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语戮

省博展览《富春山居图》时发现几可乱真的临摹血画,凶手落款“大画师”,随即当红女星被发现陈尸公园;不久,参展名画《渔庄秋霁图》被掉包,嫌疑人指向齐东民。警方全力抓捕齐东民时,却收到了“大画师”寄来的审判录像及第二幅血画《早春图》。一边是“大画师”的连环谜局,一步步完成他的拼图,一边是被警方聘请的书画专家左汉和刑警队长卢克抽丝剥茧,步步深入……《画语戮》以五幅传世名画为线索,将书画、诗词、五行等众多知识层层编织,案中有案,实现了文化和悬疑的巧妙融合。《画语戮》中案件精巧缜密,人物幽默风趣,所涉传统文化知识丰富,同时对当前的艺术品市场乱象也有充分揭示。

第三十四章 《雪景寒林图》
其实北二环附近的黑色建筑物不仅仅宏美制药大厦一栋,但这座方正大楼是最黑、最高、最显眼的,而且恰好稳稳扎在正北二环那个点上。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是,赵抗美最近刚刚收购了前覃省的知名酒企覃州酒业,并声称要将其做到全国知名,声势造得很大,恨不得一觉醒来就干翻茅台。
倘若赵抗美遇害,其负面影响定会比之前任何一起案子都大得多。虽然梅莎莎是著名影星,但她的香消玉殒只不过让粉丝和吃瓜群众伤心一阵,很快就被其他热点淹没。胡求之和周堂更不用说,他们再厉害,也仅限于小圈子知名。齐东民,呵呵,估计群众都盼着他早点归西。
然而赵抗美是一个掌握着巨额财富和社会资源的知名企业家、前覃省首富、制药界一哥。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无论是宏美的股价,还是他名下产业提供的就业岗位,各路蠢蠢欲动的利益方,都可能成为巨大的不稳定因素。想到这,所有人不禁捏把汗。
眼看即将天亮,卢克逼着众人睡觉。各警员趴在办公桌上勉强睡了两三小时,新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警方将重点保护对象定为赵抗美,并立即将此事告知他本人,要求其接受警方保护并予以必要配合。虽然卢克没有详细阐释“大画师”的精巧布局,以及警方从中推出的赵抗美是下一目标的结论,但他们随便拿出几个唬人的证据,再来一句“根据可靠情报”,就足以令刚刚被“大画师”私底下威胁过的赵抗美服软。
想到那封恐吓邮件,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想明白一切利害关系,即使警方不通知,赵抗美也已经被吓得不轻。这年头,不怕没法,怕不讲法的;不怕没命,怕不要命的。尽管不愿在卢克面前放下身段,但赵抗美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毕竟他有钱有势没活腻。
“卢队长,”赵抗美居然和善得仿佛卢克是即将付给他十个亿的甲方,“您看,既然警方已经有了可靠情报,下一个被杀的可能是赵某,那么能否请贵局加派警力保护我这个守法公民,不要给嚣张的犯罪分子以任何可乘之机?”
“可以。”
“哦,对了,鄙人自己也有一个不错的安保团队。我有个小小的提议,可否由警方牵头,双方共同制订一套安保方案,确保万无一失?当然了,在犯罪分子胆敢行动之前,鄙人也相信警方一定会雷霆出击,先发制人,将犯罪扼杀在摇篮之中!”
为了体现警方的素质,站在一边的假警察左汉忍住没吐。
“赵总,你这个提议很好。保护每一位公民的人身财产安全是警方应尽的义务,我们也很高兴你愿意配合。我们可以马上着手拟订安保计划,你有什么诉求也欢迎随时和我们沟通。”卢克跟着打起了官腔。
左汉回顾他们的三次会面,两人谈话中“你”和“您”使用的转变,不禁令他对这两位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肃然起敬。
“卢队长,根据您这边的情报,这个凶手可能在什么时候行凶?随时吗?”
