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班的语文老师是个年近六十岁的严肃老头,平时上课很古板,经常讲得人昏昏欲睡。这天他家里有点事,便请了个假,让5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来代一节课。5班的语文老师姓欧阳,不仅长得又高又帅性格还温柔,被奉为启风学校“第一男神”,陈斯圆一众女生仰慕他很久了,经常在戚长璇面前念叨,自己为什么没分到5班去。这次亲眼见到欧阳老师,戚长璇终于打从心底里认同了陈斯圆一次。上课时,她不只听课听得格外认真,还积极举手,主动申请念课文、答题。欧阳老师频频点她的名,连带着注意到她身后睡觉的程逾巳,于是点了他好几次名。戚长璇念完《寡人之于国也》,刚一坐下,马尾便被身后的人扯了一下。耳畔传来程逾巳带着点厌烦的声音:“你能不能消停会儿?”戚长璇用手护住自己的马尾,身体往前倾:“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听课?”见身后的程逾巳不说话了,戚长璇得意扬扬起来,自觉怼赢了他。她和程逾巳,好像进入了微妙的和平期。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算是有点了解程逾巳了。他就是嘴巴毒而已,并没有恶意。跟他置气真的没必要,直接怼回去才是真理。一个不防,她的马尾又被他扯了一下,她吃痛地扭过头却见他懒懒地笑了下。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语气平淡:“面带桃花啊。”戚长璇瞪他一眼,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义正词严地说:“别打扰我听课。”身后转笔的声音一停,紧接着传来一声嗤笑,他道:“怎么,他很帅吗?”戚长璇故意刺激他:“那当然。”他不以为然地轻笑:“嗯,人果然是越缺什么,越喜欢什么。”戚长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敢情是拐着弯骂她呢。她气恼地说:“你才丑呢。”下了课后,不出意料,程逾巳被欧阳老师喊去了办公室。欧阳老师把程逾巳在课堂上睡觉的事告诉了老马。老马不是第一回碰到这种状况,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批评过程逾巳,且不止一两次。但不论怎么处罚,他都是老样子。老马无计可施,只好让他在走廊上罚站。戚长璇正在偷偷摸摸玩手机,骤然被身旁一道黑影笼罩住,她吓了一跳,一抬头才反应过来是程逾巳站在窗外。他又被罚站了。她顿时有些幸灾乐祸,不忘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语文课之后是历史课。9班虽然是理科班,但在学业水平考试之前,包括政史地在内的科目都要学习。戚长璇对历史不感兴趣,没听几句就犯困了,她把书本堆得很高挡住老师的视线,打算小睡一会儿。她刚一趴在桌子上,窗户上便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她恼怒地抬头,却只看到程逾巳背对着她,压根没回头。她又趴下,眼睛刚闭上,窗户上又传来敲击声。他依然没回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偏偏在她闭眼的时候,故意发出声响来打扰她。戚长璇来了脾气,“噌”地坐得笔直,反敲了回去。这下他果然没动静了。戚长璇心满意足地重新趴下,完全没意识到老师早已注意到她的动作——“一组第七个那位同学,干什么呢?”毫无悬念,戚长璇也被老师喊去走廊上罚站了。她毫不怀疑,程逾巳是故意把她拖下水的。“这下你满意了?”戚长璇没好气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些耳熟。果然,紧接着就听到程逾巳漫不经心地回复一句:“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听课?”“你!”戚长璇哑口无言。周五第四节课照例举行每月一次的主题班会。新的学校新的环境,一切都需要重新适应,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摩擦很多,不少调皮捣蛋的学生让老师头疼不已,三天两头就要叫家长来学校。但更多的是学生与学生之间的冲突,也许一句无意中的话,就会对身边同学造成伤害。这个年纪的他们,通常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连小小的推搡都能成为一次打群架的理由。所以这次班会的主题是沟通。PPT是陈斯圆做的,她花了两个晚上,做得很精致,只可惜在临上课前五分钟,她一翻书包,发现忘带U盘了,一切的准备都泡了汤。班会在即,刻不容缓,十多分钟后,还会有校领导和学生会的同学来检查班会进度。戚长璇不作他想,在上课铃结束后,三两步上了讲台。她视线环顾一周,面带微笑道:“今天的班会,我们换一种形式来开。”纵使知道戚长璇一向主意很多,班里同学还是愣了愣,面面相觑。“想必大家也知道这次班会的主题是什么。沟通嘛,就是说话,你说你的心里话,我说我的心里话,所以今天大家有什么意见就提出来,不必顾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教室里还是鸦雀无声。戚长璇面不改色,继续笑眯眯地说:“既然你们没想好说什么,那我就先来说。”她望向坐在一组最后一个位置的程逾巳,他把校服外套脱了,仅仅穿着宽松的连帽衫,此刻像是没骨头般懒散地倚靠在墙上。“大家都知道,班主任交给了我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抓一抓程逾巳同学的学习。”