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日子

《动荡的日子》基本涵盖她三十多年创作的中长篇小说精华。范小青的短篇,严峻中有温情,沉重中有轻松,或者说,在严酷的生存状态的描写中,有浪漫的人文情怀。范小青以她风和日丽的韧性、风调雨顺的恬然,穿越着我们的日常、穿越着我们得以生存的时空和精神世界,静水深流、空山呜响,这是范小青小说的智慧。

临时的生活

周先生原先在镇上的小学里教书,后来他生了肺病,不能教书,就退了职。周先生拿这笔退职费,过了两年,倒是养好了病,养好了身体,但是以后的生活来源没有了,因为周先生是一个人过的,他未曾婚娶,没有子女。他就到镇上去找民政助理,问有没有工作可以做做。民政助理说,正巧呢,文化站长前几日来说过,要请一个人相帮管理图书。这正合周先生的胃口,周先生一直是很喜欢书的,他的私人藏书在这一带是有一点名气的,不过周先生的书,大多数是线装书,镇上很少有人向周先生借书看。周先生到文化站管理图书,文化站的国家干部编制只有一个,那是站长的,周先生是临时工。周先生在文化站做临时工一做就做了几十年,几十年当中,文化站长换了十几个人,周先生还是临时工。后来的几任站长,还有镇上的一些干部,心里都有点不过意,大家说周先生如果不在文化站做临时工,在别的什么单位,早已转正了。他们问周先生后悔不后悔,要不要转到别的单位去,周先生说不要转,他很喜欢他的工作,做了几十年一点也不厌。站长和领导们都是很感动的,他们说以后要帮周先生争取机会,帮他转正。
现在文化站已经扩大了,不叫文化站,改叫文化中心,增添了不少文化娱乐设施,人也多了,但他们同周先生一样,都是临时工。
图书馆的规模也大了,已经有了两万多册图书,看书的人也很多,周先生也很开心。唯一使周先生心里有些不踏实的,就是周先生觉得自己正在老,而且老得很快。从前周先生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管了上午管下午,再接着晚上,现在周先生就感觉到精力不如从前,特别是天气冷了,夜里出来,穿得再多也抵不住严寒,有点吃不消了。
周先生受了凉,感冒了,他到医院里去看病,看过病,医生开了药方子,周先生出了门诊室,朝药房走,经过注射室,就听见里面有人喊他“周阿爹”。
周先生回头看,见是隔壁邻居毛家的小女儿,周先生记不得她叫毛什么,只知道大家叫她毛妹妹的。
周先生朝她笑笑,说:“是毛妹妹啊。”
毛妹妹说:“你看病啊?”
周先生点点头,又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毛妹妹说:“咦,你不晓得呀,我在医院里做呀,长远了。”
周先生“噢”了一声。
毛妹妹说:“你哪里不适意,不要紧吧?”
周先生说:“不要紧,是伤风。”他又问毛妹妹:“你做什么事情?”
毛妹妹说:“起先是做做卫生,现在叫我相帮打针,一个打针的护士养小孩去了。”
毛妹妹对面的一个护士说:“毛妹妹来事的,没有学过打针,看看就会了,领导蛮相信的。”
毛妹妹当年中学毕业考试和升学考试都考得不好,所以中学毕业后就一直做临时工,两年时间换了好几个单位,换来换去,给她换到医院来了。
毛妹妹看周先生手里捏了一张方子,说:“我看看,开的什么药。”拿过方子一看,又说:“哟,开这么贵的药,周阿爹你是自费对不对,跟我一样的。”
周先生点点头,说:“没有劳保。”
毛妹妹说:“你等等,我去看看。”说着往药房那边去了。
另一个护士说:“她呀,本事很大的,你不要急,等一等。”
等了一会儿,不见毛妹妹回来,却听见药房那边有吵闹声,这边打针的护士一听,笑了起来,周先生不放心,赶过去一看,果然是毛妹妹和一个瘦小的女人在吵,毛妹妹手里还捏着他的那张药方子。
周先生连忙上前说:“哎哎,不要吵了,是我不好,是我的事情,不不关毛妹妹的。”
那个瘦小的女人看看周先生,说:“你是什么人?横戳枪,老不入调,什么光彩事情呢,抢来抢去。”
周先生说:“是我的药方子,不关毛妹妹的。”
毛妹妹说:“哎呀周阿爹,方子你拿去吧,你不要瞎搅了,不是方子的事。”
周先生问:“什么事情?”
