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与甜蜜,像一只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精美瓷器,一不留神间,被砸得粉碎。客栈是有的,烧毁的房舍也在的,打破的碗,洗坏的衣服,这些事都发生过,只是事情的主人却非周晶。听着贺西的描绘,客栈掌柜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从未见过周晶。“那这架马车,你怎么说?”贺西指着停在外面的小马车,那是梦姗出来时坐的,他要求同行,她拒绝了,说只去一会,又不远。他想了想,也就没坚持。西京城现在算安宁了吧!这一会,却是足足一个时辰,贺文轩一回到书阁,听了他的话,掉头就追了过来。马车犹在,车夫梦姗还有周晶都不知去向。“贺大人,”随之赶来的刑部捕快提着刀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大街的西端,那是夫子庙的方向。“在那发现了两具尸体,你去看看,是不是书阁的车夫与周小姐?”贺文轩艰难地抬起头,直到这时,深切的痛楚才像潮水般漫上来。他不知怎么走过去的,贺东贺西在惊呼,捕快们在询问,发现尸体的路人喋喋不休地学说着发现的过程。血还是鲜红的,身子还温热,显然刚死不一会。梦姗呢?他四处巡睃着,希望下一秒她会歪着头、俏笑着从街的那头向他走来,告诉他她很安全。贺文轩悲绝地闭上了眼。他赌输了,冷炎不是俊杰,不识时务,他能放过冷炎,冷炎却给自已挖下了陷阱。在死牢里,他嗅出了冷炎要逃的气味,他保持了沉默,以一颗惜才的恻隐之心。而冷炎的骨子里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狼,当他落败,被仁慈的猎人放生时,他睁大血红的双眼,不是回归山林,他选择了扑向猎人。不,不是猎人,而是猎人身边手无寸铁的女子,猎人的心爱之人。够狠,够毒。冷炎一定要这样逼他出手?一定要让自已死在他手吗?“公子,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我瞧着是表小姐,就没有多想。”高大壮实的贺西愧疚得泪水纵横,恨不能自尽谢罪。贺文轩睁开眼,摆了摆手,“这事怪不得你,梦姗知道来者是谁,她想保护你,故意不要你跟着。”周晶是从万福戏楼出走的,她并不知道梦姗来到书阁,怎么会找到书阁呢?这破绽太大,定然是冷炎很早前就掳走了周晶,一直握在手中当筹码,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去,好戏就上演了。依梦姗的聪慧,一下就能辨出。她没有点破,是想直面这件事。有些事不可能周而复始的一次次来过,总需要一个不拖泥带水的结局。所以梦姗说:是福是祸,让他来吧!贺大哥,不管是什么样的分离,要相信对方终有一天会回来,至少要等十年。那时候,梦姗心里面就预见到会有这一天,她知道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两人都没有说出口。私心里,他们都奢望这一切只是他们的猜想,不会成真。他们无法像冷炎那样不折手段,那样狠。一丝恻隐之心,成了冷炎手中最利的刀剑。“公子,你说小姐她知道表小姐是被人挟制?”贺西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直击自己的头,他怎么那样不细心,怎么没有好好观察下小姐的神情呢?“不必自责,没有今天,还会有明天的,说不定死的人会更多。”贺文轩扫了眼周晶与车夫的尸身,“把他们好生安葬了吧!”说完,他拉过一匹马,纵身跃了上去,转瞬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外。要快,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梦姗在他的手中,不能让梦姗受到一点的伤害。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贺文轩的脸,生疼生疼的,他睁大眼,承受这样的寒度,疼痛才能让他保持清醒。皇帝在看戏,左拥右抱,与众位妃嫔,被戏台上的一出丑剧逗得前俯后仰地大笑。通报的太监胆战心惊地贴在皇帝的耳朵低低说了句什么,皇帝龙眉一蹙,嘴角浮出一丝愉悦的微笑,推开怀里的宠妃,扭过头来。君臣一前一后,步入花厅。太监掩上门,室内只有二人。皇帝没有像往常般询问一番,好整以暇地捧起茶杯,细细地抿着,只是视线不时瞟一下贺文轩。“皇上,请把那幅藏宝图借给我用几日。”贺文轩首先开了口。皇帝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朕还以为你会另外裱一幅呢,原来没有啊!哈哈,朕一老,就乱猜疑,几天就够了吗?”“应该够的。”贺文轩沉声回道。皇帝微微一笑,指指椅子,“别急,坐下慢慢说。告诉朕,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皇上?”贺文轩一震。皇帝笑意突地一敛,语气慑寒,“朕那天在东宫问你,冷炎看上去如何,你说很平静,朕就知道他要生事,但朕要你吸取这个教训。书生气是做不了大事的。现在知道了吗,孔孟之道能育人,却不可以治国。这世事,不都是你敬我一尺,他就敬你一丈的。你放了冷炎,冷炎对你呢?”“皇上也猜出他会掳走梦姗?”贺文轩脱口问道。皇帝悠哉地伸出手,“朕登基几十年,什么样的人识不出。朕宠你、重用你,甚至为你的怪癖、性情让步,那是朕知道你对江山、富贵没兴趣。为了让你成长,替太子真正寻到一位儒相,朕不惜把一只猛虎再次放回山中,而朕的小十七,”皇帝叹了口气,“只能委屈做了回诱饵。