她做了一个无奈苦笑的表情,继续道,“所以呀,我的心里话就是,希望程逾巳同学可以配合我一点,多交几次作业,还希望他可以多笑一笑,不要整天里冷着脸。我以前只听说过冰块脸、冰山脸,直到见了他才真正长了见识,原来这世上还有冰块脸和冰山脸的总和——南极脸、北极脸,简直能冻死人。”她这句玩笑话显然冲淡了班里的尴尬气氛。被调侃的程逾巳终于将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戚长璇看了几秒后,忽地嘴角一挑,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这笑容看得戚长璇心惊肉跳的,程逾巳只要一笑,准没好事。戚长璇讲完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忘回头叮嘱程逾巳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等会儿校领导会来检查,你最好把校服穿上。”他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戚长璇以为他没听见,再度扭头:“听见没有,等会儿扣分了,老马同志又要找你麻烦了。”“别跟我说话。”他语气不咸不淡。戚长璇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身后的人沉默了好一阵。“不是南极脸吗?”他掀起眼皮,不屑地轻嗤,“那你上赶着凑过来干什么?”戚长璇怔了怔,忍俊不禁。这人怎么跟小孩一样记仇啊?戚长璇笑眯眯地把头搁在交叠的手上,趴在他课桌上偏头看着他,澄澈的眸子看起来乖巧极了:“哎,你生气了?”程逾巳抿着唇没答话。戚长璇得寸进尺,更加凑近了些,摆明了想看清他的表情:“你不是吧,我也没说什么啊。”她故意逗他:“程逾巳,我开玩笑呢。”程逾巳终于有了反应,他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往后退,直到她完全退出了他的课桌,才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完了,完了。”看着他一脸毫不掩饰的烦躁,戚长璇乖乖转回去,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里乐开了花。她摸摸额头,凉丝丝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左顾心情更加复杂了——唉,戚长璇这个受虐狂又上赶着找虐了。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过了好几分钟,还是没一个主动上讲台的。大家都不习惯把事情说得太开,即便对其他人有不满的地方,基本都是选择忍耐,个别性子冲的,则会选择大打出手。又过了几分钟,戚长璇身边响起轻微的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崔笛子突然站了起来。她摸摸鼻子,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小步跑到了讲台前。第一回在讲台前说话,她有些紧张,说话难免磕磕巴巴:“大……大家好,我是崔笛子。”班里所有人都看着她。“我知道我胖,跑操老是拖后腿,脑子也笨,跟不上大家学习的进度,所以,大家可能都不太喜欢我。”崔笛子深吸一口气,眼睛依然亮晶晶的,“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还要一起经历很多很多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来,高中会成为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记忆,我希望,这段记忆是美好的。”崔笛子鼓起勇气继续说:“所以,我希望能和大家做好朋友!”大家都没说话,神态各异,若有所思。在沉寂了两秒后,戚长璇带头鼓起了掌,鼓完掌后她笑着把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说:“笛子,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做好朋友!”崔笛子捂着嘴害羞又激动地笑起来。她话音刚落,不少女生也应声道:“笛子,我也喜欢你!”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也跟着鼓掌起哄。脸蛋红扑扑的崔笛子回了座位后,坐她身后向来喜欢欺负人的李畅轻轻拿书敲了下她的肩膀,干巴巴地说:“喂,其实你也不胖……”“谢谢你。”李畅吞吞吐吐半晌,跟她道歉:“还有啊,之前的事,不好意思啊。”崔笛子笑了笑,真诚地说:“没关系。”有了她带头,气氛火热起来,不少同学也纷纷上讲台说话。那些本就无关紧要的小矛盾小冲突,在和谐欢快的气氛中一一化解了。当天下午,崔笛子便邀请同学去她家开的小超市里玩。超市虽然不大,但是开辟了一处可以容纳三四十个人的休息区。崔笛子放话,零食饮料可以随便吃随便喝。这天正好放月假,从周五下午放到周日的下午,除了部分同学急着往家赶外,不少同学纷纷响应。等戚长璇拉着莫鲤赶到小超市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李畅他们几个也死皮赖脸地凑了过来,不只自己来了,还呼朋唤友,喊了好几个外班或是外校的兄弟一起来。崔笛子人好,热情招待着他们。程逾巳也在,他并不排斥任何集体活动。