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引

祸国正起,风烟再引,十四阙、清歌漫联手打造,爱恨情仇弹指过,嗔痴怨怒已斑驳,且听岁月如歌,定局说离全。温暖、幸福、清澈的爱情梦幻国度。是什么让爱人成仇,又是什么让亲人反目?风般的女子,谜样的男子,百转千回的案情,来势汹汹的阴谋。抽丝剥茧后,结局却出乎意料的伤人。

【第四章】亡阴影
初露端倪
八月十二,破日,余事勿取。
对乔老三来说,就算不看黄历,他也知道今天绝不会是什么好日子。
因为,一大清早起床,他就和所有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一样,得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坏消息——由于萧夫人急病突发,萧城主已取消了亲自下场指点弟子武功的决定,更不要说什么当众施展归去来兮剑法了。
乔老三想到自己天不亮就在百里客栈外蹲守,还付了那么一大笔钱,好不容易才买到称心的位置,如今却全泡了汤,不禁捶胸顿足、欲哭无泪。
幸好,接管百里城事务的萧大公子知理晓义,不但公开张贴榜文向宾客致歉,还宣布在第三天的比武结束后,众人可去萧府领取全额退还的票金。
乔老三虽然仍以不能亲见当世第一名剑的风采为憾,但毕竟看了三日的比武,已经获益匪浅,且不花一文钱,又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当下兴致勃勃地看完了比武,随众人一起去萧府拿票金,一路上所闻净是对萧大公子的夸赞之言。
等到了萧府,只见大门内仅有两名青衣家丁,背后一条石板路,路两边竹绿花红,一派清静雅致,丝毫不见想像中人头攒动、排起长龙等候的情形。
人都哪儿去了?乔老三正疑惑,数个巧笑嫣然的紫衣侍女上前施了一礼道:“请诸位十人一组随奴婢们来。”
乔老三素好渔色,暗自找了个最具姿色的侍女跟了上去,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有竹有泉的小院,在厢房里坐下了。
那紫衣侍女说了句“请诸位在此稍候”,便转身欲出,一青衫汉子急忙唤住她道:“姑娘请留步。敢问姑娘,这是何处?”
那侍女年纪虽不大,口齿却甚是伶俐,回道:“此处名为‘凤麟居’,是我家二少爷的院子。我家大少爷说,此次试剑大会屡生意外,叫诸位贵客失望而归,甚是失礼,因此决定亲自向诸位致歉并奉还票金。然而人数众多,只得先将宾客安排在各院死厢房,再做分批接待。”
众人一听,纷纷赞叹萧陌行事宽厚为怀、以理服人,那青衫汉子更是大声道:“萧大公子太客气了。萧夫人急病,我等还来打扰府上清静,真真不该。”
紫衣侍女笑道:“我家城主已于昨夜带夫人前往别苑静养,此刻不在府上,诸位大可放心……”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唤道:“小挽?”
紫衣侍女出去一瞧,却是萧渐的贴身侍女悠黎,手上还托着个茶盘,忙上前道:“我来吧,悠黎姐姐,万一二少爷有事你却不在近前,可不太好。”
悠黎柔声道:“无妨,左右都在这个院子里,他喊一声便能听见。咱们家从未接待过这么多客人,人手怕是不够,你去别的院子帮忙吧。”
紫衣侍女犹豫一下,道:“也好。三少爷的院子里厢房最多,安排过去的宾客也最多,我这就过去。”
“去吧,这里有我。”悠黎朝她一笑,转身进了厢房,先向众人福了一福,抬脸道,“诸位请用茶。”
阳光投射在她娇好的面容上,虽不十分明艳,却别有一番温柔婉约的风致。
众宾客顿觉眼前一亮,尤其是乔老三,简直连眼珠子都瞪得快掉了出来,跳起来冲过去就道:“美人,老子总算找到你了!”
悠黎一怔,见他分明脸生得紧,便道:“阁下认错人了吧。”
“没有没有,我就算认错了妈也不会认错你啊!”乔老三色迷迷地盯着她,凑上前道,“美人,这三天我连做梦都想着你,四处打探你的下落,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你我真是有缘分,啊?”
悠黎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把脸一沉,冷声道:“阁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萧府胡言乱语!莫非不想要脑袋了?”
说完,把茶盘往边上一放,摔帘子出门。
旁边人见了便笑话起来:“乔老三,你追女人的手段也太老套了点,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是啊,乔老三。你也太不自量力,人家是萧府的丫头,凭你也想吃上嘴?”
乔老三本来的确不敢在萧府太过放肆,可是被众人这样一通嘲笑,脸上便有点挂不住了,怒道:“老子的确见过那婆娘,当时她还慌慌张张地撞到老子怀里来了呢!”
“是——么?”一人拖长嗓音道,“温香软玉抱满怀,难怪你忘不掉了。只不过,为何人家一点都不记得你了呢?”
“老子怎么知道?奶奶的,老子犯得上为个臭婆娘撒谎么?”乔老三骂道,见众人脸上仍是一派讥嘲之色,咬咬牙发狠道,“你们不信?好,老子这就是去找她回来,叫你们这些龟孙子看看到底是谁说谎!”
“算了算了,这里是萧府,你惹急了人家,告到主子那里,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有人故意激他。
乔老三冷笑道:“老子好歹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婆娘却不过是个奴才,萧大公子又是这么明事理的人,老子就不信他会为个奴才为难我!”
说罢,把门帘一掀,一眼就看见悠黎正在不远处的廊下喂鸟,当下直直冲了过去,一把拧住她的手腕,道:“你这婆娘,三天前我们在试剑台明明见过,你却装作不认识老子,成心让老子当众丢人,是不是?”
悠黎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追出来,想摔开他的手却被箍得死死的,又气又羞又恼,厉声道:“阁下请自重,我家二少爷就在那边房里休息,你若吵醒了他,可就活不成了!”
乔老三犹豫了一下,道:“老子只与你理论,你休抬出你主子来吓唬人。”
这样说着,手上到底还是松开了,悠黎立刻拧身就走,乔老三一急,却不敢再去抓她,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悠黎不胜其烦,扭头狠狠瞪着他道:“你到底想怎样?”
