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安粗厚的手掌捂住脸,大厅一时静默。过了一会冯哲才问:“电梯怎么回事?”章安沉重地叹口气:“出故障了。头天下班时电梯卡在四楼下不去,跟维修部说了,他们答复说明天再修。原本该在每个楼层电梯门前都搁警示牌的,那时候商场的生意已经不景气,人手不足,人心也散了,什么事都丢三落四的,只在一楼搁了牌,电梯也忘了断电。于是那姑娘就……”冯哲:“……报警了吗?”章安摇摇头。“为什么?”章安说:“老板替我遮掩了。”“万鹏?替你遮掩?”章安点点头:“要不是我把那姑娘追得慌了,她也不至于看都不看就往里进。虽然她是小偷,但出人命了,我总有责任不是?我当时吓瘫了,跟我老板说,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不能去坐牢,赔钱也赔不起。老板就说:你走吧,我来处理。”那天晚上,章安心惊胆战地逃离了商场。第二天战战兢兢来上班,发现一切如常。电梯修好了,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心中藏着恐惧,想找万鹏问问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但万鹏只是古怪地看着他:“说什么呢?什么昨晚?你做噩梦了吧?”于是他明白了,万鹏是在说这事过去了,不用管了。是在为他好。他跟自己说,要努力地忘记这件事。可是,紧接着又发生了让他恐惧的事。万物商场开始闹鬼了。“闹鬼?”冯哲惊讶地扬了扬眉。章安说到这里,厚厚的背微微缩起,朝左右的黑暗中看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压低声音:“就是从那件事之后开始的。不止我一个人看到,其他值夜的保安也看到过,晚上商场关门后,各楼层留下的照明灯会一闪一闪的,广播里传出怪声,还有会走路的玩偶熊——啊!!!”他突然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向前方黑暗处。冯哲猛不丁被他一声嚷吓得魂差点飞了,而一直安静旁听的邵择言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把守护者的站位走得十分精准,手电筒刷地照向章安指的方向。光柱中只有空旷和浮尘。章安却眼睛睁得老大,口舌僵硬地吐出三个字:“玩偶熊!”邵择言嘲笑道:“哪有东西啊,出现幻觉了吧?”冯哲却说:“真的有,你上去抓他时我也看到了,会跑会走的一个熊,应该是个穿着玩偶装的人在这里转悠。”邵择言兴奋地舔了舔嘴角:“有意思,那得抓住他。”冯哲转向章安:“ 你大半夜过来,是想给那姑娘烧纸钱吗?”章安痛苦地点头:“闹鬼的事越传越邪乎,顾客都不敢来了。本来生意就不好,没多久商场就开不下去,租户走光,关门大吉。可是我心里那事还是过不去。每天一闭眼,眼前就是那姑娘回头惊慌看我的模样,脑子里时不时响一下她摔下去的那个声音……所以我就想着来烧点纸钱给她,求她快点转世投胎,求她放过我。我一辈子本本份份,不是故意害她的……”“她凭什么放过你?”邵择言忽然徐徐开口了,声音如穿过大厅阴冷的风,面具后俯视的眼睛暗影沉沉,“ 就算你不是故意的,她就能原谅你吗?”章安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什么,冯哲感觉这时候的邵择言,比要踩断章安腿时更冷酷。冯哲轻咳了一声,打破绷紧的空气:“章安,带我们去负一层。”邵择言小声问:“去负一干什么?”“去看看那女孩的事故现场,查查她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哇哦。”邵择言赞叹道,“你完全进入调查员的角色了。”他失笑:“不然怎么办?”邵择言搭着他的膀子往他脸前一凑:“哎你笑了。你第一次笑哎。就是嘛,玩个游戏而已,别那么紧张。”轻佻的语气又惹到了冯哲的痛点,脸重新板了起来。邵择言摸摸露在面具外的鼻尖,就特别后悔。章安百般不情愿,却不敢拒绝,哆哆嗦嗦拿着手电在前方领路,穿过大厅走向消防通道,沿楼梯走向负一层。一路上他遇到照明开关就顺手按开,但如万鹏所说,多数灯都坏了,隔老远才间或亮一段。匮乏的照明给巨大的商场涂染一团团苍白的气氛。负一是停车场,如今已是空荡荡的。三人来到电梯门前,电梯按钮是暗着的。章安无奈地说:“电梯早断电了,门打不开。”“ 放着我来。”邵择言笑嘻嘻活动了下手腕,走上前去。章安看了看他单薄的小身板:“你行吗你……”冯哲拉着章安退后几步:“小心。”“小心什么……”话音未落,就听“嘭”地一声巨响。邵择言一脚踹在电梯门的门缝上,两扇厚厚的金属门顿时变形。然后他把手指插进裂开的缝隙,往两边一掰。嚓啦啦——扳开足足一米宽。章安张口结舌,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之前幸好招得快,这小子那一脚要真跺自己腿上……他丰富的表情变化落在冯哲眼里。冯哲有些走神——真奇妙啊。这个游戏把NPC随机出现的反应都做得如此细致。邵择言先伸头进去看了一眼,道:“电梯停在上边楼层呢,来吧。 ”冯哲拿过手电筒钻进电梯井。邵择言也进去了,笑着说:“万一电梯掉下来,我得给你撑着。”“别乌鸦嘴。”此时距离小偷坠井事件已过去半年,冯哲没指望在这里能找到尸体。只是在狭小的电梯井底部,真的有一团深色污渍。他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血迹,毕竟游戏里这条件也没法做化验。看了半天,没什么收获。正要起身,忽听邵择言说:“哎,你看那里。”冯哲顺着他指的方向照去。金属墙壁上,有一道喷溅状的深色污渍,应该是陈旧血迹。邵择言说:“血液喷溅的形状,结合这个高度,可能是这么形成的……”他把冯哲拉到近前,压着他的背示意他跪地弯腰,空手半握在他背上一触、一离:“一把刀刺入,拔出,血喷出来,扑——”右手极形像地朝血迹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冯哲惊异地回头看他:“你是说,小偷摔下来后,又被人刺了一刀?”邵择言扁扁嘴:“只是推测。”冯哲觉得他推测得很有道理。重新打量他一遍:“你怎么懂这些的?”邵择言嘿嘿一乐:“我平时喜欢看推理小说。”原来是这样。冯哲有些感叹——上一局的周枚是医学院学生,会验尸;这一局的邵择言是推理迷,会分析案发现场血迹。他这个调查员可真走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