不只他在,宿淮居然也来了,此刻正和程逾巳坐在一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注意到戚长璇和莫鲤出现,宿淮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冲她们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戚长璇礼貌地挥手回应了一下,莫鲤则权当不认识他。光吃吃喝喝没意思,李畅按捺不住无聊,主动说:“不如咱们来玩抽乌龟吧?”女生们聊八卦聊得起劲,不感兴趣。男生们蠢蠢欲动之余,打量着班长大人戚长璇的神色。戚长璇笑道:“看我干什么?现在可不是在学校里。”她摊手,“你们自便咯。”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气氛融洽起来。有人问:“班长,不如一起玩?”戚长璇拆开一袋薯片,问:“输了怎么算?”“输了的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戚长璇眼睛一亮:“好啊,算我一个。”她本就爱玩,恨不能天天翘课泡在网吧里。自从来了启风学校当了班长后,为了维持好形象,她已经憋了很久了。几个男生和女生搬着凳子嬉嬉笑笑地凑成一桌坐在一块,李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来。就等着这一刻,他故作凶神恶煞道:“输了可不许赖账啊。”第一轮,莫鲤输了。她把手里的牌一丢,眼也不眨就选了“真心话”。李畅眼珠子一转,暧昧地笑着提问:“不知道莫鲤同学有没有男朋友啊?”莫鲤答得爽快:“没有。”李畅来了兴趣:“那有没有喜欢的人啊?”一桌人看出李畅的意图,开始起哄。戚长璇拦住他:“哎哎哎,别赖皮,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莫鲤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了:“当然没有。”“嗨,没意思,重来,重来!”他们那头欢笑吵闹,动静很大,声音一字不漏地落在隔壁桌宿淮的耳里。宿淮捏杯子的手紧了紧,他忽然站起身走过来,礼貌地问:“可以算我一个吗?”莫鲤看都没打算看他,低头洗牌。李畅大大咧咧,来者不拒,当即给他腾了个位置出来。宿淮扭头见程逾巳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另一桌,主动客套地问了一句:“来玩吗?”程逾巳顿了一下,懒散地起身,应了声:“好啊。”大家都没想到他会答应。第二轮,很不幸,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的程逾巳手里的牌剩得最多,输了。“问吧。”他同样很干脆地选择了“真心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跟程逾巳实在不是很熟,一时不知道该问他什么好。坐在戚长璇身后观战的陈斯圆小声说:“不如,你讲一个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吧?”秘密?这个问题好,戚长璇顿时竖起耳朵认真听,她觉得程逾巳浑身上下都是秘密。程逾巳垂眼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他神情一贯的淡漠,反倒他旁边的宿淮担忧地皱了下眉。大家纷纷“嘘”了一声,不是这里的人?这不是开玩笑吗?谁不知道他是从外地转来的?班里不是本地人的学生多了去了。莫鲤撇嘴,很不屑一顾地嗤了声:“这算什么秘密。”戚长璇愣了愣,半惊半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些什么。如果他的话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呢?不是这里的人?“这里”指的是什么呢?这所学校,这座城市,还是别的什么呢?顾不上细想,只见李畅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来来来,把牌洗了,再来。”几轮游戏下来,大家兴致高涨。戚长璇也正在兴头上,输了的她无所畏惧地选择了“大冒险”。“真的选‘大冒险’?”李畅问。“真的选‘大冒险’。”“可别后悔啊。”对于第一个敢于选择“大冒险”的人,李畅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嘿嘿一笑,“要玩就来好玩的。”“你想怎么个好玩法?”“大冒险”嘛,无外乎就是拦着陌生人表白,这些事情她以前闹着玩的时候不是没干过,一点也不怕。李畅说:“那你敢不敢给在座的一个人念首诗,就语文老师之前在班上念过的那首。”全场静了一瞬,他们自然知道那是一首情诗,语文课上老师念起这首诗的时候,大家都在笑闹。李畅旁边的男生揶揄:“畅哥,别太过了啊。”戚长璇不肯服输,硬着头皮说:“念诗而已,很简单,这有什么好怕的。”“够爽快!”一堆人开始起哄。看着她毫无顾忌地跟着大家一起胡闹,程逾巳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没说话。李畅不好随便指定一个人,于是说:“不如转瓶子来决定。”他捡起一个空的啤酒瓶搁在了桌子上,手指一用力,瓶子便飞快地转动起来。眼花缭乱间,所有人都盯着那个瓶子看,眼睁睁地看着它旋转的速度变慢。左顾双手合十,小声念叨着:“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是我!”如果真的是他,那事后他肯定会被不肯吃亏的戚长璇凌虐千万遍。但事与愿违,瓶口居然真的缓缓停在了他面前,左顾脸都吓白了。下一秒,不知道是谁踢了一下桌子,桌面抖动了一下,瓶子一斜,瓶口稳稳当当对准了左顾身旁的程逾巳。左顾长舒一口气。莫鲤似有所察,古怪地抬眸看了眼神情自若的程逾巳——刚才那脚,似乎是他踢的。