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雨倾城

十五岁的少女莲花为报儿时的救命之恩,独自来到江期第一门派天山雪门,并成为门主叶初寒的贴心门徒,莲花为叶初寒夺取天下无数宝贝,甚至潜入江南慕容世家夺取唯一的九王玉炔.却没想到在一系列的事件中,邂遁了亲如兄长的湛羽和视她为红颜知己的慕窨胤,他们对莲花付出了难以忘怀的深情,莲花的心中却只有叶初寒一人……忘川之后却是惊人的真相,莲花爱的究竟是谁?身边的他们又会有怎样不同的结局。

作家 灵希 分類 出版小说 | 15萬字 | 10章
第二篇 云起江南1
扬州五月。
正是微风融融,柳丝清扬,满城光溢花香的好时间,扬州城内,到处花香阵阵,乳白色的琼花香馥四溢。
夜晚。
扬州城的一角。
彩绸高挂,声乐阵阵,高耸的花楼之上,悬挂着高高悬挂的沉香檀木招牌,雕刻在上面的红袖招几个大字灿然生光!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这里正是天下第一歌舞伎馆——红袖招,附庸了诗中的那几分风雅,端地是歌舞升平,霓裳羽衣,玉树蒹葭。
从外面遥望里面,几十面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将大厅遮蔽,从里面飘出来的龙涎香气浓烈馥郁。
名满天下的红袖招,老板娘云娘多年来经营红袖招,长袖善舞,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无论是官路,还是商路都会卖几分颜色给她。
今日。
正是红袖招最热闹的日子。
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
红袖招的大厅里更是明灯高挂,富丽堂皇,贵客盈门,扬州城内的富豪官商全都聚集在这里,奢靡的气息洋溢在花楼大厅的上空,貌美的小丫头纷纷手持金盘,为满堂宾客奉上红袖招最精美的饭菜。
花魁大会,自然是为了选出红袖招,乃至整个扬州城最美丽的姑娘,整个花楼里,洋溢的是浓浓的香艳多情韵致,而红袖招里的头牌,莫过于春夏秋冬四阁的头牌姑娘。
然而,今天红袖招的老板云娘,却迟迟没有将这四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带出来,反而在花楼大厅里招呼宾客。
只见她一身大红的衣裳,笑容甜蜜多情,粉蝶一般地在每一个富商老板面前打转,尤其在一张紫檀木大桌前,笑容更加的甜美了。
“朱老板,云娘知道今天是您的大寿,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扬州城内,谁不知道朱老板富可敌国,出手豪阔,据说当今盛世王朝的丞相都与他有八拜之交。
雅座之上,朱老板抬起肥硕的面孔,一脸庸俗自得的笑容,“好说,好说,云娘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他大笑,肥脸油腻,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不过能让红袖招的云娘准备的大礼,一定是天上难寻,地上难找的美人了。”
“美人,美人,当然是美人,美到销魂蚀骨,保证你一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云娘多情妩媚地笑着。
她朝着花楼入口处的丫环招了招手,那几个心腹丫环心领神会地走下去,云娘也朝着入口走去,只是在走路的过程中,如水的丹凤眼若有若无地朝着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看了一眼。
云龙屏风后面,隐隐有一个颀长的人影,坐在桌后,似乎是在自饮自酌。
到还雅趣的紧。
云娘抿唇一笑,柳枝般的腰肢轻摆,走到了花楼的后庭院。
少顷,妩媚多姿的云娘又走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她走回来却与刚刚完全不同,她的手里拿着一条精钢所制的细锁链,长长的锁链上,挂着无数枚灿然生辉的银色铃铛,在大厅内辉煌的灯光照耀下,灿然生辉,眩惑人目。
云娘走上前来,锁链上银铃丁丁当当,早已经吸引了大厅里所有富商大贾的目光。
朱老板最先发问,“云老板,你这锁链的那一头,就是给我的大礼吗?”
云娘甜甜地一笑,声音妩媚,双眸生光,“算不得什么大礼,只要朱老板喜欢,出得起价钱,那么这份大礼就是朱老板的了。”
出得起价钱?!
这个扬州城内,还有朱老板出不起价钱的大礼么?!
花楼的中央。
但见云娘的手轻轻地一拉锁链,声音轻松却带着一股命令式的冷漠,“你还不出来给各位大爷见礼么?!”
锁链上,银铃哗哗作响。
花楼的阴影里,有个人影缓缓地移出来。
那个人影双手被锁链锁就,似乎没有什么力气了,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慢慢地,走到了光亮处。
灯光闪亮。
一阵花香扑面而来。
大厅里所有宾客的眼睛却都在一瞬间呆住了。
一个身着白色长衣,柔纱罩身的女孩,光是站在那里,就恍若一道晶莹洁白的光芒,绝美的姿色,倾国倾城。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如泉水一般清澈,犹如花朵一般柔美,犹如云彩一样洁白的女孩子。
朱老板完全看呆了,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大厅里寂静无声。
云娘喜上眉梢,拉了拉锁链,清清嗓音,“今天,哪位大爷出的价钱最高,这位红袖招花魁哦,就归那位大爷了。”
全场一阵哗然。
这还用问吗?整个红袖招里,有谁还有扬州半边天朱老板一掷千金的魄力,到最后,还不得是朱老板抱得美人归。
朱老板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我出五百两!”
五百个两!