说起来你与冷炎朋友多年,你岂不知他固执的性情。为了谋反,他能十几年蓄谋、隐忍,放弃一个正常人应享受的快乐,他容易吗?现在谋反不逞,他定会另谋其道。有一点,他是和你相似的,那就是要么不动心,一动了便死心踏地。小十七那可人儿,他舍得放手?如果朕猜得不错,他心里面现在一定向往的男耕女织的农家生活。”这番话,贺文轩真的听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向聪明自负,却不知眼前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才真是真正的聪明人,他看出自己的仁慈,看出冷炎的心思,却任其发生,只为要自己品尝这个血淋淋的教训。从政不是读书,一点聪明、天赋是就可以,真是该出手时就得出手,一点迟疑,胜败就改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文轩,切切记得,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是个谦谦君子。”皇帝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记下了。”但纵使如此,贺文轩仍坚持以仁治国是正道,不会所有人都是谦谦君子,但谦谦君子仍是多数的,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冷炎是个例外。皇帝抚抚颔下的胡须,笑笑,“你现在要藏宝图干吗?”把话题转向了他的来意。贺文轩抬起头,神情严肃,“西京城现在已固若金汤,但冷炎来去自如,我猜想他应有一个非常安全的藏身之处,民居是不可能的,府衙更无需考虑,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山和庙。西京城山与庙都在西郊,而那里不正好是藏宝图描绘的地方吗?冷炎定然是找到了藏宝处,他无法生出翅膀飞出西京城,现在暂时躲藏在那里。”“言之有理。”皇帝惊喜地站起身,双手连拍,“朕也一直在想他能藏到哪里呢,想不到文轩竟然一语点中。”他走到贺文轩面然,诡异地眨了下眼,“若不是小十七被掳,你是不是就把这个想法咽在肚子里?”贺文轩面无表情地回道:“我那时还没有想到。”皇帝仰面大笑,“哈哈,那时没想到没事,现在想到就好,希望朕的小十七平安无事哦,走,随朕拿藏宝图去,朕可要提醒一下,寻到那宝,你可得给朕守护好。”贺文轩心里猛地抽搐了下,斜睨着身边的皇帝,觉得很可怕。***总说六月天如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可没人说过腊月的天也会转瞬如两季,这到底是在哪里呢?梦姗的双眼被一块丝巾蒙住了,她依稀感到一丝亮光,但绝对不是阳光,应是火光。露在外面的肌肤明显感到有一股暖流扑面,周身立刻暖了起来。脚下踩着的石径有点打滑,耳边听到“叮咚”的滴水声。除此以外就是一团寂静,没有一丝人声。若不是有人搀着她的双臂,她觉得这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似的。石径像没有尽头,一直在向前、转弯。她心里面并不害怕。正如贺文轩所猜测的一样,当周晶来到书阁时,她就知道周晶是受冷炎胁逼来的。她与贺文轩相识、相恋的整个过程,周晶一点都不知情。她被徐慕风掳去见二姐,周晶与江子樵是亲眼所见,冷炎追来,脚踢失职的项荣,痛斥侍卫,周晶一点点都没错过。后来再发生的任何事,江子樵都不清楚,莫谈周晶。如果周晶有难,她必然是到冷王府找自已,而不是去书阁。她很平静地看着周晶信口开河的胡编,她故意当真,然后傻傻的随周晶去客栈。冷炎如此大费周章,连周晶都利用上了,她怎能不去见下他呢?至少该知道她对他还有什么用处,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做这样的蠢事吗?“前面下坡。”身边的人总算出了点声。从马车一下来,她的双眼就被蒙住了,嘴巴里塞进了块帕子,但没有捆绑她的双手、双脚。有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挟着她,上了另一辆马车,她听到人潮声,听到集市上的喧闹声、吆喝声,再一会儿,所有的声响全部消逝了。她朝前伸了下脚,碰触到台阶,慢慢地往下挪动。台阶走完,搀扶她手臂的两只手松开了,“呼”地一声,眼睛上的帕子被扯去,嘴巴里的也拨出来了,她一时有点不适应光亮,复又闭上眼,良久,才缓缓睁开。是一个溶洞,很宽敞,目光所及之处,错综复杂,曲曲折折,仿佛有上百个洞,她现在站的是个大洞,俨然像个大厅一般,有廊柱,桌椅、帘幔,空气也不似刚才的温润,非常舒适。几个身着黑色短装的持刀人板着脸整齐地排在一个洞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有脚步声自远而近,黑衣人哗地闪向两边。梦姗漠然地等候着,朦胧的视线里,冷炎一件驼灰色的长袍,风度优雅地向她走来。在他的身后,面沉似水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项荣。她怎么只有一只手?梦姗扫视着她空荡荡的衣袖,心里面一震。“梦姗,真的是你吗?”冷炎百感交集地站在她的面前,冰冷的俊容像被三月的阳光轻拂,转瞬冰融花开。“我说你认错人了,你会放我走吗?”梦姗厌恶地一扬秀眉,往后退了几步,把他的话顶了回去。冷炎一点也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愉悦,“认错了,我也不放。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我们今日的相聚。梦姗,我很想你。