乔老三道:“只要你跟老子回去,当众承认曾与老子见过面,这事便就此作罢,否则,你到哪里老子就跟你到哪里。”
悠黎几时见过如此死缠滥打之人?顿时气得脸色发白,颤声道:“三天前我的确去过试剑台,可是我从没见过你,你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就带你去见大少爷了!”
“去就去!”乔老三豁出去了,大声道,“那天你急急忙忙的,还撞到老子怀里了呢!当时老子刚从茅房出来,身边还有其他人,可是都看见了!”
悠黎脸色顿时一变,抬起头仔细瞧了他几眼,目中渐渐露出惶恐之色。
乔老三冷笑道:“怎么样,想起来了么?”
悠黎呆了半晌,忽尔勉强一笑,放柔了嗓音道:“原、原来是大爷你啊,我、我才想起来,那天……”
“那天怎么样?”
“那天我的确是撞到了大爷,还是大爷扶起我的。”
乔老三哼了一声道:“真不容易,总算想起来了啊!房里那拨人可都等着看老子笑话呢!”
悠黎赔笑道:“大爷莫恼,我这就随大爷去解释,望大爷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乔老三瞟了她几眼:“这个不难,老子从来不喜欢跟女人计较,只要你承认曾见过我,这事就算过去了。”
悠黎忙道:“是是,我这便随你去。”
说着,二人一起朝厢房走去,乔老三满脸得色,悠黎却脸色苍白。谁都没注意到,就在两丈开外的大树后面,还藏着一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露深思之色。
“你怎么看?”
风晨曦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发丝,淡然望向身侧的萧诺。
因为所居的院子里安排了许多江湖人士,不复往日的幽静,他便带她来到萧左和宫翡翠的宅院。此刻整个萧府之内,只有这个院子没有安排宾客。登上小楼,凭栏远眺,只见山水如画,不闻尘世喧嚣,果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萧诺揉了揉被风吹迷了的眼睛,道:“水下通道向来只在试剑大会期间使用,每次都会派侍女前去打扫,悠黎姐姐出现在试剑台,不足为怪嘛。”
风晨曦道:“如果真的不足为怪,她又何必满脸惊恐地求乔老三莫要声张此事?”
萧诺眨眨眼,道:“可能是你看错了吧,她为什么要害怕?喏,每年被分派去打扫房间的侍女都有名单登记在册,悠黎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她再傻也该明白这事是瞒不住的。”
风晨曦淡淡一笑,道:“如果她去试剑台不是为了打扫房间呢?”
“那她去干什么?”萧诺想了想,叫道,“对了!她肯定是去看我二哥比武的。”
“嗯。”风晨曦表示赞同,“那时只有她一人知道你二哥吃寒服散,当然会担心他突发毒瘾而输给陆双。”
萧诺侧脸瞥着她道:“姐姐,你好像话里有话哦。”
“不是我话里有话……”风晨曦瞪了他一眼,“是你故意装听不懂。”
萧诺笑嘻嘻道:“我本来就听不懂。”
不知为何,风晨曦突然觉得他那副白痴似的笑容非常扎眼,板着脸道:“听不懂?好,我便说得清楚点——悠黎喜欢你二哥,而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你二哥因为吃寒服散成瘾而担心自己会当众输给陆双,所以就指使悠黎借打扫之名放雷菌到陆双的熏香里面,不想因为慌张而撞到了乔老三……”
话还没说完,萧诺已经严严实实地捂起耳朵,闭着眼睛喊:“不对不对就是不对!我二哥是好人,他不会这么卑鄙利用女人!不会不会不会……”
这种时候他居然耍起无赖来,风晨曦真想一走了之算了,然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自从萧左带宫翡翠去天水一线阁静养后,此案取得任何一点线索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与萧诺商量。就拿今天来说罢,本来她去凤麟阁只是想探探萧渐的情况,不想却看见悠黎和乔老三争吵的那一幕,立即便去找萧诺,明知他反复无常,有时聪明有时呆傻,明知他不相信萧渐是真凶,和自己的立场相悖,可她还是来找他了……来都来了,难道现在又甩手走了么?
当然不!
于是,她就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瞪着萧诺,直到他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并张开了眼睛,才冷冷地问了句:“你喊够了么?”
萧诺不说话,只从眼角瞟着她,突然叹口气,道:“你生气了,可是你没走。看来,你对自己的判断真的很有信心。”
风晨曦道:“我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我二哥也是。”萧诺道。
风晨曦明白他的意思——有自信的人通常都不会太卑鄙,因为他们总是不屑使诈。但是……她看着萧诺,缓缓道:“你不要忘了,有信心的人通常都怕输,因为输不起。寒服散不但能侵蚀一个人的意志,更能摧垮一个人的肉体。你二哥自出道起便未逢败绩,难道他就不怕输给陆双?
“怕。”萧诺道,“但前提是,他得知道自己会输。”
风晨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萧诺抢着道:“我的意思是,我二哥并不知道他会输给陆大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染上毒瘾。”
风晨曦摇头道:“那有可能只是他做给我们看的假象。”
“不是假象!”萧诺断然反驳道。
“何以见得?就因为他是你二哥?”风晨曦不赞同地看向他。
“不,因为他从未张口问我借过东西。”萧诺回答,“那天他毒发醒来问我要药粉,不定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开那个口的。”
“为什么?”风晨曦问。
萧诺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天天真真,欢欢喜喜,白痴似的笑容。
风晨曦赏了他一个白眼,转瞬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诺笑嘻嘻道:“你看,我是个出了名的白痴闯祸精,而我二哥却素来心高气傲,若非当真以为自己是被迷药放倒的,他恐怕死都不会跟我开这个口的。”
风晨曦止住笑,道:“你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点,你二哥那么聪明,怎知他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呢?”
