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财有术八月初九,吉。宜交易,宜出行。百里镇百里客栈的店小二打着哈欠卸下门闩时,天刚蒙蒙亮。微微的天光映着这个滇边小镇的石板路,以及黑压压守在路边的一群人。听见开门声,人群一阵骚动,其中一条大汉更是大步冲上前来,冲着店小二劈头就问:“现在才开门,想急死老子么?”店小二见他一脸煞气,又做短衣绑腿江湖人打扮,只当遇上了打家劫舍的强盗,顿时杀猪一般大喊起来:“我刚到这个镇,才上了几天工,身无分文。你若求财,自去找我们掌柜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老子求个屁财,破财还差不多!”大汉啐了口浓痰在地,想这小二既是新人,多说也无益,便问,“你家掌柜的呢?”“在里屋数玉牌。”店小二很老实地回答道,“掌柜说今年来的客人一定比往年多,所以玉牌也做得多了,要点个清楚才行。”大汉早已不耐烦,一把推开他进得门去,其他人纷纷效仿,一窝蜂似的涌了进去,在大堂找位子坐下。其中一留着羊须胡的老头盯着内堂的棉帘,对身旁人道:“听说了吗?今年百里城萧城主要亲自下场指点弟子比试,所以慕名而来的人比往年多了数倍!”“是啊,听说在八月十二日,也就是他老人家五十大寿当天,萧城主将现身试剑台。”“想必到时候还能见到萧夫人吧?她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不知如今变成什么样子。”老头嘿嘿笑道:“萧夫人最出名的不是她的美貌吧?”“那是,天下人谁不知道她是女财神,没有她,又怎来今天的百里镇?你还别说,上回我那尚书表舅嫁女儿,表侄女指名要到百里镇来挑嫁妆,因为这里几乎集合了南北所有货源的精萃,天底下再没第二个地方比这儿更齐全,应有尽有。”“难道你忘了萧夫人未出嫁前的身份——天下首富洛阳宫家的大小姐,怎会不懂经商?你看,百里镇在她手中从无到有、由荒凉之地变成滇边最繁华的城镇,不过才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正议论纷纷时,棉帘忽然掀起,一个又白又胖一脸福气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正是客栈老板金一斗。见开门不久大堂人便已爆满,他满面春风地招呼道:“今年大家来得都比往年早啊……乔老三,这一年中恐怕你也就今天会起这么早吧?”“不早能行么?”大汉瞪着眼阔步走到他面前,“去年不过晚了半个时辰,好位置便被人挑光了,害老子坐在最后一排,脖子都伸直了也没看清个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急咻咻地递过去,嚷道,“黄金一百两,买正面第一排中间的位子,快给老子玉牌,莫被他们抢了先。”“对不住,那是去年的价。”金一斗笑得一团和气,“今年想坐第一排,可要这个数了。”他张开右手五指,晃了晃。五百两黄金!这可着实不是笔小数目,已抵得上几十户人家几十年的开销用度。谁料乔老三目中竟掠过一丝喜色,大声道:“这么说,江湖传言今年萧城主将亲自下场,是真的了?”金一斗的目光在众人满含期待的脸上转了一圈,不紧不慢地说:“不错——我家城主将在比武的最后一日,亲自下场指点本城弟子的武功……”众人顿时喜形于色,其中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么,城主他老人家当真会当众施展‘归去来兮剑法’?”金一斗笑眯眯地说:“关于此事,夫人尚在劝说我家城主,能否成功,在下也不敢打包票。不过,惊鸿剑已有十年未出鞘,如若城主应允,大家就有眼福了。当然,观赏费另计……”听到这里,乔老三哪里还按捺得住,大声接过话茬道:“老子不知道别人,反正老子是使剑的,花再多钱老子也要看看当今第一名剑长啥样!”众人暗暗点头。谁都知道,百里城城主武功盖世,有机会亲睹他的风采,傻子也不会错过,若能从中学得一招半式,一生都受益无穷了。“那好,请诸位先把入场费交了吧。”金一斗坐到柜台里面,拿出了账本。众人纷纷抢着上前,争先购买视野比较好的位置。不消片刻,柜台上的银票已堆起厚厚几摞,而客栈门外仍不断有人进来……这时,天色刚大亮。乔老三抢在众人前面买到了一个好位置,心满意足地坐到一边,刚喝了口茶便见方才那个被他吓得半死的店小二走了过来,“砰”的一声摔了个盘子在桌上,尖声道:“早点一份,纹银十两。”乔老三仔细一看,原来所谓的早点就是一碗清水,内有几个馄饨、几根粉丝、几片菜叶,外加一笼包子——蒸笼倒是不小,包子却只有两个。乔老三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了,他不在乎钱,但他不喜欢被人当羊宰。当下猛地拍了拍桌子,吼道:“这么点吃食竟然要十两银子!老子看上去像个傻子么?”“我爹不是傻子。至于你……”店小二认真地看了他几眼,最终摇摇头,“我看不出来。”“我看出来了。”乔老三气极而笑,“我看出你是想找死。”