我抱下你可以吗?”他说出那个问句时,语音是颤抖的,满溢的温柔和情爱,让人无法忽视。面无表情的侍卫紧绷的肌肉不约而同地全痉挛了下,项荣挥动着独臂,所有的人转身消失在洞口,她瞟了眼梦姗,眸光幽幽,也转过身去。“如果我杀光你的全家,烧了你家的房子,抢走你全部的财产,我手上的刀还没拭净血,我说我想抱抱你,你会笑着、欢呼着自荐入怀么?”梦姗讥讽地倾倾嘴角,呼吸急促,眼睛里是满腔的怒火和仇恨。“梦姗,不一样的,你站在我那样的处境,如同骑在一匹凶猛狂野的虎背上,有许多事身不由己。”冷炎落莫地摊开双手,“但我还是想为那些事道声歉,假若能回到从前,我不会那样做的,因为我知道什么对我是最珍贵的。幸好大错没有铸成,梦姗,原谅我,好不好?”他恳求地凝视着她,表情温柔到了极点。梦姗轻轻颤抖了下,抬起下巴,声音比刚才还冷硬几分,“没有铸成大错,是你手下留情,还是阴谋未逞?我真钦佩你的自圆其说。”她背过身去,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可悲、可耻的事,我只恨我无法有一身超强的武艺来杀了你。现在,我再次成了你的囊中物,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冷炎苦笑,“为什么要说这些重话?现在的我,只有你了,我哪里舍得伤害你?若不是事出有因,我们都成亲几月了······”“不准提那件事,”梦姗完全想不到他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在震撼之中,羞辱感升起,她气得眸中都涌满了泪水,“我从没有喜欢过你,即使我像个傻瓜被你蒙在鼓里时,我也没有。一开始,是和贺大哥赌气,而你是最合适的。后来,你故意博我同情,我傻,被你打动。最后,是为了祖母的病,我不得已同意成婚。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我这辈子、来生,再来生······我都不想与你这个恶魔扯上关系,若你再近一步,我就撞死在你面前。”悄悄靠近的冷炎止住了脚步,他痛苦地拧起眉,摇着头,像是不愿相信她所说的一切,“那不是真的,我们之间有误会,你是在气我。梦姗你不是随意的姑娘,你对我所讲过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你喜欢我,一直都喜欢着,和贺文轩一起,你是在惩罚我。梦姗,我不生气的,我什么都能接受,我们把一切全部抹去,从今以后,我们好好的过,行吗?”梦姗愤恨地叫嚷着,声音在溶洞里回荡,“你醒醒吧,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我说,我恨你,恨你,恨不得杀了你······”突地,她只觉着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被冷炎拥进怀里,还不及挣扎,冷炎的一只手就按在她腰上的软麻穴,让她一下子失了力气。她惊恐地瞪大眼,声音卡在了喉间。“我不会轻薄于你,我只是怕你伤害到自已。”他贴在她耳边柔声轻道,再次抱住纤细的身子,他一颗心像醉在了芳香的美酒之中,“梦姗,冷大哥做梦都不敢想我还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天。我们不吵,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只要有你,就足已。”他抬起手,捧起她的脸,微笑地闭上眼,唇不偏不倚地吻上她的樱唇。梦姗想挣扎,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欲怒斥,在张口的那一瞬间,他已将舌头滑进她口中,放纵而熟练的吮吸着、搅拌着。她再也无法忍受,拼了命地一咬牙,冷炎睁开眼,吃痛地松开了她,僵住了动作,唇齿间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你让我死吧······”梦姗的声音里都是愤怒的绝望,眼睛里的怒火恨不得将他当场烧死。“你坠河死了一次,我上刑场死了一次,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我想珍惜。如果真的要死,我只想死在你手里。”他松开了她腰间的穴法,从怀中摸出把袖剑,“你若象你所讲的那样恨不得杀了我,那么来吧!”他把剑递给了她。梦姗执画笔的手、握书卷的手、下棋的手,从未碰过刀剑,她哆嗦地不敢上前去接,冷炎硬把剑塞进了她的掌心,还替她拨了出来,“这里没有别人,你对着这里刺进来,你就解恨了。”他微笑地指着自已的胸口。梦姗握着袖剑,手抖得象风中的落叶,她真的很想杀死他,可是她不能。剑“咣”地一声掉在石地上,“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我无法让自已成为一个刽子手。你这样的恶人,自有朝庭来惩罚,自有上天来报应,不需脏了我的手。”她闭上了眼。冷炎皱皱眉,弯腰拾起了袖剑,在手中把玩中,“梦姗,你下不了手,那么我替你下手。”说完,他挥手举起剑,对着肩膀就插了进去,鲜血突地就染红了长袍。她惊恐地看着他,脸色刷地苍白。好像那剑是插在别人的身上,冷炎神色算若,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浮出灼热的期待。血,嘀答,嘀答,落在石地上。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冷炎的脸色蜡黄,嘴唇发白。“王爷······”随着一声撕裂的叫喊,从另一个洞疾速飞出一道身影,闪电般地抢过冷炎手中的袖剑,一大团纱布捂住了伤口。“你身上本来就有伤,怎么可以这样?”