所有人都没说话,戚长璇也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在场的人,除了程逾巳,不是她的好姐妹就是好哥们,跟谁“念情诗”都好说,就算是左顾也没事,大不了事后多压榨他几次,反正是闹着玩嘛。可偏偏是程逾巳,这就难办多了。程逾巳倒是没什么反应,平静地看着她。戚长璇起身站了起来,莫鲤看出她有些紧张,拉住她的手:“要不算了,罚酒一杯吧?”几个男生开始起哄,摆明了看热闹不嫌事大:“耍赖不好吧?”李畅不忘问程逾巳一嘴,尊重一下他的意见:“程逾巳,你不介意吧?”戚长璇也眼巴巴地看着程逾巳,等待着他的答案。程逾巳瞟了李畅一眼,淡漠地说:“随便。”这个答案出乎戚长璇的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程逾巳都说随便了,她自然不能扭扭捏捏。戚长璇轻哼一声:“谁说要耍赖了?”她在程逾巳面前站定,把头发别在耳后,没有正儿八经地半蹲着,而是微微弓着身,那双清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她深呼吸,收起所有不正经,拉着他的手念起了舒婷的《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她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易拉罐拉环郑重其事地套在他手指上:“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这个空当谁也没有说话,明明只是一个玩笑,却莫名带着一种郑重,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觉得正经的戚长璇帅气得不行。戚长璇抬眼凝望着他。他也看着她,眼里平静无波,什么情绪也没有。她弯唇一笑。深情款款念完诗,戚长璇装模作样要吻他的手背。身后不知道是谁生怕她借位,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栽,牙齿狠狠磕在他手背上,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牙印。身后几个男生吹着口哨起哄。戚长璇赶紧抬起头,湿润的唇与他的手背接触了半秒便匆匆分开。戚长璇还没反应过来,程逾巳却浑身一震,飞快地把手抽了出来。戚长璇后知后觉,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皮肤冰冷的触感。她下意识地问:“你很冷吗?”程逾巳没答话,他脸色白得吓人,眉头也紧紧地蹙在一起,他倏地站起身,招呼也不打便走了出去。一桌子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戚长璇也呆怔在原地,她都没走人,他却走人了,这算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因为自己不小心磕了他一下,他便生气了不成?顾不上细想,她径直追出去:“喂,你去哪儿?”程逾巳抿紧嘴唇,满脸不耐烦,完全没有和戚长璇说话的意思。“程逾巳!”他还是脚步不停,很快出了超市走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晚,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你是感冒了吗?为什么手这么凉?”她问。他瞥向她的眼神比他的皮肤还要冰凉,他没好气道:“滚开。”戚长璇气笑了,勉强算是习惯了他的性情反复,时好时坏的。她不服气地说:“我说,你不会是气我磕了你一口吧?仔细说起来,还是我吃亏啊。”程逾巳根本不在乎她在说什么,他只觉得烦躁的情绪快要克制不住了。戚长璇拦住他的脚步:“你到底怎么了?”她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你看不出大家都很怕你吗?面对你时都很小心翼翼吗?你到底为什么要排斥所有人的示好?”他终于停了下来,垂眼睨她一眼,像是觉得好笑:“听不懂我的话是吗?让你离我远一点,你不明白吗?”戚长璇站定,回视着他:“你把话说清楚,我就走。”他陡然欺身上前,将戚长璇逼到墙角,嘴角带着抹讽刺的笑:“说清楚?你想我说清楚什么?”戚长璇退无可退。他嗓音低沉:“我有病,你不知道吗?”“什么?”他半掀着眼皮,眼神苍凉,唇边却挂着恶劣的笑:“会吃人。”他呼吸很沉重,沉重到,戚长璇的气息也跟着一乱。他猛然垂下头,按紧戚长璇的肩膀不许她动弹,一口咬在了她裸露在外的脖子上。她猝不及防被咬,顿时僵在了原地,愣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她想,他应该是在开玩笑,是想故意吓唬她吧?他咬得并不重,除了有些凉有些痒外,并不痛,他这副样子反倒让她有些心疼。他在自我厌弃。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冷静下来,力道渐渐松懈。戚长璇轻声开口:“你没事吧?”他低头审视她的表情,她眼里除了压抑不住的惊恐外,似乎还有怜惜。怜惜?她在怜惜什么?他冷冷地推开戚长璇,转身往前走:“还你的。”戚长璇松了口气摸了摸脖子,她磕了他一下,所以,他要还她一口吗?还好没出血,不然她大概要怀疑他是只吸血鬼了。正打算继续跟着他,却听他淡淡丢下一句:“如果你继续往前走,两秒后就会被砸中。”她虽然没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下一瞬,伴随着一声惊呼,一个花盆掉在了她脚边,花盆被砸得支离破碎,泥土也洒了一地。差一点儿,她就中彩了。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地诡异,他似乎不打算再掩饰什么。顾不上抬头寻找始作俑者,戚长璇把心里积压了很久的震惊和疑惑问出了口:“你刚才说你不是这里的人是什么意思?