“谁说我想找死?”店小二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我只想找你要钱。”他好像真的不明白乔老三在说什么。乔老三本已忍不住要动手,却又平静下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突然明白过来——这人不正常,很有可能是个弱智。于是决定逗逗他,便问:“如果我偏不给呢?”“你必须给。”店小二又摆出那副很认真的样子,“我娘说,只要客人在店里坐下来就必须吃饭,吃饭就必须给钱。你不给的话,娘会不高兴。她不高兴,我爹也会不高兴。我爹不高兴,你就要倒霉了。”“我倒霉?”乔老三简直要笑出声来,“你以为你爹是天王老子?”“我爹不叫天王老子,他姓萧,叫萧左。”店小二如是说。客栈内本来很嘈杂,此刻却骤然静了下来。萧左……每个人都至少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三遍,就像默念神祗的尊号。三十年了,尽管青丝渐成雪,尽管世事多变迁,可萧左这个名字却始终是江湖人心中一个永不褪色的传奇。因为,他就是江湖第一名城百里城的城主,也是江湖近百年来声名最噪的武学宗师。可如今,这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店小二居然自称是他的儿子?!“你说萧城主萧老爷子是你爹?”乔老三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转头瞪向柜台,嘶声道,“金大掌柜,他说的不是真的吧?”金一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店小二,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张口正欲回答,忽听一个冷冷淡淡、清清亮亮的女子嗓音从客栈门口传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就是百里城城主的儿子,萧家的三公子,萧诺。”众人回过头,只见客栈外不知何时已站了个非常奇怪的女子:她的年纪肯定不大,却自有一股老成持重的气质;她的眼睛明明谁都没看,可每个人都觉得她在看着自己……最奇怪的是,她分明好好地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她根本就不存在!她好像不属于这个尘世,一双清澈的眼睛,就像水一样淡无一物,淡得无喜无怒无欢无恨,连冰冷都谈不上。她是谁?怎会小小年纪便如此淡定?就在众人心中发出这样的疑问时,那女子拾阶而上,径自走到店小二,也就是那位叫人大跌眼镜的萧三公子面前,站定了。故人之徒我在桌前站定,看了眼摆在乔老三面前的那份早点,朝萧诺微微一笑,道:“这个人好凶,吓了你一跳,是不是?”萧诺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所以你才要他买这么贵的早点,是不是?”我又问,眼睛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萧诺的目中出现一股迷惑之色:“姐姐你在说什么?不是我非让他买,是我娘说只要在大堂里坐下的人就必须吃饭……”“金老板也坐着,为什么你不给他也送一份?”“啊?这个……”萧诺愣了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抱起了头,“是啊,应该也给他一份才对。”“还有,你现在也坐下了,你是不是也该吃一份?”萧诺吓得连忙跳了起来,摆手道:“不不不,我不能吃!我娘说了,早点是卖给客人的,这样才能赚到钱,被自己人吃了就亏啦!”众人发出窃笑声。我则微皱起眉,难道他真的如师父所言是个……可是,这样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又有那样一双惊才绝艳的父母,怎么会呢?我决定再试他一试,便也坐了下去,问道:“三公子,如果我要拜见令尊,除了交钱买牌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有啊。”他回答得飞快,“只要你剃光头发,再披一件红衣服。”周围顿时起了一片错愕声。萧诺解释道:“上次有个光头的老伯伯来,没买玉牌,金大叔也引他去见我爹了。”金一斗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三少,那人是少林方丈得远大师。”“是吗?”萧诺一呆,非常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那你就背几只麻袋吧,我爹也会见的。”金一斗继续尴尬:“三少,那个是丐帮帮主。”“这样啊……”萧诺好像也没招了,吭吭哧哧半晌,眼睛忽然一亮,大声道,“对了,姐姐!