陈汝林对陈天顺的调查,是从陈天顺女儿女婿运来黄沙砖瓦以后开始的,这种调查应该说是合情合理,无可指责的。陈汝林的调查很顺利,所以他很快就到城西去找陈汝芬。陈汝林一见到陈汝芬就说:“你上当了。”陈汝芬说:“我上什么当。”陈汝林说:“他骗了你。”陈汝芬说:“他骗了我什么?”陈汝林说:“他不是陈天顺。”陈汝芬说:“谁不是陈天顺?”陈汝林顿了一下,很不高兴,他不想和陈汝芬兜圈子。陈汝林说:“我去调查了,一切都清楚了。”陈汝芬却说:“根本用不着调查,共实我早就清楚了。”陈汝林说:“你清楚什么?”陈汝芬说:“你调查了什么?”陈汝林于是讲了他的调查结果。陈汝林是从那张村民委员会的证明入手的。但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一个村庄。然后陈汝林记下了陈天顺女儿女婿机动船的牌号,他查到了另一个村子。确实是有陈天顺这个人。但是陈天顺已经死了,陈天顺是承包渔塘破产自杀的。那么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陈天顺呢?确实是有的,在乡下一个村子里有同名同姓的人这不奇怪。何况“天顺”这样的名字是很吉祥的。陈天顺可以叫陈天顺,别人也可以取名陈天顺,那么到城西来找陈汝芬的陈天顺究竟是哪一个陈天顺呢。要确定这个陈天顺的身份,或者说要分清活的和死的陈天顺,首先要确定陈天顺父亲的身份。陈喜宝究竟是死去的陈天顺的父亲,还是活着的陈天顺的父亲呢,或者都不是呢。那个村子里的人居然也不大清楚。陈汝林引导他们分析回忆,最后终于得出结论,死去的陈天顺是陈喜宝的儿子。理由很充分。死去的陈天顺的母亲是个寡妇,村里人记得她的丈夫年轻时就出去了,后来一直没有回来。这个寡妇在去年去世了,而活着的陈天顺父母双全,并且据说陈天顺不是他们的亲生,是抱养的。陈汝林说:“这就是调查结果,你明白了吧。”陈汝芬不明白。又多了一种解释,这样关于陈天顺的身份,至少就有三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陈天顺自己的说法,关键的地方有这样几个:陈喜宝的儿子,寡母去世,破产,房屋抵押,走投无路。第二种说法是陈天顺老婆说的,养父养母双全,没有破产,空余房屋出租。第三种说法是陈汝林调查来的结果,这个结果,正好把陈天顺和陈天顺老婆的说法划到两个陈天顺头上。此外,还有桂香转达的朱太太的故事。朱太太的故事无疑是在告诉大家,活着的陈天顺是朱太太的儿子。如果这个事实能够成立,那么死去的陈天顺的父亲是是陈喜宝,活着的陈天顺的父亲是谁,按照桂香转达的朱太太的故事,也应该是陈喜宝。难道陈喜宝除了陈汝林陈汝明陈汝芬之外,还有两个儿子啊,这不大可能。那么难道死去的陈天顺和活着的陈天顺是同一个陈天顺吗,这更不可能。很显然,走进城西故事的陈天顺,是来顶替死去的陈天顺的。所以,可以说他既是真的陈天顺,又不是真的陈天顺。他为什么要说谎顶替,陈汝林认为这和城西小屋有关。但是如果陈天顺真的为房子而来,他作为朱太太儿子的身份不是比作为陈喜宝儿子的身份更加有利吗?如果陈天顺是朱太太的儿子这样的说法能够成立,那么城西小屋根本就是朱太太或者说是她父亲的,而不是陈喜宝的。陈汝林坚持认为一开始陈天顺并不知道他是朱太太的儿子。这一切似乎都围绕着城西小屋以及小屋背后堆放的建筑材料而发生。陈汝林和陈汝芬走出小屋,他们往小屋后面看,发现陈天顺正指挥几个陌生人把小屋背后的黄沙砖瓦装上一辆小卡车。