“不是的,最有可能在8月25日、26日两天。因为事关重大,哪天我们都不可掉以轻心。我建议从今天开始就对你实施二十四小时保护。”
“好嘞!鄙人正有此意。”赵抗美显得格外满意,“鄙人有个提议:本楼的十层,也就是这间办公室正上方,是一间行政套房,我平时在那里午休,有时候工作晚了也在那儿过夜。我有意从今天起就住在套房里。如果警方不嫌弃,能否就在敝司展开安保工作?一来公司本身安保条件比家里好,这点我有十足的信心。二来我家房子大,留给凶手下手的机会更多,而且老被警察围着在邻居那边影响也不好。最最重要的是,我家所在的别墅区离市区较远,每天往返公司和家里,路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很可能给凶手可乘之机。您看呢?”
“这不是问题,赵总方便就好。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
“谢谢……我还有一个担忧。”赵抗美今日突然变得十分啰嗦,左汉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因为我夫人和我住,我儿子在隔壁小区也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所以如果我住到这边,我们一家三口就分别住在三个地方了。我担心我把自己保护好了,凶手下不了手,会想到危害我的家人。所以……我建议让他们两个也和我住一起,这样你们也一并保护了。”
“如此当然最好。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方便,警方一定会在警力允许的范围内全力提供保障。”卢克说得铿锵有力,给人以某种信心和宽慰,“不过以我们对这位凶手的了解,他如果认定要杀一个人,必定是出于某种特定的原因,所以基本不会波及其他人,哪怕是目标的至亲。”
听了这话,赵抗美不知该喜该忧。
赵老板说到做到,将夫人和儿子都接到公司过夜。他们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到宏美制药大厦睡一觉。而赵抗美则真是将小心谨慎发挥到极致,身边时时刻刻都有自家保镖和警察两拨人同时保护,甚至新招了不少健壮的保镖和打手。
不过,说到底凶手没有真正威胁到赵抗美夫人和他儿子赵常,他俩没过几天便感觉无聊了。他们都有自己丰富的夜生活。赵夫人喜欢和别墅区里的其他富婆打麻将跳舞,而赵常则需要走街串巷地泡吧和泡妞。没了梅莎莎这个女友之后,他反倒多出一个营的炮友,就连左汉都偶尔在“破碎回忆”酒吧里见过他几回。左汉当时还想,他老子八成没告诉他正在这家酒吧里监视一个警方的人,因为那人当时正帮助警方查他老子盗取国宝的丑事。
总之,赵夫人和赵常住了没几天就嚷嚷着没意思,更是受不了三人挤在一个套房里,数日后便抛弃赵老板而去。
卢克很快将左汉列出的余东市花鸟和人物画家、学生的作品收齐。才收到一半的时候,左汉便看起来,现在已经看完总量的六分之一。但在余东市,花鸟画家在国画三个画种中人数最多,因此当所有人的作品都堆在公安局文体活动室时,场面着实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
左汉已经叫苦不迭,李妤非更是不胜其苦。之前她夜以继日地学习了历朝历代山水画家的名字,现在不得不再次记忆更多的人名和作品名,以免左汉口述画家风格时再度吃瘪。
工作虽则枯燥,时间却异常紧迫。左汉对人物画不很熟悉,所以他自身也有大量课要补。相比之下花鸟算是他的长项,毕竟他母亲可是当代花鸟名家。
幸运的是,这回他抓住了一个核心问题——线条。这样一来,画的种类并没有成为阻碍因素,很多归纳个人风格的程序也只是例行公事。为加快进度,看到线条笔力太弱的,他就果断筛掉,无论什么画种,什么风格。
前三天,两人一无所获,但到了第四天,当看见美院院长陈计白的材料时,左汉震惊了。
陈计白在去年将他早期的课徒稿结集出版。该书整理了多年来他给学生讲古画临摹课时的示范作品。左汉发现陈计白临摹手段一流,很多地方几乎可以做到乱真。而且,那本课徒稿甚至可以视作一本画语录,收录了不少陈计白对艺术的真知灼见,有些居然也涉及艺术哲学问题,只不过往往点到为止。
还有一个令他震惊的人,竟是苏涣。但这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左汉见过不少苏涣的作品,在美院这拨人中功力了得。而这次从查案的角度来审视,又是令他眼前一亮。苏涣不愧是美院同龄人中的翘楚,学得太到位了。
