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王,这个睥睨风云的男子,眼中满是哀伤和衰颓。霜华小院的房间里,雪落躺在床榻上再度昏睡了过去。院落中,一丛凤尾竹之下,邕州王独身而立,背影有一种难言的萧索。历历往事浮上心头。丝竹声声彻耳,女子笑靥如花,眼角眉梢俱是动人风情。年轻的男子执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杨花纷落时,我定来娶你。”他同牡丹的旧事、云家的破灭,以及当年的朝堂之乱,几者之间是有着紧密的联系的,只不过时过境迁,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大都已不在罢了。若不是这一次邕州王自己讲了出来,没有人知道其中竟有着这般隐情。二十年前,先帝尚在,邕州王也并未被封至南疆,在朝堂中颇有一方地位。那时他年轻气盛,军功累累,跟塞北云家的公子云仲勋更是莫逆之交,故而在朝堂和江湖中都颇有权势,连皇帝都忌惮他三分。自古以来,英雄自有美人配,邕州王也不例外。京中有一名妓,多少人千金一掷,只为博她一笑,但她心中所属却只有一人。没有人能有她这般姿容,这般绝色,她的美如此大气,如此雍容。她是他的知己,可以同他品酒论诗,更能为他分析天下情势,唯有她能够征服他的心,也唯有她配得上这个名字: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爱上他之前,她犹如明珠生辉,而爱上他之后,为了他,她更是甘愿敛起一身光华。彼时先帝昏庸,他不甘只当个王爷,便意图起事。而就在同一时候,牡丹怀上了他的孩子。牡丹自知出身低微,怕影响他的大计,便主动要求离开京城,而为了护她们母子周全,邕州王在多方思虑后将怀孕了的牡丹送到了远离京城的塞北云家,托好友云仲勋照料。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分开却成了永别。在去塞北的途中,牡丹见到一个年仅几岁的女孩在流浪,见她孤苦无依,心善的她便收养了女孩作为养女,给她起名霜飞,而她腹中的那孩子的名字她早已想好,名唤雪落。她自由便流落在烟花之地,牡丹只是个花名,不知道自己究竟姓甚名谁。她虽然跟在邕州王身旁许久,对外却无名无分,为怕影响他的名节,更是不敢跟他姓的。然而孩子却总是要有姓的,思量许久之后,她给两个孩子起姓为杨。“杨花纷落时,我定来娶你。”她一直记得他的这句话,于是便将对他的思念倾注在了孩子的姓名中。霜飞,雪落,哪一个看起来,都好似杨花纷飞。邕州王本以为将牡丹送到云家,他很快就可以将她接回来,却未料到起事之路比原想的要凶险和漫长得多。牡丹在云家住着,因为她的身份敏感,所以云仲勋并没有公开她是谁,只说是友人托付的一位姬妾,对她百般照料,却没想到引起了云家夫人的不满。云夫人多疑善妒,且多年未生育子嗣,云家的几个儿女如云泥、云渲等都是由侧室所出,所以牡丹的到来带给了她极大的不满。云仲勋越是安抚解释,她便越是认定了牡丹是他的外妾,多次向牡丹兴师问罪。牡丹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也是忍辱负重。一次被云仲勋发现了她刁难牡丹,盛怒之下他责罚了云夫人,便更使她怀恨在心,最终起了杀害牡丹的念头。云夫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种蛊,名为“绽”,据说无法可解,便令身边的侍女将之下到了牡丹平时里的饭菜中。那一日霜飞和牡丹共同用餐,导致两人以及牡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都中了蛊毒,牡丹更是在当日早产诞下了雪落,而自己却因难产饮恨而终。此事被云仲勋知道后,出离愤怒,他将云夫人禁足,更是下令将那个下毒的侍女杖毙。那侍女当时也有身孕,先前还有一女儿,得知大祸临头便带着孩子连夜跟丈夫远逃,颠沛流离几个月,诞下了次女后终于染病声身亡。她的丈夫本也是云家的属下,因此事对云家怀恨在心,发誓要报仇。他们历尽千难万险找到了邕州王将此事告诉了他,邕州王盛怒之下派人出兵塞北,将云家满门覆灭,只有云泥带着弟弟云渲逃了出来了。此事影响极大,震惊朝野,也惊动了皇上。皇上本已察觉到了邕州王的野心,此时便借题发挥,更有多人抓住把柄联名上书弹劾他,邕州王被削权软禁,自此失势。直到后来先皇驾崩,邕州王一直所扶持的五皇子登基,他才恢复地位,但那时他已心灰意冷不欲再参与朝事,便主动请求来到南疆,远离世事纷争。当年那个从云家逃离向邕州王报信的下属正是眠月楼如今的风长老,而那两个孩子则是春来和红豆。红豆那一夜跟云渲所说的身世是假的,其实她的生父并非雷长老,而是风长老。邕州王将风长老当做心腹,安拆在眠月楼之中,这都是后话了。当初当时云家情形十分混乱,众人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霜飞和雪落的奶娘带着两个孩子逃了出来。奶娘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当初邕州王身边的一名暗卫,负有绝世武功,在离开京城之前特意被派去保护牡丹。牡丹出事她深感愧悔,也深知侯门深深,或许让她们做个普通人才可以平安长大,于是便带着两个孩子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隐居起来,将她们抚养长大。邕州王一直都以为他和她的孩子早已夭折,若不是今日偶然间瞥见雪落容颜,看到她像极了牡丹的那张脸,他根本不知道原来他和她的一丝血脉尚在世间。说完这些,邕州王捂住了面颊,久久不语。人前他高贵冷傲,他意气风发,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会有如今一面。再刚硬的人,也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牡丹的死是他心中永远不能释怀的悔恨与愧疚,而今或许是上天垂怜,竟让他又与雪落相见。