萧诺怔了怔,恍然道:“对啊!他可能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故意问我借药粉,好让我们相信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了毒瘾。”
风晨曦立刻接着道:“所以,雷菌也极有可能就是他指使悠黎放的。”
“嗯嗯。”萧诺把头点得就像鸡啄米,“然后,等人都已经死了,他才突然想到:不好!雷菌只产自长白山,而我正好是从那里回来的,这不是不打自招么……唉,我二哥可真是聪明啊。”
“萧诺!”风晨曦狠狠瞪着眼前这一脸贼笑的少年,明知他有心气她,却偏偏找不到话语来反驳,毕竟刚才是她说萧渐聪明的,可是真正聪明的人会做出这种事么?
萧诺见她脸色渐渐发白,知她真是有些生气了,忙道:“姐姐莫恼,我们虽然各执一词,却都在证明一件事……”
风晨曦板着脸道:“什么事?”
“此案疑点众多。”
“废话。”
“不是废话。”萧诺正色道,“如果凶手已被找到,便不该再有这么多的疑点。”
无论多么曲折离奇的案件,只消真凶归案,一切疑点便能被解释,否则就极有可能是冤假错案。
这个道理,风晨曦自然是懂得的。
见她没有反驳,萧诺便又接着道:“而且,我们都疏忽了一点——案发后,我们只顾着寻找致陆大哥以死命的毒素,却没有细究这种毒素是怎么被放进熏香的。为防舞弊,比如私带致命暗器、服用某种能临时增强功力的药物等等,所有参加比武的人不仅本身要受到严格检查,所携带的一切物件也会受到检查,而且房间号也是通过抽签临时决定的,为的是避免有人事先在房间内藏好舞弊所用之物。”
风晨曦道:“也就是说,陆双所用的熏香在进房间前是无毒的?”
萧诺点头道:“肯定没有。”
“可是,萧城主明明问过守门的人,陆双进房间后并无第二人进去过啊。”
“姐姐,”萧诺似笑非笑地看着风晨曦,“你怀疑我二哥,怀疑悠黎姐姐,可独独没考虑过那两个人的话可不可疑,这却是为什么?”
风晨曦一愕,是啊,这是为什么?怔了半晌,她终于找到了原因:那只不过是因为……因为连萧左那样精明的人都没有对那两个人的话起疑心,她自然也就……其实莫说是她,所有人中,除了萧诺,至今也无一人怀疑到守门人的头上,不全都是因为受到萧左深信不疑的态度的影响吗?
这是人的天性,也说明了领袖人物的影响力至深至远,足以左右人们的思想和判断,除非你天生也是个领袖人物,否则实在很难摆脱这种影响力。
风晨曦甩甩头,苦笑道:“我疏忽了,的确该去查查那两个守门人的。”
“现在?”萧诺瞧着她,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现在去查,手上毫无证据,那两个守门人不但不会说实话,还极有可能引起凶手的警觉,杀人灭口。
就在这一刻,风晨曦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萧城主果然机智过人!”
萧诺笑嘻嘻道:“是老谋深算吧?”
风晨曦轻笑:“你不也是?”
萧诺瞟着她:“彼此彼此。”
风晨曦叹道:“只望凶手别和我们一样想到这一层才好。”
萧诺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我爹在事后一直都未再提起那两个人,凶手想必不会想到那两人已被怀疑,在我们未查到他们头上时,他们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未查到他们头上便暂时没有危险,那已经查到的呢?风晨曦的脑海中骤然划过一个景象,立刻失声叫道:“那只被人翻动过的死老鼠!”
“悠黎姐姐……”萧诺脸色乍变。
愿赌服输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翻动别人房里的一只死老鼠,除非他知道此中暗藏的玄机。
毫无疑问,凶手已知道我们注意到了悠黎,那么,她此刻的处境自然也就万分危险。
我与萧诺对视一眼,连忙下楼,直奔凤麟居而去。
进得院门,萧诺一把拉住一名正在打扫庭院的侍女,劈脸便问:“有没有看见悠黎姐姐?”
“悠黎姐姐在厨房。刚才她送晚饭给二少时,二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吃的全部扔出来了。”
我皱眉道:“二公子为什么发脾气?”
“不知道。”那名侍女道,“奴婢离得远,听不大清,只听见悠黎姐姐对二少爷喊了句‘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却这样对我’什么的,二少爷就把晚饭仍出来了。悠黎姐姐伤心极了,哭着跑出门来,一边喊着‘我再也不会这么傻了’就跑开了。”
我还待再问,萧诺拉拉我的衣袖,道:“先去找悠黎姐姐吧,再拖下去只怕就……晚了。”
我的心一沉,忙和他一起转身朝厨房走去,直到看到厨房里流泻而出的灯光和充盈在空气中菜肴的浓香时,一颗提在半空的心总算定了定——无论如何,她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
萧诺吸吸鼻子,大叫道:“人参气锅鸡!好香!”然后先自冲进去,直嚷道,“悠黎姐姐,这次你可说什么都得做份给我……”
声音戛然而止。
房门半敞,灯光将萧诺的背影镀上一层昏黄色,隐隐滋生着不祥。他深吸一口气,转过来,沉声道:“我们,还是来晚了。”
他往左走了一步,露出前方地上的尸体,红衣如霞,真的是悠黎。
我连忙走上前检察现场,只见悠黎双目圆瞪,表情扭曲,头发散乱,脸上和身上都有瘀伤,而一旁的地上,调料洒了一地。灶上煮着一锅人参鸡,没盖锅盖,里面的汤已快沸干。
我转过身,望着萧诺道:“她死了不到半个时辰,死前曾与人有过激烈的冲突,那些轻伤是挣扎所至,但不足以致命。”
“那么她的死因是什么?”
我自靴筒中抽出匕首,用当初检测陆双的方式同样检测悠黎的血液,果然,药水再度变成了绿色。
萧诺怔立半响,吁出口气道:“又是雷菌。”
“这次不是放在熏香中,而是抓住她的嘴巴直接塞进去。所以你看,她的下巴处也有瘀痕。”我补充道。
萧诺神色复杂地道:“悠黎姐姐不会武功,要杀她很容易。”
“以现场的紊乱情况来看,当时的冲突持续了一段时间,凶手好不容易才制服她,逼她将毒菌吞下。会武功的人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你是不是想说,只有两种可能:一,凶手的确不会武功;二,凶手虽然会武功但因毒瘾发作所以导致不能运用内力?”