你头梳追星逐月髻、身着八宝绫罗衫,脚穿银丝缀珠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爹不但会见你,还会很高兴呢。”金一斗诧异地转头问他:“三少,这个又是谁啊?我不记得有这么样子的一个客人求见过老爷啊。”“我娘啊。”萧诺神采奕奕地回答,众人却黑了半边脸。我沉默片刻,决定放弃,自怀中取出一只乌木小盒,转身向金一斗道:“如果是这个,不知道可不可以破例?”金一斗双手接过,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一方锦帕。待他看清楚帕上绣的字后,脸色顿时变了,极度谨慎地朝我望来:“姑娘尊姓大名?”“风晨曦。”我淡淡地说,“我无父无母,从师姓。”金一斗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故人之徒。”故人之徒……我的视线透过开着的窗户望向远方,天边彤云似锦,艳阳初起,而那段尘封往事也因为这句话终得折回。三十年了,沧海桑田。金一斗又盯了我几眼,才将盒子盖好,递给萧诺道:“那么三少,我这里分身乏术,就有劳你带这位姑娘去见城主。”临了又嘱咐一句,“坐马车去。”“喔。”萧诺乖乖地领我出门,身后则传来轻微的议论:“不会吧?他真的是萧三公子?”“萧老爷子一生英勇,两位大公子也是人中龙凤,没想到这个小儿子却这么,这么……”话未说完便化成长长的叹息。我也不禁微叹。早在出发之前,师父便已告诉过我,萧左共有三个儿子,长子萧陌容貌俊美、温文尔雅,处事沉稳老练,素有诸葛之名;次子萧渐剑法极高,直追其父,被江湖人士公认为武林新秀中的佼佼者;只有这个小儿子,整天东游西荡、不学无术,且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怎么教养都成不了才。师父啊师父,你究竟给我安排了一个怎样的麻烦?而这时那个不成气候的三少已经跳上马车,快快乐乐地朝我招手喊道:“姐姐,快上车,我带你回家。”我依言上车,马蹄急驰,两旁风景飞般掠过,过不多时便出了百里镇。路边奇峰突起,我抬头一望,不禁轻呼出声:“那是什么?”只见险若刀削的悬崖峭壁上,随处可见红色的彩绘壁画,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却依然色彩鲜艳。在这些壁画旁边,赫然悬挂着一个个黑褐色的棺材,大致数来竟有几百具之多。萧诺答道:“这是僰人悬棺,很好玩对不对?既不着天又不沾地,有‘天地悠悠,吾独悬于浮世’的感觉呢。我死了也要这样葬!”“僰人?”“嗯,就是住在深山里的部落人,我爹说他们的历史可能比我们还悠久。”“你见过他们?”“当然了。他们虽然不喜欢和外界打交道,但百里城例外,因为他们要请我们帮他们挂棺材。姐姐你看,那些比较低的,里面葬的是普通人,就由百里城弟子去挂;那几个最高的呢,里面葬的是僰人的族长和祭司,可是我爹亲自挂上去的哦。除了他,谁也飞不了那么高!”我心中暗自惊悸。他所指的那几具棺材,高居百丈悬崖,而且无论从上往下落还是从下往上攀都不太可能,该是怎样的轻功,才能做到?难怪师父自负一生,但惟独对萧左颇多避忌。转念一想,忽觉不对劲,便问:“你刚才说他们历史悠久,可百里城建立不过百年,在百里城出现以前,他们是怎么挂棺材的?”萧诺撇了撇嘴,道:“就是说嘛。没有百里城之前,他们都是自己攀崖把棺材挂上去的。可是自从他们发现我祖师爷爷,哦,就是百里闻名,发现他会飞后,那些僰人就不肯这么辛苦了。到了现在,他们连一个会挂棺材的人都没有了。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姐姐你说,几百年后的人会不会连跑步都不会啦?”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想过这么远的问题,而萧诺却倏地笑了,冲我眨着眼道:“我想那些后人一定会很奇怪,也许还会一群人专门来研究这些悬棺是怎么挂上去的,又是谁把它们放上去的……哈哈,好好笑!”我也笑了笑,并不答话。萧诺自觉无趣,也沉默下来,片刻后,到底闲不住,便从锦盒里拿出那方丝帕,大声念道:“遥举卅年陈酒,忆君英姿明秀。寄语故人心,谨祝健体康寿。知否,知否,今秋紫萸依旧……原来是阕《如梦令》。”我扬眉,看来这位三少并不像我想像的那般无用,起码还熟通诗词。谁知他下一刻就露出极其惶恐的表情道:“完了,完了……这帕子要被我娘看到非出大事不可,没想到我爹竟还有个相识了三十年的旧情人!”我淡淡道:“不是情人。”“不是情人,难道是敌人?”“曾经算是。”萧诺露齿而笑:“姐姐骗人,敌人会写这么情意绵绵的词给你么?”情意绵绵?我摇了摇头,不愿再谈,径自转头看向窗外。马车不知何时已驰进一片茂密的竹林内,放眼望去,两边俱是翠竹摇风、修篁如黛,仅凭目测,已有万倾,置身其中,恍若被绿色海洋包围,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难道百里城就在这片竹海附近?