那个瘦女子说:“什么事情,毛妹妹和我男人轧姘头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周先生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开来。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个女人不知从哪里拖来一个男人,又高又大,同她正好是一个对照,女人说:“喏,你们一对狗男女,大家看看,你们三对六面,讲清楚。”
那个高个子男人说:“哎呀,这么多人看戏啊,有事情回去讲。”女人说:“回去讲不清楚,我问你,她的头发,怎么到我们床上来的?”
男人说:“你怎么能吃准是她的头发?”
女人走过去,一把拉住毛妹妹的头发,说:“就是她的,这么长的头发,别人哪有这么长的头发。”
毛妹妹一点也不在乎,笑眯眯地说:“哎呀,你轻点,拉痛我了。”那女人说:“这么一拉就痛?我要拉光你的头发呢。”
忽地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年纪很轻的男人,说:“谁敢拉光毛妹妹的头发?”
周先生听旁边有人说:“这是毛妹妹的男朋友。”
那瘦小的女人冷笑一声说:“哼哼,戴了绿帽子做了十三块六角,还来帮忙啊,面皮厚!”
毛妹妹的男朋友,上前一步,说:“你要吃生活啊,我戴绿帽子?我还要告你男人强奸呢!”
高个子男人也上前一步,两个男人吵起来,就要动手。毛妹妹去拖住自己的男朋友,男朋友动不了手,被对方打了几个耳光。
瘦小的女人在一边骂:“骚货,烂货!”
毛妹妹笑着说:“我帮你男人,你还要骂我啊。”
女人说:“谁要你帮?你这个烂污货,你个千人睡!”
毛妹妹仍然是笑。
这时注射室里的护士喊道:“毛妹妹,快过来,打针要排队了。”
毛妹妹对大家笑笑,就过去了。
周先生站在一边,吓得心里别别跳,现在大家像无事一样,散了,觉得有点奇怪。他拿着药方去划价,准备付钱,划价的人说:“咦,拎不清,划过了,划过账了,还来做什么?”周先生说:“什么记过账,谁的账?”
划价的人说:“我怎么知道是谁的账?总是公家的账,你到那边领药去吧,烦不清。”周先生那边窗口领了药,一捧一大堆。他听见配药的人在跟另一个人讲:“现在的药真贵,一个伤风,八十三块。”
周先生捧着许多药回去了。
周先生吃过夜饭,到图书馆去值班,看见毛妹妹和她的男朋友勾颈搭背在街上走,十分要好的样子。毛妹妹看见了周先生,说:“周阿爹,你那边有没有琼瑶的书?”
周先生说:“有的。”
毛妹妹说:“等一会儿我们过来借啊,我顶喜欢琼瑶的书。”
周先生因为看病沾了毛妹妹的光,巴不得为毛妹妹做点事情,连忙说:“你来你来,书多呢。”
整个夜班,周先生在等毛妹妹来借书,可是毛妹妹却一直没有来。

许站长一直说要给周先生配一个帮手,周先生说不要再添人增加开支了,许站长说反正摊子已经大了,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也不会觉得少了。
说着说着,有一天人就来了,由许站长领了来,周先生一看,原来是毛妹妹,周先生心里有点隔顿。
毛妹妹看出周先生的心思,说:“周阿爹,我不会拆烂污的,我不会坍你的台的。”
倒说得周先生不好意思了。
许站长跟毛妹妹说:“周先生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经验丰富,你要多向他学学。”
毛妹妹说:“那是。”
许站长又对周先生说:“毛妹妹虽然年纪很轻,很能干的,她在镇上好几个单位做过,我去了解过,反映都很好,到我们文化站来,我总是要挑好一点的。”
毛妹妹笑着说:“你当真啊。”
图书馆是日夜都开放的,当然日里人少,夜里人多一点。原先是周先生一个人管理的,现在有了毛妹妹,就可以分作两班,毛妹妹说周先生年纪大了,夜里出来不方便,就由她来管夜班,周先生朝许站长看看,许站长说:“你放心吧。”
周先生总是不能完全放心的,所以开始几天,每天夜里周先生仍旧到图书馆去看一看,他想如果毛妹妹有困难,他可以相帮她一下。不过周先生看下来,毛妹妹没有什么困难,对于借书还书那一套手续一学就会,根本用不着周先生相帮什么,毛妹妹确实是很聪明的,周先生很开心。
以后毛妹妹的母亲毛师母,就常常到周先生家里来走走,毛师母笔眯眯地说:“周先生,我们毛妹妹现在跟你学了,你多关照关照啊。”周先生说:“毛妹妹很好的,很自觉的。”
毛师母说:“我们毛妹妹,你是有数的,猢狲屁股坐不牢的,东家做三日,西家做两日,往后还要你周先生帮忙呢。”
周先生说:“毛师母你客气了,我能帮她什么忙,毛妹妹是活络人呀。”毛师母笑笑,说:“还不到时间,将来总要求到你的呀。”
周先生也笑了,他没有把毛师母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他晓得毛师母这个人,从来说话是很随便的。
但是后来周先生就知道毛师母这一回倒不是随便说说的。
隔了几日周先生去上班,遇见管录像的小王,小王对周先生说:“要恭喜你了。”
周先生说:“什么?”