怀疑到身边人苏涣,左汉“举一反三”,很快又怀疑到另一个身边人连飞舟。警方第一轮收集画作的时候,征收对象均为山水画家,美院山水专业的连飞舟自然包含在内。但在彼时,左汉并未将线条作为主要判断标准。他更多的是看画家整体上临摹得像不像,理解得深不深。可若单看线条质量,年纪轻轻的连飞舟其实并不输给很多老头。他是山水班里书法练得最刻苦的,非常明白国画到底应该怎么学,甚至连苏涣也在一次出来喝酒时夸他会学。别看他为开画室挣钱而创作了不少俗画,其实他的绘画功力早就远超同龄人。还有一点就是,连飞舟因为开画室,自大三上学期起就自己在外面住了。独立的居所,无疑也是“大画师”作案的必备条件。而在他的这几位兄弟里面,没有住校的,除了苏涣这个余东本地人,就是连飞舟了。
胡思乱想一通,左汉两眼一瞪,虎躯一震。这脑洞是否开得太大,居然还怀疑到自己最熟的兄弟上了。想到此,他不禁脸一红,羞愧不已。
许久,平复了心绪,左汉着重拿出三人的作品继续研究。他发现,无论是陈计白、苏涣,还是连飞舟,他们临摹作品中的用笔都有不少个性成分,不像“大画师”,可谓毫无个人特点。陈计白的画里有齐白石的影子,这不奇怪,因为他本人就师承齐白石一脉。苏涣的用笔则有很强的徐渭遗风,这也不奇怪,徐渭诗书画俱佳,据说还是《金瓶梅》的真正作者,向来被苏涣推崇。连飞舟的用笔能看出沈周、黄公望、吴昌硕、八大山人等多位名家的风格,但这依然不奇怪,因为但凡好好学的山水学生,都会临摹这几位,左汉自己也不例外。
虽则尚无定论,但因三人均与左汉相识,不免让他心里生了疙瘩。筛选工作预计还有两天才能结束,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当夜,左汉约了苏涣去“破碎回忆”喝酒。苏涣欣然应约。
苏涣随便点了一款叫“球状闪电”的深蓝色鸡尾酒。左汉见了,索性给他加了另一款名叫“三体”的鸡尾酒。这酒呈浓重的橘红色,三粒大葡萄在酒中载沉载浮。而左汉自己还是“老样子”。
涛哥将一瓶温好的石库门端来,给左汉杯里倒了些许,又将酒瓶放进同时端来的一大碗热水里继续温着。
“看来你和这家老板很熟啊,别人都是年轻服务员端酒,你却是老板亲自服务。”
“我倒希望是年轻貌美的来服务呢。”
“这酒也是他专门为你备着的吧?”
“对,我自己喝酒的时候,基本只喝石库门。”
“我喝黄酒的话,还是会稽山多些,更容易买到嘛。”
左汉笑笑,没有接话。
“难道这酒里有故事?”
左汉又笑笑,看来还是苏涣比较懂他,另外那三个真是太粗枝大叶了。于是他将毒贩杀害左明义和迟嫣,并写下恐吓血字的事告诉苏涣,同时也大胆吐露,自己并不相信幕后真凶已经被绳之以法。这次他还没喝多,所以讲得很平静,并没有像上次告诉李妤非时那样哭得撕心裂肺。而且他对苏涣一直有着莫名的好感,把心里的秘密说给苏涣听,似乎让他得到了某种慰藉。
苏涣默然倾听,眼眶不知何时开始氤氲。他把喝了一半的鸡尾酒推到一边,拿来一盏桌上闲置的玻璃杯,兀自将热水里的石库门取出,给左汉满上,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兄弟,我陪你喝。”他碰了一下左汉还放在桌上的杯子。
左汉看向苏涣,苏涣也刚好在看他,朝他笑了笑。左汉看到苏涣的双瞳在努力忍住什么,心里有一股暖意升腾。两人将酒喝下。
“学长,你父母呢?好像很少听你提他们啊。”虽然自己不是美院学生,但左汉还是习惯跟着曹槟他们喊苏涣一声学长。
“看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没想到你父亲牺牲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苏涣在说自己之前,还是忍不住一番慨叹,“我爸妈是做生意的。我们家很早就在欧洲有生意,但我爸妈还是在余东陪我到高考结束。高考结束后,他们本想带我去英国深造,因为我想学的是中国画,就留下来读了美院。他们也是看我成年了,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才放心去忙事业。”
“看得出来,他们还是为你做了很大牺牲啊。”
苏涣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说也罢,毕竟我已经很明白自己的人生目标了。有了目标并决定为之奋斗的那一刻,人也就真正独立了。”
“学长家是不是特有钱啊?”左汉斜视着苏涣,嘴角挂着一抹坏笑,“生意都做到欧洲去了呢。”
“呵呵,你啊你……换了别人我肯定不说。我家境还算可以,基本能说要什么有什么吧,除了没人能替我修炼成徐渭那样的大师。”
左汉很能理解苏涣的话。他家里也不缺钱,但那个相似的目标还是让两人都活得很有压力。他们再次碰杯。
“学长,你虽然是学花鸟的,但毕竟读到博士了,对山水的认知肯定比我强。我一直很想听听你对历代山水画的理解。”左汉话锋一转,聊起下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
“我们的课程里确实也有山水,但谈到认知,我可不敢说比你强。”苏涣兀自喝了口石库门,“而且你这个议题也太泛泛,我都不知从何谈起。”
“那这么说吧,你都喜欢哪些山水画家?”