如果真是这样,始创者把城址选在如此美丽、且又人际罕至的深山老林,真是既可坐拥如画美景又可确保其安全隐秘性。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跳进我的脑海——水上有城,名曰百里——这个“水”,莫非并非湖水、海水,而是指竹海?我并非喜欢胡乱猜测之人,只不过虽然现在的百里城已不像当年那样神秘,但有关它的城池具体位置所在,依旧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行事如此隐秘,任谁也不免起些许好奇。便在这时,车夫突然朗声道:“根据城规,下面的路段不便参观,请贵客关窗。”“我来我来。”萧诺关上车窗,车内光线骤然变暗。我伸手轻扣了下车壁,这马车竟是以精铁所制,如出意外,被人自外关死,岂非逃都逃不出去?就这样,我和萧诺待在一片漆黑中,只觉得车身轻晃,约走了一炷香时分,悠悠停下了。车门自外而开,原来已停在一座府邸的花厅前。一个声音慢吞吞地传了进来:“欢迎三少爷回家。阿不,给少爷更衣;阿许,给少爷换鞋;阿变,给少爷梳头;阿心,给少爷净手。”说话间,一只手将他拉下车,四个青衣家仆齐齐围拢,只见衣衫不见人。阿不阿许阿变阿心——不许变心?这种古怪名字,一听便知是萧夫人给起的,难怪师父常说若论古灵精怪,天底下恐怕没人比得上那位宫大小姐。不过一会儿功夫,家仆散开,萧诺的样子已由一个店小二变成了贵胄公子。一六旬左右的紫袍老头走过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嗯,这个样子应该可以去见夫人了。”转身又朝那四个青衣家仆伸手道,“拿来。”四个家仆每人乖乖递上一锭碎银子。萧诺好奇地问道:“财伯,今天发工钱吗?以前不是你发给他们钱的吗,今天怎么变成他们给你了?”紫袍老头财伯恭恭敬敬地回答:“回三少爷,这个不是工钱,是赌金。”“赌金?”“老奴跟‘不许变心’他们打赌,看三少爷这回能当多久的店小二,老奴赌你今天回来。”萧诺立刻露出一副很羞愧的样子,对不许变心四奴道:“因为我要带这位姐姐回家,所以……你们一定赌我能做足三天,是不是?”“回三少爷。”财伯打断他,“他们赌的是你昨夜就会回来。”“……”财伯将视线转到我身上:“这位姑娘是要见城主吗?城主现在有贵客,暂时没法见你。”萧诺问道:“什么贵客?”“哦,这位贵客可就说来话长了。他是前武林盟主的义子,但说是义子,其实是侄子,因为盟主膝下无子,所以盟主妹妹过继给他的。说起那个盟主妹妹,三少爷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绝代有佳人,一笑倾武林。’讲的就是她了。当然,那句话原本是说汉武帝的李夫人,李央央还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棋差一着,最终都没斗得过卫子夫……”然后便听他从卫子夫说到武则天,再说到太子弘的娈童,由此展开对好男色一事的看法,最后总结:“那位程必鸣公子,就是武林里出了名的好男色第一人。”我终于得空发话道:“那么可以拜见一下城主夫人么?”“可以啊,我带你去!”财伯还没说话,萧诺便一把拉起我,一溜烟跑出花厅。“三少,三少……”身后传来财伯的呼喊,“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夫人在哪儿?你不问我怎么会知道夫人在哪儿?你不知道夫人在哪儿怎么带那位姑娘去……哎呀,算了,还是老奴告诉你吧,你还听得见吗——夫人在饭厅。”所谓伊人饭厅外。有竹有肉轩——风晨曦抬眼看着头顶的匾额,心道:又是一个古古怪怪的名字,想必也是萧夫人起的。不料,却听一旁的萧诺得意洋洋地说:“这个名字不错吧?是我起的哦。很久以前呢,有个很妙的人叫王动,因为家里穷得只剩下一片竹林,他就给自家庭院起名叫有竹无肉轩。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们家比他家有钱多了,所以……”话未说完,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气,他嗅了两下,脸上乍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大喊了一声“娘”,一阵风似的冲进门去。风晨曦只好也跟了上去。跨过雕刻着精致图案的门槛,绕过绘着美人扑萤图的屏风,行过一排放满古董物件的博古架,随着那股香气越来越馥郁,风晨曦便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坐在铺着丝绒的八仙桌前、翘着丹蔻染红的小指、秀秀气气地喝着粥的女人。只一眼,风晨曦便知此人定是萧左的爱妻、宫家的大小姐宫翡翠无疑——除了她,天下再无第二个连吃早点时也要穿戴得如此奢华灿烂的女人。怪不得师父一再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宫翡翠都会打扮得精致得体极尽妍态。