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弹朱玉山,为人生得美秀而文,貌似女子,却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夜行术既精,又善打好几种暗器。他的外号叫连珠弹,就因他用铜弹子打造一百零八颗串珠,遇见仇敌,信手打去,百发百中。他还会甩手箭,子母鸳鸯胆;他和田元壮,合力营救华山孟英,可惜做得紧了一步,后援未到,忽闻谣传,要犯孟英一名,已奉到谕札,就地正法,不再起解了。田元壮、连珠弹朱玉山非常焦灼,竟冒险动了手。援兵未到,人单势孤,弄得大功未成,孟英已出虎口,又落法网。连珠弹援助着田元壮,把孟英救出府衙,官兵追缉不舍,连珠弹忙与二友,回身迎堵官兵,往北且战且走,容出空来,让田元壮穿小巷,上房顶,逃到药铺。连珠弹自己仍用暗器,逗弄官兵追赶自己。田元壮在当夜竟得逃开,奔到药铺,他和孟英连珠弹,先后在药铺内潜藏,要等风声稍缓,即便翻城遁走。无奈官兵骤失要犯,焉肯甘休,次日立即闭上城门,秘密地挨户搜检。数日后,官兵包围了药铺,把孟英重行擒获,连累得韩立青也一同落网了,田元壮也当场被捕,唯有连珠弹朱玉山,夜半闻耗,踢窗逃走。不过形迹已露本城守将骆振祥竟督队追捕,半步不肯放松。官人队中更有十多个高手捕快,也会飞檐走壁,把连珠弹紧紧盯住,连珠弹上房,他们也上房;连珠弹跳下平地,他们也跟踪跳下平地,竟缀得十分紧。连珠弹大怒,忙抽兵刃,回身索战,这些捕快忙即退下来,立即涌上数十名箭手,由守将骆振祥提刀指挥着,纷来攒射连珠弹。官人似有拿捕快大盗的好计划,竟这样死追不退,瞄住逃犯的踪影,不跟他斗力,只跟他耗时候,逃到哪里,缀到哪里,只要转眼天亮,连珠弹就逃不开了。法子非常歹毒,连珠弹顿时觉察出来,狠狠大叫,抽剑猛砍,眨眼间伤了数人,冲开了步队弓箭手,一路乱窜,逃到歧路上。守将骆振祥勃然震怒,竟抽枪带马,由亲兵营挑灯保护着,一路紧缀下来,仍拨小队,抄小巷在前堵截。连珠弹回头一望,知道逃不开,立刻咬牙切齿,翻身回扑,直跳到骆振祥的马前,手起剑落,砍下马来。群卒一见主将落马,登时哗乱,有的乱窜,有的放箭,有的奔来抢救长官。连珠弹一不做,二不休,顺手一剑,把骆振祥的首级割下来,却在一旋身之际,中了流矢,正在后肩胛,连珠弹回手拔下,抽身一跃,上了民房。主将阵亡,群卒失了指挥,登时追迫不紧,连珠弹这才长吁一口气,手扪箭创,脚下如飞,连穿过数处街巷民宅,脱开了官人的眼,然后跳下平地,伏身急驰,蹑足穿巷,又飞身跃上民房,忽高忽低,专往黑影中奔逃。末后跳上人家一道后院花墙,伏身听了听没有动静,望了望院中没有灯光,他就再翻身跳到院墙里面。连珠弹朱玉山这一回若不是手戕守将,仍恐逃不开。却因此挨了一箭;究其实也算是事逢凑巧,府衙中的官人抓住了一个倒运的替身鬼,把一个起夜的人,当作了逃犯。将这人射倒擒获,直等到拿火亮一照,发觉此人衣服打扮不像,又没有兵刃,又是一个老头子,他们连忙捆上这个老叟,重来搜捕连珠弹。连珠弹这工夫早已连挪了数道小巷,另奔进一家后院了。这地点正在东城。连珠弹朱玉山逃到东城小户人家,却喜是外面无人跟缀,院里面也没有动静。连珠弹便借此机会,撕衣襟裹住箭伤,把人头也包起来,喘了一口气,然后张目注意,先观察这藏身处,究竟是什么人家。