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罗说出“苏慕”这个名字时，我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向我袭来，我感觉到眼前的事物在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假起来。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旁坐下，用力按住疼得快要裂开的太阳穴，身体止不住地发起抖来。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云罗会知道苏慕的存在？
从我发现自己拥有第四人格到现在，我只把这个秘密告诉过叶队一个人。叶队应该不会跳过陆教授直接找云罗商量这件事，所以到底是谁出卖了我？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头绪。
云罗看到我的异常反应，瞬间确认了无需我说出口的答案。她坐到我旁边，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后背上，一边温柔地摩挲着，一边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像刚才那样刺激你。我只是太心急了，怕你不跟我说实话。那样的话，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危险却什么忙都帮不了。”
我缓缓地抬起头，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云罗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比较复杂……”云罗顿了一下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说完，云罗走进我的卧室，从她的大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白色的药瓶，然后重新坐回到我身边，把一粒白色的药片放到我手里。“你先把这个吃了，吃完我们再说。”
“不用了吧？”我看着手里的药片，心里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我不太想吃这种药，你让我缓一下就没事了。”
“不，你还是吃了吧。”云罗坚持道，“你把药吃了我才敢跟你说实话。”
“事情有那么严重吗？”我被云罗的谨慎弄得有些心慌，但我相信云罗不会害我，于是像之前住院的时候那样，把药吞下去让云罗检查了一下。“现在可以说了吗？我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着急，我待会儿再慢慢跟你解释。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诉我，苏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他相处得怎么样？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冲突？”
我不太情愿地把我从出院到现在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跟云罗叙述了一遍。她认真地听着，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叹气，听到关键的信息还会用手机记录下来。
半晌过后，云罗整理了一下思绪，颇有些抱歉地对我说道：“对不起，苏茗，害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人其实陆教授。苏慕早在你出院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要是我能早点发现这个问题，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回家的。”云罗说着，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张照片给我看，“这是我前几天无意中在陆教授办公室的电脑里看到的，我当时有些着急，没能把原件复制下来，但是文件的内容我都拍下来了，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里面。”
“这到底是什么？”我疑惑地接过云罗的手机，放大图片的内容，一眼就晃到了苏慕的名字。
“你不要着急，慢慢听我说。”云罗一边安慰我，一边耐心地对我解释道，“陆教授在你入院后不久就偷偷地制定了这个计划。他想在你身上进行一个可怕的实验，实验的内容就是通过催眠人为诱导出一个新的人格，并且让这个新人格一步一步地取代主人格，最后代替主人格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换句话说，苏慕是被陆教授一手创造出来的，他拥有接近完美的性格，超强的适应能力，可以很快融入到你的生活当中，让你身边的人觉得他比你更讨人喜欢，更加愿意跟他相处。
“他起初会对你表现得非常友好，好像严格遵守了你们之间的约定，但是他的野心会一点一点地暴露出来。他会入侵你的私人生活，渐渐摆脱你的控制。你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会越来越多，以至于到最后，你完全控制不了他，必须得向陆教授求助。到了那个时候，陆教授会帮助的人不是你，而是苏慕。他们两个人会联合起来对付你，压制你，直到把你折磨得筋疲力尽，想沉沉地睡去，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虽然乍一听起来这件事有点玄乎，但陆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相信他有能力完成这项实验。而且，你自身的情况非常特殊，你的复仇愿望刚好可以被陆教授所利用。你以为你骗过了身边所有的人，但实际上，你才是被欺骗的那一个，是实验的牺牲品。”
云罗的解释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很庆幸自己事先吃了云罗给我的药，否则我可能真的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都说医者仁心，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可是陆教授却利用我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反过来欺骗我，伤害我，这比他直接用手术刀捅进我的心脏还要可怕。
“苏茗，你别害怕。”云罗轻轻握住我的的手，鼓励我道，“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糟。我们冷静下来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补救的措施。”