小王说:“周先生你不要假痴假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会不晓得。”
周先生问:“什么事情?”
小王朝周先生看看,说:“你真的不晓得啊?你老先生真的不灵市面。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上面拨下来一个指标,文化中心有一个人额骨头高,可以转正了。”
周先生问:“谁?”
小王笑一笑,说:“总归是你啦,你在这里做了几十年,老文化了,没有人争得过你。”
周先生心里有点激动,又问:“你听谁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王说:“谁说的?大家都在说,只有你不晓得。”
周先生还是不相信,他自言自语地说:“文化站怎么可能有转正的机会呢?”
小王说:“所以我说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周先生听了小王的话,他很想去问问许站长,可是一连两天,周先生见了许站长,要迎上去,许站长就走开了。周先生想大概许站长不好把话说在前面的,这么一想,周先生就想到了许站长的难处,他就不去问许站长了。
图书馆的书有好些年没有重新清理登记了,这项工作周先生一个人是比较难完成的,现在毛妹妹来了,就开始做起来。
两个人一个清册一个登记,一个动作慢一个动作快,毛妹妹常常要歇下来等周先生,毛妹妹歇息下来看见周先生闷头做,她就觉得好笑,周先生看她笑,问她笑什么,毛妹妹说:“笑你呀。”
周先生不明白,说:“我有什么好笑的?”
毛妹妹也不说他有什么好笑的。
图书馆的书,好多年来一年一年增加上去,每年买进一批,旧书一直没有处理过,有许多旧书,根本没有人借了。毛妹妹提议把旧书清出来,不要再外借了,另外进一批新书填进去。
虽然图书馆的事情周先生是可以做主的,但涉及进新书,就要请示许站长了。
周先生叫毛妹妹去,毛妹妹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周先生只好自己去了。许站长在办公室,见到周先生,有点发愣。周先生连忙说:“我来寻你,是图书馆的事情。”
周先生把事情讲了,许站长说:“这一阵子经济上比较紧,要进大批新书,恐怕要过一段了。那批旧书,暂时再放一放吧。”
周先生说:“也好,其实那些旧书,都是很好的,立时叫我抽下来,还舍不得呢。”
许站长说:“旧书早晚要换下来,你们登记的时候,分开来登记,到时候就便当了。”
周先生点点头。
许站长看看周先生,说:“你年纪大了,做做歇歇,叫毛妹妹多弄弄。”
周先生说:“我晓得,我走啦!”
周先生走到门口,许站长“哎”了一声,周先生回头看看,他看出许站长有话要说。
许站长递一根烟给周先生,周先生不要,天气冷了,他气喘,不能抽烟。站长就自己点了烟,吸了两口,又停了一会儿,才说:“周先生,你当心身体,做做歇歇啊。”
周先生晓得许站长有话跟他说,但又不太好说出来,他怕许站长为难,连忙走开了。
周先生回到这边,毛妹妹看看他,闯:“讲过了?怎么说法?”周先生把许站长的话说了一遍。
毛妹妹停了一会儿,又问:“许站长有没有跟你说别的?”周先生说:“说什么?”