连珠弹越墙跳进来时,本出于急不暇择。只要这户人家没有火亮,没有狗叫,他便要硬往里钻。院主人只要一声喊,他再赶紧往邻院里跳。如此辗转逃跑,他已越过不计其数的人家了。匆遽中,也不能留神吉凶祸福,到了这时,只能撞大运。连珠弹身上湿漉漉的,溅着杀人的鲜血和自己身上的血,料想一到白昼,寸步难移,遂先决计要摸到民户人家,借件衣服更换,并须重裹箭伤,但必须避免打草惊蛇才好,这只有暗偷的法子了。连珠弹痛不可忍,满头大汗,喘息略定,忙看了看附近形势,跃上墙头,登上房顶,借房脊隐身,挨户端详。侧耳偷听,找到路东一家,墙最矮,院最小,料到住房必少,便急急地四望无人,悄悄地来到小户门前,把手一拍,忽又止住,左右一望,恰巧小门楼左边墙角处,立着一块上马石,便登上去,攀墙内窥。西房三间算是正房,两侧北房南房各两间,仿佛还有后院,只有北房隐隐透出灯火,想内中人口必然不多。连珠弹又扳墙上去,轻轻一跳,已到院中,正要移步扑奔北房有灯光处,却听正面西房,有人重重咳嗽一声,那声音怯怯的,好像本就没有睡着。连珠弹朱玉山不管,一直奔到北房窗前,窗前灯影一亮,屋中也发出痰嗽声音,这一声过后,却好半晌没有动静,朱玉山提剑四顾,蹑脚溜到墙根,侧耳听时,屋中似有微响声,院外远远还听得鼓楼那边,喧噪声乍浮乍沉,朱玉山便将刀交到左手,伸出右手,沾着唾沫,把纸窗弄破一个小洞。往里一窥,只见北房室中,一盏孤灯,灯前站立一个衣服不整的妙龄女子,扣着衣纽,两眼睁得大大的,满面惊疑愕愣之色,歪着头,直勾勾地望着窗格。这女子好像已听见外面有人撕窗,吓得她手抖抖的,倒退一步,失声惊叫了一声。回望床头,床头上还有一个小孩,蒙头沉睡,连珠弹朱玉山看明了屋中情形,户主十分单弱,可以强入借衣,正想挪步,猛听背后又有声响,那正面西房里,忽然有一个苍老声音,大声叱道:“谁呀?”跟着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俄而发出一种轻微的响动。连珠弹朱玉山急忙回身,西房里,忽又闪出火亮,好像打火镰,把灯点上了。连珠弹朱玉山轻轻踱过去,北房中那个女子虚怯怯地叫道:“叔叔,叔叔,是什么响?”西房中那个苍老声音,打了一个呵欠道:“许是猫吧。”停了一停,又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问道:“福子他爷,什么呀?”说话的腔调,像是个老女人。连珠弹朱玉山试探着挨到窗前,听这老妇的声音,分明有点害怕。老头子说道:“外头好像有谁喊了一声。”原来惊醒老头的,不是连珠弹朱玉山,却是那个女子的惊叫。连珠弹朱玉山弄破西房窗纸,往里面张望,灯影摇曳里,又是一个老婆子,坐在床头,揉眼打呵欠。地上站着一个老头子,不知弯着腰做什么,看那样子,似要找件家伙,拿着出来查看。连珠弹朱玉山如旋风似的一转,把全院的虚实看明,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退后数步,再打量院内出入路口,再进一步,打量门窗,看见窗台上,放着一只酱菜小篓,一只破碟子,还晾着一双旧鞋。连珠弹朱玉山便将破碟破篓取在手中,先唔的叫了一声,跟着假装小猫儿,喵喵地叫了两阵,把小空篓破碟子往庭院中一丢,骨碌碌的啦嚓一响。他又装猫叫了几声,立即躲在西房夹道中,他想这可以蒙混过去。