我笑笑,道:“你也是这样怀疑的,不是么?”
萧诺冲我瞪眼,忿忿然道:“我还是坚持认为,不是我二哥干的!”
我对他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一笑置之,蹲下身将洒落的调料一一捡起,捡到一半,突然看见桌脚底下有枚发簪,当即将它拿了出来。
萧诺盯着我手中的发簪道:“那是悠黎姐姐的。”
发簪以铜制成,样式古朴美观,但拿在手上的分量却似乎轻了点。我正拧眉时,萧诺已从我手中将它拿走,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以一种很奇妙的手法打开了它——铜簪竟然是空心的,接口处赫然残留着些许不知名的粉末。
他用指甲刮下点粉末,伸舌一舔,然后将铜簪递到我面前。我学他的样子尝了一下,抬头道:“寒服散!”
“肯定吗?”
“嗯!”
萧诺叹道:“原来她平时就把寒服散放在这支发簪里带进厨房,然后在菜中下药。”
我的目光转向灶上的鸡汤,盛了半碗浅尝,味道很正常,不过悠黎下药一向分量轻,光这样尝是分辨不出的,便道:“现在不能肯定这汤里是否也下了寒服散,看来有必要再抓只老鼠来试药。”
萧诺沉吟道:“如果汤内有寒服散,表示悠黎姐姐已将药放入汤中,凶手没有动这锅汤,表示他对寒服散并不感兴趣,那么她的死,应该也与发簪没有关系。”
我故意往坏方向道:“如果汤里没有,而发簪空了,说明凶手已经拿走了里面的寒服散。那么悠黎很可能就是因这枚发簪送的命。”而目前百里城里对寒服散感兴趣的,似乎只有萧渐一个。
萧诺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突然逼近我道:“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赌这汤里究竟有没有寒服散?”
他在挑衅,我当然不甘示弱:“赌注?”
“如果没有,就是我输。你可以向我问三个问题,有问必答。”
我扬眉道:“好,如果有,就是我输。你也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萧诺向我伸出手,对击三掌,就此约定。然后我回房间测试汤中是否下药,他则去悠黎的房间看看是否还有其他蛛丝马迹。
回房间的路上我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此趟来百里城,似乎不停地在跟人打赌,先是萧左,后是萧诺。如果和萧诺的这个赌约输了,即使他问的是三个非常尴尬非常异想天开的问题,我也不会有太多损失,但和萧左的赌约我若输了……我突然摇头,不,我不可能输!
这碗鸡汤,就是我间接赢萧左的第一步。
夜半时分,我敲响了萧诺的房门,他披衣而出,看见我,精神一振道:“有结果了?”
“嗯,跟我来。”我将他带回我的房间,房间书桌的笼子里,毒瘾发作中的老鼠对鸡汤不屑一顾。
萧诺苦笑道:“我好像输了。”
“愿赌服输。”我提醒他应该遵守承诺。
萧诺耸了耸肩,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显得很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啦好啦,你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可以问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的天真单纯、懵懂无知,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你根本不是个白痴,对不对?”
萧诺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奇光,脸上不但没有惊讶的表情,反而笑意更深,很轻快地答我道:“对。”
我没想到他会坦白得这么快这么直接,不禁怔忡了一下。
他勾起唇角,忽地凑到我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他就在那样近的距离里,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微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一直都在装傻。”
他说话时的气息拂到我脸上,我连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道:“为什么?”
他再次靠近,答道:“好玩。”
“好玩?你装疯卖傻只是因为觉得那样子很好玩?”我从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充满了错愕和慌张。
萧诺挑了挑眉毛道:“这是第三个问题吗?”
我一呆,连忙否决道:“当然不是!第三个问题是——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萧左知不知道?
萧诺抬起头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道:“啊,不知道为什么,跑来这么直接了当地问我是不是在装傻的人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不过你可千万别以为那是因为你比别人聪明,而是有些人选择放在心里偷偷怀疑罢了。”
也就是说,也许萧左心里是知道他儿子在装傻的?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打那个赌呢?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早已发觉萧左比我师父描述的更加聪明,也更加老谋深算,他就像深不见底的海洋,让人根本无法捉摸他在想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就在我满腹狐疑时,萧诺又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承认得这么痛快?”
我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和萧左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的漆黑如墨,同样的深不可测。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问道。
萧诺又笑,嘴唇弯弯,像是嘲讽,又像是捉弄:“第一,当然是因为我打赌输给你了,愿赌服输,我一向是个很讲信用的人。第二,我们不是敌人,起码目前不是,你也不是多事之人,不会到处去说的对不对?第三,即使你到处去说,也不会有人相信,比起一个刚来百里城没几天的外人,那些和我相处了十多年的人更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第四……”他停了下来。
“还有第四?”我皱眉。
他盯着我,眼眸灿烂,明亮如星,像是承载了无限希望和无限快乐。
“因为是你,因为坦白的对象是你啊……”萧诺轻轻地说着,慢慢退回到椅子上。空气似乎因他的离开而一下子轻松了起来,然而夹杂在那轻松中间的,还有几分莫名的淡淡的失落。
我不禁咬了咬下唇,有些紧张地道:“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听不懂就算了。”萧诺再次耸肩,脸上又露出那副与人无害的白痴笑容,“好了,赌约我已经偿清了,下面可以谈点正事了吧?”