这简直就是扬州城一个小康之家不吃不喝整整一年的收入。
云娘却微微一笑,不出声音。
朱老板看到云娘毫无反应,稍微愣住,却听到花楼宾客之中,忽地传来一个带着冷嘲的声音。
“朱老板一向出手大方,这一次也忒小气了。”
朱老板转过头去,却看到满座宾客之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一脸冷笑,伸出一个手指来轻蔑地摇了摇。
“我给朱老板翻一倍,我出一千两”
云娘终于笑出声来,“张老板不愧是长白山第一采参客,出手毫不含糊呢,看来您今天是要拔我们红袖招的头彩了。”
她这样甜甜地说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朱老板面红耳赤的模样。
“我出两千两!”朱老板终于出声。
“三千两!”长白山的张老板初来扬州,花钱居然毫不手软。
朱老板颜面尽失,忽地拍案而起,“五千两!”
五千两!
全场再次哗然,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居然卖到了五千两,这一回,朱老板可真是出了狠手了。
谁知。
张老板却还是淡然地坐着,冷冷一笑,“两万两。”
两万!
朱老板刹那间气焰殆尽。
云娘虽然还在尽力平静地笑着,但是已经难掩满脸的喜色了,她拉了拉手中的锁链,锁链那一端的女孩踉跄着跌倒在地。
云娘不客气地回头斥道:“这会儿你的主子在那边呢,你倒下来做什么,还不快点过去拜见张老板。”
女孩瘫倒在地,竟再也爬不起来了。
云娘刚想斥骂,谁料手中的锁链竟被别人接了过去,张老板早已经走下来,拿过拴住女孩锁链的另一端,一脸得意地笑容。
“我已经买下你了,从今后你就要跟着我了。”
满堂宾客早已经围了上来,放肆地看着女孩娇美的容颜,每一张面孔上都写着垂涎,每一双眼中都有着贪婪的光。
人群的中央,女孩蜷缩在那里。
她抱着膝盖惊恐地坐着,一身白衣如雪莹白,她的脸上都是泪痕,乌黑的长发泻下来,如海藻一般包裹着她蜷起的全身,乌发之下,露出纤细柔白的手腕,手腕上的锁链已经将她娇嫩的肌肤磨出斑斑血痕。
云娘得意地笑着。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果然让她大赚了一笔。
那个被锁链锁住双手的绝色女孩,确实美丽的不像凡人,她倾国倾城的面孔上,蛾眉颦蹙,泪痕点点,却更加增添了几分她的清丽绝色,惹人怜爱。
“张老板,请。”
云娘笑着示意张老板可以将女孩带走了。
张老板握住锁链,看了看已经属于自己的那个女孩子绝色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用力一拉锁链。
“小美人儿,跟我走吧。”
锁链另一端的女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被他一拽之下,再次跌倒在地,手腕上全都是被锁链磨出的血丝,她低声呜咽着,滚烫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快走,哭什么哭!”
张老板似乎被女孩子的眼泪弄到很不高兴,毫不疼惜地用力一扯锁链,女孩子踉跄着扑倒在地。
她哭得似乎更伤心了,为自己即将被奴役,践踏,折磨的日子而无助的哭泣。
周围人淫荡的笑声却更加响亮起来。
没有人可以帮她,即便她祈求,痛哭,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开心而已。
香气馥郁的大厅里。
女孩无助的哭泣声,张老板的斥骂声,还有周围人淫荡冷漠的哄笑声,这些声音参杂在一起,就已经变成了一幕让人义愤填膺的人间惨剧。
没有人会理会弱者的哭泣声。
因为那种哭泣声,只不过会让那些卑劣的强者更加开心和兴奋而已。
轰——
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骤然倒下,满堂残忍的笑声刹那间被硬生生地卡断,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云龙屏风倒下的方向。
云娘亦抬起头,只是眼眸中的光芒在触到屏风后面那个人影时,微微错愕。
推倒云龙屏风的,是一个高大壮实的大汉,一脸的愤怒,大声怒吼,“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丢脸么?!”
然而,即便他这样大喊着。
真正让大家惊呆的,却不是这位大汉,而是他身后,那位稳稳地坐在了木桌前,面前只放着一杯茶的少年贵公子。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宁静。
一身明黄服饰,镶着华丽的金边,华贵耀眼不可方物,他只是淡淡地坐在那里,温润白皙的面容,清如远山眉目。
然而乌黑的眼眸中投射出来的,是一片淡泊高远的气质,却恰恰如皎月中天,清泉流水。
这个身着明黄锦衣的男子,拥有的是超脱世人的温和与清俊。
就在大家怔仲之间。
被锁链锁住的女孩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着屏风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扑倒在了那位公子的面前。
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望,她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可以救她。
她被锁链锁住的双手努力地向前伸出,似乎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突然摸到一个软软的衣角,刹那间,她死命地捏住那衣角,虚弱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救……救命……”
她低垂着头,纤细的手腕上全都是斑斑血迹。
她只希望有个人可以救自己。
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自己抓住的衣角,是明黄色的,那是只有盛世王朝的天潢贵胄才可以使用的颜色。
“求求你……救救我……”
女孩哆嗦着痛哭着,双手的血迹晕染了那一片明黄的衣角。
女孩的意识即将模糊,全身都火辣辣的疼痛,她似乎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右手握住的那一片衣角,不敢再松开。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恍惚间,似乎那个人缓缓地俯下身来,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女孩流血的手腕,摸到了那冰冷的锁链……
他俯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扶起了跌倒在尘埃中的女孩。
虚弱的被锁链锁住的女孩抬起头,满眼惊惶的眼泪,那些眼泪,顺着她脏脏的面孔大颗大颗地滚落下,她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虚弱颤抖。
“……救命……”
映入她惶恐眼瞳中的,恍若是一道悠远宁静的光芒。
此刻。
华衣贵公子望着女孩手腕上的锁链,看着锁链上的鲜血,微微动容,不知不觉地蹙起了眉头,“名满天下的红袖招,难道就真的做得出来这样残忍的事情么?!”