在场的人有公子、云渲,还有杨霜飞,听到他将这些往事缓缓道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杨霜飞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当初牡丹领养她的时候她年纪虽小,却已有了记忆,自小便知道自己并非是娘亲生的,而邕州王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她从未见过一面,他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影子罢了。邕州王并不知道眼下她的真实身份,而她也并不打算与他相认。他的过去固然令人感怀,但在她心中,他依然是个薄幸之人。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又有何资格去说爱她?在邕州王诉说这些往事的过程中,尤其说到云家的破灭时,公子一直没有说话,而他的手却一直紧紧扶着旁边的阑干,松开之时,上面已经有了几个明显的凹痕。“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追查到当年云家在一夕之间覆灭的原因,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云渲盯着邕州王,怒目万分,“我懂得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然而纵使大夫人有错,你又如何能狠心将我云家满门上下赶尽杀绝!”“当年的事是我盛怒之下所做的决定,冷静之后也万分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邕州王的眼里有隐约泪光,“这些年来我日日都在愧悔中度过,然而却已经不能挽回丝毫往年的错。”公子望着他:“你所愧悔的,究竟是云家人的死,还是因此而导致你内心的不安?”“这些年在战场上我不知杀了多少人,从不知惧怕为何物,然而当覆灭了云家之后,我却日夜难安。我甚至惧怕入眠,因为每到夜里我都会梦到牡丹,梦到仲勋,梦到所有被我杀了的人……如此心神恍惚,所以才在一次出外时险些命丧贼人之手,恰巧被庞戚所救。”“我并不想听你对往事的忏悔,那些对我而言并没有丝毫意义。”公子冷冷说道,“我想知道的,是玄隐丹的下落。”“玄隐丹曾经确实是为我所有,后来有因庞戚救了我的性命,我便将玄隐丹赠给了他。至于他将玄隐丹放到了何处,我就完全不知晓了。”“庞戚?”杨霜飞一惊,“他已经被雪落杀了!”“是的,我也正是因为多名下属被你们三番五次杀害,这才决意攻下眠月楼,却没想都这一切的源头竟是由于我当初所犯下的罪孽。”邕州王苦笑,“如今,我绝不能让雪落再受到牵连了。”公子说道:“庞戚已死,想找到玄隐丹的下落并不容易。依雪落现在的情形看,最多只能坚持几天了。几天后‘绽’就会彻底发作,如果那时再找不到玄隐丹,那么为了救她性命,也只能给她服下未完全练成的解药了。”听到这里,杨霜飞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自己黑纱后的面颊,恍然有些失神。“我已经将随身兵符交给了魏潘,他是我的心腹之人,我命他可以以我的名义调兵遣将,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只要能达到目的。”邕州王咬牙,“纵使翻遍全城,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玄隐丹!”风吹来,天际乌云低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雨一连下了几天,丝毫不见停的趋势,到处都是一片泥泞。远远地,在山口处有一人一骑从山下飞驰而来。那人身披蓑衣斗笠,速度极快,奔腾的马蹄溅起地上雨水,如一道灰色的闪电。忽然马匹长长嘶鸣一声,前蹄似乎被什么绊到了,而后蹄来不及减速,整个仰翻了过去,滑落到了一旁的山坳中。马上的那人迅速抽身而起,翻滚至一边,虽然人没有受伤,但浑身衣服却湿透了,看上去十分狼狈。仔细一看地上有一道极不显眼的细线,离地面约有两拳高,刚马匹便是被此绊倒。他刚一起身,便有数十个手持武器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将他团团围住。“我乃邕州王坐下大统领魏潘,有要事要见王爷,识相的就速速让开!”“原来是魏兄驾到,失敬失敬。”一个白面长髯的人从旁边的一间小屋中走出,旁边有个人正给他撑着伞,正是眠月楼的风长老。见到魏潘,他立刻拱手说道:“此处乃是进山的一处要道,这些人是我楼中手下,向来镇守此处,不曾想到方才险些伤了魏兄。”“你这些手下也太不识相,若不是此番我有急事要奏禀王爷,定不会饶了他们!”有一人立刻上前给魏潘撑了伞,风长老陪笑道:“你我虽早已清楚彼此身份,但我这些手下却并不知道魏兄是自己人,此番多有得罪,还请魏兄见谅。这天寒路滑的,魏兄浑身衣服又已经湿透了,何不在我这里换身衣服,喝杯热茶再走?”魏潘看了一下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冷哼一声:“喝茶就不必了,我且换身干净衣服再去见王爷。”“多谢赏脸。”风长老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有请。”这房子是掩映在丛林中的,虽然外面看着不起眼,但里面物件一应俱全。魏潘先去里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的时候见风长老已盘膝坐在软垫上,面前有一张茶盘,他正在将刚烧开的水进在一把紫砂小壶里,碧螺春的香气顿时四溢开来。“这是今年的新茶,喝一杯吧。”