这个说话不清不楚的家伙!我做个深呼吸,将内心深处汹涌的暗潮强行压下去,然后正色道:“我来从头到尾整理一次。首先,比试大会上陆双离奇死亡,死于雷菌之毒。当时的守门人声称没有外人入内,乔老三却在比试场上撞见行色匆忙的悠黎。
接着萧二公子毒发,给他在食物里下寒服散的人正是悠黎。最后悠黎被人逼服雷菌至死,发簪里的寒服散被人取走。从表面看来,一切都与你二哥有关。因为他服食寒服散,所以不能比赛,就命侍女毒死陆双。而悠黎昨天发现他房里有个女人,由爱生恨便决定不再继续给他寒服散,萧二公子生气之下将晚饭扔了,然后再跟到厨房逼悠黎拿出寒服散,悠黎反抗,他只好将她杀死。”
萧诺苦笑道:“我们的思维总是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啊。我想的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二哥,所以收买了悠黎姐姐在二哥的食物里下毒,比试大会开始,他知道二哥不能比赛,就让悠黎姐姐去毒死二哥的对手,然后利用追缉凶手的方法让二哥毒瘾发作,如此一来,大家都认为二哥是不敢输才毒死陆双的。再接下去,因为他发觉我们已怀疑到了悠黎身上,所以将她杀了灭口,并巧妙地布置了厨房,给我们一种二哥因抢夺寒服散而杀人的错觉。”
“那你的二哥真是倒霉,因为这个幕后真凶不但对他了如指掌,而且还神出鬼没,能在百里城内来去自如。”说到此处,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而萧诺同时眼睛一亮,我从他眼中读到了某种可能。
“我们漏了两条线索:第一,毒菌是谁带入百里城的;第二,悠黎是怎么弄到寒服散的。她一个侍女,不可能出百里城,她的药物来源,也许是掀开整个真相的关键。”
萧诺道:“寒服散并不难得,我敢说玉大夫那儿就有,如果知道配方,只要去百里镇的药店买来原料就可以自己配制。”
我点头道:“三个月前,或者更早,就已经开始给萧二公子服食寒服散了。但毒菌只有长白山的东岭有,除非真是萧二公子干的,否则必定由外边的人带入城中。”
萧诺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而开城三日,惟一一帮有嫌疑的外人就是发财谷。
他们来的时间太巧,回去得也太离奇,最可疑的是,二哥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看错了,发财谷的十个人里有四个都是高手,最少也能排进当今武林前五十名。”
我微微而笑,悠悠道:“以萧二公子的阅历和武功,他当然不可能看错。”
“所以,我们接下去要干的事有两件,一是去百里镇的药店查询寒服散配料的购买记录;二就是追缉发财谷的人回来问话。”萧诺说着,突然一震,道,“不对,还有件事!”
“守门人!”几乎是同一时刻我喊出了这句话。
萧诺点点头,并站起身:“走,我们找他们去。无论如何,打草惊蛇总比再次被凶手抢在前头好。”
我深表赞同,当下开门同他一起去找比试大会看守陆双门前的那两个守卫。谁知刚走到院中,就见远远地亮起了明灯,阿不带着一队人匆匆走过。
萧诺跑过去问道:“阿不,半夜三更的你干什么?”
“哎呀三少,你以为小的愿意三更半夜这么跑来跑去么?我也不想啊!还不是财伯年纪大了,天一擦黑就睡下,打雷都叫不醒,府上出了事,当然只好由我……”这个阿不,许是跟随财伯的时间太久了,居然也沾染上了这话多的毛病。
萧诺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哦,刚有弟子来报,说阿丁阿乙被发现死在自己房中,所以小的现在带人去看看。”
我和萧诺对视一眼,心顿时沉了下去。
又迟了一步!
一线光明
小癞痢今天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好好的一碗茶捧在他手上,抖得就像在地震。
从发现阿丁阿乙的尸体到现在,他已这样抖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其实小癞痢并不叫小癞痢,其实他有一个很堂皇的名字叫王正德,只不过这个名字从来没有人喊过。
从他记事起,别人都叫他小癞痢,因为他长了个癞痢头。
可是小癞痢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会像他那个正名一样,堂堂皇皇地成为一个大人物。关于这一点,他没告诉过别人,这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让他每天能够塌塌实实地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小癞痢的睡眠一直很好,通常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从不起夜,当然偶尔会有例外,比如说这一夜。
因为一连三天的试剑大会终于落下帷幕,他们这班辛苦了三天的弟兄们决定喝酒庆祝一下。他们都是百里城资格最浅的弟子,当然去不起那些大馆子,随随便便找个路边摊就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路边摊也很不错,卤牛肉的味道很好,酒也是正宗的桂花酿,入口绵绵的,但后劲却很足。
小癞痢就这样喝多了,跟他一样喝多的人还有很多,其中就包括阿丁阿乙,他们退席得甚至比他还早。
“阿丁阿乙这两个龟孙子,肯定是躲在哪个旮旯里吐得爬不起来了!”他们这班弟兄的大哥这样嘲笑道。
可是小癞痢不这样想,虽然他已经醉得很厉害,但他将来是要做大人物的,就算喝得再多也比这些人清醒。他记得很清楚,一个在萧府值班的弟兄来晚了,被罚了三大杯酒以后,他说出了迟到的原因——二公子屋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悠黎,死了。而阿丁阿乙,就是在听见这个消息后脸色大变立刻退席的。
小癞痢犹豫了一下,考虑到一个乱嚼死人舌根的人大概成不了大人物,所以就没有告诉大家阿丁阿乙一直暗恋悠黎姑娘的事。
人心里面藏了秘密,喝起酒来就更容易醉了,所以小癞痢很快就成为第三个退席的人。当然,他没有躲到哪个旮旯里去吐,而是直接回了房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没睡多一会儿,他就被尿憋醒了,天旋地转地爬起来,准备去茅房。走到阿丁阿乙的房门外时,他发现里面亮着灯。那时他酒意还没过,突然间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热劲头,就想进去安慰安慰他们,当然也要顺带着向他们表示一下自己多讲义气,没有把他们暗恋悠黎姑娘的事说出去。
于是他一下子就把门给推开了,一下子就看见了房梁上那两个吐着舌头飘来荡去的人影……
萧诺很认真地听完小癞痢的叙述,尽管他啰啰嗦嗦而且多次偏离正题甚远,但他没有打断他。然后,他就拍了拍他的肩,道:“谢谢你,再见。”
风晨曦正在察看尸体,见他头也不回地起身就走,忙追出去拦住他问:“你干吗去?”
“回房睡觉。”他说,“我困死了。”
“你也不去问问其他人?万一小癞痢说谎呢?”