他的质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尊贵的冷。
人群忽然寂静一片。
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质问,就连手持另一端锁链的张老板,也讪讪地不敢如刚才那样嚣张,却不肯将锁链放下,硬撑着回答。
“这是我刚买的女奴,该怎么对待她是我的事!小子,你还是识时务一些,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人群一阵哗然。
云娘的面孔一阵青白。
这张老板果然是初次来扬州,而且还是个睁眼瞎,愣头青。
他居然没有认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公子是何许人,也不看看那一身的明黄衣饰,居然还敢如此大呼小叫。
他居然还敢叫这位公子识时务些!
那自尘埃中扶起女孩的公子却依然面容淡定,眉宇间尊贵,恍若天地间最美丽耀眼的一道光芒,超脱凡尘。
他只是淡淡地一笑,“慕容胤只知公理,不识时务。”
张老板的面孔在刹那间煞白一片。
话已到了这个份上,他如果还不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华贵男子是谁的话,他就真的可以买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慕容胤!
名震天下的江南慕容世家慕容十三少,这响当当的名头,江湖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南慕容世家。
武林中三大世家之一,手握据说印有武林绝世武功九王玉炔,同时又深通五行八卦之术,以九宫八卦之位排列的石阵作为慕容一族的御敌屏障,且为王爵世家,王爵之位世袭罔替,就连当朝太子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世家大族。
张老板哆嗦着扔下锁链。
他跪了下来,跪在了慕容胤面前,结结巴巴,“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十三公子饶小的一命。”
慕容胤看了他一眼,眉宇间的光华如玉莹然,“把锁链解开。”
张老板慌张站起。
他走到颤抖瑟缩的女孩面前,而他自己竟比那个女孩还要颤抖得厉害,居然已经一头冷汗。
当——
女孩手上的锁链落在了地上,她莹白的手腕上,已经是斑斑血痕。
慕容胤沉默着。
他似乎想了想,却还是伸出手去,将那个蜷缩瘦弱的女孩抱起来,没有理会所有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云娘。
他淡然说道:“这个女孩我带走,我会让人送来三万两给你。”
云娘诺诺连声,拼命点头。
“你红袖招里的女孩,都是命苦之人……”慕容胤轻叹一口气,“云老板你当年……也曾凄苦过,何苦如此难为别人呢。”
他的话语,不轻不重,却含着淡淡的威严。
这是这样几句话。
云娘身子轻轻一颤,已经跪下身来,“云娘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折磨红袖招里的女孩子,还望慕容公子饶过云娘。”
慕容胤面容温和,只是淡然一句,“那就最好了。”
他已经转身离去。
一直站在慕容胤身后的一个高大壮实的人影,正是慕容家的家奴,元青,也是慕容胤的随身仆从。
元青冷漠地看了那跪倒在地的张老板一眼,冷哼一声,“算你好命,碰到咱们好心的慕容胤公子,否则,我非将你这蠢货摔成两半不可。”
张老板已经是汗湿衣衫。
元青怒喝一声,“还不快滚,在这杵着等吃你元爷的拳头呢!”
他话音刚落,那张老板早已经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钻出人群之外,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一溜烟地消失不见了。
元青这才转头,跟上了慕容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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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临水的楼阁。
晚霞满天,淡淡的红晕洒照在这间素雅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华贵的摆设,珍玩珠宝,只有几架书阁,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紫檀木圆桌。
伤痕累累的女孩坐在圆桌的面前,脸上和手上的脏污已经洗净,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柔软的白色衣裳。
只是她手腕上的那些伤口,却是洗不干净的。
此刻。
宁静温和如灵玉一般的慕容胤公子,正坐在女孩的对面,女孩受伤的手平置在桌面上,他低着头,轻轻地给她上药。
白色的药粉落在女孩的伤口上,些微的刺痛让女孩一颤,似乎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慕容胤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疼吗?我再小心一点,你这些伤口,要仔细清理才不会留下疤痕。”
灿烂的夕阳,映照出他面容上那出尘的笑容。
他似乎对所有人都这样温柔。
女孩忽然心口一窒,慌忙低下头去,苍白的面颊上,竟然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慕容胤清雅地一笑,已经为她包扎好了伤口。
女孩紧张地缩回了自己的双手。
房门外,忽然传来元青的声音,“十三公子,饭菜我已经端过来了。”
房门被推开。
高大壮实的元青端着饭菜走进来,走到紫檀圆桌前,将饭菜摆在了女孩的面前。
一碗晶莹的米饭,丰富的菜色。
女孩抬起头来看稳坐在自己对面的慕容胤。
慕容胤微微点头,笑容和煦温雅,彬彬有礼,“姑娘请用,这些都是我叫人为你准备的,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
女孩用包扎好的手,拿过了一旁的筷子。
她低下头,吃下一口米饭,又吃下一口菜,再抬头紧张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慕容胤,似乎还是在害怕着什么。