项荣惊慌地对着里面大喊,“来人啦,王爷受伤了。”几个黑衣人飞快地跑出来,扶着冷炎往里走去。冷炎回首,眼中的火焰越来越弱。洞中重又寂静了下来,梦姗腿下一发软,瘫倒在地,额头上一片汗湿。不知过了多久,洞里黑暗了下来。有一个人进来点起了松明子,在她面前放了个食盘,食物虽不丰盛,但很清爽,中间还放了一杯水。她瞄了一眼,把视线挪开,抱着双膝,蜷缩在洞角。现在该是晚膳时了吧,贺大哥回到书阁,不见了她,一定很着急,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没几天除夕,他们看来没机会团聚了。没事,今年不团聚,但总有团聚的那一日,只要心里面装着彼此,不要放弃,就能得到。她和贺大哥分分离离多次,哪一次不都团聚了吗?梦姗任无声泪咕咕流下,和着相思一同咽进了口中。“你为什么不吃?”眼前多出了一个黑影,语气冷慑刺寒。她没有抬头,幽幽地闭上眼。“问你话呢!”项荣一抬脚,把食盒踢翻,碗碎碟破,咣当作响。她恍若未闻,一动不动。“蓝梦姗,”项荣蹲下了身,独手揪起她一把头发,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个得福不知福的女人,真是可恶。你想饿死吗?告诉你,没门。若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到了天边,何必还窝在这危险之地。你知道吗,王爷在死牢里被人打得伤到了五腑,需要医治,都是因为你,他硬忍着。而你给了他什么?”“你说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要求他。”梦姗冷冷地说道。“你真敢说,”项荣弯起脚,抵住梦姗的腰,让她无法动弹,“他爱你恨不得向你捧心在手,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叫没有关系,是你在龙江镇上装可爱诱惑他动了心,现在变了心,就想把王爷甩开吗?”梦姗嘲讽地一挑眉,“我从没有诱惑过他,一直都是他在利用我。别人不懂,我懂,你不要在这里乱吃飞醋,放心,你的王爷,我不希罕。”项荣羞怒得眼瞪得溜圆,“对,我希罕,希罕我才想他幸福,而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但我能守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所以你给我识相点。”“恕我无法配合你的梦想。”梦姗轻蔑地眨了下眼。“你想敬酒不吃罚酒。”项荣的口气透出了杀气。“我什么酒都不吃,麻烦你走开,我要歇息了,项侍卫。”“蓝梦姗······”项荣一腔压抑多久的怒火突然找着了燃点,一下着了,火光熊熊。她脑袋一热,盯着梦姗不屈服的小脸,松明子的映射下,小脸明艳、清丽,她再也控制不住。手随心动,一记又一记的耳光,密集地落在梦姗的粉颊上。梦姗的脸腮如发酵的面团,突地鼓起了老高,两颊通红,指印清晰如刻,鲜血从嘴角止不住地流出来。她没有闪躲,当然也躲不掉;她也没有求饶,更没喊疼。脸颊已痛得没有任何知觉,她仍瞪大眼,一下下数着这是第几记耳光。项荣见她这样,心里面越是恨,也许这恨深埋得太久了,早已让她喘不过气来,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啪,啪,响亮而又快捷的耳光,震得洞壁上松明子的光束一闪,一闪······一切声响终于静止了。项荣喘着粗气,收回独臂,布满剑茧的手掌有些发红,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狰狞的面容上浮出一丝悲绝,她留恋地看着自已的独臂,咬了咬唇瓣。蓝梦姗那样的千金娇小姐,一阵大风都能将她刮倒,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对待。纤细的身子像具破布娃娃倒在地上,俏脸红肿如猪头一般,早先那股子绝艳、清丽,丝毫无存。项荣诧异自已这番痛快淋漓的一顿狠打,自始至终,她都没吭一声。不错,还算有点骨气。她哼了声,对着地上吐了口口沫。依稀有脚步声传至,那脚步声凝重稳健,已来到了近前。她一怔,闭了闭眼,认命地抬起头,冷炎眯着黑眸,那眸光像个无底的黑洞,让她一瞬间就感到了万劫不复。“王爷,我打了蓝小姐。”她老实交待。冷炎身后站立的两个侍卫,脸色一下大变。冷炎什么也没说,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越过她,走到梦姗面前,蹲了下来,弯腰用受伤的手臂抱起她。梦姗睁开肿成一条线的眼眸,嘴角竟然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冷炎痴痴地凝视着她,寒慑的眸中涌动着无恨的怜惜,他轻叹了一声,俯下头,温软的唇柔柔地轻吻着她红肿的面颊,仿佛他的唇是什么灵药一般。几个侍卫呆若木鸡般地立着。蓝小姐那张脸像只红红的猪头,又是血又是鼻涕的,看着都惊心,王爷居然在亲吻?项荣努力绷紧身子,佯装平静,却阻止不了心中那抽紧的疼痛。梦姗疼得无力阻止冷炎,她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缓缓地滑落。她是故意激项荣动手的,一张没有人形的脸,是不会有人喜欢的。她没有武艺,更没有双翼,可她想为贺大哥留下清白之躯,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似乎这个方式不太有效。“梦姗,我爱你,不是爱着这张脸。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初见你时,我便把你刻在了心尖上,纵使你又残又丑,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心意。”