毛妹妹笑起来,说:“转正呀。”周先生连忙说:“没有,没有。”毛妹妹说:“没有就算了。”连着好几天周先生下午回家,隔壁毛师母就过来,谈谈说说,顺便帮周先生做点事情,弄得周先生十分不好意思,因为几十年来一直是不大搭界的,现在突然受惠于人,周先生心里不过意的。
这一日回家,毛师母又来了,东拉西扯,就扯到文化站的事情,就提到了转正。周先生正奇怪毛师母也关心这件事,就听毛师母说:“其实呀,说穿了,这个名额是跟我们毛妹妹来的。”
周先生问:“你说什么?”
毛师母说:“你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几十年文化站有没有转正的人,为什么我们毛妹妹一来就有一个名额下来?我们都不明白,我们毛妹妹有路子。”
周先生说:“哪有这种道理的?”
毛师母说:“你们许站长有数的,现在许站长借口摆不平,跟我们拖。”
周先生说:“是摆不平的,毛妹妹才来了几天。”
毛师母说:“所以我说,关键在你身上,只要你这里摆得平,别人有什么话好说。”周先生一时不知说什么,“我……”
毛师母一边帮周先生淘米洗菜,一边笑着说:“我们毛妹妹年纪轻,人生一世刚刚开始呢,没有一个正式工作,轧朋友也轧不成的。我们一家门,都晓得周先生人好,良心好,思想通的,不会跟小姑娘争的,是不是?”
周先生被毛师母高帽子一戴,愣了半天,才说:“其实,说起来工资什么也差不多,就是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常常有些毛病,没有劳保……”
毛师母打断他的话,说:“我们毛妹妹医院里有路子的,我们可以帮你。”
周先生哭笑不得。
毛师母又说:“话说回来,这个名额是跟我们毛妹妹走的,反正是我们的。”
周先生听了,很不开心地说:“那也不一定的。”
毛师母的话倒是说准了,许站长因为摆不平,一直拖着不肯办这桩事情,上面也不来催。可是到了这一年年底,镇上新办的县属毛纺厂招工,毛妹妹就过去了。毛妹妹一走,这个名额也就跟着走了。
许站长总是觉得对不起周先生,周先生自己倒想得通的,几十年来多多少少事情,他都想通了,这件事他也会想通的。周先生想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得不到,这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毛妹妹走了以后,许站长又给周先生派了一个帮手,也是个女的,和毛妹妹差不多年纪,叫小丽。小丽的脾气和毛妹妹不一样,她比较文气,但是很懒,不肯做事,一到图书馆就捧一本书看。周先生指派她做什么事情,她只当没听见。
图书馆常常要排书,爬高落下的事情比较多,周先生上了年纪,不大方便,只好自己搭了凳子爬上爬下,抖抖索索,小丽在一边看书,只当眼前没有这件事情。周先生很生气,批评她几句,她也不回嘴,仍旧看自己的书,周先生又不好去告诉许站长,弄得不大开心,这时候周先生就要想起毛妹妹的许多好处来。
小丽不肯做事情,周先生看她盯着书本,有时也想得通,小青年,多看书总是好事,周先生就自己多做一点。到了要进新书的时候,小丽就很积极了,兴冲冲地跟周先生一起到书店去,小丽挑书,十分快,看内容介绍是一目十行,所以周先生戴了老花眼镜才挑了几本,小丽已经挑出了一百多本,周先生一看,都是小说书,什么琼瑶、岑凯伦,还有武打的书。
周先生说:“太多了太多了。”
小丽说:“不多的,不是有500块钱么,我算了一下,还多一点钱。”周先生说:“500块钱不能全进这种书呀,其他书也要进一些的,我们的读者面是很广的,各种色样的书都要有的。”
小丽说:“我就喜欢看这种书。”
周先生说:“怎么能只顾你自己呢?”小丽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营业员已经把账算了,加上周先生挑的那些一算,500块钱剩了7块,叫他们再选一本书,另外的书人家已经捆扎起来了。
周先生说:“哎,不要急,还没有决定买呢,怎么就捆好了。”
小丽却笑着连扯带拉地把周先生弄到旁边,说:“定了,定了,就这些。”
回到文化中心,周先生心里气不过,找了个机会,就跟许站长说了,许站长把小丽叫来,小丽好像知道是什么事,把借书登记簿也带过来,给许站长看,哪一类书的出借率高,哪些书根本没有人借,买了也是白搭。
许站长看过以后,说:“不管怎么样,你要尊重周先生的,以后要注意。”
小丽应声说:“噢。”
事情就这样了。许站长的话听起来是批评小丽,其实是支持了她的。周先生心里就有了一块疙瘩,几十年来,图书馆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管的,现在来了一个小姑娘,他倒不好做主了,周先生心里难免有点气。
这天下班回去,周先生一路上低了头,闷闷地走,忽然听见有人喊道:“周阿爹!”