慕容胤始终微微地笑着。
他的笑容,有着足够的淡定,温柔和骄傲,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让人放下心来,不再紧张和惶恐。
女孩真的已经很饿很饿了。
她终于不再害怕,吃饭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应该是这几天来饿得狠了,她低着头拼命吃,拼命咽,脸上竟还有着饭菜的汁水,没有一点女孩的矜持和羞涩。
她似乎真的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一筷子菜被夹过来,轻轻地放在了她的碗里,慕容胤温润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清泉般明朗悦耳。
“慢慢吃,不够的话我让他们再添。”
他坐在她的对面,宁静地微笑着,给她布菜,盛汤。
女孩抬起头来。
她的面容苍白如雪,眼瞳乌亮如水,她凝注着笑容温暖的慕容胤,眼中的水光忽然轻轻地一颤。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窝中滚落。
慕容胤微微错愕。
女孩哭得竟是这么伤心。
她低下头,用包扎好的手捏着长长的筷子,轻轻地啜泣着,等到一方白帕出现在她的面前,慕容胤淡雅的声音响起。
“你不必难过,你家在什么地方?我让元青送你回去。”
女孩摇摇头,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我一直都没有家,没有亲人。”
慕容胤愣了一下,微微沉吟,再次说道:“既然如此,我让元青给你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我在苏州有一些……”
“公子是我的恩人,”女孩忽然站起身,径自跪在了慕容胤的面前。
慕容胤一震,忙站起身来扶她,谁料女孩抬起泪眸,依然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面容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既然公子买下了我,我就是公子的人了,这一辈子我都会跟着公子,为奴做俾我都甘愿。”
“你不能跟着我家公子。”
站在一旁的元青已经性急地出声,“咱们慕容世家有九宫八卦阵的屏障,向来都不允许外人踏入的。”
女孩似不解地抬起头,望着慕容胤。
慕容胤微微沉吟。
他明亮如寒星一般的眼中带着些许的犹豫。
的确,作为江南第一大王爵世家的慕容世家,向来都很少接纳外人进入的。
可是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无依无靠的孤女,他既然已经出手救了她,又怎么能够将她扔下不管呢?!
“姑娘!”
身旁的元青忽然一阵惊呼,慕容胤闻声吃惊地抬起头。
瘦弱的女孩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面上。
慕容胤忙俯下身去抱起昏厥的女孩,她的双眸紧闭,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痕,他抱起她,她的额头滚烫如火烧。
慕容胤心中抽紧,忙抬起头来看元青,“快去找大夫来,她发烧了。”
“是。”元青很快地奔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了慕容胤和昏厥在他怀里的女孩子。
女孩苍白的手指轻轻地颤了颤。
她苍白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慕容胤只觉得他的手指被一只软软的小手握住,怀中的女孩吃力地睁开眼睛,她凝望着他,眼中全都是悲伤的泪光……
慕容胤紧张地看着她。
女孩握着他的手指,就好像是一个婴孩,握住她认为可以依靠的温暖一样,她只能紧紧地握住他,一字一字缓慢吃力地说下去。
“求……求……你,别……扔下我……别扔下莲花……”
慕容胤的心无声地一颤。
她的名字叫莲花。
他只觉得怀中的莲花除了额头之外,全身都是冰冷颤抖的,清丽的面容雪一样白,只要他撒开手去,她就会死去一样。
他,成了她的依靠。
清晨。
晶莹剔透的露珠还未消失,扬州城外,草长莺飞,琼花如雪。
一辆马车在道路上飞驶着。
赶车的高壮汉子正是元青,他时不时担心地转头看看身后方方正正的车厢,叹了口气挥着鞭子,继续驾驭着面前的两匹白马。
他的十三公子,似乎对天下所有人都是这么好。
马车颠簸着。
车厢内。
一身锦衣的慕容胤静坐在那里,看着躺在锦塌上的女孩莲花。
刚刚退去高烧的莲花还在沉沉的睡着,如玉莹然的面颊上带着淡淡的苍白,呼吸绵长而细弱,小小的身躯看上去羸弱不堪。
慕容胤只觉得心中掠过一丝轻微的痛。
这样一个孤女,若不是遇到了他,还会遭受到怎样痛苦的命运呢。
锦塌上。
那个瘦弱的女孩忽然轻轻地动了动,她在昏迷中,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娘……你不要死……娘……”
她在睡梦中低喃着,末了,忽然轻轻地念出一个字来,“……哥……”
那是很轻很轻的声音,犹如负伤的小兽,发出那虚弱的哀鸣。
慕容胤的身体却重重地一震。
他怔仲地看着她。
女孩的脸上,有一滴泪。
那滴冰冷的眼泪顺着女孩的紧闭的眼眸中流下,缓缓地落在她面容下的锦塌上,冰冷的泪水,很快融入了薄薄的锦被中。
***** *****
莲花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她迷茫地转头,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是一辆很大的车厢,除却自己躺的这个锦榻之外,还有几张锦垫,很多的书籍,还有……
“莲花姑娘,你醒了……”
温和的声音从她的侧面传来,含着清澈无垢的笑意,“这一觉,睡得可好?”
莲花转过头。
慕容胤微笑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眸里,他看着她醒来,从一旁的桌子上取过一个白玉杯子,倒了一杯茶。
他将茶送到她的眼前,“喝点水,你会好得快一些。”
莲花接过白玉杯,她感觉到这辆马车些微的颠簸,有点紧张地抬起星眸看着慕容胤,小声地说道: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慕容胤儒雅地一笑,宁静悠远的乌眸中有着清澈的光,仿佛蕴含着天底下最温润的灵气和轻柔。
“我带你回家。”
莲花的手指轻轻地一颤,“回家?”