“其实历朝历代都有我非常喜欢的山水画家,毕竟每个人的面貌和内涵都不一样。作为爱画之人,很难说只喜欢一种。比如花鸟这块,徐渭的飘逸和吴昌硕的厚重我都很喜欢。至于山水,宋画的精雕细琢和倪云林的逸笔草草,难道你不是都喜欢?”
此话难以反驳,左汉只好笑笑:“那学长最喜欢的山水画家肯定是黄宾虹吧?”
“对,这我也和你提过多次了。黄宾虹毕竟是传统山水的集大成者,至今实在没什么人可以超越他了。”看左汉点头表示同意,苏涣继续道,“当然,既然提到黄宾虹,我同时想到一个很值得思考的议题,就是那些‘跨界’画家的画。比如,讲起黄宾虹,我们大抵会把他定义为一位山水画家,可他的花鸟作品也风格独具,趣味天然,甚至超越历史上百分之九十几的花鸟大师。这也说明,中国传统绘画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门类区分,无论画的内容是什么,画的本质都是画家的修养、认知、线条、水墨。”
“学长这话倒是让我醍醐灌顶。我看过齐白石和吴昌硕‘跨界’画的山水,用笔还是满满的金石气,不输他们的花鸟画,甚至不输很多山水大师。只是当时我仅是震撼了一下,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深入思考。”
“如果你想让自己对山水的理解有一个新的角度,或达到新的高度,确实可以研究一些花鸟或人物名家的山水作品,甚至是书法家的绘画作品,相信一定收获很大。”说着,苏涣举杯,示意两人该喝一口了。
“我看学长的花鸟画,发现学长在一些画里的用笔习惯颇有些黄宾虹的影子啊?”
苏涣笑了:“东施效颦而已。而且大家不都学过么,你,连飞舟,都有过练习。不过我确实很喜欢黄宾虹的花鸟,也因此大量研究了他的山水作品和艺术理论。他高超的墨法就不用说了,最让我受益的是他的太极图理论。用笔一波三折,构图中圆形较多,笔画之间相互顾盼照应。相信这点你比我理解得要深得多。”
左汉摇摇头笑了。虽然他主攻山水,但绝不会认为自己理解得比苏涣这个美院学霸深。两人又聊到许多画家,左汉不得不承认,学院派确实功底扎实,不但知道得多,而且颇有个人的见解。
“学长,其实我早就想单独约你出来,跟你说说掏心窝的话了。”
“他们几个确实太吵了。”
“每次听你聊画,我都很受启发。学长,其实我一直很崇拜你,相信你也能感觉得到。”
“我能,”苏涣只是微笑着,忽略左汉的肉麻,“不过你应该有更好的崇拜对象,更高的目标。我做你的好友就不错,我们相互学习启发。”
“你就是我的目标,我一直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左汉端起酒杯,和苏涣的杯子一碰,“学长,我相信你。”
苏涣的眉毛一挑,似乎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笑着干了杯中酒。
左汉的内心仿佛米友仁的云山,朦朦胧胧一大片。他决定明天抽空去美院会会陈计白。
然而令左汉没想到的是,陈计白居然在前几天就飞去巴黎,参加一个艺术交流活动。左汉心里不禁暗暗佩服这个陈老头,学校里学生跳楼,教授被杀,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风雨不动安如山,还有心情和外国友人探讨艺术。
他最后又给连飞舟打电话,约他今晚8点左右在“破碎回忆”喝酒。一听左汉这次是单独约自己,电话那头的连飞舟兴奋异常,满口答应。
连飞舟号称左汉头号迷弟,实非浪得虚名。左汉7点半就到了“破碎回忆”,却发现连飞舟同学已然等在那儿了。见左汉出现,连飞舟喜上眉梢,起身挥手。
两人坐定,连飞舟点了杯莫吉托,左汉点了瓶石库门。见左汉点了瓶石库门,连飞舟忙取消了他的莫吉托,也点了瓶石库门。
连飞舟把温好的石库门倒入左汉的玻璃杯,刚好半杯。左汉见了,也把自己这边的石库门往连飞舟杯里倒,刚好半杯。
“你特别爱喝石库门?”
