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第二天清晨雨停时,方才回到凛竹殿。 莫雪刚落地,冰冷的视线便落在了房门口。 走廊地上,放着两个烛台,红色蜡油满地都是。三个碟子,里面盛着雨水,还有吃剩的青菜。旁边是好几本打开的书,已被水泡的一碰就烂。还有件白色外衣,湿漉漉的搭在台阶上,能拧出水来。 树于向师父的视线看去,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师父一向爱干净。她的房间整洁发亮,几百本书都按照首字整齐排列。盒子里的耳坠,也按照颜色大小码放。不用的古琴,连一粒灰尘都没有,她甚至从不养花,理由是会有泥巴。 树于越看越是冷汗直流,当时走得太过匆忙,忘记收拾打扫了! 她见师父还未发话,连忙推着师父,赔笑道:“师父,师父!先快回房间休息吧,等您出来的时候,徒儿保证地板比和尚脑袋还干净!” 莫雪没有理她,她向石凳走了过去。 树于看见,风一般超过师父,用袖子使劲抹了抹,把石凳的水全部擦干,逗她开心:“哟!这是哪位老板竟长得如此脱俗!快请坐~~” 莫雪轻笑了一下,在石凳上坐下,准备靠向身后的圆石桌。 “等下!师父!”树于惊道。 她连忙跑回房间里,拿来抹布将桌面的水擦拭干净,两个衣袖全被泡湿了,她嬉笑道,“可以啦!温柔善良的师父,请问有什么吩咐嘛。”她将湿毛巾往肩上一甩,活脱脱像个小二。 莫雪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靠近一点。” 树于一惊,将抹布拿下来双手攥着,辛辛离近了些。 见她害怕的样子,莫雪露出笑容。牵起她的袖口,使劲拧了拧,脏水如流柱,打在了小草上。水拧干后,她将衣袖的褶皱又扯了扯:“好了。” 说完,她便靠向身后的圆石桌,左手的小臂也顺势撑着桌面。红色的广袖,落在地上被风吹动着。 她向后仰,露出纤细柔美的脖颈,闭上了双眼:“给师父捶捶腿。” 师父并未生气,她连忙蹲下开心的捶起来,讨好道:“怎么样,我善解人意的师父,徒儿手艺好不好。” “勉强,像两个包子在腿上弹来跳去,”过了没多久,她又悠闲的说,“去给师父斟杯茶。”她应当是在故意使唤,不然不会让她先蹲下再站起来。 树于没能察觉,屁颠屁颠的跑回屋子里,烧水泡茶。 没一会便端着热气腾腾的茶,跑了过来:“师父!您要的洞庭山中碧螺春,小包子端来献佳人!”她半跪在莫雪身边,痴痴的望着,“请,师父。” 莫雪便挑起嘴角看着她:“师父需要吹一吹服务。” 树于嘻嘻一笑,连忙认真的吹三吹,恭敬的双手奉上。 她便接来抿了一口:“用你的小包子继续锤。” “好哒师父!能为师父捶腿,徒儿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了!”树于蹲下继续讨好。 莫雪却并未享受,双眼在她的身上游走着。 树于在青鸾山半妖化,莫雪并不惊讶。她之前被长汉辛强行全妖化,导致封印有所松动。在青鸾山气急攻心,方才能够半妖化。 她不相信树于会为了她气急攻心。洞窟中可怕的画面,即便是始作俑者莫雪也有阴影。她又怎么可能转变的这样快,难道。 莫雪的双眼狡黠起来,手指轻抚着杯沿,该不会真的一见倾心吧,她冷笑了一声。 “啊?师父你在笑什么?”树于抬脸,两个眼睛纯粹的像个孩子。 莫雪并未理会,双眼仍旧紧盯,仿佛是想把对面人给看穿。但半晌,她放弃了:“现在还可以半妖化么。” “不可以了师父,”她有些懊恼,“徒儿是不是很没用。”。 “不哦,”她望着茶杯,“还是挺像英……。”她话说一半,突然,双眼锐利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格外冷冽:“你什么时候来的。” “谁?”树于疑惑。 那人从院门走了进来:“也没多久,只是恰好看到,你们师徒气氛不错。” “进门先敲门,不懂么。”莫雪斜眼看向院门。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仿佛连海棠树上的喜鹊也感受到了寒气,扯开翅膀快速逃走。 树于打了个激灵,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院门口来的竟是温柔善良的木樨姐姐。 