萧诺淡淡道:“你没看见他的裤裆么?他的裤裆全湿了。如果这样都能假装,那我真要佩服死他了。”
风晨曦瞪着他道:“你至少也该问问我阿丁阿乙是不是自杀的吧。”
“这还用问?”萧诺苦笑道,“不是才怪!”
风晨曦没法反驳,只得承认道:“不错,他们的确自杀的,否则我绝对能看出来。”
萧诺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小癞痢的话已足够说明问题。阿丁阿乙暗恋悠黎姐姐,她便买通了他们,进入陆大哥的房间下毒。而阿丁阿乙得知了她的死讯,自知难逃其责,干脆自我了断。”
风晨曦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怎么,你终于也肯承认是悠黎下毒毒死陆双的么?”
“我一直就很肯定。”萧诺悠然道,“就像我一直都很肯定此事和我二哥无关一样。”
风晨曦不悦道:“事已至此,你还要包庇你二哥!”
萧诺摇摇头:“悠黎姐姐是悠黎姐姐,我二哥是我二哥,为什么你总喜欢把他们扯到一起?”
“因为悠黎不会无缘无故跑去毒杀陆双。如果不是你二哥指使的,还会是谁?”
风晨曦板着脸道,“此事再明显不过,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
“就是因为太明显,所以我才不相信。”
“那好!”风晨曦忍着气道,“那你给我一个你相信的结论。”
“我给不了你。”萧诺静静地抬眼与她目光相对,“悠黎姐姐死了,两个守门人也死了,此案发展到现在,几乎所有线索都已断了……”
风晨曦打断他道:“你莫忘了,我们还有药材铺和发财谷两条线索未去查。”
“可是,发财谷的人能不能找到,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找到了,人是死是活也不能确定。至于药材铺这条线,就算我们去查,能不能有所获,也未可知。”
“那也总得去查吧?”
“当然要查,这已是我们惟一的希望。所以……”
“所以什么?”
萧诺笑了笑,径自转过身,边走边说:“所以我们现在最好都回房,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第二天一大清早,萧诺就拉着风晨曦跑遍了百里城内大大小小的药材铺。
他的怀里揣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五味药材——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正是配置寒服散必不可缺的五味药材。
每进得一家药材铺,他便拿出这张纸,问伙计道近半年来有没有人同时抓过这五味药。
然而,没有。
尽管每家药材铺都有进货出货的记录,尽管人人都认识他是萧府的三公子,并因此而仔细查遍记录,可是近半年来,整个百里城没有一个人曾经抓过这五味药。
七八家药材铺跑下来,两人脸上都难掩失望之色,但考虑到百里城中人口不多,而那五味药也不属于常用药材,面对这个结果,他们倒也不太意外,商议一番,决定再去百里镇查查。
于是,和来时一样,风晨曦随他坐上了一驾黑不隆冬的马车,昏天黑地地跑了顿饭的时间,再打开车门时,已到了百里镇。
萧诺对这个镇子很熟悉,带着风晨曦走街串巷,一连问了十几家药材铺,情形竟和百里城一模一样。
此时已至正午,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好几个时辰,两人又累又渴,风晨曦便提议道:“我们先找家馆子吃点东西吧。”
萧诺正低着头若有所思,闻言把头一抬,怔怔地瞧了她半晌,忽叹了口气,道:“姐姐,都是我的错,辛苦你啦。”
风晨曦淡淡一笑,道:“莫非你忘记了,查药材铺的主意我也有份的。”
萧诺的眼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又望了她片刻,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下了,指着前方一条小巷道:“那里面还有一家药材铺,最后一家了,我们先去问过,如果还是没有结果,我们就找家馆子吃饭,省得一会儿再折回来,好么?”
风晨曦笑道:“好。”
这条巷子位置很偏,两边都是高墙,每走几步便可见一扇小门,只是即便在大白天也是门户紧闭,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风晨曦忍不住问:“怎么会有人把药材铺开在这么冷清的地方?”
“冷清?”不知道是不是环境所致,萧诺笑得也有点神秘,压低嗓音道,“这可是百里镇最热闹的一条街,要说冷清,也只是因为现在是白天罢了。”
风晨曦奇道:“难道晚上反倒热闹起来?”
“不错,有些地方专门在晚上门庭若市,比如……”萧诺又是神秘一笑,却不肯再往下说了。
风晨曦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顿时红了脸,咬着唇垂下了头。
萧诺含笑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肯把药材铺开在这里了吧?”
风晨曦嗫嚅着道:“知、知道了……”
专门在晚上门庭若市的地方,除了勾栏歌坊,还能是什么?而做那个行当的女人,自然会因着各式各样的原因需要药材,而且需求量还不会太小,也不会中断。
所以,开在这条巷子里的那家药材铺,门面很大,气势也不小。只是坐在柜台里的小伙计满脸倦容,没精打采的,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见有客上门,也不招呼,自顾自打着瞌睡。
大堂内鸦雀无声,萧诺走到柜台边,突然大大地咳了一声,小伙计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乜着他道:“药方?”
萧诺递上纸去。
小伙计接过,只眈了一眼便又扔了回来,道:“要多少?这五味药我们只接大单,你若要得少,找别家去吧。”
风晨曦道:“我们只是想问问……”
萧诺冲她使了个眼色,抢着道:“我们就是大量需要……这五味药你们店里还剩得多么?”
小伙计这才正眼瞧了他一眼,道:“现货倒是不多,不过如果你要得多,明日便可为你调齐。”
萧诺立刻叹了口气,道:“怎么,没有现货?唉,瞧你家店面这般有气势,我还道药材定然很充足呢。”
小伙计瞪着他道:“别的不敢说,要说这五味药,整个百里镇也没有哪家药材铺比我们家更充足!只是现在那玩意卖得好,进货的人太多,昨天刚出过一大单,暂时没剩多少现货而已。”
萧诺眼睛一亮,试探道:“那玩意,现在真的很好卖?”
小伙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你既大量要货,想必也是做那个生意的,好不好卖,还用问我么?如果不好卖,你也不会赚这种黑心钱了,是不是?”