“我爸喜欢。我……也还行吧。”
“哦。”连飞舟住嘴。作为好友,连飞舟对左汉父亲的事迹自然一清二楚,听左汉提起父亲,自知失言,不由一脸纠结。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左汉喝石库门,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记下了石库门。
见对方怂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左汉只是笑笑,也不愿再讲故事。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左汉碰了碰连飞舟的杯子,先喝为敬,“记得上次曹槟把你臭骂一顿,我还说要帮着监督你的饮食,之后忙起来也忘了。”
“还是老样子,所以你得多监督我啊!”
“你还嫌电话不够多呢?你知不知道,在这几个兄弟里面,我就和你电话最多了。”
“那每次也都是我打给你啊,你什么时候主动给我打过?”
“也不是没有吧,比如给你介绍生意的时候。”
“我现在不缺生意,我缺的是人文关怀。”
“快拉倒吧,我不和你的历任女友争风吃醋,这浑水应该让你的下一任来趟。”左汉给自己斟满一杯,转移话题道,“最近忙什么呢?”
“画画呗,现在未完成的定制已经累计三十张了。最近还签了三个美院学弟,能力都不错,我也不会有那么大压力了。”
“可以啊连飞舟,走资本家路线了!再发展下去,把学院每年的优秀学生都提前签下来,你自己就可以不用干活,躺着数钱了。”
“你以为优秀学生都傻呀,除非家境堪忧,否则谁会这么早把自己卖了?换了你,你会吗?”
“那不好说,看你开什么价了。”
“我用全部身家签你,怎么样?”
左汉有四分之一秒的感动,随即撇嘴道:“可能还差点儿。”
连飞舟也不恼,给自己斟满一杯,如喝水一样咕噜咕噜喝起来。
“这样也好,”左汉说,“你不要天天浪费时间画行画。从工作中解放出来,多思考自己要追求什么样的艺术。”
“你说的我都懂。我这不也没真耽误什么嘛。”
“是,我知道你心里有杆秤,就连苏涣学长都还夸你呢。但钱这东西,贪不得。你现在只挣一点,还能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等你挣了大钱,你大概舍不下那种挣钱的快感了。”
“有了左汉老师,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左老师马上开始查岗:“最近在看谁的画?”
“国画方面就是弘仁,上次出来喝酒时说过,后来又看了不少石涛的画。但其实最近我开始重新研究西画了,尤其是抽象。我说过,弘仁的画已经有一些现代意识了,我希望在中西艺术之间做一些对比研究,甚至进行融合的尝试。”
左汉眸子一亮,赞叹不已:“你小子,简直就是个天才。”
“天才的毕加索也要炒作吃饭啊,所以,我卖点行画不算过分吧?”
“说不过你。我不配说才华横溢的连老师。”
“左老师的才华,那可远在连老师之上啊,不然两位老师怎会如此惺惺相惜。”
“快别商业互吹了,咱边上没有投资人。”
“我可等着左老师给我招商引资呢。”
“别闹了,你家什么条件,还用得上我?”
“那不一样,我爸妈的资是我爸妈的资,左老师的资才是我自己的资。”
左汉不接这茬儿:“你爸妈最近怎么样?”
“还在外面挣美元。”连飞舟眉毛一皱,鼻子一缩,“却留我在这儿喝西北风。”
“这么多年了,你不感觉孤独吗?”