却不揣自己并非黑道人物出身,这等装猫变狗,弄得南音很不像,一番做作,反倒露出马脚。那老头子,立刻侧耳留神,眼望窗户窥望,忽看见窗纸破了一个小洞,登时明白,把灯忽地吹灭。这时连珠弹朱玉山藏在夹道中,还想再耗一会儿,等屋中人睡着,便来实行他那偷衣改装,天明闯关的计策。他一探头,看见西房灯灭,又听那苍老声音道:“没有什么,是小猫打架。”更大声说:“禄侄女睡吧,没有什么呀,是小猫打架。”又叫道:“禄侄女,禄侄女,吹了灯睡吧。”北房那个女子,这时候眼望着窗户,正在害怕,忽听她的叔叔如此说话,犹疑一阵子,应道:“叔叔这不是吧,你老得出去看看。”那老头子做出困倦呵欠的声音,只叫道:“孩子,我听见啦,是小猫啊,还打了个碗呢。”北房中的少年女子半信半疑,听了家中人答话,胆子才大些,心神也稍镇定,果然依言吹灭灯光。不大工夫,西房鼾声已起,这边房中女子也似摸摸索索,重上了床。连珠弹朱玉山忍耐了半晌,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放胆钻出夹道,扑奔北房,立刻动手。忽想北房中的主人,是一个少年女子,觉得深闺弱质,倒好震吓,这是该下手的地方。但又恐深夜入户,人家是个姑娘,自己未免于良心有愧,更决定径入西房。明知西房是一明两暗三间,必然人多,自恃武功,又在难中,也就顾不得,在院隅丢下所带的包囊,蹑脚走过来,扭头四望,院内更无别声,就便动手。扪着西房门缝,轻轻一推,自然推不动。从腰中抽出小刀,插入门缝,慢慢拨弄,连珠弹朱玉山的出身,并不低微,他简直不懂得做贼的营生,只顾自己动手,却没留神屋中人,已然暗有动作。西房里的老人,早偷偷伏到窗台,顺着连珠弹朱玉山挖的那个窗纸小洞,往外瞧窥,正瞧见黑乎乎的一个人影,拿着明晃晃的一把剑,从夹道溜出,往北房走。北房中是老人的侄女宿处,这老人不觉又惊又怒,料想此人必是走黑道的贼匪,还恐他窃财之外,又来采花。老人气得打战,便悄悄推醒老婆子,低说有贼。老婆子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老头子,不教他动。老头子急得附耳低言,告诉了几句话,用手一指北房少女的宿处。老婆子无法,这才抖抖地穿上衣裳。老头子摸了一把刀,一根木棒,将木棒递给老婆子。老婆子又抄了一把剪子,哆哆嗦嗦,避在屋门后。老头抚着心口,悄悄开了屋门,摸到隔壁儿妇房内,恰巧大儿子刚刚歇宿在家,又恰巧这间屋子只有格扇,没有屈戌儿。老头推开格扇,摸着大儿子的脑袋,捂着嘴使劲一推。大儿子睡中一惊,双手啪的一挥,把他父亲打了一掌,口说:“谁呀?”一翻身要爬起来。老头子忍痛低呼道:“祥儿,是我。”大儿子使劲把他爹的手摆脱开,昏头昏脑地问道:“干什么,干什么?”老头子忙按住他,低声道:“院里有贼了!”大儿子猛吃了一惊,不由得又挣扎着要跳起来。老头子掩住他的嘴,附耳告诉他道:“我看见有一个贼,正在这里拨门,瞧光景大概是个小偷,你快起来。”随将设计御贼的法子,低低说出。大儿子揉揉眼神志渐清,穿上衣裳,摸着一根铁棍。父子两个悄悄藏在深堂屋门后。老婆子把儿媳叫醒,也穿好衣服,一同藏在里间。当这时候,连珠弹朱玉山用小刀划拨门闩,已然渐渐拨开一道门,屋门里老头子和他的大儿子,各拿着家伙,侧耳听着,两颗心怦怦跳,连嘴唇都打战。朱玉山又费了一会儿工夫,将两道门闩都拨开了。竟不再游移,伸手推门。