冷炎吻到了她的耳边,哑声轻道,“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把我当仇人、亲人、恋人,什么样都行,我都不放开你。”梦姗眼中的泪流得更凶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还没出声,冷炎突地一抬手,一颗冰凉的药丸滑过她的咽喉,直落肚中。她惊愕地睁开眼。“这不是毒药,也不是春药,只是软骨散,以后你无法行走,无法抬臂,但你不要担心,我就是你的手和脚。梦姗,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又能让你不会伤害到自己。”冷炎笑了,心里面一块大石卸下。他撩开长袍,坐到地上,把梦姗抱坐在自己的双腿中,然后抬起头。贴身侍卫忙递过消炎去肿的药膏,他挤出一点,滴在指尖,一点点地抹在梦姗的脸上,动作轻柔细腻。“好了,这样子明天应会好转一点。走,梦姗,我们回房。”他抱起她,一同站起,走向里间的一个洞壁。那里有牙床,有锦被,还有大大的屏风,足够筑起一个舒适的空间。其实藏宝图标着的并不是什么宝藏,当然也是有一些财宝的,只是没有传说中那样可以买下几个南朝,但富可敌国也是真有其事。这住处真实的是一座地下天然皇宫,奢华的享受应有尽有,有温泉,有舒适的溶洞,还有可以过个三年五年的食物,还有直通往西京城外观云亭的密道。宁王辛苦备下来的去处,现在成了冷炎的落脚点,很是意外。梦姗睁开了双眼,眼神空洞,她只当自己死了一般。感到身子躺在了一张软床上,身上被血玷污的衣衫轻轻脱去,冷炎用湿的热毛巾给她拭脸、净手,用梳子替她把发丝梳顺,接着,她身上多了条锦被。干裂的唇瓣上,有一点湿漉的棉球轻轻地润着。每一个动作,冷炎都做得一丝不苟。“梦姗,冷大哥给你去拿点水果,挤成汁,喂你,你一天都没进食。”冷炎做好一切,又吻了吻她的面颊。她没有回应,事实上,她现在也出不了声。药丸正在慢慢生效,她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唯有眼泪还能自由自在地流淌。冷炎走出屏风,看见项荣端着个药盘低头站在外面,盘上一叠纱布,一个药碗。“王爷,你该换药、喝药了。”从冷炎看到梦姗被打那时起,他就再没看过她一眼。“我似乎承受不起项状元的侍候。”冷炎冷漠地瞟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越过。项荣身子剧烈一颤,“王爷,你不要这样说,项荣只是见不得她辜负王爷的一番苦心,才······王爷,你动手吧,项荣没有怨言。”她放下药盘,伸出了独臂。冷炎悠悠地回过头,“砍了你这条手臂,能让梦姗的脸消肿吗?”他蹙起了眉头,“你和其他侍卫,就像是我的兄弟手足一般,少一个我都很难受,现在我们还有多少兄弟?我亲手杀了你们,心里面很舒服?上次砍你手臂,那是警戒你,让你要懂得珍惜和有个度,你懂了吗?没有,你又再犯了。梦姗是我的爱人,就像我的心,我的骨,我的肉,你伤了她,比伤在我身上还要让我疼。你下去自己反省,我不会惩罚你,也不会赶走你。以后,你负责其他的,我的事让别人做吧!还有,不要靠近梦姗。”“属下明白!”王爷如此冷若冰霜,比断了她一条手臂还要让她心寒。她不太明白王爷说的那些弯弯曲曲情感,但有一点她明白的,王爷这次真和她生气了。她狼狈地施了下礼,耷拉着肩,退下去。冷炎盯着墙壁上的松明子,叹了一声。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梦姗觉得这话说反了,应是人间只一日,山中已百年。她幽幽地瞪着溶洞上辩不出形状的图画,在这个洞里,每时每刻都点着松明子,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辰,每一个流淌的瞬间,都像是百年过去了。不然,就是她已死了太久。没有阳光的山洞,如墓穴一般。她在里面住了多久,将会住多久,没有人告诉她。身如腐尸,默默等着风化的那一刻。贺大哥,十年之约,怕是要成空了。无由的,眼中又涌满了泪水。她睁开眼,对着床里悬挂的一面铜镜看了一眼,脸上的红肿已消,清丽的面容又显山又显水,只是像又瘦削了点,本来就大的眼睛越发显得更大了。她现在是完全没有行为能力的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么荣幸,贴身侍候的是高贵无比的冷王爷。梦姗苦涩地一笑。还好,冷王爷不算是真正的登徒子,他没有急于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有何区别呢?谁能确定下一刻,他会做出什么呢?“梦姗,看,这是什么?”冷炎粲然轻笑,手中捧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她眼睛动都没动。“还记得这件衣衫吗?”眼帘突然跃入一团火红。红艳的丝绸,金色的滚边,上面龙风呈祥,富贵无比。“我差人从王府里把我们成亲的喜衫取来了,梦姗,虽然婚礼推迟了几日,好事多磨,谁也阻挡不了我们成为一对佳偶。”冷炎在她的耳边吹着气,“梦姗,明天,我们成亲,这儿就是我们的洞房。”“别做梦了。”她冷冷淡淡斜了他一眼。“我不做梦,只来真的。”冷炎动情地搂抱着她,埋首于她的颈子间,“成了亲,我们就远走高飞。”她只是默默闭上眼睛,把一切关在心灵之外。“轰,轰······”突地,一声山摇地动般的巨响,溶洞晃了几晃。冷炎警觉地看向外面。“王爷,外面来了许多官兵,在埋炸药,像是要轰山。”贴身侍卫进来禀道。“他们哪里来的地图?”冷炎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说道。