莫雪忌惮木樨,倒不是她比别人更加阴险,只不过飞燕轻尘又快又轻,即便是莫雪也很难察觉到她。 木樨不惧这冰冷的氛围,走过来俯身敲了敲石桌,慵懒的道:“这样总行了吧?” “莫离殿下让你去议事厅,”她走到树于身后,双手扶着她肩膀,“你这么快就跟师父和好了?” “嗯……”树于小声应着。 莫雪仰靠着石桌,一副眼不见心为静的样子:“还有其他事么。” 木樨笑吟吟的用手,抚摸着树于的脸颊:“我是担心树于,她好几天没去训练场,啸跋都着急了。” “多谢木樨姐姐关心。”树于小心的往旁边靠了靠。 莫雪并未睁眼,她右手指间的茶盖摩擦着杯沿,发出刺耳声音:“徒儿,把你在走廊上摆的龙门阵收拾干净。” 树于听见快速跑去忙活了,不想在这冰冷的氛围里,再待一刻。 木樨看见仗义道:“捶腿泡茶也就算了,打扫卫生却不该由她来做,你把聂树于当侍从了么。” 莫雪这才抬眼,紧盯向她:“有时间管你自己的徒儿去吧。” 这冷生生的眼神,让木樨有些难受,她搓着胳膊,撇过脸去。 树于见木樨为了自己被凶,有点过意不去:“师父……其实木樨姐姐挺好的,您别生气。还有,木樨姐姐,我师父温柔体贴,今天是我做错了事,把走廊弄的乱七八糟。”她羞愧的低下头。 木樨见她左右为难:“没事儿,木樨姐姐不在意,你们和好了就好。” 莫雪看了眼树于,命令她去训练场里。树于便鞠个躬乖乖去了。莫雪早就想和木樨单独聊聊,从木樨背着自己,教树于练轻功的时候开始,就想聊聊了。 树于一走,木樨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冷漠起来,她靠着海棠树,双眼打量着莫雪:“好了,如你所愿就我们两个了。” “你挑拨我师徒关系,为什么。”她问道。 木樨冷笑道:“为了什么?首先,我没有挑拨。不要把人想的这样坏,我只不过看她可怜,而你又没时间教她罢了。” 莫雪站起身来,悠闲的向木樨逼近着:“是么?我却觉得,你是想收树于为徒,”她走到木樨旁边,侧身打量着她,“所以和雾江联手,把锁魂洞窟的事让我徒儿知道,好让她对我心生嫌隙。” 不等木樨说话,她接着说:“这样就可以要求殿下,给树于换个师父,而换的那个就是你。” “你也太能揣测人心了,”木樨讥讽道,“就算你猜的对,给她换个师父哪里不好呢。” 莫雪笑着:“你为什么想当树于师父?”飞燕木樨,是出了名的独行者,想要收徒实属反常。 木樨严肃了起来:“人也有变得时候,况且,你怎么做师父的?名声不好,连徒弟都被欺负。又没时间,她之前连轻功都不会,还是我教的。” 木樨的表情有些同情:“莫雪,十月考核就快到了,她年纪小会错过培养的机会!小妖怪本是流浪儿,现在她进了百妖殿!可竟然被耽误。” 见莫雪望着池塘的落花,似是毫不在意。 木樨忧心道:“小妖怪不顾生死的跑去青鸾山找你,你就对她没有一点仁慈?你当真像雾江说的那样,无情无义?”当年百妖殿被毁,木樨并不在场。 不知哪个词让莫雪不悦,她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便绕着木樨转了两圈,摘下树上的一片叶子,在眼前翻转着。 “莫雪。”就在木樨还准备说话的时候,突然!木樨的脸颊感到一阵冰冷的寒风,头皮一阵发麻。 一片如刀般锋利的叶子,贴着她耳边射了出去,叶子快如闪电的钉在,远处的走廊红柱上,红柱甚至产生了点点裂痕。 木樨惊的向后一退,撞上了海棠树,花瓣便剧烈的飘了一地。 这忽然迸出的杀气,让木樨心有余悸,那片叶子若再偏几毫米,定会割掉自己的耳朵,而自己却毫无察觉。莫雪这个人当真是阴晴不定,确实有些可怕。 莫雪却满脸悠闲,她贴近木樨,温柔的垂眸着,杀气已无踪影:“方才柱子上有只聒噪的虫,吓到你了。” 木樨还在恐惧中,她偏头不敢正视她。 莫雪便强行捏住她下颚正了过来:“我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觉得我配不配做师父?嗯?” 木樨脸色煞白,没再说话。因为她发现,那片凌厉的叶子上,真的钉着一个极小的黑点。她精准的可怕。 自从莫雪三天没休息,又重伤,殿下便给她一周时间调养生息。 而莫雪从青鸾山回来后,却像变了一个人。对树于的看管愈加严厉,不仅外出要报备,见过哪些人也同样要报备,还会提出一些过份的要求。 她提的这些要求,不亚于推巨石上山。 “捶背。”