“那是那是。”萧诺也在脸上挤出笑来,看上去果然很像那种赚黑心钱的人,“其实我是想问,那玩意在这地方好不好卖?”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想赚门子里那些姑娘的钱……”小伙计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顿住了。
萧诺适时的递上了一锭银子,小伙计大大方方地接过,清清嗓子道:“我看你这人还算不错,便老实跟你说了吧。想在这里卖那玩意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谁不知道那些姑娘吃起这个没命啊?不过,在百里镇,这个生意早就被黑虎一人包了……喏,昨天那一大单货,就是被他提了去。别说这条街,就是整个镇子,有谁要那玩意,也只能跟他买,就凭你这身子板,想从他嘴里抢这口饭,恐怕不容易,不容易……”
萧诺与风晨曦对视一眼,齐声问道:“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波澜又起
木偶巷西边最大最气派的那幢屋子,便是黑虎的住处——小伙计如是说。
因此当我和萧诺马不停蹄地赶到木偶巷,看见的却是好多人围在一处门外指指点点时,好不容易歇会儿了的心又紧绷了起来。
不会此人也被灭口,线索又断了吧?
我靠近其中一个妇人,询问道:“大婶,请问……”话还没说完,那妇人便回头瞪我一眼,怒道:“大婶?我有那么老吗?”
萧诺连忙插话道:“姐姐也你真是的,不看清楚就乱叫。这位姐姐,请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妇人瞅了他几眼,这才满意了,道:“好事,天大的好事!大公子派了人来把那只黑心虎给带走了。阿弥陀佛,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黑心虎啊,仗着卖寒服散发了财,平日里横行乡里、做尽缺德事……”
妇人犹自絮絮叨叨,萧诺已一把拉我的手道:“姐姐,我们走。”
我奇道:“你不问问大公子是谁?”
萧诺一笑,回眸道:“在百里城的势力范围内,你认为还有第二个大公子吗?”
不错,不只是百里城,包括整个滇边地区,恐怕能被人称做大公子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萧陌。
于是我们再度回到马车上。
车身轻轻颠簸,思绪仿佛也随之波动,这种感觉很奇怪,当你费尽心思查到线索,正因此而窃喜时,忽然间却发现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不知是气馁还是不甘,或者再加上点疑虑与失落。
我忍不住提问道:“依你看,你大哥为什么带走黑虎?”
萧诺笑了笑:“别小看我大哥,我们能想到的,他也绝对能想到。”
“也就是说,萧陌也怀疑到了悠黎身上,并开始追查那些寒服散的来源?”见他点头,我更是皱眉道,“但是,你别忘了,悠黎在饭菜里下寒服散这件事并没有外人知道。是你发现了那块鸭皮,是我从鸭皮里验出有寒服散,从头到尾,我们都是秘密行事的。”
萧诺依旧笑,笑容显得又懒散又玩味十足:“你又在怀疑什么?”
“如果有第三人知道悠黎有问题,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潜入我房间偷偷翻查死鼠的那个人!”
萧诺沉默半响,扬眉,朝我勾了勾手指。我俯身过去,正想细听他有何高见时,他却突然从我头上拔下根头发,扬了扬道:“看,白头发!姐姐,你就是太过多疑,每个人在你看来都有嫌疑,这样费心伤神,小心老得快。”
我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道:“你说错了,起码我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你。”
“你这么信任我?”萧诺收敛起笑容,用一种很认真很严肃的表情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就在我快受不了而准备反喝一声“你看什么”时,他终于长叹了口气道:“其实姐姐信任我,就像我信任两位哥哥一样,说不出什么理由,但就是会全心维护,是么?”
我顿时呆住。被他这么一说,细究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萧诺,认为一切与他无关,好像真的找不到什么确切的理由。只是心中某个角落顽固地认定了绝对不会是他,像维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不允许别人或者是自己对他有丝毫的猜忌。怎么会这样啊……
我忽然觉得很狼狈。为了掩饰那种狼狈,我咬了咬唇道:“才不是。那是因为比试大会那天你从一早起都跟我在一起,怎么可能分身去下毒?”
萧诺微微一笑,眼眸却盛溢着浅浅柔光:“后来不是已被证明是悠黎去下的毒吗?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我亲自出马。”
“如果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偷那块鸭皮,让我得知食物里有寒服散呢?”
“‘贼喊捉贼’这句话姐姐没听说过吗?”
“悠黎被害时你还是同我在一起啊。”
“我既然可以叫悠黎去毒死陆双,自然也可以再叫别人去杀了悠黎。”
“你!”我为之气结。我这样处处为他洗脱,他反而一一辩驳,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萧诺却笑得更是欢畅,一双眼睛也变得更加柔和了起来,低声道:“谢谢你,风姐姐。”
我板着脸道:“我又没帮你什么,有什么好谢的?”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萧诺说完,立刻打开车门跳了出去,我这才发现原来马车已到百里城。
花厅处阿不阿许阿变阿心四小厮齐齐恭声道:“欢迎三少爷和风姑娘回府。”
“大哥呢?”
“大少爷正在议事厅。”
我和萧诺一路快跑着到达议事厅,只见房门大开,里面站了不少百里城弟子,而大堂中央则畏畏缩缩地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颤声道:“小人真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贵府上的人,否则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把货卖给她啊!大公子你相信我,小人完全是不知情的……”
我和萧诺悄悄走到财伯身边,萧诺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回三少爷,早上二少爷毒瘾发作,下人来告诉老奴,老奴进屋时发现他痛苦万分地蜷缩在地上。老奴问他,他说自己从来就没吃过什么寒服散,而且这几天闭门不出,除了悠黎送去的三餐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于是老奴就去禀告了大少爷,大少爷怀疑是悠黎在食物里暗中下了寒服散,因此派人追查寒服散的货源。这个人就是百里镇上卖寒服散的恶霸,他都招了,说是自半年前起陆陆续续地卖了些寒服散给悠黎,不过他并不知道悠黎的身份,只当是寻常买家。”
原来如此,看来我真的是多疑了。可是,那个潜入我房中翻动死鼠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那边萧陌冷哼一声,对黑虎道:“你干这个行当,本城虽未有明法禁止,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你最好收敛些,行事莫太张狂。此事我就不和你深究了,去吧”
那黑虎连忙又是鞠躬又是磕头谢天谢地地出去了。等他出去后,萧陌才面色一沉,怒道:“我就说二弟不会做出那样卑鄙的事情,原来一切都是那个贱人干的!