门扇吱吱地发出微响,已然推开尺许宽的门缝,便径直探头往里窥看。黑影中,只见堂屋阒然无人,便抽出利刃,把门完全推开,迈步进去。才迈进一步,那老头子很勇敢,把手中木棒高举,从门边闪出,一声不响,唰的猛往下砸。朱玉山忽觉寒风袭面,才待侧身横剑招架,大儿子的铁棍同时唰的落下,用尽气力怪叫一声。朱玉山顿觉轰的一声,耳鼓齐鸣,眼冒金花,同时觉得脑后腰后,受着意外袭击,如雨点骤降,噼啪乱打。他久战力尽,身又负伤,更不能支持,这铁棍恰打中要害,正当顶门。朱玉山扑地栽倒,知觉顿失了。他竟似落在阴沟中,把船弄翻了。等到还醒过来,身子被捆在地上,屋中灯光明亮,一个老头子,一个壮年男子,手拿棍棒,都立在身边,那北房中的少年女子,也穿齐衣服,扶着一个老婆子,在内间屋门里站着,挑着门帘向外探头,满面露着惊诧之色。还有一个少妇,一个小孩,藏在屋中,那老头子用木棒敲打连珠弹朱玉山的大腿,喝道:“你这恶贼,别装死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你在哪里犯案了?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朱玉山十分懊丧,看见擒拿他的,是一群老弱残兵,寻常百姓,不由得转怒为笑。想了想,答道:“这位老丈休要错疑,我不是贼。”那壮年男子怒骂道:“你这东西,你看看你浑身的血迹,手里还拿着凶器,你肩膀上还有伤,你不是贼,不是小贼,是杀人放火的大强贼!”说着回过头来,对他父亲说:“咱还不如搜搜他哩。”老叟拿棍子比着连珠弹朱玉山的头,大儿子便过去搜检朱玉山的周身。竟在衣袋里翻出几两银子,一条手巾,一张襄阳府官衙和牢狱的房图,用红笔勾着出入线道。又在院里,搜出连环弹朱玉山藏着的那个包囊,老头父子心想这必是贼物,谁知打开一看,竟是血淋淋、须眉缠绕的一颗人头,妇女惊喊,父子齐声叫道:“这是杀人凶手,呔,你跑到我家里做什么?我们和你既无仇,又无恨,素不相识,你却来拨门挖户。是何道理?你莫非要栽赃陷害我家?”大儿子越说越怒,拿手中棍,照连珠弹朱玉山重重打了几下。连珠弹朱玉山不觉激怒道:“你们不要动手,我是男子汉与你们无仇,我也不是匪人,我乃是为报深仇,才行凶杀人。我杀的不是良民,我杀的是贪官污吏。你问我为何到你家,实不相瞒,我是借道。我是找你们借两件衣服,好改装逃走。上天在上,我与你们素无认识,我何必陷害你们?我现在误落在你们手里,现在只有一死,你们把我送官好了。你们休要如此无理,你们不该这样侮辱我,士可杀不可辱,你这位当家的,正在壮年,对付一个不能还手的人,就不该这样乱打。喂,天下的事未可知,杀剐由你,我也不恨,只是你们不该这样作践我!”说时声色俱厉,眼中冒火。那老头子听着愕然,他的大儿子也不觉停住棍子,不能再下手了。老头子眼看着那颗人头,喝问连珠弹道:“你说实话,你杀的到底是谁?你杀了人,为什么提着人头,跑到我们家挖窗户撬门?”这时府城闹劫狱犯的事,已然轰动。这家宅主已然猜出来,可是竟没有胆量敢于说破,只一味催朱玉山说实话。朱玉山仰脸道:“我不是说了么,我是来借衣裳,我杀的这颗首级,就是……”老头子道:“就是谁?”朱玉山咳了一声道:“我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绝不落个贼名,我告诉你们吧,我杀的就是你们这里守城的军官!”