“还行,我身边其实一直挺热闹的。”
想到连飞舟韭菜一样勃发的女友们,左汉点头,又道:“你现在和对象住?”
“各住各的,我还住工作室。”
左汉几乎脱口而出,要吐槽连飞舟这分明谈了个假恋爱,却终于憋住,问了个重要问题:“所以,你常年一个人住?”
“是啊,尝试过和别人挤一张床睡。但很无奈,只要边上有人,我可以数羊数到天亮。”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
“那你去我那儿做客呗。”连飞舟兴奋起来,“市中心,全景落地窗,包你满意。”
“我倒是有点兴趣。这一说,我好像还真没去过你那儿,要不明天就去参观?”
“左老师我自然是欢迎的。只要左老师开口,别说参观了,要挤我的床都可以。但那之前你得给我点儿时间收拾啊。现在实在是太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波洛克刚提着颜料桶在我那儿发过酒疯呢。”
左汉被逗乐:“我就喜欢搞突击检查。万一里面真有个艺术大师呢?谁知道你怎么一个人应付那么多画债的。”
“要不怎么说我是天才呢。你就是懒,否则你也可以。”
“我不是懒,我是不贪财。”左汉正色道,“兄弟,我相信你。”
连飞舟一愣,道:“放心吧,我不会掉钱眼里的。”
聊了一夜,左汉更加迷惑。
目前,左汉还有不到四成的画没有看完。虽然效率极大提高,但离“大画师”下一次作案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卢克那边,尽管赵抗美被定为重点保护对象,但警方依然没有停止筛查其他和酒有关的目标,毕竟谁也承担不起判断失误的后果。然而在多次扩大筛查范围和多次排除之后,卢克发现,只有赵抗美最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酒、艺术圈、正北二环、黑色建筑——并没有多少人可以同时被贴上这么多标签。最重要的是,《渔庄秋霁图》被盗案所有的关键人员都死了,只剩下这始作俑者赵抗美。
同时,经侦支队也从胡求之保险柜里的材料中揪出了越来越多问题。赵抗美确实涉嫌众多洗钱操作,尤其是艺术品洗钱。江耀将他们发现的问题汇总给卢克后,两人一起去找了宋局长。宋局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大惊小怪。他的意见是,赵抗美实力太强,牵涉太广,最好等证据收齐再做充分打击。目前的主要矛盾在“大画师”,这个节骨眼上,警方必须全力应对。
连日来,左汉的心仿佛被放在滚油里熬煎,他总觉得自己没能用专业知识帮卢克尽早抓住“大画师”,对目前发生的一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嘴上还是贫个没完,但在内心深处,他早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事,忧虑与日俱增,每天寝食难安。
8月23日,所有画作筛查完毕,左汉终于确定四名嫌疑人。除了他不大相信的陈计白、苏涣和连飞舟,还有他老妈的好朋友、上次在心元山庄招待他和李妤非的人物画家杨守和。好家伙,四个人他全认识。
左汉之前看过杨守和的作品,并不喜欢他的风格。但这次细看之下,发现此人的画线条质量很高,平时一定没少练书法,于是果断将其纳入嫌疑人范围。
当然,极有可能“大画师”压根儿不在他调查的对象之列。每当看画疲乏之时,左汉都会忍不住想,说不定真有这么一位世外高人,天赋异禀,年轻有为,却从未混迹书画圈,只是默默关注这个他认为污浊不堪的城市。
还是很有可能的。
这实在是一场赌博。就像卢克只能赌“大画师”的下一个目标是赵抗美,左汉也只能赌“大画师”在他列出的嫌疑人名单之中。人海茫茫,线索零散,他们差的就是一个确定。
将自己这么多天的工作成果汇报给卢克后,左汉和卢克商量了一个计划,打算探探这四人的虚实。
左汉先给陈计白打电话。
“陈院长好,我左汉啊,您出差回来了吧?”
“哦,呵呵,左汉啊,我昨天就回啦,这次没去几天。”
“您辛苦啦!”
“别看我年纪大了,但身子骨硬朗得很。你打电话给我,该不会只想送关怀吧?”陈计白不用想,就知道左汉肯定要问他关于案子的事。
“那我就直说啦。陈院长,我想约您后天晚上出来吃个饭,您有时间吗?”