“对,回家。”慕容胤点头,乌眸一片温和,“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无依无靠,慕容山庄就是你的家,慕容胤就是你的亲人。”
亲人……
莲花的眼眸中出现刹那间的失措。
她忽然低下头,用力地捏紧了手中的白玉杯,不敢去看慕容胤那毫无尘垢的双眸,那天下至善的微笑。
因为和他比起来,她就像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然而。
他却带她同归一个不再让她无依无靠的家。
江湖中,从没有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踏进江南慕容世家。
据说,作为江南慕容世家屏障的九宫八卦阵高深莫测,除了布阵的慕容胤之外,根本无人可破,无人能入。
而这位慕容胤公子虽然不会武功,却是博闻强识,通晓天下绝学,精通五行八卦之术,曾在举手谈笑之间为当时正被外族入侵的盛世王朝布下九圭阵,生擒敌方亲王,使外族蛮夷再不敢轻易觊觎中原,慕容胤之名遂震惊天下!
马车停在了大路边。
元青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嗓音粗犷,“十三公子,已经到了九宫八卦阵外,今天要走哪一个方位?”
车厢内,传来慕容胤的声音,“这个时辰坎宫主杀、艮宫主困、你按照朔位走坤宫,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去。”
元青低头领命。
他挥动马鞭,按照慕容胤的指引走下去。
天边晚霞如火。
夕阳下的慕容山庄,依山临水而建,飞檐玉璧,气势恢宏。
山庄外。
马车已经停下。
慕容胤一袭明黄锦衣,耀眼尊贵,金黄色的夕阳映照下,他的眉宇间一片宁静如初的光华流转着。
他转过身,面对遮挡车内的白色帘幕,声音带着融化冰雪的温柔,“莲花姑娘,请恕慕容胤唐突。”
他伸出修长的手,慢慢地掀开白色的帘幕。
莲花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内。
她的手指似乎紧张地有些发紧,乌黑的长发下,那清丽白皙的面孔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下意识地抬起如水一般的眼眸,望着为她掀开帘幕的慕容胤。
慕容胤看着她。
他微笑,温暖的微笑无声地化解了她的不安,“莲花,这就是我们的家。”
整洁简单的院落。
一处莲花朵朵盛开的池塘,弯月般的九曲桥直通其上,晚风入怀,满院琼花,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这里是我的清风苑。”
慕容胤将那些雅致的亭台楼榭指给莲花看,“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对我说,我会照顾你。”
莲花点头。
他带着她继续朝前走,指点那些盛开的莲花给她看,桥下的池塘内,竟然还有十分罕见的金莲。
这就是江南莲,亭亭玉立,灼灼其华,飘逸高洁。
莲花望着那一池的莲花。
她微微呆住。
“十三哥!”
响亮的声音忽从慕容胤和莲花身后传来。
他们转过身。
一个有着明亮眼睛,身穿绯红衣裳的少年从小桥的另一端快步走上来,他一脸急切的表情,“我看到元青就知道十三哥你回来了,你找到小慈了吗?”
他话说得很快,带着些微的冒失。
慕容胤神色微微黯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少年已经看到了站在慕容胤身边的莲花,他的眼睛更加的明亮了。
“这就是小慈吗?小慈——”
他竟然不等莲花答复,就上来一把拉住了莲花的手,眼中竟似有泪光要涌出来,“小慈,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华辰,你的……”
这个有明亮眼睛的少年,竟然开心的手指发颤。
他,单纯冒失的像个孩子。
莲花的脸一阵发白。
她连退几步,想要躲开华辰,慕容胤早已经伸出手来,将莲花从华辰热切的眼神中解救出来。
“华辰,她不是小慈。”
华辰抬头,“她不是……小慈?”
“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小慈,”慕容胤眼中的黯然缓缓地加深,“她叫莲花,是我救来的一个孤女。”
华辰先是怔仲地看了看慕容胤。
他又转头看莲花。
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再也没有惊喜的热切,而是一片失望……又慢慢地……转变为一丝丝难以压抑的愤怒……
他似乎要发怒了。
莲花睁大眼睛,咬紧嘴唇,怯生生地站在慕容胤的身侧,下意识地捏紧了他明黄色的衣袖。
华辰的面色变得很难看,唇角出现一片冷笑,“好啊,你这个做哥哥的出门没有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倒先把嫂子给弄进门了。”
慕容胤十分清楚地知道表弟华辰暴躁的脾气,他略微沉吟,“华辰,莲花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华辰却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走。
慕容胤上前一步,担心地看着这个冲动的表弟,“华辰。”
华辰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小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如果你这个做哥哥的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我就自己去找她。”
小桥的那一端。
华辰怒气冲冲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慕容胤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清俊的面孔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他轻轻地蹙起清如远山的眉宇。
一只小手无声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慕容胤看她。
莲花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就像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一般紧张,“我……让你为难了吗?”