老头子父子大吃一惊,忙道:“你这话可真?”连珠弹道:“你们看呀。”父子两人俯下身,端详那颗首级,毛发蓬蓬,目张眉竖,神情惨厉,细加辨认,果然是本城守将骆某的头颅。老头子情不自禁,把人头踢了一腿道:“你这万恶的奴才,也有今日!”由内间屋探头的那个青年女子,刚才一看人头,吓得退入室内,这时听说是本城守将,觉痛快异常,竟奔出来,问道:“叔叔,骆小鬼真被杀了么?”低头望着那颗人头,又怕看,又想看,到底教她的哥哥,那个男子举给她看了,她愤愤地说道:“这真是那个奴才的首级么,我怎么,我怎么看着不像呢?”壮年男子道:“不错,真是他。他的头长在他的腔子上,是一个模样,教人割下来,当然会改了像。你瞧这个可恶的鹰鼻子,一定是他没错了。”说罢,把人头抛在地上,女子却伸纤足,踢这人头道:“奴才,你也会恶贯满盈了,谢天谢地。”当时这一家,欣喜异常,痛骂一句,谢天谢地一句。朱玉山被捆在地上,心想这家想必定是这守将的仇家,不觉心思一转,打了主意,生出侥幸心来。正要开言,那老人已然改了声气,问道:“喂,我说你这汉子,你怎么杀的他,你跟他有什么仇恨?”朱玉山料到说出,或有意外的遭逢,也许得活,也许中了计。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就编了一番假话,自承与这死人头有深仇大怨,现在方才得机行刺,有眉有眼地说了一遍。又说刚才自己得手之后,溅了一身血迹,城内又侦骑密布,不能混出城外,打算悄入民宅,窃取衣服。准备改装之后,先找藏身之所,后谋脱身之计。不想无意中碰到府上来,教你们受惊,很是抱歉,却也出于万分无奈。末后又说自己生本宦裔,志切复仇,才出此一举,实不懂夜行人的做法,所以失着,被你们狙击擒拿,这是真情,我早抱必死之心,现在杀剐存留,一任尊便,最好你们把我杀死,免得交官刑讯,多受折磨。说罢叹一声道:“我算死无遗恨了!这颗人头你们费心给埋了罢,我本要投弃,因恐牵害了良民,一直带到这里,现在全完了!”老头父子留神听了,不觉相顾无言,半晌老头才盯问一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么?”朱玉山道:“人头在此,怎么会假!”老头子点头,把大儿子叫到屋内,私相计议了一会子,然后出来,对连珠弹说道:“外面人声沸腾,可就是你们这案件发作么!”朱玉山点头,老头子寻思一回,又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是府衙劫了狱呢?又听说府衙出了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珠弹朱玉山道:“这个,我们跟这死的有仇,就因他把我胞弟陷在狱中,故此我们不得已方才劫牢……”老头子道:“哦,你们好大胆,你们简直是反叛啊!”老头子对他大儿子说:“这件拖累官司,事关叛逆,我们却打不起。我们要想个妥当法子,把他送官不送官呢?”连珠弹朱玉山忙插言道:“这些贪官恶吏,惯会掠功,你们真要捉我献官,他们难保不反咬一口,把你捕犯的人当窝主办哩。”老头哼道:“这倒不见得,可是我何苦呢。喂,姓朱的,我若把你放了呢?”连珠弹朱玉山道:“那全在你,我说我如何感恩图报,未免人心隔着肚皮,但是我们也不能无故陷害对己有恩的人。”