“后天不是中元节吗?哪有中元节约吃饭的?”
“哦,后天居然是中元节啊,我都没看农历。不过我这段时间特忙,只有那天晚上有空,不知您是否介意出来吃一顿啊?”
“左汉啊,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有任何问题想问,随时可以来学校找我,或者就这样电话沟通也行,不一定非要吃饭的。咱俩的交情,用不着搞这种形式主义。”
“陈院长,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请您吃顿饭,就当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大力支持吧。”
“那咱能换个时间吗?”
“可是我最近确实太忙了。如果您出门不方便,要不咱俩就在您家小区门口的饭店里吃?我其实就想和您聊聊天儿。”
“每到中元节,小区门口的街边都是烧纸的,怎么吃得下去啊?左汉,不怕你笑话,我这把老骨头还挺信这些东西的。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咱为啥不改天呢?”
尽管左汉认为自己已经口吐莲花而且口吐象牙,可陈计白依然坚决不同意。左汉莫名有些怅然。
然后他又给杨守和打电话。
“杨叔叔,我左汉啊。”
“哦,左汉啊,这么久没联系,怎么突然想到给你杨叔电话了?”
“杨叔,很感谢您上回招待我和我同事啊,那小姑娘对您的山庄可是赞不绝口呢。”
“咳,看你说的,配合警察办案,这不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杨叔,您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出来吃顿饭。”
“后天?左汉,你没看黄历吧?后天可是鬼节啊,哪有鬼节约饭的?”
“哦,原来后天是鬼节啊!看我,都忙忘了。不过杨叔,我最近确实是忙得不行,也只有后天晚上有时间,您看能勉为其难出来见见吗?”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啊?如果太忙,直接电话里给你叔说,叔能办到的一定全力去办,根本不用你请客。你看你杨叔是那种需要请客才给办事的人吗?”
“杨叔您误会啦,这次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我就是突然想和您聊聊天儿,纯闲聊,没别的。”
“那着啥急,等你这阵子彻底忙完了再找你叔不迟。我是真信这邪,鬼节夜里从不出门。”
掰扯半天,这位“全国著名”人物画家还是拿封建迷信当挡箭牌,令左汉捶胸顿足。
之后,左汉又分别给苏涣和连飞舟电话。令他兴奋的是,这两位反倒是一口答应了,想必年轻人也并不惧怕牛鬼蛇神。四人匆匆试探完毕,只有苏涣和连飞舟通过。左汉给他们俩再次打电话,说自己那天突然有了任务,只好改天再约。
左汉将四人电话测试结果告诉卢克。卢克考虑再三,在警力紧张的情况下,依然派出四人,分别监视他们这几天的活动。
时间终于到了8月25日。经过左汉的一番强调,卢克心里也更倾向于“大画师”会在今天作案,而非他们原本推测的26日。
由于此二日尤为重要,市局派出所有警力,甚至还向省厅借来大量警力,在赵抗美公司附近布控。除宏美制药大厦外,北二环区域内所有黑色建筑物都有警力把守。另外,附近一家制造冰箱的家电企业办公室,以及卖冷冻水产的两家菜市场、五家超市都能看到严阵以待的警察。
赵抗美从早上开始就坐立不安,看不进去文件,也听不进去汇报,索性停掉工作,和警察大眼瞪小眼。赵抗美所在办公室内安排了四名警察,门口还站着两名,大厦各出口也布置了大量警力,这让他稍感安心。除非“大画师”把整栋宏美大厦给炸了,否则他实在想不到对方能怎样下手。
一整个白天无事,到了晚上七点多,赵夫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公司。
“哎呀,今天这日子,一个人待家里真是怪瘆人的,我还是过来和你睡吧。”赵夫人在两名保安的护送下,踩着恨天高走到赵抗美跟前。
“什么叫一个人,不还有保姆他们吗?真没出息。”赵抗美居然还能打情骂俏。