装了黄沙砖瓦的小卡车后来就开走了。陈汝林出来是想当面戳穿陈天顺,但现在他有点发愣。陈天顺看看陈汝芬和陈汝林,他对他们笑笑,说:“总算弄走了。”陈汝林说:“什么?”陈天顺说:“这些建筑材料呀,我女婿帮他们运来的,他们那边一时腾不出地方放,就先放在这里了,现在那边腾出地方来了,马上要开工了。”陈汝林问:“他们是谁?”陈天顺说:“不认识的,反正是顾主吧。”这就是说陈天顺并不是为城西小屋而来的,既不是陈汝林想象的来抢占房屋也不是陈汝芬预料的来帮助她。陈汝芬突然笑起来,过了一会,陈汝林也忍不住笑了。陈天顺说:“你们笑什么?”陈汝林说:“你为什么要冒充陈天顺呢?”陈天顺说:“我没有冒充陈天顺,我就是陈天顺。”陈汝林说:“我是说你冒充陈喜宝的儿子陈天顺。”然后陈天顺继续辩解。陈汝林继续追问。陈汝芬却走开了,她不想再听,她已经明白关于陈天顺的身份,陈汝林是搞不清的,她自己也是搞不清的。如果陈天顺的出现和存在,对她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她就不必去追究什么,陈天顺倒卖蛇肉蛇胆蛇皮也好,倒卖人肉人胆人皮也好,都由他去。陈汝芬现在要着手准备她的婚姻大事了。既然城西小屋已经不存在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被抢夺被瓜分的威胁,陈汝芬决定把新房做在这里。城西小屋经过整修,阴郁的气氛已经没有了,当然这和取下朱太太年轻时的照片是有关系的,现在城西很少再有人提朱太太,桂香已经老熟,虽然没有死,但她已不再开口,据说桂香浑身红肿发亮,就象一条将要吐丝的老蚕。在领取结婚证的前一天晚上,陈汝芬的男朋友在城西小屋呆得很晚,他们两个人都很激动。陈汝芬的男朋友后来说:“我今天留下吧。”陈汝芬没有反对。陈汝芬的男朋友受到了鼓舞,他又说:“其实我早就想提这个要求了,但那时候你墙上挂了朱太太的照片,我心里总是有点异样,好像她在盯住我,使我不定心,现在好了。”陈汝芬仍然没有反对。陈汝芬的男朋友更加受鼓舞,他走向床边,去拉陈汝芬的被子,陈汝芬的被子不是叠着的,那时候被子已经铺开了。陈汝芬的男朋友拉开陈汝芬的被子,他惊叫了一声,这和他温文尔雅的性格不相符合,但也确实是惊叫了一声。陈汝芬的被子里盘着一条青色的大蛇。陈汝芬的男朋友逃出了城西小屋,他一直跑到城东,他找到陈汝林,说:“你妹妹有精神病。”陈汝林很生气。陈汝芬的男朋友讲了事情的经过,讲了那条令人胆战心惊的青色大蛇,陈汝林说:“一定是蛇钻进去的,该死的陈天顺他是弄蛇的。”陈汝芬的男朋友说:“我认为是她放在被子里的。”陈汝林摇头说:“不可能,陈汝芬是最怕蛇、最恨蛇的,她决不可能捉一条蛇放在被子里的。”陈汝芬的男朋友说:“那为什么她见了被子里的蛇没有惊慌,她好象还笑了一笑。”陈汝林也觉得这很奇怪,但他坚持认为蛇不是陈汝芬放进去的,因为陈汝芬根本没有精神病,他坚持认为蛇是陈天顺那里逃出来的。但是时间已经是初冬,蛇已经躲起来,陈天顺有关蛇的生意也已经停止,陈天顺大概不会把一条蛇养在家里过冬吧。这个谜很难解开。陈汝芬终究没有和她的男朋友结婚,这是大家预料之中的。好像陈汝芬不结婚才是正常的,不结婚陈汝芬仍然是陈汝芬,好像结了婚陈汝芬就不是陈汝芬了。只有在城西这样的地方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