老头点点头道:“我只怕你走不妥当,再被别人擒住,那时候,追究出来,私纵凶手的罪名,我却吃不起。”连珠弹朱玉山连忙发誓道:“皇天后土在上,你老人家当真释放了我,我就是再被擒拿,绝缄口不言,就是刀锯加身,我也不能恩将仇报,把你一家好人泄露出来。”老头听了,又与大儿子唧唧哝哝商量一回,又进屋内,把老婆子和少年女子聚在一块儿商量一遍,都以为连珠弹朱玉山替自家报了仇,应该放了他,这是一点。又想到当真把连珠弹朱玉山拥送官府,势必跟着过堂,连珠弹朱玉山若一一歪嘴,自己是有身家的人,真受不了拖累。何况自家本与骆某有仇,更怕骆家的人反咬自己。反复核计才议定,出来说道:“时候不早了,以速为妙。”便一齐过来,替连珠弹朱玉山拨去绑绳,低嘱道:“朱某人,这就凭你的良心了,我们决计放你,我们一家的吉凶祸福,可就全系在你的舌尖上了。”先解缚,随后把连珠弹朱玉山扶起来。连珠弹朱玉山感激万分,等着把手脚血脉活动过,便起身对着老头子深深一揖。随又下拜道:“大恩不言报,愿求老丈的姓名。”老头子刚要答言,只听屋里嘤咛叫道:“叔叔,你老快进来!”老头子应声进内,那少年女子嘱咐道:“叔叔,咱们可是拖家带眷,住在这儿,好比在人掌心一样,你老人家千万别说出真姓名来。这个姓朱的是杀人凶犯,自己避祸还来不及,想来他不会卖了我们,可是还怕他无心流露出来。你老人家仔细想一想,我看还是不必说出咱家的姓名来。”老妪也说:“姑娘的话很对。”老头子听罢,很觉有理,遂点头走出来道:“我说朱爷,咱们是意外遇合,常言说擒虎容易放虎难,你也就不必打听我们姓什么。我们也是在此浮住,不日就要回南,你现在患难中,未出虎口,我说出姓名来,与你无益,与我倒有害;就没有害,也未免悬心。请你不必问了,你逃你的性命去吧。”连珠弹朱玉山意外被释,心中感切,还是坚求姓名,以安铭戴之情。老头子人很爽快,就说道:“算了罢,你要强问我,找也会假捏一个姓名告诉你,那是何必呢?”连珠弹朱玉山这才丢了,又回身对那壮士男子下拜,又要请老夫人小姐出来拜谢。老头摇手道:“事情危急,你不走我们不安,少叙虚礼吧。来来来,你这走不出去,你不是来借衣裳么,我已给你找出一套衣裳。你快打扮好了,乘夜逃命吧。”当下领着连珠弹朱玉山到厢房空室,教连珠弹朱玉山把血衣换下,连那把刀和暗器都强留下,都用火烧毁。拿出一身短衣,一件长袍,教连珠弹朱玉山换上。灯火辉煌上下照看,连珠弹朱玉山袜子上也有血迹;只得另找出一件中衣,又给他换上,以至于袜子靴子,都细心查验,把血迹拭去。连珠弹朱玉山后肩胛的伤口,仍然浸血,也代他先行敷药包好。那个壮年男子却将烧毁的没把刀片,也砸坏了,要投入井中。老头子道:“且慢,你丢在墙角好了,这就是劈柴刀,咱们还能用。”看着连珠弹朱玉山打点已毕,又赠给两串铜钱。连珠弹朱玉山受领赠物,重新拜谢,正要告辞迈步,老头子忽然侧耳听了听外面,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连摇头道:“你就这样,也怕出不去城,外面好像还有动静,一定是搜拿你的。离这里不远,有处旷宅,依我之见,你可以乘天色未明,悄悄爬进去,暂躲一两天,等风声稍定,我再设法通知你,你再设法出城,比较妥当。”连珠弹朱玉山想了想,此刻必然是闭城大搜,出是出不去,却是藏又恐怕藏不住,精神又太疲乏,不觉面有难色。