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猎猎,漫天飞雪。招摇山上下白雪皑皑,不闻深山鸟鸣,只闻暴风呼啸。这一群峰际天的岑岭,本是《山海经》南山经里的第一座山,昔日里只以烟岚云岫作陪,直似仙人玉立,何等威风。此番,却颇受了这风雪催逼,显出几番落魄散仙的意味。天边的云层愈发厚重起来。看来这雪,今日是别想停了。农夫活了四十多年,生平第一次见识如此大雪。这一年来,天气如此反常,庄稼遭殃,收成不足,逼着他一个种地的农夫,也不得不冒雪来打猎,养家糊口了。忽然一道白影闪过,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野兔。两手空空疲惫不堪的农夫心下一喜,今日的口粮总算有着落了。农夫拿着叉子追了上去,寒风刺骨,大雪之上,寸步难行。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追上那野兔,农夫也累得瘫在雪中,眼看着一轮弯月已经升起,这才爬起来,艰难的往回走去。回去之际,却在月光照耀下,看到对面正有一队奇形怪状的官老爷们,赶着十几个行动迟缓之人,往山上抬着什么东西。他觉得不太对劲,忙悄悄躲到树后看个究竟。一看之下,把魂也吓丢了一半——那走在前头的男人,郝然是他死了三年的老父亲!想当初,他可是亲手埋了先考,又在坟前栽了两棵小柳树。如今柳树早已亭亭如盖,可本应安息之人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晃晃悠悠地抬着一头熊瞎子?眼前这一幕,让他惊诧不已,不由得叫出了声。这一声,惊动了那伙怪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嘈杂之声,便有一个脑袋小、脖子粗的人影走上前来,发出“嘎”的一声。农夫一听声音不对,偷看一眼才发现,这“人”两眼分列头的两侧,分明长了一颗鸟头!再仔细看时,那些驱赶之人,又哪是什么“官老爷”,全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有些长着兽腿、龙角;有些摇着狼尾、凤羽;有些手持怪蛇而食;有些胸口分明空了一个大洞;有些长着三五个脑袋;甚至有些只长了一张人脸,身子却是五花八门,有鸟身、有兽身、有蛇身,还有鱼身!农夫吓傻了,这些妖怪如此邪门,都是何处冒出来的,为何又聚集在这座山上?传说这招摇山上有一个圆眼利爪的山神,难道,是那山神突然显灵,才会招来了这许多的妖怪?此时却容不得他胡思乱想,那鸟头的妖怪,已经朝着他的藏身之处,步步走来。农夫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个。鸟头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农夫紧张万分,手下一松,千辛万苦抓到的兔子竟脱手而出,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农夫心疼万分,又不敢乱动,眼看着今日的口粮就这么溜走。倒是那鸟头妖一看兔子,转身就去追逐。所幸那些妖怪似乎着急赶路,并没有追究。鸟头妖收了兔子,便吆吆喝喝结队去了。而队伍头里的尸鬼老父,竟是一次也没回头。农夫松了口气,瘫坐在地,缓了片刻,这才连滚带爬地回了家。回家向妻儿们诉说了这番遭遇之后,农夫大病了几日。病好之后,忙去先考的坟前一看,坟堆上的泥土果然有翻动过的痕迹。夫妇二人只好匆匆找来信得过的亲朋好友,将祖坟整个迁到半山腰里,一处最陡峭的崖壁之间,至少看起来算是个让山神和山鬼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才算了了心事。“等等……”一个年轻男子听到此处,打断道:“你说的这位‘圆眼利爪的山神’,可知它是何来历?”招摇山下,西海之畔的小木屋中,农夫和妻儿拘束的缩在自家房屋的一角,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来自东海七族,要来助他们除掉那邪恶山神的男子——墨咸。