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在分析板上快速重新排列死者照片，江流等人面色凝重地看着他的举动。
张勇和吴翠兰摆在最上面，白鸽、齐飞和谢甜甜摆在底下一排，照片下用笔分别写上爸爸、妈妈、姐姐、哥哥和妹妹，旁边一个空缺的地方写下“弟弟”，并用红笔圈了出来。
山峰看着所有人：“之前我们一直不明白‘X’选择受害者的逻辑，以为是随机杀人。但结论恰恰相反，他选择在雨夜掐死受害人，剪掉头发，抛尸竹筏沿江而下，不管从作案手法、技巧和仪式感上，都说明他做事极具计划性。这样的人，不可能随意选择受害人。所以，我有一个推断，在‘X’的逻辑里，他杀害的是一家人，一张‘全家福’。”
他的话无异于晴天炸雷，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窃窃私语，声音随着讨论的激烈程度越来越大。
江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是不信，而是没法信。
罗成在旁边提出了不同意见：“山队，这些受害人的背景我们都查过了啊，一点血缘关系没有！”
山峰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认为他们是自己的家人。吴翠兰和张勇是他想象中的父母；白鸽是姐姐，齐飞是哥哥，谢甜甜是妹妹，还有……”
江流站起身打断他：“等等！你说凶手是谢希伟，好，按照你的逻辑，谢希伟是把受害者当作了自己的家人，然后杀掉他们，抛尸竹筏，完成他送家人回家团聚的臆想，对吧？但谢甜甜是他女儿啊，怎么又是想象中的妹妹了呢？”
江流的这个问题，正是山峰推理中的关键一环，到底是什么让谢希伟的角色发生了变化：“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害死谢甜甜的人是赵杰，不是谢希伟。也就是说，谢甜甜的死，对谢希伟来说，是意外，不是故意。这个意外，在谢希伟的杀人逻辑里，有截然不同的含义。”
江流还是不同意：“就算你的推断正确，我们还是需要证据才能抓捕谢希伟。”
不能仅凭推论就抓人，到时候会很被动。他不想再让老警察们空欢喜一场。
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了一阵沉默。电话忽然响了，刘悦迅速接起，但那边只是喘着粗气，不说话。
刘悦再次说了一遍：“喂？巫江县刑警队。”
刚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刘悦举着电话有些纳闷，看着山峰。
那边却一直不说话……
话音刚落，山峰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喂？张汉东……”
大家都是一愣，江流凑近山峰。张汉东在那边说要提供重大线索，但有个条件，就是不来巫江。
山峰答应了。
江流被张汉东的反复无常搞得很恼怒，听到这个要求顿时怒骂：“这老浑蛋搞什么鬼？不去，他自己来！”
山峰眉头微皱，想起了张汉东从老家面馆跑出来慌张不已的表情。
“我觉得和谢希伟有关。”
山峰的感觉没有错。谢希伟在江边撒谎了。他不但认识张汉东，而且永生难忘。张汉东惊慌失措地跑出面馆，就是因为认出了谢希伟。
谢希伟也认出了他。他们两个谁都忘不了谁，因为张汉东在一九九五年雨夜撞的人就是谢希伟。
那天从警察局出来之后，张汉东非常地得意。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特别好，老天都是站在他这一边。那年雨夜的事情，只要被撞的那个人不说，谁都不会知道。那个人或许没有死，可是也不会在巫江。他感到浑身轻松，一边打电话安慰那两个惊慌失措的情人，一边打算吃口饭。
在警局熬了这么久，他早就饿得发慌了。他看了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就是这么巧，他走进了老家面馆。他根本没有看老板是谁，心里还在回味刚才警局里发生的一幕幕。
想到江流被自己激怒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笑。面也很快好了，他扔掉烟，抄起筷子吃了起来。他根本没注意，面馆里只有他一个人。面的味道不错，是他喜欢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面，有种熟悉的味道。
他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觉得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外面雨势已大，谢希伟看了看天，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看。
张汉东抬头看了一眼，觉得奇怪：“看什么？！”
谢希伟笑了笑，用一种对待老朋友的口吻问他：“师傅，还是以前的口味吧？”
张汉东顿时一惊，这才仔细地打量谢希伟。眼前的这个人，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前额眼角都布满了皱纹，风霜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但是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种恶狠狠、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一口的眼神，即使过了二十多年也没有变。
这个人……真的没有死。