见他出来,风长老给青花小杯中斟了一茶,双手奉上。魏潘换了新衣,心里舒畅了许多,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于是接过茶来,坐了下去。“魏兄此番搜寻玄隐丹,可有什么收获?”“你这是想探我的口风?”风长老笑道:“你我相识多年,都是效力于王爷,若是我想探你的口风必将采取别的方法旁敲侧击,何必这样直言问你?况且王爷是派你负责此事的,若我前去报信,反倒不妥。魏兄如果不便透露,也便罢了。”“也是,谅你也不敢在此时抢功。”魏潘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这次派人查遍了所有跟庞戚当年有牵连的人,得到了一个情况,那就是玄隐丹时时他都佩戴在身上,从未离开过。”“哦?”风长老讶然,“可是我听说当他的遗体被找到的时候,身上空无一物。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有机会接触他,也就是说……”魏潘喝了口茶,压低了声音说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茶香袅袅,他的声音很缓,脸上颇有些神秘的意味。风长老先是周皱眉,忽然间眉头舒展,恍然大悟:“竟然如此!难道说,玄隐丹就在……”魏潘嘴角本来挂着一丝得意的笑,此时却表情忽然一滞,紧接着嘴角有黑红的血流出。“这……这茶!”他手一抖,没喝完的半杯茶泼倒在地,竟然发出了“呲呲”的声音。风长老垂着头没有说话,面容隐藏在氤氲水雾里,幽幽地看不分明。“我跟你同归于尽!”魏潘一声怒吼,拼着想要扑过去,却忽然一截刀尖从胸前刺了出来。挣扎着回头,只见春来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手中利刃已经贯穿了他后背。“既然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你自然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你……们……”魏潘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再也说不完了,整个人轰然倒地,眼睛中全愤恨和不甘。确定魏潘已经彻底咽气之后,风长老探身下去在他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枚雕刻着兽首造型的铜制兵符,面上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红豆。”他叫了一声,看到穿着绛红衣衫的少女从屋外进来,说道,“去把消息告诉他们,就说是魏潘已经搜寻到了玄隐丹,但却私自持着它以及兵符逃走了,目前下落不明。”“可是他明明……”“照我的话去说,没有什么可是。这样放出风声去,不管他们信或不信都肯定会受到迷惑,我们才能趁虚而入。”红豆站在原处,没有动。“爹,你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什么叫我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是他们有错在先!邕州王、云家、杨氏,哪个跟你娘的死无关?若不是因为他们,我们父女三人何苦这些年寄人篱下,忍辱负重?”“可是云家已灭,邕州王也得到了惩罚,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活在过去的仇恨里呢?杨雪落她也是个受害者,为什么就不能……”“够了!”风长老怒道,“她是受害者?难道你忘了李稹是怎么死的了吗?”听到“李稹”两个字,红豆心里一酸,眼眶已经湿了。“他……真的是杨雪落杀的?”“当然!爹还能骗你不成?那夜杨雪落和杨霜飞两人不知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秘事,被李稹撞见,她们本想拉拢他,他不从,便被杀了灭口。杨雪落杀她是你姐姐亲眼看到的,难道还能有假不成?春来,你说是不是?”春来面色有些僵硬,垂首答道:“正是如此”。“红豆,爹是不会骗你的。”风长老叹了口气,“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都只是看表面,容易被人蒙蔽,爹这也是为了你好。待到大仇已报,你想去做什么,爹绝不会拦着你。”红豆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了,那就照我说的话去做,只要你把话传到,剩下的事自有爹来处理。去吧!”红豆离开了,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帘之中。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风长老的眼睛眯了起来,说道:“春来,跟上去,小心别被她发现了。”山上,霜华小院。这是一处极清静的所在,甚至有些幽僻静。院落不大,只有寥寥几间房,离院落不远处便是一处断崖,堪称一处孤险之地。这些年来,杨霜飞都一直独居在此。雨已经停了,天却仍阴着。断崖边长风浩荡,身着白衣的男子独身而立,望着远方群山莽莽,重峦叠嶂。“风大,小心着凉了。”黑衣的女子出现在他身后,手上拿着一件披风,为他披在身上。公子看着身旁只穿着单衣的女子,说:“双儿,你自己却穿得如此单薄。”杨霜飞一笑:“没事,这霜华小院中素来如此,我早已习惯了。”“这些年我一直让你搬下去,离我更近一些,可你总不愿意,这里着实是太冷了。”“冷可以让头脑保持清醒,也让我别忘了自己是谁。”“自己是谁……”公子喃喃道,恍然有些失神,“我已经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了。”“为什么不与他相认呢?毕竟你们是云家仅存的血脉了。