风晨曦正欲上前拜见,萧诺已手舞足蹈地扑了过去,一把拉住宫翡翠的衣袖,连声嚷道:“娘!娘!你这件孔雀羽锁子锦好漂亮哦,再配以这件杏黄金缕裙,简直完美!我再看看挂饰……哇,是双同心帕耶!娘你真会打扮!不过,再加一块玉佩会不会更好点?”说到此处,他突又噤了声,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宫翡翠的头,盯了半天,骤然眉开眼笑道:“环云髻!娘,你梳了环云髻!我就说嘛,只有皇后那种没品位的女人才会用百花宝髻来配紫金百凤衫……三年前在京城看见那个老女人竟敢打扮成那样出来接受百姓朝拜,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还怄得慌。”“算啦,儿子,品位这东西本就是天生的嘛。”宫翡翠得意洋洋地摸了摸头发,“来,帮娘看看这双鞋如何……”说着,也不吃饭了,把腿一伸,拉开覆在脚面的裙摆,露出一双做工精致的小靴子,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旁边还站了个大活人。她当然不是真的没看见风晨曦,她虽已年近半百,眼却尖得很,不但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姑娘身怀武功,而且武功还相当不错。她故意视而不见,也就是因为这一点。这么些年来,想拜会萧左的武林同道实在太多,虽然其中大半都被金一斗挡驾在百里镇,可每天仍有两三个被引见的,她可没那么多精神去应付。她是故意装作没看见,萧诺却是真把风晨曦给忘了——他的注意力都被母亲的鞋给吸引去了。“红凤花靴?娘,我觉得杏黄金缕裙还是跟岐头履比较相配啊。”“是吗?”宫翡翠翘起脚,左看看又看看,颦着眉道,“好像是呢……那如果我穿的是浅碧绫的裙子,又当如何?”“哦,那样的话,你就……”就这样,这母子二人由一双鞋说开去,继而说到衣衫和服饰的搭配,再接着是服饰和发型的搭配,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外人根本就插不上话。风晨曦也不烦也不恼,静静地站在一旁,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望,却是财伯跟来了。见那对母子俩聊得正欢,他脸上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对风晨曦道:“姑娘,我看你还是先到偏厅歇会儿吧。我家三少别的不灵,对穿衣打扮却是专家,每回夫人一和他聊上,至少也要一顿饭时间。”风晨曦淡然点头,跟他去了偏厅落座。等了半天,渐听外面那对母子的谈话已快至尾声,忽又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三弟回来啦?你这小鬼,当店小二有什么好玩的,竟去混了一整日。”“大哥!”萧诺虽发出抗议的叫喊,可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依赖和亲昵,“我已经十七了,不许你再喊我小鬼!”原来是萧陌来了,风晨曦暗忖。偏厅四面都有窗,阵阵秋风送爽,吹起偏厅门帘,她一抬眼,正好看见堂上站着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果如师父所言:容貌俊美、温文尔雅。然而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显然武功修为也颇深湛,这却是师父未提及的。难道是次子萧渐名声在外,叫众人都忽略了萧家这位长子也是个武林高手?不管怎么样,单单和老大相比,萧诺已是毫无闪光点可言。却说萧陌一进内堂便觉察出偏厅有人,只不过也和他母亲一样,只当又是个求见父亲的江湖人士,是以干脆装不知道,连问都没问一声,自顾和弟弟调笑道:“你本就是个小鬼,哪有不让人喊的道理?喂,小鬼,你可知你去当店小二时错过了什么?”“什么?大哥,你快说快说!”“你的曲水流觞亭——”萧陌拖长了嗓音,“盖好了。”“真的!”萧诺惊叫起来,“那你快去约子昂哥哥……”“昨天就约过了。不但约了子昂,还有小酒仙他们呢!”萧陌拿眼睛瞟着小弟,“我们把酒杯放进水槽,水流把它带到谁面前,谁就作诗一首……哎呀,玩得不知道多尽兴。”“你、你们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不等我?”萧诺懊恼得几乎哭出来。“后悔了吧,谁叫你非闹着要去当店小二?下次再这么任性,有好玩的我还不等你。”萧陌瞪了他一眼,自怀中取出一叠软帛,递上去道,“好啦,别哭丧着脸了。喏,这是那天作的诗,我都记下了,拿去看吧。”萧诺连忙接过,大略瞧了瞧,抬眼笑道:“大哥,我看这一次子昂哥哥的诗可把你的比下去啦。”“哦,何以见得?”