是你的家人不在这里,还是说……”她觉得脑海里就像有一团乱麻,开学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缠绕成一团,那些疑惑通通在此刻爆发出来,再不理清就要溃烂了。他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如果我说,我不属于这个星球,你信吗?”戚长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想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却说不出来。他不欲再说,很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无可奈何:“听话,别再跟着我了。”走出几百米远,程逾巳转头看了下,她果然没再继续跟着自己了。程逾巳捂住心口的位置,神情有些怔忡。他本不该和任何人有过多接触的,他本该低调度过属于他的漫长时光的,可自从遇见她后,一切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失控了。就在刚才她嘴唇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心口的旧伤,因为那触碰,引发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感,久久没有消散。他眼神一暗,在漆黑夜幕降临之前,加快了脚步。莫鲤看着戚长璇追着程逾巳出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跟过去。正是因为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不宜管太多,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见两个当事人都走了,李畅他们几个埋怨了几句,便开始了下一轮。戚长璇走了,陈斯圆在另一桌跟崔笛子一块吃零食吃得不亦乐乎,她没什么心思继续玩了,站起身准备走人。走出几步远,玩游戏那桌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朵里。其余人早已两手空空,手中还剩了牌的宿淮说:“我输了,我选‘真心话’。”不等李畅发问,旁边就有好奇的女生害羞地提问:“你有喜欢的人吗,宿淮?”他笑了:“当然。”问话的女生满脸遗憾,继续道:“这样啊……我方便问一下,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宿淮笑容一淡。莫鲤不欲再听,把手插进兜里,飞快地走了出去。宿淮偏了偏头,扫了眼超市入口的方向,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便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也咽不下。他站起身,礼貌地微微颔首:“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李畅也不挽留,左右这里人很多,不差他一个。见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左顾抬头四顾,有些茫然。他好奇地翻开宿淮盖在桌面上的牌,仔细看完后,不禁呆了呆。他手里有两个对子,明明是可以赢的。月假结束后的晚自习,程逾巳照例没有出现。戚长璇百无聊赖地发了很久的呆,她思索了两天都没有想明白,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的确,程逾巳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太多——他异于常人的体温。她从没看过他吃任何东西。他学习的速度很快,不论是功课还是游戏。那次桌子塌了,他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那天怎么就正好过来提醒她呢?还有,那次体育测试,真的是秒表坏了这么简单吗?再加上那个从天而降,被他未卜先知的掉落的花盆……种种叠加,越想她越心惊。他问她:“如果我说,我不属于这个星球,你信吗?”虽然荒谬到不可思议,但她其实一点没觉得他在撒谎。那些日积月累的大胆猜测反而终于尘埃落定。她内心里那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她信,她当然信。他浑身上下有一种吸引人的危险气息,越是这样,她越是好奇,越是想靠近他。可倘若他说的是真的,他为什么完全不记得自己去过他家这回事呢?那个晚上的他的确和往常的他完全不一样。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后,她没打招呼,一个人偷偷溜出了教室,从早就踩好点的地方翻墙离开了学校。既然那天晚上他的确邀请过她,而她也的确答应了——说不定见到他,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她在他家门口站定,犹豫着这次该用什么理由。她还没想明白,门便打开了。她惊讶地看着程逾巳站在门口冲她微笑:“傻站着干什么?”她一脸严肃地上下打量他,直到他疑惑地轻轻蹙眉头,才迅速地抓住他的手,掀开他的衣袖检查。他的手背上依然留着那道牙印,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没有消失。但,他的的确确就是程逾巳无疑。戚长璇泄了气,喃喃自语:“不可能吧,居然真的是他……”证实的那一刻,她反倒更加茫然,无法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有两副面孔呢?