床上躺着的梦姗突然睁大了双眼,死气沉沉的眸子陡地亮如星辰。“轰!”又是一记巨响。“王爷,我们该怎么办?”又有几个侍卫跑了过来。冷炎背手踱了几步,抬起头,微微一笑,“贺文轩看来是留了一手,大家不要慌,”他转脸看看床上的梦姗,“他不可能把这山夷为平地的,想要寻到洞口,靠炸药是行不通的。在他寻找的辰光,我可以成亲、收拾行李,足已“择日不若撞日,去,燃烛熏香,这轰山的炸声就当是我们的爆竹,我与蓝小姐的婚事就放在今天。”“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侍卫们咧开嘴笑了,一窝蜂似的出去忙碌了。冷炎走到床边,抱起床上一脸惨白的梦姗,柔声道:“梦姗,为夫替你更衣了。”***贺文轩才好了几天的牌气,现在又变本加厉地坏了。语气讥讽,态度狂傲。在洁净的程度上,甚至比从前更挑剔、更苛刻。“不穿这件,我要那件云白色的锦袍。”一大早,贺文轩脸就拉着长长的,对半跪着为他束紧衣带的贺东怒斥道,“这件珠灰的,看着就死气沉沉,拿去烧了。”“好的,公子。”贺东替他脱下外袄,转身取来那件云白色的锦袍。寒雪飘飘的天气里,又恰逢除夕,穿件白袍,看着就心拨凉拨凉的。但公子喜欢,他就顺着公子的意。贺东现在巴不得贺文轩发牌气,蓝小姐失踪这件事,把公子压抑得几近崩溃,如果没有一个突破口来让公子发泄,公子会撑不下去的。公子在这些小事上吹毛求疵,才能求得片刻的平静。如果哪天没听到公子的怨斥声,贺东贺西就惊慌失措。现在,不仅是他们,公子身边所有的人,包括贺丞相和夫人,都处处看着公子的脸色行事、说话,却又不能表现出同情和悲伤。虽然公子没有把相思与担忧挂在嘴边、写有脸上,但谁都看得出公子的心在深受煎熬,书楼的灯一亮就是一夜,公子的脸看着消瘦,眼窝失陷,布满血丝,嘴唇开裂,失神时常常脱口喊出蓝小姐的闺名。搜寻工作进行了几天,公子让人在不远处用炸药敲山,看哪处震波大,便知下面有洞穴。明明是两座不大的山峰,震波却绵延到城外,公子说那应是一个长长的溶洞,但洞口在哪里呢?公子让士兵采取密集式的漫山寻找,这大冷天的,树木凋零,石块裸露,洞口应是很易找到的。两天下来的结果,并非想象中那么乐观。“公子,今儿还去山里吗?”贺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贺府的总管。贺丞相与贺夫人为梦姗的失踪,痛心得快失去了人形,但今天是除夕,大过年的,强装笑脸,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去。”贺文轩端起贺东早就备好的参汤,一仰而尽。每晚一刻找到梦姗,失去她的可能性就大一点。贺东替他拿过披风。马车已停在了书阁外,三人步出书阁,刚想上车,远远地听到有人喊道:“太傅,等下,等下······”除夕的天气不太好,从凌晨就开始飘雪了。雪不大,风却不小。肆虐的寒风,吹起满街的浮尘和纸屑,再加上漫飞的雪花,人一时睁不开眼。两顶暖轿,从风雪中悠悠地飘来。轿夫一掀帘,宋瑾与紫璇包得像两只大粽子似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宋瑾一反往常的嘻皮笑脸,呵了下手,“又要去西郊?”“你有什么事快讲,我的时间很紧。”贺文轩面无表情地说道。“贺哥哥,今天是除夕,父皇邀你进宫赏花灯。”紫璇冻得小脸发白,声音怯生生的。“多谢皇上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恕我无法成行。再会。”贺文轩淡淡地扫了紫璇一眼,复又回身去拉车门。“贺哥哥,你醒醒吧,”紫璇受不了贺文轩的冷漠,咬了咬唇,气愤道,“二天的功夫,不骑快马也可以走个几百里,炎儿他们早就不知到了哪处。再说,孤男寡女的,炎儿对她那么痴情,她肯定保不住清白。蒙了瑕的玉还有什么要头。”“紫璇······”宋瑾想阻止紫璇,怎耐她的语速太快,一古脑地全倒出来了。“你不要胡言乱语。”贺文轩僵立在车边,雪花落满了他的衣衫,他面无表情地仰起脸,深深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他突然微笑了,他扭过头,笔直地看着紫璇,“玉不管有无瑕疵,玉还是玉。姗姗于我,只要心是洁净的,其他都不重要。”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太傅,小王陪你。”宋瑾在他拉上车门时,挤了上去。“小王是姗儿的皇兄,她一日不回来,小王的心就一日不能舒展。”贺文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冲着宋瑾这并不华丽的两句话,他决定帮宋瑾帮定了,即使宋瑾并不杰出,但宋瑾让人感到温暖。车夫一甩马鞭,马车哒哒远去,与风雪融成了一景。紫璇尤自陷在惊愕之中,贺哥哥无法容忍衣衫上有一点点的尘屑,怎么会接受一个失贞的女子?他冻傻了吗?夫子庙今天非常的冷清,摊贩们都回家过年了,烧香拜佛的香客在家中养精蓄力,准备在子夜后,抢得夫子庙的头一柱香,现在庙里面,只几个光头和尚出出进进,并无一个香客。马车停下,几人跳下马车,刑部的捕快与士兵们早列在风雪中等候了,后面,江子樵裹着斗蓬,正对着山里张望,听到车声,转过头。朋友间无需太多的话语,一个关爱的眼神便足已,“今天戏楼歇场,我陪你进山。”贺文轩没有道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顺着湿滑的山径往深处走去。寒山鸟飞绝,小径人踪灭。一进入山谷,风声被山头挡住,感觉暖了许多。今天贺文轩准备再冒险敲山,如果有洞口,那外面的石块是松动的,一震,便会露出来。“呃?”宋瑾眨巴眨巴眼,侧目巡睃,眼睛转个不停,“静静,静静,小王怎么听着有水流声?”