萧陌凑了过去,兄弟二人就此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风晨曦在偏厅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心生疑惑:这萧诺为人处世处处像个孩童,怎会对诗词如此精通?正想着,财伯端着杯茶走进来,道:“姑娘,你且喝点茶。我家三少别的不灵,诗词歌赋却是专家,每回一和大少爷聊上,至少也要半个时辰。”“别的不灵?我看三公子谈诗论赋,出口成章、见解独到,财伯何出此言?”“唉。”财伯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要说我家三少啊,真真叫人伤透脑筋。记得夫人怀他那会儿,府上鱼池里的鱼接连不断离奇死亡,最后竟在一个月内统统死光了,这可是个异象啊……哦,说到异象,还有更怪的呢……”他开始滔滔不绝,从金鱼之死谈到白茶花枝上突然冒出朵红花,继而又举出至少三个以上的这种异象说明萧诺生来异于常人,至于他怎么异于常人,他又举出至少三个以上的例子,例如萧诺八岁那年模仿吴道子的画便能以假乱真,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墨水和清水的分别就是一只砚台;再例如萧诺十岁便能演算最复杂的算术,但他到现在无法理解米饭和粥其实是一种东西做的。就在讲这个米饭和粥的例子时,他却突然闭上了嘴,仿佛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地对风晨曦说了句“姑娘你稍等”便奔了出去,至宫翡翠面前道:“夫人,您的粥已凉了吧,老奴叫人换份新的?”宫翡翠懒洋洋地挥手道:“不用啦,我吃饭不能停,一停就再没了胃口。”“这样啊……那好,刚巧城主打发人来问您早饭吃了多少,人还在外面候着呢,老奴这就去回了,省得让人再跑一趟。”“财伯回来!啊,怪了,怎么说着说着我又饿了呢……玉粹,让人给我上碗粥。”“是。”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中年美妇强忍着笑转脸对旁边的紫衣侍女道,“小挽,没听见夫人说饿么,还不快去厨房?一碗粥恐不顶事,记得再拿些……千层糕……”话未说完,到底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风晨曦在偏厅听着也不禁莞尔,这位萧夫人素来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如今看来倒对自己的丈夫颇多忌惮,而其他人,包括财伯和玉粹,显然很清楚她这个死穴。宫翡翠恨恨地瞟着玉粹,啐道:“你这丫头,当初为什么不跟你姐姐一样,找个婆家嫁掉,早早离了我算了!”“那是姐姐没我有福气,不能一辈子都陪在大小姐身边。”“亏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小姐,哪回你不是帮着那个浑蛋,也不帮我……”“浑蛋?”忽有一人接腔道,“好一个似曾相识的称呼啊,是在说我么?”偏厅内,风晨曦浑身骤然一震:怎样一把动人心弦的嗓音!那么醇厚,如饮沉酒;那么清越,如闻丝竹;那么柔煦,如沐春风……像时光撞击在青春的弦上,一下子扣到了心中来。“城主。”“姑爷。”“爹。”外面响起一片问安声,风晨曦也缓缓从椅子里站起。其实,就算没有听见那些人的喊声,她也知道:是他来了,只有他,只可能是他……那个她一直等到现在也未能见上一面的男人——萧左。武林第一人我忽然觉得有点紧张。自我有记忆以来,听闻最多的便是这个人的故事。阴山每个月都会有专门的弟子到师父所居之风幽憩,向她汇报武林动态,而每次师父都会在最后问一句“萧左最近在做什么”,有他的消息时她不见得如何欣喜,但没他的消息时她却会怅然若失。师父为人冷漠,喜怒不形于色,而她对此人的明显关注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觉得很好奇。直到有一次师父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呢喃说:“既生风,何生萧……”那晚,我知道了事情的一切由始,以及师父对萧左的复杂心态——他是这世上惟一一个击败过她的对手,在怨恨的同时,却又对他有着难言的欣赏。因此,在我十八年生命中,萧左是惟一一个让我好奇不已的人物。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像,这个让师父一生难忘、被江湖中人称为武林第一人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而今,他就在外面,和我仅一帘之隔,我却忽然觉得有点紧张,站在帘前,不知是否该贸然出去相见。犹豫间,听得萧左夫妇在外说笑了几句,然后财伯的声音插了进去:“城主、夫人,有位姑娘在偏厅等候多时了,是不是先见一见?”“呀,姐姐!我怎地把姐姐给忘了!”这是萧诺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往我这边跑来。