“哦,是我没出息咯。也不看看你自己这排场这阵仗,有本事你把这些人都撤掉,换两个保姆保护你?”赵夫人嘴上针锋相对,身体却像刚面世的鼻涕一样甩到她老公身上黏住,眼中秋波流转,风韵万般。
站在一旁的四名警察不禁佩服大老板的格局,小命都被威胁了,居然还有心思调情。
晚上10点35分,赵抗美和赵夫人准备去楼上套房睡觉,卢克又换了四名警员到他们所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把守。四人只希望他们不要进行什么不可描述的活动,以免大家尴尬。好在赵总也没有当众表演的癖好,反倒觉得被人看着睡觉不大习惯,加上警报尚未解除,夫妻俩好半天才睡着。可怜四名警员,人家可以呼呼大睡了,他们真正的挑战却是刚刚开始。谁都知道,夜里才是“大画师”最有可能下手的时间。
赵抗美虽则睡着了,却是做了一夜的噩梦。之前“大画师”邮件里那些“前人”死状的照片,成功变为他做梦的素材。他一整晚翻来覆去,仿佛在闭着眼睛和怪兽战斗,险些儿将赵夫人打成重伤后踢下床。
翌日天明,一夜没睡好的赵抗美见东方泛起鱼肚白,开心异常,所有安保人员也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卢克和左汉反而更感不安——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出现误判,保护了错的人。即便不是这样,那他们也至少还有一天要担惊受怕,因为“大画师”作案的安排还可能是按照公历。
难道,他打算在今晚下手?这样想着,两人也来到赵抗美的办公室。
虽然卢克曾提醒赵抗美,连续两日都不可松懈,但赵老板度过这第一晚,已如去鬼门关走过一般,不说生死看淡,至少不再恐慌。
为庆祝扛过第一晚,赵抗美决定泡壶好茶。昨儿没有正经工作,办公桌上的文件已然略成规模,离实现全球首富的宏图伟业又放慢了整整一天之久。秘书端上紫砂壶,徐徐倒出里边刚泡的绿茶,霎时清香四溢,一如春日重返。赵抗美乐呵呵啜上一口,尽扫昨日阴霾。啊,新的一天,必须从好心情开始!他翻阅文件的手也不觉轻快起来,仿佛一台快乐的点钞机。
秘书刚退下,正要给老板夫妇订饭,却收到一个陌生号码拨来的电话,说是赵抗美的快递到了。秘书不疑有他,乘电梯下一楼,走到保安室,在一堆快递包裹中翻找半晌,才看见一个长形的写着“赵抗美收”的包裹。上楼,秘书刚带着快递出现在门口,守在一边的卢克和左汉便同时一惊——这个包裹的形状让他们产生了某种极不好的联想。
然而赵老板的心却是大得很,颐指气使地让他美丽的女秘书打开。秘书如拆男友送的生日礼物一般,姿态优雅不紧不慢,却见里边滑出个卷轴。
卢克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儿,三两步羚羊也似奔上前去就要将画展开,惊得女秘书大叫一声,花容失色。卢克顾不得怜香惜玉,抓住卷轴的顶端,摁住另一端,用力一滚,一幅血红的画卷便迅速展开。
“《雪景寒林图》!”左汉惊呼。
奇怪!
每个人脑子里都闪过很多疑惑和猜想。
卢克知道“大画师”肯定已经成功作案,可如果死的人不是眼前的赵抗美,那又会是谁?赵抗美意识到事情已经结束,庆幸自己没有死掉,甚至没有成为凶手的目标。可问题在于,如果和他没有关系,为何凶手要把血画寄给自己?
“快,那个快递员!”身经百战的卢克第一个反应过来。
门口的刘依守听令,立刻往电梯口冲去。卢克同时给守在楼下的警员打电话。
血画被完全展开后,众人发现里边竟夹着一个小小的优盘。卢克和左汉都明白,这必定就是“大画师”拍的视频了。
可到底是谁被杀了?!
心急如焚的卢克不待赵抗美同意,冲到他办公桌前,将优盘插入电脑主机,打开文件夹,打开视频文件。很快,屏幕中黑色的背景里慢慢浮现一个惨白的“冬”字,随即众人看到了令他们始料未及的画面。
《雪景寒林图》,北宋·范宽,纵193.5cm,横160.3cm)
赵抗美看到画面中被绑在床上的自己那白白嫩嫩的儿子,再看一眼地上的血画,登时晕死过去。
卢克顾不得已经不省人事的赵抗美,冲下楼去和刘依守一起追那个“快递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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