在二弟的饭菜里偷放寒服散,让他上瘾,又买通守卫用雷菌毒死陆双,陷我二弟于不义!那个贱人,我萧家对她不薄,她竟然这样恩将仇报!”
“也不见得就是恩将仇报吧?”我突然出声。
萧陌呆了一下,问道:“风姑娘此话怎讲?”
“悠黎只是个普通的侍女,她为什么要陷害自己的主子?”
萧陌盯了我几眼,沉声道:“去把小挽叫来。”
一弟子应声而去,不多会儿,紫衣侍女小挽便被带入堂中。
萧陌道:“小挽,我问你,你同悠黎关系如何?”
小挽答道:“情同姐妹。”
“那么在你看来,悠黎是个怎样的人?”
“悠黎姐姐人可好了,不但心灵手巧,而且特别关心人,姐妹们哪个病了,她都比自己病了还着急。”
“那么这样一个好姐姐,会像是给自己的主子暗中下毒的人么?”
小挽整个人一颤,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尽是犹豫之色,低声道:“如果……如果,那个主子是二少爷……就有可能。”
众人哗然,萧陌却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小挽一咬牙,飞快道,“因为悠黎姐姐喜欢二少爷!喜欢很久了,但是二少爷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所以悠黎姐姐一直很伤心,我好几次看见她偷偷地哭。”
“你的意思是,悠黎喜欢我二弟,但二弟不喜欢她,所以她由爱生恨,做出这种事来?”
小挽抿着唇,欲言又止。
萧陌挑起眉毛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回大少爷,本来若二少爷只是一直对悠黎姐姐没有回应,我想悠黎姐姐最多掉掉眼泪,不会发狠到要去害他,但是……”小挽说到这里,紧张得不停绞着手指,吞吞吐吐道,“但是,二少爷好像另有所爱,而且还为了那人打了悠黎姐姐一耳光,把她辛辛苦苦做的菜都丢了,那天悠黎姐姐回来时,表情说不出的可怕,我当时看见吓坏了。”
萧诺暗中握了握我的手,我回过头去,看见他眼底都是担忧之色。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我和他都知道萧渐有个秘密情人,但是其他人好像对此并不知情。萧渐为人高傲不羁,照理说他喜欢哪个姑娘绝不会暗中来往,不敢示于人前,除非另有隐情。
而此刻小挽将此事说出来,那个秘密怕是守不住了,一旦曝光,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得而知。
萧诺突然大声说道:“不管悠黎姐姐是不是喜欢我二哥,我二哥是不是不喜欢她,她被人杀了,这是事实。如果一切都是悠黎姐姐一个人做的,她最多不过自杀,怎么又凭空冒个人出来杀了她呢?”
萧陌目光闪烁,转向他道:“三弟说得有道理,此事疑点太多了。先不提悠黎是被人所杀,光是说她因二弟另有所爱而心生怨恨就太可笑了,谁不知道二弟醉心剑道,从来不理会儿女私情,他怎么可能有心上人?小挽,你可知说谎的下场?”
小挽连忙辩解道:“我没有说谎啊,是真的大少爷!就在比试大会第二天,悠黎姐姐送午饭给二少爷回来后,整个人就神思恍惚显得很不对劲,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然后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偷偷喝了很多酒,我扶她上床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问我:‘为什么,我有什么比不上她,你居然喜欢她不喜欢我?二少爷,那么多年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这样对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当时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就问悠黎姐姐她是谁,悠黎姐姐呢喃了几句,我只听到什么玉的,再追问时她已睡过去了。”
“什么玉?”萧陌皱眉思索。而萧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偷偷伸指在我掌心写字,我凝神辨析,他写的是:“阻止继续追究。”
我虽不知其意,但立刻做了配合,开口道:“寒服散的来源虽已查清,但是雷菌的来历依旧是谜。”
萧诺点头道:“没错没错,与其在这儿瞎猜谁是杀害悠黎姐姐的凶手,不如去查查雷菌是谁带到百里城的。大哥,你快派人继续去追缉那帮发财谷的人,上回让他们逃脱了,还伤了二哥,我们百里城的面子可丢光了,哼哼,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正在滔滔不绝,一弟子匆匆走入,在萧陌耳旁低语了几句,但见萧陌面色一变道:“何时发现的?”
那名弟子道:“半个时辰前,只因不敢确定,是以一直未来报。”
萧陌面沉如水,稍一沉吟道:“先悄悄地派人去寻。另外,请玉郎中和他女儿来这里一趟。”
萧诺道:“大哥,那发财谷——”他还想岔开话题,萧陌手一摆,说道:“三弟不要急,此事我自有主张。”
萧诺叹息着看了我一眼,只好放弃。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百里城弟子带着一人走入大堂,那人青衫儒雅,正是百里城第一名医玉隐怀。而他看起来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很有些魂不守舍。
萧陌和颜悦色道:“玉大夫,近来可好?”
“多谢大公子关心,老夫一切都好。”
“那么令媛呢?我请她和你一起过来,为何只见你一人?”
玉隐怀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小女病了,所以不能来见大公子,还请大公子恕罪。”
“病了?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连玉大夫你也治不好?”
玉隐怀喏喏道:“没什么,小病而已,安心静养就行。”
“是吗?”萧陌淡淡道,“想来必是受陆双之死的沉重打击所致喽?”
玉隐怀脸色骤然变得有点尴尬,讷讷道:“大、大概是吧……”
陆双之死为何会对玉隐怀的女儿打击甚大?她和他有什么关系?我蹙眉而思,而这时,萧诺在我手心写道:“其女玉米,二哥所爱,亦是……”他停了好一会儿,目光闪烁不定,最后颓然一叹,才又写了下去——“亦是陆双之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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