老头子却饶有智计,解说道:“我告诉你,那处旷宅就在我家房后,相隔不远。那里本是一家显宦的私邸,后来那官得罪了朝廷,满门被抄。父老相传,他家的夫人小姐,都闻凶讯,唯恐受辱,在宅内服毒自尽,到现在已有三四十年了。因为冤魂不散,时常有白衣女鬼,在空处哀哭,还听说吓死过一个人。这里的人,都知道是所凶宅,没人敢住,所以一直空闲起来,年久失修,荒草乱生,越发显得阴森可怕。你若是有胆量,莫若乘着天色尚黑,径去藏在那里,我想是最妥当不过的。绝没人去搜。就算有人去搜,你也可以设法躲避,因为那里有一二百间房子哩,草长得一人多高,实在很容易躲,不容易寻。朱爷,你意下如何?”连珠弹朱玉山此时急待脱身离开此处,好去打听同伴的吉凶,连忙说:“好好,老丈替我想法,定然稳当。只是万一出不来,这几天饮食却是难办。”老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教大儿子拿来一个口袋,尽家中所有的干粮,都给他装上。独有喝水却不便,老头寻思一回,姑且用一只酒葫芦灌满清水,交给朱玉山道:“这足够明日一天间饮用的了。”老头子和朱玉山又商量一阵,约定了种种暗号,把守将骆小鬼的首级包了,教朱玉山提着,预备掩埋;老人拿了钉子绳子,悄开后门,溜到空宅墙边。老头子便要抛绳插钉,教朱玉山上墙。朱玉山悄说不用,竟飞身跨上去,向老人父子一摆手,自己一直跳进空宅院内。只见这空宅广厦层层,乱草丛生,足有一人多高。幸在城内,没有狐鼠,除了暮鸦鼬鼠外,不过是些草间小虫。朱玉山一直走进宅内,恰当后园,果然此处茂草深僻,朱玉山一个人藏伏在内,外面一点查不出。朱玉山提着干粮和水葫芦,独自一个人,在这阴凄凄的空宅中,寻找藏身妥处。又值深夜,伤处疼痛,心中茫然难过。只是生死交关,顾不得许多,一路分草择路,穿过荒园,找最幽秘的一个小院内,四面静听,并无异声,这才把骆小鬼的头颅,掘坑掩埋了,自己找到两扇破门,放在草棵后面,将身放倒。这一夜过度奔劳,虽然身在虎穴,朱玉山竟支持不得,不一时昏昏睡去。直到次日午间,被骄烈的阳光晒醒,连珠弹翻身坐起,觉得脑后棒伤,肩胛箭疮,隐隐灼痛,浑身也松懈无力;幸亏没往城外逃,就逃也怕翻不出城墙。遂将干粮水壶取出,饮食一顿;缓了缓力,自己给自己敷药裹创,慢慢溜出小院,轻轻地往全宅各处探看。但见苔草满防,积尘满户,一阵阵霉湿之气,冲人欲呕;这宅子实在空闲已久,恐怕不止三四十年了。朱玉山悄悄到各处勘探一回,全院形势已明。挨到黄昏时候,爬上院心一棵大树,借枝叶障身,偷往外面窥看;竟看到街衢上,犹有防卒布岗把守,果然是戒备森严,与前日不同。连珠弹看罢不禁着急:而且最觉奇怪的是,这一夜会没有更锣。跃下树来,姑且躺在石阶上;约莫到二更左右,已是那老头子约定的时间,连珠弹这才溜到院墙根下,倾听一会儿,外面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行人脚步声音。又挨过许多时候,估莫三更已过,猛听啪嗒一声,从外面投进一块砖头来,连珠弹急忙溜到墙根,信手折取一根干树枝。等外面第二次投进砖块的时候,忙照着投来的方向,把树枝远抛出去。按照昨夜约定的暗号,外面抛砖三次,里面投枝两回,然后连珠弹站在墙根,等候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