我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要见到他了……终于要见到了。“诺儿,你跑那么快干吗?你什么时候认了一个姐姐……”宫翡翠犹在喊着,我面前的门帘已被人一把掀开,我深吸了一口气,甫抬眼便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中。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睛,乍见仿若沉静的湖水,深处却又似隐藏着无数旋涡,好像一不留神便要将人吸进去……我忙挪开目光,转而打量那双眼睛的主人。他已不再年轻,但是那种飘如流云的风流蕴藉,那种逸如秋水的潇洒倜傥,却足以令人忘却他的年龄。萧左!只有萧左才会有这样的风姿,或者说,只有这样的风姿才衬得上那样一个传奇人物。我怔怔地凝视着他,他也只是笑笑地看着我,一时间我们都不曾言语。片刻,宫翡翠首先开口:“这位姑娘是……”我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正欲自报家门,萧诺已抢着道:“娘,这个姐姐叫风晨曦,金大叔说她是‘故人之徒’。”说着,拿出金一斗交由他保管的锦帕来。宫翡翠接过,只瞧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迅速抬脸看向萧左,道:“你、你看看!是……”萧左却只是看着我,笑道:“三十年未见,风总管……你师父,可好?”他未见锦帕已知我来历,显然百里城与百里客栈之间必定另有更快捷的联系途径,让他早就知道了一切。我向他施了一礼,回道:“家师素来体弱气虚,身体一向不大好。不过她老人家常说,人活一世,只要把心放宽,便可得安康。”“她真这么说?”宫翡翠灿若星辰的眸中倏地划过一丝异彩。“是的。”我淡淡道,“师父还说,胜负成败皆命数使然,与人无尤。”宫翡翠沉默下去,半晌,忽把头一抬,看着萧左迟疑着道:“你还要带她去那个地方么?看在纤素姐姐面上,可不可以……破例?”“不可以。”萧左把手放到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你先吃饭,我们去去就回。”继而转向我道:“跟我来。”语毕转身先行,我愕然之下,也只得向宫翡翠点点头跟了上去,听见萧诺在身后道:“娘,爹带这位姐姐去哪儿?”财伯抢着道:“老奴赌他们是去鲜见林。这是赌金十两。”“……财伯,你又来了……”穿过抄手游廊,屋宇依山而建,晨雾缭乱间,像行走在水天边缘。碎石小径别有情趣,以不同颜色拼凑出不同图案,两旁种着低矮灌木,苍翠欲滴。路的前方是道拱门,门上无锁,只用红色丝线系了个结。但等我走到门前时,才发现那个结复杂至极,并不好解,而同时我看见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的正是“鲜见林”三字。果被那财伯猜中,萧左带我来了这里,可是,这里又有什么玄机?萧左伸手拆解红结,手指灵巧纯熟,带着独特的韵律,更像舞蹈。谁知他刚解开便用更快的速度结回去,然后转头道:“你来。”我怔了一下,迟疑上前,对着那结看了许久,然后将眼睛一闭,脑海里回忆着他刚才拆解的动作和步骤,等我回忆完毕,再睁开眼睛时,结已被我解开。萧左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微笑道:“很好。”他推门,乌木拱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碧色——竹林,再见竹林。竹叶上霜露凝珠,天地一片幽静,像是连露珠滑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而其中一些修竹上,竟或插或挂着许多兵器,其中大半为风雨侵蚀,已残旧不堪。萧左走到一竿竹前,拔出了上面插着的那把剑,在所有裸露着的兵器中,惟独这把的剑刃依旧光华清冽如泓静水,不见丝毫锈迹。我不禁叹道:“月出沉水,英雄是谁……想不到十五年前名扬天下但却忽然间消声匿迹的沉水剑竟然失落在此。”萧左目光闪动,道:“说是鲜见林,其实也是解剑林。康咏先生不肯解剑,我也只有请他将剑永远留在此处。”他手臂一扬,沉水剑划出流星般的璀璨光芒,再度插回竹身上。一路行去,所见的尽是名兵利器,每样兵器身后都有着一则江湖传奇,而萧左却放任它们在此风吹雨打,毫不爱惜。见我神色异常,萧左问道:“你可是为这些剑感到可惜?”“不。它们不是我的剑。”“你只在意自己的剑?”“不错。”“你是天生的剑客。”萧左笑了。笑声中,他带我来到一间小屋前。名副其实的小屋,长宽不足五步,连我来时的马车车厢都比它大。萧左弹了弹屋旁的竹子,屋门即开。屋内空空,什么都没有。萧左又弹了下竹身,只听一阵响动,地板自动移开,露出个地道入口。沿台阶下去,是条长长的石道,扑面一股寒气,如置身冰窖,而身后“咚”的一声,地板又合上了。这么隐蔽的地方,萧左带我来。