周先生停下来,见是毛妹妹。毛妹妹穿了一套很显眼的时装,满面春风,人也胖了,身旁一个衣服笔挺的男青年。周先生记不得是不是上次碰见的那一位了。自从毛妹妹调出文化中心,毛师母看见周先生就不大理睬他,但是毛妹妹仍然很热情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毛妹妹立定了朝周先生看看,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呀,周阿爹,你是不是有毛病,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
周先生说:“没有,没有什么。”
毛妹妹说:“你要瞒我是瞒不过去的,你不是身上有毛病,就是心里不开心,是不是?”
说得周先生心里暖烘烘,周先生就把小丽买书的事情讲给毛妹妹听。
毛妹妹听了就笑起来,说:“周阿爹你要想得穿,这点小事情有什么好气的。”
周先生说:“你也是晓得的,图书馆进点书不容易,没有钱呀。”
毛妹妹说:“三五百块钱,我帮你想想办法,赞助你一点,怎么样?”
周先生说:“你不要寻开心了。”
毛妹妹说:“你不要小看我,我现在是厂办秘书,厂长听我的,你问他,是不是?”
那个男青年点头,笑笑。
周先生当然不会把毛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可是过了几天,路上遇见毛妹妹,毛妹妹说500块钱已划过来了。周先生就去问许站长,许站长有点尴尬。他告诉周先生,钱是收到了,但不知道是赞助图书馆的,正好建筑上急用,就先用了。许站长向周先生表示歉意,并且说,文化站的钱反正大都是赞助来的,不靠赞助,文化站是过不下去的,以后哪家赞助了,再把钱归还图书馆。
周先生体谅许站长,许站长的难,大家都知道。
隔一阵,周先生就觉得身上不舒服,没力气,开始以为是春暖花开人没有精神。可是过了春天,仍然是没有力气,头昏眼花,到医院去查了,说是高血压,很严重,很危险,要住院治疗,周先生就在医院住下来。一天小丽来看周先生,告诉他毛纺厂又划过来500块,小丽问他,是不是等他出了医院再去进书,周先生说当然要等我病好了。可是过了一日,小丽又来了,说事情不妙,许站长又在打主意,500块钱要赶快用掉。
周先生说:“那好,我开一张单子,你去买。”
小丽拿了周先生开的单子,她要到市里大书店去买书。
小丽买到了书,回来向周先生汇报,小丽指着书单上的书名,说这本没有那本也没有,结果又买了一大堆文艺书。
周先生很生气,正想说什么,只见小丽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一叠书,周先生一看,是一些线装古书,周先生接过来,有一本是《南宋杂事书》,还有一本《吴门补乘》,都是他喜欢的,觅了好几年没有见到的珍本孤本。
周先生有点激动,问小丽这些书是哪里来的,小丽说:“我有我的路子。”
周先生说:“这些书是很贵的,你哪里借的?”
小丽说:“你不要问那么多了,反正放在你这里,你只管看好了。”
周先生就在病床上看起这些书来,他很喜欢这些古书,耐读,有滋味。前一阵由于老是忙于图书馆的事情,常常耽误了读书,现在重新读起来,就放不下来了。后来周先生出院回家休息,他想到这些书可能是小丽借来的,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还,所以周先生就把这些书抄录下来,每天抄一点,有无穷的乐趣。对于图书馆那边的事情,他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周先生想,我要是不再到那边去做事,在家里把这些书抄抄录录,也是很有味道的。
可是如果周先生不到图书馆去做事,他就不能再拿工资了,因为他是临时工,如果靠多年的一些积蓄过日子,那是过不了几个月的。
周先生知道许站长正在努力,帮他争取,许站长说过,不帮周先生办成转正这件事,他是不能安心的。
许站长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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