慕容胤柔笑。
他摇头,依然微微地笑,“没有,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难过。”
他的语气就像是呵护一个惊慌的孩子。
莲花低下头去。
开满莲花的荷塘边。
她拉着他明黄色的衣袖,微低着头,看着桥下池塘里潺潺流水里的倒影,大大的眼眸中,一片澄澈的光。
此刻。
站在她身边的清俊男子,他是即便自己心里有多少分难过,却还是不忘记去宽慰温暖别人。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夜晚。
琼花细细碎碎,如雪般飘落,一阵微风吹过,满池的莲花在荷塘中轻轻地晃动,一如仕女柔软的腰肢。
九曲桥上。
慕容胤静静地坐在九曲桥的小轩里,凝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明黄色的衣袖随着夜风轻扬。
一件温暖的长衣披在他的肩头。
慕容胤转过头,莲花站在他的身边,她温婉的面色已经好看了很多,晶莹的眼眸愈加的清丽明亮。
“十三公子,小心夜凉。”
慕容胤面容温雅,微笑着道:“你不必叫我十三公子,我本名慕容胤,你就和华辰一样,叫我十三哥吧。”
慕容胤的眼中始终含笑。
江湖中人都说,慕容世家的慕容胤是天下至善之人,也只有他这样心胸坦荡的人,才会拥有如此宁静悠远的微笑。
琼花随着夜风轻轻起舞。
慕容胤忽然轻轻笑道:“在很多年前,我的妹妹小慈,她和华辰一样,每日围在我身边,叫我十三哥。”
“……”
他望着遥远的夜空,长衣上,有着一片银辉洒落,“小慈是我唯一的妹妹,只可惜,六年前,还只有十四岁的她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
“华辰是我表弟,他和小慈从小就有婚约,他们两个……一直都很要好。”
莲花静静地听他讲述。
慕容胤转头看莲花,月光下,莲花的面容洁白如雪,“我本来是为了寻找我的妹妹小慈才去了红袖招,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你,终究是缘分。”
月光下。
他的眼中有着暖暖的光,足以温暖人心。
夜风徐来。
九曲桥的荷塘下,曼妙多姿的莲花随风无声地摇曳,翠绿的莲叶伸展着宽大的叶片,清香沁满整个庭院。
莲花缓缓地坐下,坐在了慕容胤的一旁。
她一言不发,轻轻地靠在了慕容胤的肩头上,明黄色的衣饰,在她的眼前,闪烁着一片灿然的暖光。
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低柔的感情,“十三公子,你一定会找到小慈的。”
慕容胤怔了怔。
“但请你……”莲花静静地靠在慕容胤的肩,目光通透无暇,声音如水般宁静,“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扔下莲花好不好?”
慕容胤眼中的怔仲慢慢地褪去。
他微微侧转头,静静地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孩,眼眸深邃温和。
夜风轻凉。
几丝乌发在女孩白嫩的面颊旁落下,弯翘的长睫毛犹如蝶翼般柔弱地垂下,小巧的嘴唇却带着些许的苍白。
这个凄苦无依的孤女,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依靠。
她却还在害怕着。
慕容胤的心轻颤。
他伸出手,慢慢地握紧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她的手很凉。
这一份凉意带给他微微的心痛,他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包容着她的手,这样,他手心的温热,就慢慢地传递给她。
那一夜。
琼花在夜风中雪一般飞舞着。
慕容胤的面容宁静如天地间最初的一瞬光芒,他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恬静温润的笑意,对着眼前的孤女,点头。
“好,我答应你,莲花,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扔下你。”
***** *****
西域天山。
天山之巅,碧空之下,白雪无尽蔓延,雪鹰自天空振翅飞过,一声长啸,划破长空,飞越冰冷,以至雪门花谷洞天。
雪白的飞鹰,径直朝着花谷西苑外的一个黑衣人影掠去。
湛羽稳稳地站着。
雪鹰直接落到了他的肩头,那是一只分外神奇的天山鹰,雪白的羽毛,锐利的眼神,如用铁钩一般的利爪上,缠绕着一张小小的布条。
湛羽取下布条。
他垂下眼眸,目光一闪,迅速扫过了布条上的内容,表情依旧淡然,“禀告门主,莲花已经顺利进入慕容山庄,我们可以出发了。”
湛羽站在西苑禁地之外。
而此时,在西苑石屋内的,自然是唯一可以走进这里的天山雪门叶初寒。
石屋内,映出一片淡淡的烛光。
少顷。
叶初寒含笑的声音自西苑传出,依旧是凭借深厚内力的隔空传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湛羽的耳朵里。
“你要多久可破慕容山庄,取回九王玉炔?”
湛羽面容森寒,他的眼底,一片幽暗的狠决冷漠,“如果破了慕容山庄的九宫八卦阵,只需一夜,我就可以让慕容山庄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叶初寒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诉说着这天下最轻松的事情,“那好吧,你此次前去与莲花汇合,只需记得我一句话……”
湛羽抬头,眼神依然傲然冷寒。
“一旦得到九王玉炔,”叶初寒从西苑传出来的声音,带着悠然自得的笑意,“马上灭掉江南慕容世家,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湛羽已经明白。
他的手,握紧了怀中的青冥剑,青冥剑冷彻入骨,他的眸光却比这冰雪青冥更冷了几分,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湛羽领命。”
他转身离去。
当他走到花谷洞天外,淡淡的夜色里,一个蜷缩在花丛里的瑟缩人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眼中的冷光无声一闪,已经走了出去。
那是叶初寒曾经最美的侍妾,现在却已经失宠的媚姬,因为新来的两名美貌胡姬,叶初寒弃她如弃草芥!
她伏在花丛里,犹如一只野猫一般,愤恨地看着花谷里那些得宠的女人,妩媚的双眸竟似有火喷出来。
她没有注意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湛羽。
“何苦让自己变得如此不堪!”
冷寂的夜色里,忽地传来淡淡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地传入媚姬的耳里,她霍然转头,看到的却是湛羽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伟岸身影。
她听到了他的话。
媚姬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应:“我本就是一个不堪的人!即便变得更下贱些又有什么关系?!”