贺文轩一震,抬手示意所有的人噤声。不是水流声,而是像有人在拨弄水的哗啦声,静下来后,听得分外清晰,不时还有一两声歌声传过来。“这寒冬腊月的,什么水不结冰?”宋瑾询问地看向士兵。一个捕快抬起手,恭敬地回道:“回太子,这山里有温泉,温泉的水在冬天是不冻的。”“在哪里,让小王也暖暖去。”宋瑾来了兴趣。捕快一笑,“现在天寒地冻,温泉处,必然雾气腾腾。你看,就在那!”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在山谷的底端,像云雾缭绕般,热气弥漫,一嗅鼻,还闻着股硫磺味。“看看去。”贺文轩心里面一紧,说道。温泉是来自地心深处的水流,终年恒温,非常神奇。他在西京城多年,从未听说过这件事。那是不是说明以前是没有温泉的,以西京人爱捕风捉影的好奇心,必然会传得人人皆知。温泉是这两天才有的?敲山敲出来的?一行人越往下走,越感到气温升高,冻僵的手脚都舒展开了。山径上,不时有一两块大石横在路边,杂乱无章似的。再走几步,温泉出现了。一堆山石乱叠在一起,正中有个木桶大小的池子,里面热气沸腾,水面沽沽地往外冒着气泡,不要跳下去体验了,伸出手,就感到温热异常。大石边摆着一堆捆绑好的木柴,柴上放着几件衣衫。其他人脸上都因为温泉露出讶异之色,贺文轩反蹙起了眉头,“唱歌的人呢?”话音未落,哗地一声水池绽开了一朵花,从水下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所有的人都惊得退后几步,水里的人也被围观的人吓了一跳。“我不是歹人,只是山里的一个樵夫,是良民。”那人看到刑部的捕快们着官服,手中又拿着刀,忙环抱着身子解释道,“我看着这有个池子,水暖得很,于是,进来暖了下。”贺文轩心怦怦地乱跳个不停,不知怎么,他有种预感,好像梦姗在悄悄向他走来了。“不要害怕,我们只是路过,”他蹲下身,温和地对樵夫一笑,“你说你是山里面的樵夫,那对这山里很熟悉了。这温泉以前没有吗?”樵夫摇摇头,“没有,我今天才发现的。前几天我走了趟亲戚,没上山。”贺文轩感到呼吸都快屏住了,“那你还发现了什么?”樵夫戒备地看着他。“哦,我是问你,这水池很深吗,你刚才整个人都潜在水里,莫非里面还另有乾坤?”樵夫愕然地瞪大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位公子好厉害,他本来还想保守这个秘密的。贺文轩站起身,笑笑,“一般人潜在水中只能一刻,水面上还会泛出丝丝涟漪。我们一行人刚刚可是在水池边站了好一会,水面上除了水泡,没有任何异常。要么是里面另有一处供你歇息,要么是你有异于常人的本事,是不是?”樵夫眨了好一会眼,脸上先是沮丧,再是不甘心,直到无奈,“罢了,我也不瞒了,里面确实有个乾坤。”“什么样的乾坤?”宋瑾抢先问道。“是一个非常大非常长的山洞,华贵得象皇宫一样。”“文轩,”宋瑾地抱住贺文轩转了几圈,惊喜万分地叫道,“咱们真的找到了。”贺文轩俊眸中不禁泛出了泪光,“是,太子,找到了。”真是神奇,温泉如一道帘子,当泉水淹没头项,眼前突然别有洞天。一个宽敞如殿门般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在,是泉水依然自故在洞口外翻腾着,一点也沾不到洞里。洞,非常明亮,非常湿润,连火把都不需要。“里面没有人的,”樵夫见众人警觉地竖起双目,说道,“我刚刚把几个大洞都转了一下,好怪,之前好像有人烟的,有床有被,还有食物,松明子也没燃尽,哦,那边还有个礼堂。”他急急地抢到前面,左转右拐的,领着众人往里走着。贺文轩双目炯炯,他走着,突然捂着了心口,脸色有点发白,江子樵发现了他的异样,上前扶住他,感到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到不行,身子还微微颤栗着。“就是这里。”樵夫显摆地叫嚷着。宋瑾与几个捕快走在前列,朝里看了一眼,宋瑾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随即他回过头,挡在贺文轩面前,“没啥好看的,这个樵夫故弄玄虚,走,太傅,我们去别处再看看。”语气怆惶、急促,仿佛想遮掩什么。“太子,让开。”贺文轩平静地命令道,口气不容拒绝。宋瑾闭了闭眼,没有动弹,“文轩,听小王这一次,不要看。”“我叫你让开。”贺文轩怒吼道。“太子,让文轩看看吧,至少他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江子樵瞟了瞟贺文轩铁青灰白的俊容,对宋瑾摇了摇头。宋瑾无奈地叹息,走上前去,拍拍贺文轩的肩,“文轩······”他眼睛一红,什么也说不出来,身子侧向一边。捕快们纷纷闪到两旁。贺文轩走近洞口,推开江子樵的手臂,他一步又一步走进洞中。洞中花烛闪烁,彩灯高挂,檀香袅袅,大红的喜字贴在正中,一条长长的喜绫放在香案之上,香案上另有果品、喜点。任何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里不久前刚举行了一场婚礼。但显然这不是一场喜庆的婚礼,香案上,一滩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血喷得很远,烛台上,红绫上都沾上了点点滴滴。贺文轩尤如被石块了一般,一动不动,直勾勾瞪着那滩血迹。“姗儿她······还是情系于与你,文轩,你应该感到幸福。”宋瑾结结巴巴地说道,很想安慰贺文轩几句,只恨自己嘴笨。“文轩,也许我们找错了地方,三妹没有来过这里。”江子樵欲拉贺文轩的手臂。“大人,这里发现了几件女人的衣衫。”捕快们四下巡视,在一间如同卧室的床边找到几件同样也是血迹斑斑的衣衫,其中一件是白色的狐裘。贺文轩像个木头人般,慢慢地掉过头,瞳孔突然放大,他冲上前,一把抢过狐裘、罗裙,紧紧地护在心口。