农夫答道:“老人们都说,他本是天界的上古神兽,因私自下界惹怒天帝,受到惩罚,须得留守人间一千年,才可回天庭继续听差……”墨咸冷笑:“哼!就凭这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倒真像是个天上来的!”那农夫怕事,忙阻止道:“少侠小声些,可莫让山神听了去!”“怕什么,明日我便上山去会会它!”“少侠……确定要上山?”“兕兄,这可是瞧咱不起啊?”墨咸笑了笑,拍了拍身旁,一直默默吃草的兕兽。兕兽抬头,轻轻摇了两摇,便又继续吃草。那兕兽状如野牛,而通体银色,头顶一巨大骨角,虽吃的是草,却显出一副享用山珍海味的架势。好一番王者之风,端得是气派!农夫本来惧怕那头神兽,此时见“兕兄”举止有度,这才稍放了心,忙安抚道:“少侠有所不知,上山是有讲究的,若是错了规矩,可是要出人命的!待我给少侠算算!”那农夫拨弄着手指,手中念念有词:“明日恰是十五,要走北坡,绕过十八棵松树、九棵柏树而行。要带上九只狍子、六只獐子、三只羚羊,外加殷红似血的红琥珀四枚……”墨咸一脸的不以为然:“竟比刚才的“山鬼拜山”还要繁琐!”农夫只好劝着:“唉,不瞒您说,我们这也是死了好些人,才得出的经验……这山神啊,能识出单双数,却不识三个以上的数。山下的巫祝对症下药,给出了这么个方子。”“这方子倒是有趣。”墨咸嘴上敷衍着,回头打了一个哈欠。农夫仍在啰啰嗦嗦地嘱咐着:“待上到山顶,可万万不敢偷看,更不敢直视。切记一个人上路,不可结伴而行。唯有山神认定了你的诚心,才有可能留你一命,保你活着回来!”说完,便眼神殷切地等着墨咸的答复。伴着一阵响鼻声,一个听起来很是牢靠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危险,贤弟还是自己走一趟吧。”农夫一转头,吓得再也唠叨不起来了——谁能想到,那吃草的兕兽,竟也能口出人言?这东海来的年轻客人,或许真有可能解了这次的危难?次日清晨,雪总算停了。墨咸一脸无奈的上了路,肩上挑着全数的獐子、狍子、羚羊。昨夜他与兕兽被安排睡在里间的客房。迷迷糊糊正要睡着之际,却听房门一声响,有人半夜出了门。墨咸心说有异,派兕兽去查探。兕兽也不含糊,当下一跃而起,自后窗跳了出去。却没想到,那农夫半夜出门,是为了“祭品”一事。他召集了不少寨中好手,才为墨咸猎到了足数的“祭品”。墨咸本是抱着“打妖怪”的心,冲上山去一搏,这下却不好拂了农夫的诚心。只好装起四枚殷红如血的红琥珀,又将这九只狍子、六只獐子、三只羚羊尽数挂在身上,这才一步一个雪坑地走出来。走了几步,愈发觉出肩上的重量。抬头一望,眼前的招摇山主峰银装素裹,高耸如云,背着如此多的“祭品”登山,实在有些费力。“可否放下几只,留待我回来吃?”墨咸回回头看着那农夫。“这……”农人面露难色,一脸焦急地看向门口。墨咸这才发现,门前一侧围满了前来送行的乡民,此时都露出失望和怀疑的神色。墨咸见此,也是不好意思起来,只好爽快道:“罢了,我带去便是!”农夫作揖:“山高路远,少侠还是即刻启程吧。”墨咸却笑了笑,从手中祭出一个黑不溜秋的葫芦,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大喊一声“去!”紧接着,便从葫芦中喷出一股汹涌的水柱。那水柱凝于空中,于寒冷的空气之中,瞬间凝结成一道巨大的冰桥,直接延伸到招摇山的主峰。阳光下,那冰桥闪耀着七彩斑斓,煞是壮观!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墨咸和兕兽一跃而起,踏在了那冰桥之上。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收!”,当空闪过一道刺眼的反光,众人再去看时,那墨咸和兕兽,已快速向那山顶飞去!随后,冰桥散去,化作漫天的冰霜,如雪花般坠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从东海来了如此身怀绝技的救兵,这一来,那山神总该给个面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