夜色里。
湛羽的身形微微顿了顿,他最终没有停下,径直踏入苍茫冷寂的夜色中去。
西苑石屋内。
依旧是燃着一根灯草的火烛,依旧是冰冷的石桌,依旧是一壶美酒,两只琥珀杯,杯内,竟是殷红如血的大宛葡萄美酒。
依旧是石桌对面,那个被锁链锁就的消瘦人影。
只是这一次的叶初寒,却没有坐在石桌前。
叶初寒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白衣如雪,乌黑的发,肌肤苍白得令人窒息,狭长的眼眸里,是如剑上秋水一般清冷的目光。
他手举着一壶酒,微微仰头,嘴对嘴将那壶酒灌了下去,清洌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浸湿如雪的衣襟。
一壶酒很快喝干。
叶初寒扔掉酒壶,又举起了一旁的酒杯,微微侧头看着被锁链锁住的那个人,在侧头间,他漆黑长发无声滑落纯白的长衣,宛若冰冷的流泉。
叶初寒漠然地笑了笑。
“你听到了么?江南慕容山庄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囊中之物了。”
“……”石桌对面,没有半点声音。
“对,我忘了,你什么也听不见,”叶初寒淡淡地笑笑,薄博的唇角弧度弯高几分,俊美无铸,“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废人,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
他的声音中,竟然夹杂着一份嘲弄。
那个人,无声无息。
“白氏连心蛊,昆仑血舍利,魔教噬血珠,慕容九王玉炔,这武林四大至宝,就要归于我一个人的手中。”
叶初寒望着那个石雕一般的人,眼中仍是一片嘲讽,“你们当年不顾一切也不过抢得白氏连心蛊,太可怜了。”
他这样淡淡地笑着,然而眼中那一片深邃的冷光却一点点地浓厚,加深。
狭长的眼眸中,锐利的冷光恍若凌迟的匕首。
“啪——”
停留在他手指间的琥珀杯刹那间四分五裂!
叶初寒定定地看着那个阴影中的废人,他的眼神笔直犹如一把出鞘嗜血的利剑,这个优雅如狐的男人,就在此刻,像极了一把杀戮之剑。
无人可以正视他霜雪般凛冽的目光。
“十八年前,你们就应该让我死在大漠上,只可惜,我没有死,十八年后,我要为我和我娘向你们讨还公道,你们的生死不过我的一念之间!”
瞬间涌起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起来,而就在那一瞬,他的脸色忽然一变,竟然雪白如纸,面容上显露出难以忍受的痛苦。
“可恨,又发作了!”他一句话落,身体已经颤抖如狂风中的落叶,栽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全身痉挛不止。
全身撕裂一般的疼痛!
琥珀杯的碎片在他的手中一片片落下。
这样的痛苦,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陌生!
整个天山雪门,无人知晓,称霸西域的叶初寒居然也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刻,而叶初寒,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弱点!
月光透过小窗照入石屋,洒下一片霜结的银辉,石桌上清洌香醇的大宛葡萄酒,早已经冻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银辉折射到叶初寒的眼中。
叶初寒缓缓地仰起头,仰望着石墙上的那一片小窗,他在剧烈的痛苦中冷笑,“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银辉如洗。
十五年前,他被人从石洞里救出来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那个时候,尽管他已经在气息奄奄,却还是那般眷恋地仰望着那片月光。
那是生的希望啊!
他还清晰记得,那几个牧民打开石洞,望到他的那一刻,被骇白的面孔。
也许。
他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是地狱里的鬼。
那是十三岁的男孩,全身都是冻疮伤痕,瘦如竹竿,左手紧握着一把湿润的泥土,右手死死地攥紧一只死去的老鼠,蜷缩在那里,颤抖将鲜红的鼠肉往下吞咽。
十三岁的男孩,随时都会死去,然而他的眼中,却有着对生,如此强烈的渴望。
他终于还是——活了下来!
从此后,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背叛自己,离弃自己,宁可他负尽天下人,也决不会让天下人负他!
***** *****
若论世上美景,莫过江南。
若论江南美景,却尽在慕容山庄。
清风苑。晨曦微露。
水谢凉亭、小桥流水、亭台花苑,曲廊回榭,九曲桥下,朵朵莲花濯洗清涟,婉约轻摇,秀美饱满。
晶莹剔透的露珠自白色琉璃瓦上滑落,堕于苍苔之上。
一间书房。
书房很大,排满了古松木书架,而空气中也有着淡淡的松香,一行行的古松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籍。
晨光从窗外射入。
慕容胤坐在紫檀木书桌旁,安静地看着一册书,容貌秀雅,气质温煦。
门外。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白衣女孩端着玉盘出现在那里,玉盘上,盛放着一碗刚刚炖好的莲子羹。
她朝着房内看去。
慕容胤已经放下书册,望着站在门槛之外的莲花,微笑,“快进来吧,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莲花抿唇一笑,走了进去。
她来到慕容山庄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多月,早已经熟知了慕容山庄的一切,平日里所做的事情,也只是照顾慕容胤的起居。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华辰,这个拥有湖水般明亮双眸的少年,他不理慕容胤,不理莲花,在每一次见到莲花的时候,都会有几分尴尬地转过头去,倔强着不发一言。
因为莲花,始终不是那个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慈。
书房内,淡淡的松香弥漫着。
慢慢地将那一碗莲子羹放在桌案上,莲花清丽的面容温婉如水,“十三公子,先吃点莲子羹吧,这莲子,最是养胃的。”
慕容胤点头,笑容带着恬静的暖意,“你每天都起早亲手为我做莲子羹,以后不要这样劳累了,我叫张叔……”
“我……我想做……”
正在收拾桌案上书册的莲花一听到慕容胤的话,她的动作却忽然僵住,紧张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
“我想为你做些事情,做莲子羹……一点都不劳累。”
她的语速有些快,带着些微的急切。
就好像亲手为他做莲子羹,是她现在顶顶重要的事情。
他自然不忍拂她的意。
慕容胤端起那碗莲子羹,慢慢地吃下去,眉宇间一片淡淡的光华,就像每一次吃她做的东西一样,温柔的微笑:
“莲花做的莲子羹,真好吃。”
笑容马上点亮了莲花柔和的面容,她再度低下头,整理桌案上的书册,柔嫩的手指,却在触碰到一张图纸的时候,停了下来。
九宫八卦布阵图!