我看得出,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极重,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正因如此,我才不能与他相认。”公子说,“我问你,最初你为什么也不愿与雪落相认?”“我现在这幅模样,哪里敢与她相认呢。我宁愿在她心里保持着最初美好的模样,在暗地里默默守护着她,也不愿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既然如此,双儿也当明白我的想法。在他心里,他的三哥早已死去了,而现在站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副皮囊,这幅皮囊里充斥着阴谋、思虑、权术,连面容都已改变,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很多时候,我会想到我们年少的时光。”杨霜飞说道,“初见你时是在云家,那时你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身穿布衣,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光华。我看到你在庭院中练刀,那是一把极沉重的铁刀,在你手里却轻得如同竹枝一般。”“而如今,我这双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却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夜里无力地垂落了。”杨霜飞觉得心里难过,公子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到底是谁?”是云渲,他原本在照顾雪落的,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不远处。杨霜飞有些慌,他们方才的话涉及到了很多当年旧事,不知是否都被云渲听到了。公子淡淡看着他:“我们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多少?”“你们说了多少,是害怕我听到的?”云渲有些愤怒,“我虽然离得远,不知道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却也真真切切听到你们提到了云家。你们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想瞒到什么时候?”“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够了!信不信我杀了你!”“你若是想,就尽管来好了,看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云渲的眼睛因愤怒而红了,绝影划出一道弧线,直逼到公子的颈间,而公子却没有丝毫后退。绝影在他颈间划出了血痕,犹如一条极细的红线。杨霜飞焦急万分:“云渲住手!你知不知道他是——”“双儿!”公子打断了她,他的目光平静无比,看着云渲。云渲咬紧了牙,握刀的手在颤抖。他恨透了眼前这人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平静,冷漠,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却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一切,而他自己却无力反驳。他明明有多少次都想要杀了他,但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阻止着他的手,令他不能再继续下去分毫。“铛——”的一声,绝影坠地,在长风中划出一声鸣响。云渲颓然立着,嘴唇紧抿。公子俯身拾起,将它交回到他的手中:“拿好。”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侍女从远处匆匆跑来,说道:“主上,雪落姑娘情况不好了!”几人心里皆是“咯噔”一下,立即回去。房间中点着灯,却依然有些昏暗。雪落在床上不知沉睡了多久,黑发如海藻般四下铺散开来,她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而她的额头一侧,已经有了一朵绽开的桃花。邕州王坐在床边望着她的睡颜,眸中有难言的愧悔和伤痛,这几天来他一直没日没日夜地守在雪落身边,仿佛是要弥补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亏欠。不过几日功夫,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头发也白了许多,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几岁。“雪落的情况很不好,‘绽’的扩散比我们预想的快了很多。”杨霜飞探了探雪落的脉搏,面色凝重,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公子说:“为今之计,只有马上给她服下尚未完全制成的解药,先抑制住毒性,否则她性命难保。至于解药的副作用,只要能在天亮之前拿到玄隐丹给她服下,就可以消除了。”“天亮之前……”邕州王望了望灰沉沉的天际,此时已是黄昏,他狠狠锤了一下桌子,“魏潘那个废物,怎么还没有回来!”杨霜飞去而复返,拿了先前炼制的解药出来。那是一小瓶看似平淡无奇的粉末,然而当她将昏睡的雪落扶起,想要用水喂她把药服下去的时候,手竟然在颤抖。