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天已全黑,皎月之下,又是这被树林环绕的湖泊,女子仍旧赤身裸体,浑身挂满了水珠,她恬静的坐在潮湿的烂木上,用木梳轻轻的梳着长发。 不多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鸟雀扑腾的声音,便向身后悠然道:“我要的东西呢。” “带来了。”身后人向她走了过来,将一颗白玉般的药丸放在她手心。 女子将药丸在月光下仔细瞅了瞅:“品质很好,木樨你是怎么得到妖丹的。”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木樨冷言道。 不等女子说话,木樨接着说:“莫雪就在追踪你,快点逃走,最好别再带着那累赘,影响速度。” 女子撇脸瞪向木樨,原本浅笑的嘴角垮下去:“不准你叫他累赘。” “一个人族……”木樨见她更加愤怒,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换了话题,“如果你没能逃走,不幸与莫雪交手,记住别让她活捉你。” 如果活捉了她,把自己和雾江供出来,麻烦就大了。 但木樨转念一想接着说:“不过,你吃了妖丹,莫雪或许不是你的对手。” 女子冷笑一声,骄傲的说:“那是自然,像我这样的妖怪世界上能有几个?” 半晌,她整个人又变得忧愁起来,凄笑着:“却有人,总是不得懂珍惜。” 这话不知说给谁听,她轻轻抚摸着腿上的伤疤,伤疤并未长好,她却好似不知道痛:“你可以走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木樨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变成这样,加入探星城,多好。” “你在开玩笑么?”她声音又锐利起来,“探星城能给什么?我要的探星城一个也给不了。” 木樨见她冥顽不灵,便轻叹口气不想谈了,于是变成雨燕扇动翅膀迅速飞走。 —— 已是夜晚,俗世楼也在东集市。 俗世楼是邦阳城里最繁华的青楼。好几个楼阁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青青子河。 此时,勾月爬上屋檐,邦阳城仍旧热闹,但最热闹的却数俗世楼,楼里已坐满客人,姑娘小厮应接不暇。 俗世楼宽敞的大厅里,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姑娘们曼妙的身姿,女子的胭脂香味在鼻尖萦绕。 芙蓉轻纱舞动,轻轻掠过男女痴情的双眼,哪怕这情深只片刻,他们却乐此不疲。 男女依偎,浅酌低唱,或醉意醺然。他们被女子娇柔的呼唤勾去了魂,被她们柔软的身体勾去了眼。 肆意的享受着俗世红尘之乐,忘记了忧愁与烦恼。 在这莺环燕绕之间,想必每个男人都是纵情而快乐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满是情字的俗世楼里,也总有人为情字而困扰。 “哎哟!宝儿姑娘到底怎么了?今晚安排又没她?”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穿着青色锦衣,戴着昂贵玉佩与压襟,他双眼小的像条缝,一脸委屈的看着面前的老鸨。 老鸨笑着轻抚他的脸颊,娇声道:“周公子~~你也知道宝儿姑娘最近不舒服嘛,许多客人都在等她修养呢。” 周公子气的跺脚:“修养?都好多天了!本公子等不了!现在就要去找她。” 老鸨见他要上楼,忙给身边两个姑娘使眼色,她们便乖巧的像木偶,千娇百媚的扑过去,将周公子按在椅子上。 “周公子,看我一眼吧,周公子,”趴在他腿边的姑娘,叫做妖仙儿,她用手攥着他裤角,慢慢攀上他的大腿,“今天让我们陪您嘛,求您了,好么?” 周公子见她柔声细语,心情稍微好了些:“我可真想宝儿姑娘,哪怕听听声音也好啊。” 妖仙儿迫不及待的向他靠近,双眼深情的能滴出水来,却掩饰不了眉宇的哀愁:“奴家可以叫给公子听,现在就可以,要不要试一试呢?” “哎呀!我烦着呢!你走吧走吧。”或许是她哪个字说错了,周公子急躁的将她踢了开。 俗世楼里昏暗,没人能瞧见她眉宇的忧愁。 俗世楼里,多是身不由己的姑娘,这番凄楚可怜的模样,若真幸运有人看见,便会疼惜她,用银子来抚慰她,而她转身就把银子,用来购买下一次的疼惜,去置办胭脂购买香粉。 妖仙儿被踢的侧躺在地上,她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可她不能一直发呆,因为妈妈已经不悦的瞪着她了。 “死丫头,什么都干不了。”老鸨恶狠狠的看着她,要不是看这丫头的奶奶可怜,当初还不如不要呢。 “妈妈……我现在就去找客人。”妖仙儿摩挲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而老鸨已经在气头上,一堆人吵着她要宝儿,其它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没用,她愤恨的用手使劲的揪着她胳膊,将她再次推到地上。 “能不能有点出息?”老鸨气的用圆扇拼命扇着风。 妖仙儿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她因为脖子上有胎记,俗世楼里并没有太多人喜欢她。 老鸨见她这样更是火大,再次准备揪她,她吓得摊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缕桃花香若隐若现的冲淡了浓烈的胭脂香味。 妖仙儿便看见身穿长白衣的人,挥起广袖挡开了老鸨,扇起的风将烛火吹的摇晃不止。 他不发一言的将妖仙儿横抱起来,老鸨见他穿着不凡,想给他推荐别的姑娘,他却连头也不回的向远处走去了。 “谢谢公子……”妖仙儿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仰脸深深望着他。他戴着银色发冠,有一双清冷沉稳的桃花眼,五官清秀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妖仙儿,仍未说话,安静的穿过拥挤的大厅,房梁的轻纱拂过他肩膀。 有好几个比妖仙儿更漂亮的姑娘,攀上他身体,他却小心翼翼让开了。 继续抱着她向俗世楼的廊桥走去,廊桥上,青青子河的夜风,吹着两人黑发。妖仙儿很想说话,却不又不舍得打扰这难得寂静。 穿长白衣的人,似乎早就想好了位置,停在一个安静清幽的角落,将她稳稳的放在了椅子上。 “公子,谢谢你。”妖仙儿咬着下唇,过了一会,方才害羞的抬脸看他。 莫雪望着妖仙儿,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粗鲁的坐下来,这样更像个男人。 她本想直接潜入俗世楼的姑娘房间,一个个询问海贝壳。 但俗世楼的护院、小厮、太多,她又答应徒儿不再滥杀无辜,所以便采用这种女扮男装的柔和方式。 “师父……”这声音带点撒娇。 听到这声音,妖仙儿方才注意到,这白衣公子的身后,竟还有个少年,这位少年的个头不如他,却是神采飞扬,与白衣公子似是两个极端。 莫雪回头看向树于声音温柔:“怎么了?” 树于双手扶着她椅背,在她耳边说道:“师父,您今天抱几次了?还准备再抱几次呢?用扶的您会害怕对么?” 莫雪听到浅笑着,没理她。方才看见这年纪不大的女孩,被老鸨教训有些可怜,所以把她带了过来。 妖仙儿看到这冷冰冰的公子笑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两位公子,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 莫雪道:“在下姓莫,这位是我的侍从。” 见妖仙儿站起来似是要服侍,莫雪连忙抬手示意她坐下,接着说:“我们想问姑娘一些事。” 妖仙儿便又坐了回去,这公子生的这般俊俏,却好像对自己并不感兴趣。 她失望的点点头:“公子请问吧,只要能说,妖仙儿肯定不会瞒着。” “姑娘,最近你们楼里有人收到海贝壳么?”莫雪单刀直入。 妖仙儿一边想,一边乖巧的为他们倒上茶水:“嗯,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 树于眼睛亮了:“说说看?” “嗯,好的公子。”妖仙儿一边倒茶一边偷瞧着莫雪,嘴角是难掩的笑容。 “我们楼里的宝儿姐姐最近生病了,一直不出屋。所以,妈妈让我去给她送书信,都是些达官贵人写的情书。可是,我一进门就看见姐姐哭的梨花带雨,作为楼里头牌,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实在不明白她干嘛这样难过。” 妖仙儿不解的摇摇头:“我就去安慰她咯,她让我把盒子里的药材磨成粉,说是可以止住眼泪。” 她小声对莫雪道:“哭的话用手帕擦擦不就好了?俗世楼里的姑娘谁没哭过呢。哭了还专门吃药用来止泪,说真的我都觉得有些矫情。” “可能她有眼疾。”莫雪道。 “跟贝壳有什么关系呢?”树于道。 