他分明知道我过目不忘,难道就不怕我来意非善?石道尽头是扇石门,萧左自右向左将门推开,我走进去时状似无意地搭了下石门,发觉它厚达尺余,在我的两成力道下依旧纹风不动。一路行来,三处机关:第一处红绳取巧,第二处竹枝取智,第三处石门取力。要想连过三处走到这里,的确非一般人所能做到。门内石壁上嵌有水晶灯,灯光全都聚焦在一处——雕花檀木长几上,横架着一把剑。剑鞘如墨,紫金吞口,虽未出鞘,但剑气已盛,我只觉眉睫处一片冰寒,呼吸都紧了起来。萧左凝注着这口剑,眼睛里的光更亮了,一字字道:“你同你师父一样博闻强记,对江湖事如数家珍,你可知这把是什么剑?”我微微一笑,道:“萧城主自幼练剑,后又以剑成名,至今已有三十余载,如果有人说你不是真正的剑客,恐怕谁都不会相信,是不是?”萧左笑道:“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真正的剑客,都只爱自己的剑,是不是?”“这本就是剑客的通病。”“所以……”我淡淡地得出结论,“这把剑定然是惊鸿剑无疑。”萧左弃那么多名剑于野全然不顾,却惟独对此剑视同拱璧,光守护机关就用了三重,足见此剑的重要性。一个剑客,只会对自己的佩剑如此珍视——我相信我绝对不会猜错。萧左再度笑了,道:“那么,你可知惊鸿剑是把什么剑?”“楚国剑师司徒光临终呕血所铸,长三尺四寸,剑成之日,杀气惊飞大雁,故曰惊鸿。上古名剑,自然不凡,只是此剑锋芒过盛,若非绝代高手,不但驾驭不了,反为其所噬。”我笑笑,继续道,“不过城主自然是勿需为此担忧。三十年前你护送宫大小姐和鎏金三钴杵纹银阏伽瓶赶赴百里城,曾三次出剑,皆为保护美人,由此滋生一段武林佳话。后来更是携此剑纵横江湖,未逢敌手,被推崇为天下第一剑。只有这样的剑才配得上城主,也只有城主这样的高手,才驾驭得了这把剑。”萧左盯着我,许久,缓缓道:“你为何不将剑拿下来仔细看看?”他话中似乎别有玄机,我依言照做,握住剑柄抽将出来,脸色顿时大变——断剑!这竟是一把断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剑刃,断口处光滑至极。我看着那把断剑苦笑:“下次评剑前,我会记得先看看剑身。这……是内力所震?”“是。”我长吁口气,喃喃道:“萧城主当真好功夫、好手段,只可惜了这把好剑……”萧左悠然道:“此剑亦非姑娘所有,何必为之可惜?”“我不是为惊鸿剑可惜,”我看着他道,“我是为你可惜。”“哦?”我笑了笑,缓缓道:“剑虽折,人尚在——萧城主英明过人,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想不到?”萧左面色不变,淡淡道:“我已断剑明志,风姑娘何苦还咄咄相逼?”“晨曦不敢。”我回答道,“更何况,阁下为求远离江湖是非,不惜震断佩剑,显然是决心已下,莫说是晨曦,就算是当今武林最有分量的人,恐怕也无法令萧城主移志了。”萧左笑道:“三个月前,少林得远大师在看见这把断剑后,二话没说便长叹而去。”我将剑放回架上,道:“得远大师当世高僧,能让他亲下少林登门拜访,想必是有大麻烦了。”“不错。”萧左叹着气道,“老实说,我生平最怕的就是麻烦,可麻烦却总是喜欢找上门。”怪不得宫翡翠问他能不能看在师父的面上为我破一次例,原来她以为我也是为了请萧左出山而来的。我笑了笑,道:“萧城主莫误会,晨曦此番前来绝不是给你添麻烦,而是——为你解决麻烦的。”“为我解决麻烦?”萧左显得很讶然。“不知道城主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一把?赌约就是你的麻烦。”萧左目光闪烁道:“很有意思,继续说下去。”我悠然道:“人人都知道,萧城主被誉为当今武林第一人,惊才绝艳、剑法无双。可惜世事无完美,偏偏生了个儿子是智障,叫他头疼了十七年……”萧左苦笑起来:“诺儿他,他只是……越简单的道理越不明白而已。”我板着脸继续说道:“但我有办法在一个月内让萧三公子变得与常人无异。如果我做到了,就请城主答应我一件事,并随我阴山一行。”萧左不动声色道:“如果你做不到呢?”“如果我做不到,我就留在城中永远当三公子的婢女。”萧左直视着我,沉声道:“你年纪虽小,但行事沉稳干练,武功也算同辈中的佼佼者,有你永远跟在诺儿身边,也的确可以保他不再闯祸……这个赌约很有吸引力。”“你答应吗?”问这话时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为什么不答应?”他竟然回答得非常爽快,“如你所说,我已事事圆满,惟独一个遗憾,就是小儿萧诺。一个月时间就能消除我最大的心结,得回一个出色儿子,何乐而不为?”一颗心柔柔放下,我扬唇而笑道:“师父说你生平最喜欢冒险,只要赌注够大,你就会答应。”“终身之约,这个赌注的确够大。”萧左说着向我伸出手来。我会意地与他互击三掌,但心里却悠悠荡荡,为着他那最后一句话,失却了往日的宁静——终身……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