她回头望了一眼公子,公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于是杨霜飞便喂雪落服下了药,扶她再次躺下,转过身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极快地揩了揩眼角。雪落,希望你不要怪姐姐,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救你的命……这药果然十分有效,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雪落面颊上的斑块就已经渐渐淡去了,脉象也平稳了许多。云渲心中松了下来,然而杨霜飞心里的担忧却一层多过一层,时间不停在流逝,而玄隐丹的下落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在这时,雪落呻吟了一声,模糊地唤道:“水……”云渲见雪落终于醒来,立即去给她倒水,然而之前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的邕州王自从雪落服下解药之后却立在了原处,此刻更是一转身出了房间。于是当雪落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离去的背影。“你怕见她?”公子跟了出去,夜色茫茫中,有几点雨星飘落下来。邕州王苦笑:“在她昏迷的时候恨不得一直陪着她,而她醒来之后,我却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怕她知道有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枉我一生不知怕为何物,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敢见。”“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邕州王叹了口气:“雪落就先拜托你们照顾了,我需要下山一趟,看看玄隐丹的情况到底怎样了。如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给你们。”公子点头。有几个暗卫出现在邕州王身边,一行人往下山而去。回到屋中,雪落已经醒了,正在跟云渲和杨霜飞说话,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看到他进来,雪落的眼睛弯了起来,笑着唤他一声:“公子,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净乱想。”他责怪了她一句,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有人敲门:“启禀主上,属下在附近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公子眉头一皱:“带进来。”一个身形瘦小的人被押了进来,原来是红豆。她的衣服湿了,额发紧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然而眼神却仍是倔强的。“是你?”云渲看到她,难掩心中怒气,“你又想做什么?”“我、我有一个重要情况需要告诉你们,是关于玄隐丹的。”云渲冷笑:“你以为,同样的伎俩还可以欺骗我们第二次吗?”“上一次我并不知道那是假药,也没想到是邕州王早就察到了,只是将计就计……”红豆面色通红,“而这一次的消息千真万确,我知道魏潘的下落!”公子开口:“你且说说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红豆身上,她低着头,仿佛卑微到尘埃里去了。很久之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他被我爹杀了!”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红豆继续说道:“临死前他曾透露过玄隐丹的下落,但却没有言明,只是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云渲沉吟了一番,忽然惊道,“莫非说,那东西一直都在雪落身上!”“我身上?”雪落也有些惊讶,细细回想一番,目光便落在了腰间的那块玉佩上,这正是当初从庞戚身上拿下的。玉佩花纹精致,成一环形,位于中心的是一个白色玉球。先前她一直以为那是玉,然而此时在烛火下细细瞧来,那圆球非玉非石,其中似乎蕴含着什么东西,隐约有光华流动。难道说,其中那块的圆球就是……“那你爹现在何处?”公子问道。“他在——”“红豆!”忽然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话,一个身影从外面冲了出来。那人轻功极好,快如飞燕一般,外面的守卫竟然都不曾发觉,甚至接连避开了公子和杨霜飞,闪了进来。这人正是春来。她一路都跟随着红豆,但红豆似乎察觉到了,抄了一条小路将她甩开。她紧赶慢赶来到这里,却还是晚了一步。“红豆,你为什么要背叛爹!”“我没有背叛!”红豆喊道,“我只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罢了。姐姐,难道爹错了,你也要跟着他一起错吗?”红豆喊着喊着,泪流满面,而春来也沉默了。“姐姐!回头是岸,我们不要一错再错了,阻止爹吧!”公子冷冷睨着她:“有这个妹妹,你当三生有幸。”春来的眼神方才有些动摇,这时却又忽然坚定了起来:“来不及了,我爹已经从魏潘的身上拿了兵符以邕州王的名义去调派兵力了,此刻恐怕眠月楼已经被官兵包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夷为一片平地。你们还是早些放弃吧!”“本王在此,看谁敢借着我的名义去调派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