妖仙儿神神秘秘的接着说:“关系就在于,她让我给她磨的用来止泪的药,打开一看就是像贝壳一样的东西。我花了好长时间给她磨,但是她吃了后一点效果也没有,我磨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直到我走了她还在哭。” 莫雪点点头,看来这就是海贝壳,没想道被她用来入药,她如果知道这东西的真正名称,一定会吐出来。希望现在她还有剩。 不过如何见到她却是个问题,毕竟宝儿现在不见客。 就在莫雪皱眉思考问题的时候。 “师父……”树于冲莫雪小声道,向上看了看屋檐。 莫雪抬头看去,从屋檐翻上的话,应该能稍微绕开些护院。只要问出宝儿住在哪里,直接过去迅速解决,应该不用杀人。 妖仙儿望着莫雪的侧脸,害羞的咬着下唇,一想起大厅里他抱着自己,玉树临风的样子,心里就痒痒。 却不知,此时的莫雪正再琢磨杀人的事,更不知她是个被人唾弃的妖怪。 “姑娘,宝儿住在哪间房呢?”莫雪问道。 妖仙儿听到谨慎起来:“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莫雪笑了笑:“好奇而已。” “这……”妖仙儿有些犹豫,她委屈的接着说,“公子……对不起,头牌的房间不能随便说。” 莫雪抬眼看了她一下,接着,她悠闲的吹着手里的热茶,抿了一口轻声道:“徒儿……” 问的差不多了,可以用点硬的了。 树于点了点头,走到姑娘背后,突然将竹帘放了下来,瞬间,这个本就安静的角落,更加寂静,只剩下三个人了。 妖仙儿越来越疑惑,一会看向树于,一会看向莫雪,她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公子?这是做什么?” 莫雪没理她,只是垂眸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忽然,妖仙儿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捏上了,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徒儿,轻一点。”莫雪轻声说,这个姑娘只有十多岁,她又被老鸨教训,莫雪也确实是疼惜她的。 树于勒住她喉咙的手,松了一些。 “宝儿住在哪里?如果敢骗我们,就回来杀了你。”树于恶狠狠的瞪着眼睛。 妖仙儿吓得要流出眼泪,她不敢相信,面前人就是抱她进来的人,却又无法反驳,她胆怯的小声说:“我告诉你们……” 于是妖仙儿将宝儿的房间位置,说了出来。反正她也不喜欢宝儿,总是使唤别人,最近因为宝儿不接客,受得气比收到银子多。 “我们走后,不要闹。”莫雪微笑着,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向墙壁用力弹了过去,那滴脆弱的水珠,竟如同射出的弹丸一般,从妖仙儿的眼前划过,气风削断了她几根发丝,将墙壁砸出了一个小窟窿。 妖仙儿惊恐的愣住了,望着自己的发丝从眼前落下。 之后,这两个亦正亦邪的陌生人便走了,妖仙儿瘫坐在椅子上,手上攥着他们留下的碎银。那盏热茶还未凉,青青子河畔的风仍旧吹着。 —— 崔坚此时站在青青子河的拱桥上,他对面便是俗世楼的大门。 倒不是他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只不过他心中郁结未解,便觉得浑身难受。 所以一路上都跟着莫雪,想找她问个明白。他看着她们,女扮男装的进了俗世楼,感到十分诧异。便一直在这里等着。 但已经过去好久时间,也没见她们出来过。 他踏上杨柳的树枝,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轻踩飞檐翘角,跃上了河边八宝塔的塔顶。 接着蹲在上面,安静的俯视着俗世楼。 这时,他发现了一个让人不安的事情,俗世楼的黑瓦上,似乎蹲着一个人,这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崔坚修为高,普通人是完全发现不了的。 这人看身材是个男子,不会是买不起门票,所以在屋檐偷看姑娘吧,崔坚这般想着。 但很快,男子的行为便颠覆了他的猜测,只见他向右前方的屋脊,发射了一根绳索,整个人便如同被磁铁吸过去,顺着绳索急速的划向了远处屋脊。 渐渐地崔坚就看不清了,那人已完全藏进了黑夜里,只剩下空中的弯月,注视着热闹的俗世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