莲花怔愣地看着那幅图,还未来得及看仔细,就听到慕容胤的声音传来,“你喜欢五行八卦之术吗?”
莲花眼眸中的水波一颤,她惶然地抬起头来,“不……我不懂。”
“没关系,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瞬间。
如被雷击中!
莲花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慕容胤,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说……你要教我?”
慕容山庄的屏障,五行八卦之术,他竟然愿意教她?!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喜欢。”
慕容胤没有注意到她语气的异样,仍然微微地笑着。
那一丝笑容就仿佛是在一盏盛满极清澈的水里,缓缓盛放的蔓蔓冰花,有着一种纯净的温柔。
“你为什么对别人总是这么好?!”莲花忽然淡淡的出声,“你就不怕我学会了,破了你的九宫八卦阵?”
慕容胤怔了一下。
莲花咬紧嘴唇,忽地转过身,朝着门外快步走去。
“莲花。”
莲花刚走出屋外,慕容胤就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站住。
慕容胤站在了她的身后,他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你不用担心,慕容山庄外的九宫八卦阵,这天下除我之外,无人可破。”
莲花的手指轻微一僵。
他站在她的身后,温和的面孔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况且,即便这天下人都欺骗我,莲花你也不会欺骗我。”
莲花的声音带着一丝僵硬,“为什么?十三公子你……真的如此相信我?”
“是你最先相信了我,在你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你找到我。”
慕容胤的微笑带着温润如玉的光华,却又有着一种暖彻人心的力量,“所以,这一世,我慕容胤,决不负你!”
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
莲花却始终背对他,似乎不敢回头看他清澈的面容一眼。
阳光灿烂。
白色琉璃檐下,光与影斑斑驳驳。
回廊里,他们两个人距离这样的近,她长发漆黑垂落,在阳光的洒照下,扑簌簌地落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慕容胤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心慢慢恍惚。
他终于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自她身后揽住了她瘦削的肩头,慢慢地将她揽到自己温暖的怀里。
莲花没有挣开他的怀抱。
淡静无声的琉璃檐下。
回廊外雪白的琼花盛开如重云叠峦。
他明黄色的衣饰华贵耀眼,她的白衣如雪,发如流泉,无声地依靠在他的怀里,她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慢慢地闭上了双眸。
那是久违了许多年许多年的温暖安宁。
她竟如此眷恋。
然而。
就在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片温暖怀抱的时候。
一双狭长秀美的含笑眼眸忽然硬生生地闯进她的脑海中,就像一个可怕的梦魇,刹那间击碎了她所眷恋的一切。
西域天山雪门!
叶初寒!
莲花猛地睁开眼睛。
她几乎是战栗着挣出慕容胤的怀抱,仓皇地转过身来,连退数步,站在回廊的栏杆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慕容胤一眼。
慕容胤先是一怔,在之后却温和地一笑,“是我太唐突。”
他清澈的眼中,毫无阴霾。
琼花飞舞的庭院里。
“十三哥。”
一个略有些尴尬的声音忽地响起,绯衣少年手持花枪站在回廊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有着明亮如湖水的眼眸。
花枪上,红缨映红少年英气的面孔。
是华辰。
他手持花枪站在原地,声音稍微有些僵硬,“师父刚刚教了我一套枪法,我想演练给十三哥看看。”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这种办法来向慕容胤赔罪。
慕容胤了然地一笑,走出了回廊,“也好,你到那边空地去演练,我也该看看你这阵子有多少长进了。”
慕容胤虽不懂武功,却博览天下群书,博闻强识,这天下武功绝学,其中奥妙,他尽皆了然于心。
他在庭院里的小轩坐下,莲花跟在他的身后,站在他身侧。
华辰笔直如剑立于空地上。
他运气凝劲在手中花枪上,枪身灌注内力,愈发雪亮,枪杆之上红缨也愈发生动耀眼,仿佛随时都可能振翅飞天。
倏地。
他的身形一动,一整套枪法已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一招一式,虚实进退,锐利无比,来如风去如箭,迅疾无比,劲猛的枪风只带的树上琼花纷纷落下,飘满庭院。
绯衣少年华辰犹如立于飞雪之中,一点红缨,光鲜夺目。
小轩内。
慕容胤看着满身英气的华辰,眉梢间有着温润的“华辰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要做盛世王朝的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
“是啊,这是他答应小慈的,”慕容胤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眼中也出现了些许的黯然,“小慈比华辰大三岁,他们一起长大,华辰一直都很听小慈的话。”
莲花无言,她抬头看那个绯衣少年。
立在如雪琼花里的少年,手握长枪,一身英气。
只可惜。
就在这一刻,在看着他英姿勃发,鲜衣如火,挥舞长枪的人里,却再没有他最爱的小慈姐姐。
****** *****
夜晚。
琼花枝林边上,一袭白衣的莲花无声地站立着,雪白的广袖随着夜风轻摇,翩若飞雪。
苍茫的夜色里。
一只雪白的鹰在琼林上空飞过,迅速地,无声无息地朝着琼林边上,那个素衣乌发的女孩直掠而去。
很快地,降落之后的雪鹰又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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