张汉东脸上的得意慢慢消失，变得惊惧又可怕，他指着谢希伟，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
谢希伟点点头：“我没死。”
张汉东下意识地摇头，心慌得说不完整话：“你，你，你，你……你死了！”
谢希伟笑了：“你还没死呢。”
张汉东凶狠而惊惧地盯着谢希伟，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想到山峰摊在桌子上的四张相片，忍不住颤抖起来。谢希伟不但没死，还杀了人，四个！
张汉东看着他那张微笑而冷静的脸，忍不住气上心头。虽然没有说话，但张汉东知道，他正在威胁自己。用一种比狠话要厉害得多的方式。
他也直视着谢希伟，突然，他伸手掐住了谢希伟的咽喉，双眼圆睁：“你偷老子身份证偷老子钱，你逃跑的时候被我撞死了，你他妈到底是谁？”
话音一落，他就感到咽喉上猛地一疼，谢希伟也伸手，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动作，死死掐住了他的咽喉。
谢希伟的力气要大得多，胳膊也长一些。张汉东挣扎了一下，手够不到他的咽喉，只能死死抓住他掐着自己喉咙的手。
谢希伟看着越来越红的脸，笑得很诡异：“我是谢希伟，死之前是，现在也是。师傅，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冷，冷到骨头里。对了，那天还下着大雨呢，不过我听不到雨声，我的耳朵里全是骨头被撞断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他一边说，一边加大力度，张汉东脸涨得通红，呼吸不畅，双手使劲拍打却没有力气。
谢希伟看着他，一点要放开的迹象都没有：“后来我在一个臭水沟里醒了，那水是红色的，蚂蚁和苍蝇爬了我一身，还有蛇，你知道的，我最爱吃蛇……”
张汉东听着这些话，心中害怕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年纪大了，当年的这个徒弟真的已经长成了大人，能够轻松地把他捏在手里。或许这就是报应。他双眼爆裂，渐渐要没了声息。
就在他眼前发黑、意识模糊的时候，谢希伟却猛地松开了手，把他扔到了地上。空气猛地灌进肺里，张汉东猛烈地咳嗽起来，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他害怕地看着谢希伟。以他对这个徒弟的了解，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
谢希伟看着他伸出手掌：“我跟了你五年，五，还差一条人命，不过你不配。”
张汉东哆嗦了一下，撤开身子想要离开，却跌倒在地。
谢希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有一个老婆，两个情人，三个女儿和一个孙子和孙女，是吗？”
张汉东彻底怕了，跪地求饶：“你别乱来！”
谢希伟冷冷地看着他：“我有我的事，你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张汉东一脸惊慌地点头：“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谢希伟看着他又笑了，像一个殷勤的面馆小老板那样：“面凉了，快吃吧。”
说完，又转身走入后厨。
张汉东看着谢希伟离开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赶紧连爬带跑地冲了出去。他跑了很远才敢回头看，确定谢希伟没有跟上来。他回家之后一刻都没有耽误，就下令搬家。
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每一砖每一瓦都渗透着心血，但现在却一点都不能舍不得。谢希伟是个疯子，杀过人的疯子！
张汉东老了，他明白自己经不住任何折腾了。尽管全家都不同意搬家，他还是连吼带骂地强制执行。但他心里还是很忐忑，这样躲，是个办法吗？罢，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要搬家的那一天，张汉东还要全家在门口合影。这一走，他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这是他的家。
小女儿一脸不高兴地拎着行李把它扔在一堆行李旁，走到等候拍照的家人中间：“婚也不让结，家也不让住，还不如死了！”
二女儿瞪了一眼小女儿，小女儿站在老公旁边，看着镜头。张汉东假装没听见，但脸色却越来越难堪。
照相的年轻人却浑然不知，还在让他们笑一笑：“来来，准备好啊，都笑一笑哈！全家福要高兴嘛！那个谁，靠近点嘛，看这里看这里，哎，不是看我，看这里！”
张汉东牵着孙女的手，看着地上的行李和紧闭的大门，感到越来越伤感。
外孙女抬头看着他：“外公，你为什么不高兴？”
张汉东愣了一下：“没有啊。”
外孙女噘嘴：“外公骗人，你一早上都没笑过！”
张汉东愣在那里，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选择保护家人？
那个年轻人还在喊：“对嘛！你看你们一家七八口人！人丁兴旺！准备啊！我喊一二三！一！二！三……！”
张汉东不等他说完，突然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照相的年轻人不高兴地喊：“哎哎哎，干啥子哟！”
张汉东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踏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