“这是姗姗的······”他的心口一窒,疼痛欲裂。那件白色的狐裘,在他进宫的早晨,他亲自替梦姗系好的丝结,如今上面,又是鲜血,又是泥污,早已不堪入目,他想如获至宝,无比珍惜地抱着。江子樵喉头一耸,低下头,不忍看贺文轩悲痛欲绝的面容。“你们······你们都傻站着干吗,还不快去寻找公主。”宋瑾急得直跳脚,对着捕快们喝斥道,眼中溢满了泪水。不要猜,不要想,可怜的姗儿一定不肯从了冷炎,被冷炎给打死了。她还是冷炎的十七姨呢,冷炎太丧尽天良,他没恨过别人,即使冷炎要谋反,他都想过把皇位让给冷炎算了。可这一刻,他真的恨死了冷炎。姗儿,年方十六,冰雪聪明,俏皮可爱,明靓清丽,像花朵一般,就这样被生生掐死了。还有文轩,天之骄子,生平第一次心动、也许是世上唯一一个配得上他、也是他可以近触的女子,这般惨烈地离他而去,以后,他该怎么活下去呀?“太子殿下,这溶洞绵延数十里,直通城外观云亭,属下们出了洞口,风雪茫茫,官道上没一辆马车,码头边没一艘船。”追寻回头的捕快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文轩,你看······啊,文轩······”宋瑾正要询问下面该干吗,只见贺文轩突然两眼眨了眨,“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他和江子樵没来得及扶住。所有的人全簇拥了过来,贺文轩双目紧闭,郁积攻心,晕厥过去。捕快们骑上快马,沿着官道又追了上百里,也没发现冷炎的踪迹。一场轰轰烈烈的搜寻行动,无果而踪,贺文轩没寻到心爱之人,皇帝没寻到宝。“不可能啊,冷炎的身子能远行吗?”宋瑾絮絮叨叨地向皇帝哭诉,皇帝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宋瑾顾着伤心,没有听清皇帝说了什么。除夕夜,西京城里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家家张贴对联、挂灯笼,贴窗花,把酒送盏,忙着辞旧迎新。书阁里是一团寂静,贺文轩躺在书楼里,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寒。贺丞相与夫人坐在床边,相对掉泪。新春到了,雪后放晴,风也住了,高悬的暖阳突地就显出了一团春意。皇帝身着簇新的龙袍,率领众妃嫔与太子、公主,站在城楼上,接受文武大臣与百姓们的朝拜,山呼海应的恭贺声如巨滔声一般。街上奔跑的孩子,笑声穿过院墙飘进了书阁,贺文轩发过一通大汗后,睁开了双眼。“文轩,你一定要撑住啊!”大年初一,不能掉泪。贺夫人握着儿子的手,死命咬着唇瓣,把满眼的泪水硬生生地往肚里咽。贺文轩嘴唇发白,脸色蜡黄,他回给娘亲一缕轻笑,“嗯!”他点头。三天后,大病一场的贺文轩勉强能坐起身,虽然面容憔悴,但神情平静。好似这一病,他已把心底最深的痛都发出来了。五天后,贺文轩下床,在园中沐浴着春阳,慢慢地移步,没有梦姗陪在一侧,他的身影看着有几丝孤单。江子樵和宋瑾天天过来看他,他会陪坐着,但不发一语。习惯早晨起床先握一卷诗书,用过早膳后,磨墨练字,然后再阅读。贺文轩一点一点地让自己恢复如初,他平静淡定的俊容,没有任何人看得出他曾经历过什么。正月十五,家家户户吃元宵,西京城里有灯会,听说晚上的彩灯会挂满几条主街道。钦差大臣贺文轩选择这天上朝,皇帝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太监给他搬了把椅子,说他身子初愈,不宜太劳累。贺文轩微笑拒绝,抬手上前禀道:“皇上,我大南朝百业兴旺,国富民安。在新春伊始,皇上应为大南朝、天下苍生向上天祈福,号召食俸禄的官员都一同参预。”皇上来兴趣了,“贺卿这主意不错,那么朕是不是择日、净身,选一高处,向上天祭拜呢?”贺文轩摇头,“不需要,听说孔明灯又叫神灯、祈福灯、平安灯,点燃后,如同神的双目,当它在山峦、河泊之间飞行时,神会把皇上的心意读得清清楚楚。”“就是三国时诸葛亮遇险时,发明的那个求救灯?”“正是,皇上,那种灯做起来很容易,一般孩童都会做。不需要择日,今日恰逢元宵节,便是个好日子。”贺文轩说道。“众卿以为如何呢?”皇帝笑吟吟地看着文武百官。谁不会锦上添花,“贺大人所言甚是。”众位大臣齐声禀道。“为了防此其他府郡做不到位,请皇上下旨让其他府郡将点放天灯一事,写好奏折上报朝廷。各府郡燃放的天灯还要有所区别,在天灯上各自贴上各府郡的简称。如果民间有百姓响应,也要在奏折上一一写明。”贺文轩抬起了头。皇帝倾倾嘴角,觉得贺文轩这事有点小题大作,但他不会让贺文轩失望的。“好,全依贺卿。那些奏折,各府郡都送给贺卿,然后贺卿才向朕禀报。”“臣遵旨。”元宵节的夜晚,地上,花灯如河,天上,天灯如海,把整个天地,亮如白昼一般。皇帝不知这祈福有没有效,但让百姓开心到发狂到是真的。“噗!”贺文轩满意地扔开火镰子,看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孔明灯缓缓升上夜空。“公子,还是咱们的灯好看。”贺西仰着头,欢喜地说道。公子在薄白纸上画了颗红心,火光的映射下,心红艳、跳跃,特别显目。贺文轩慢慢合起十指,闭上双眼。“贺大哥,这些孔明灯太没创意了,白花花的。”梦姗依在他的怀里,指着空中的纸灯,小嘴噘起。“那姗姗想怎么做?”他温柔地在她的小脸上啄吻着,心动如潮水般汹涌。她转过身,玩着他胸前的衣扣,“我要在薄白纸上画一颗红心,向天与地昭示,那就是我······喜欢贺大哥的一颗心。这个创意好吗?”小脸酡红如霞。他心醉得不知如何表达。也许语言是多余的。那一个晚上,他抱着梦姗,几近失控。“姗姗,你看到我的心了吗?如果看到,就告诉我,好吗?”贺文轩睁开眼,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