程逾巳的目光也随之落到自己右手手背的牙印上,他目光一沉,似在思索。沉寂了几秒后,他抿唇一笑:“怎么这么久才来,我等你很久了。”这诡异的开场白吓得戚长璇一抖,她干笑一声,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说,你们星球的人不会都有两副面孔吧?我们明明前两天才见过,装什么啊?”她这句话有些滑稽,程逾巳却没有笑,表情变换了一下,从惊讶化为释然。“你果然都知道了……”他兀自喃喃,“也是,他只有在你面前,才无法掩饰自己……”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戚长璇。戚长璇接过水看着他:“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点了下头,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他若有所思地捏紧自己的水杯:“长璇,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啊?”看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程逾巳反而笑了:“发现了真实的我。”戚长璇一口水呛了出来,她是真的不太适应这样的程逾巳,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摆出那张讽刺脸来。她默默接过程逾巳递给她的纸巾,擦了擦嘴,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正襟危坐。“你接着说。”“我的确没有双胞胎兄弟,我们星球的人并不是这个样子。如果你有注意的话,就能发现,我和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行吧,戚长璇一时无法反驳。除了体能,除了不吃饭,除了对危险敏感外,外表看起来是没什么区别。“那你到底为什么会……”“双重人格。”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让戚长璇手指微微一颤,嘴唇苍白。戚长璇半信半疑道:“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我和另一个我拥有不同的记忆,是两个完全独立的存在。他不知道现在我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他身上发生的事,所以,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你来补课那次。我的的确确是程逾巳,但这个我,有另一个名字,我叫司郁。”“司郁……”戚长璇喃喃着这个名字,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些什么,却来不及抓住。司郁顿了顿,垂眼抚摸着那道牙印,似笑非笑地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咬的吧?”“那什么……”戚长璇眼神躲闪,尴尬地转移话题,“那应该如何区分你们?”刚一问出口,戚长璇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这不明摆着吗?现在的程逾巳脾气性格比另一个他不知道好多少倍。“他在白天,而我被困在夜晚。”司郁说。戚长璇听司郁聊了很多关于外星球的事情,那些新奇的前所未闻的说法使她着迷。他温柔体贴,对于她提出的无数个问题,通通耐心解答。一看时间,才发觉已经差不多晚上十一点了,手机上好几个家里打来的未接电话。司郁把她送到了门口。静了两秒,他注视着她问:“你信我?”戚长璇点点头:“为什么不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然之前没有遇见过,但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我连外星人的设定都相信了,自然会相信双重人格。”他一手搭在门框上,半垂着眼帘看着她:“你不害怕吗?”他不笑的时候,眼神仿佛比白天的他更加冰凉。戚长璇拍拍胸脯,半开着玩笑:“你说我怕那个坏脾气的他吗?怎么可能?新时代的女性,没那么容易被恶势力打倒。”司郁喟叹一声,眼底一下子漾出暖意来。戚长璇反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不是你自己发现的吗?这只能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你注定要遇见我,我注定要告诉你真相。”戚长璇看着他真诚温柔的样子,毫不犹豫就相信了他的说辞。“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他笑着跟她作别,“下次见。”回到家后,戚长璇并没有立即入睡,而是上网搜索了一下关于“双重人格”的资料。双重人格属于多重人格,而美国精神病大词典对于多重人格的定义是: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双重人格。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因为接受新事物而激荡的情绪褪去后,戚长璇心里没来由地一酸,她蓦地想起程逾巳自嘲时的眼神——难怪,他会排斥跟任何人交流。难怪……他会说自己有病。他一直很讨厌这样子的自己吧?身处异乡,身边没有家人朋友,无依无靠。这种感觉,光是想一想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