莫雪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手里的《八城志》抄本。这本书是探星城的秘藏,作者已无法考究。记载了一些妖怪原形与古老地名。 树于变形后是白狼,她的父母却告诉她是狐狸。隐藏属性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么?那封印她修为的高人也是为了保护? 或许得找时间,去枯井调查一番,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她想着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这一端身后人哭诉道:“师父……今天结束吧,徒儿腿脚快残废了,脊椎也要断了,脑袋也疼,屁股疼,腰疼,全身都疼。” “不准哭闹,继续。” 身后人大失所望,她怎么做到用温柔的声音,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大英雄”的声音:“树于妹妹!树于妹妹!我来接你咯。” 身后人抚在莫雪肩膀上的手,激动的颤抖起来。 莫雪将书微斜,院门口进来的是树于的搭档,铸参资质最差的徒弟——啸跋。 她不对啸跋凶恶的虎面长相感兴趣,反而聚焦在啸跋的手上。这就是一双普通的手,甚至汗毛太长,过于粗鲁。 但莫雪却望着一动不动,因为她嗅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是两朵普通的花,花瓣层层叠叠,洁白淡雅。可啸跋却像宝贝一样,正小心的拿在手里,举在胸口前,生怕花瓣折叠,生怕花粉掉出。 莫雪望着,似有所思的动了动眼珠。 树于可没有心思观察啸跋,她疲倦的应付着:“啸跋大哥,精神不错哦。” 啸跋这才发现莫雪身后的人,定眼看了看,惊愕的张大嘴巴! 此时,树于正费力的扎着马步,小心的为莫雪捏着肩膀。这样小心,是因为她膝盖上顶着热腾腾的茶,而脑袋也不闲着,上面摆放着墨绿的香炉,冒着缕缕青烟。 啸跋又惊讶又好奇:“莫……莫雪大人,为什么在她膝盖上放茶?您左手边不就是桌子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这样训练徒弟的。 莫雪仍旧举着书:“因为我是右撇子,这样方便。” “这这这……那,脑袋上的香炉又是为什么?” 她将书放了下来,冰冷的看着啸跋:“桌子上味太浓,她个头矮,头顶上刚刚好。” “师父,您就别取笑徒儿个子矮了……”树于委屈道。 莫雪轻轻一笑,撩起广袖,将她膝盖上的茶端了起来:“去训练场吧。” 树于听到,大喜过望,全身疲软,便向后坐在了地上。莫雪望着,心觉自己下手太狠,便准备起身关心。 这时,啸跋竟慌忙冲了过去,搂着树于让她靠向自己:“你没事吧!树于妹妹。” “没,没事。”树于尴尬的应道,她是故意坐在地上休息,并非是跌倒。没想到啸跋如此热心肠,倒也不好意思告诉他真相。 莫雪见啸跋搂着自己徒儿,压低了眼睛。 片刻,忽然飞出花瓣击打上了屋檐,那里有一只活泼的小麻雀,在叽叽喳喳的扰人,小麻雀一惊!吓得扑腾飞走。 “师父……”见莫雪对小动物这样暴躁,树于有些纳闷,跑到师父旁边乖巧的蹲下,“师父是不是不舒服,徒儿再给你锤会腿,一会再去训练场?” 莫雪这才起身,望着她:“不,十月考核快到了,不要浪费时间。” 见师父似是没事,树于便安心了。 这时啸跋握着那两朵花走到近前:“莫雪大人,这个送给您。”莫雪瞥眼看向他递过来的花,接过来百无聊懒的转着。 见莫雪似是不喜欢,啸跋有些懊恼:“树于妹妹,这是给你的。” 莫雪斜眼看向徒儿,发现树于接过花后,喜爱得不得了,又是用手抚摸,又是仔细闻闻,就像花没开在她手上,而是开在了眼睛里。 她翻了个白眼:“徒儿,下午师父去检查,切勿,两人偷懒耍滑。”她故意加重了后面六个字,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啸跋。 树于连忙立正:“知道了师父!徒儿保证做到!”自从青鸾山见到师父重伤,树于便下定决心要保护师父。并且,她现在非常想赢得十月考核,这样别的人就会对莫雪另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