“怎么救啊？”我无奈地看着云罗，苦笑了一声说，“我做不到从现在开始不再依靠苏慕独自解决我哥哥的案子，我需要他的帮助，因为他在某些方面真的比我厉害。”
“你当然要继续跟他合作，并且不能让他知道你已经拆穿了他跟陆教授的阴谋。”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继续配合他演戏？”
“对，你必须这样做，否则苏慕很可能会跟你撕破脸皮，让你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好日子过。”
“这只是缓兵之计。用不了多久，苏慕就会露出他的真实面目，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我会帮你联系其他的精神科专家。我相信除了陆教授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能治愈你的病。”
“我现在这样已经很难被治愈了吧？”
“那也不能放弃啊。”云罗厉声说道，“你可千万不能被苏慕给打败，千万不能输给你自己。要是你失去信心，对未来的人生不再抱有期待，那不正中他们的下怀，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了吗？”
“我明白，只是……”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内心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云罗怕我真的会放弃自己，继续在一旁给我打气道：“就算你的病治愈不了，我们也要想办法把苏慕从敌人变成朋友。只要你们能和平共处，未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很糟糕吧？其实很多DID患者的病都无法彻底痊愈，你最开始得知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症的时候，不是已经做好了一辈子跟他们共存的思想准备吗？”
“我自己得病是一回事，被人当成实验品来迫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然，陆教授这样做无异于犯罪。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想办法解决。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你的安全，其次才是找陆教授算账，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只能如此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假装我已经听进去了云罗的劝导。虽说云罗是我的心理治疗师，我根本不需要在她面前伪装自己，但我实在不想看到她为了我着急难过的样子，不忍心看到她露出伤心的表情，所以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隐藏了起来。
由于身心极度疲惫，我已经不想跟云罗继续聊下去了。我谎称自己要睡觉，打发云罗回房间休息，并嘱咐她锁好房门，以免我的其他人格伤害到她。
云罗走后，客厅里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静。我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心情变得更加烦躁了。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连忙穿上外套和鞋子，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来到小区门口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我在空旷的街边找了把长椅坐了下来，动作有些生疏地点上一根烟，还没等我抽上一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时间这么晚，我以为是队里有急事找我，结果掏出手机一看，电话竟然是云罗打来的。
“苏茗，你去哪儿了？”我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云罗焦急万分的声音。我猜到她心里在乱想什么，哭笑不得地安慰她说：“冷医生，我睡不着觉，在小区门口散散心而已。你不要多虑了。”
“你真的只是出去散心的吗？”云罗仍然不放心地追问道。
“是啊，要不然我大半夜出来干嘛？”我笑着说道，“你该不会是担心我想不开寻短见吧？你放心，我还没有抓到杀害我哥哥的幕后黑手呢，就算想不开，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傻事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云罗已经敏感到连我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了。明明她是医生，我是患者，明明她刚才一直在劝导我，看上去无比的专业、淡定、从容，可是我刚一脱离她的视线，她就紧张得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明白云罗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远远超出了医生和患者的关系，这对我来说既是幸福的事，也是麻烦的事。
“没什么，我跟你开玩笑的。”为了证明我没有寻死，我赶紧照了张自拍照给云罗发了过去，“看吧，我真的在小区门口，保安大哥都能看到我。”
“嗯……”云罗沉默了片刻，忽然提高了嗓音问我，“你手里的那根烟是怎么回事啊？我记得我以医生的身份嘱咐过你不能抽烟吧？”
“啊？”听云罗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疏忽大意把那根该死的烟拍进了照片里。“不是，我没有抽，我就是心血来潮买着玩儿的。我都戒烟好几年了，对这东西一点兴趣没有。”我知道云罗不会相信我的鬼话，可我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其他的借口。
奇怪的是，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云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憋不住笑了起来。我纳闷儿地问她笑什么，她说我们俩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闹别扭的情侣。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不由得苦笑道：“我就偷着抽了这一次，下不为例。”
“算了，没关系的。你今天心情不好，犯什么错我都原谅你。”云罗不再跟我计较这件事情，叮嘱我道，“散完心早点回来，外面挺冷的，别感冒了。”
“好，我待会儿就回去。你早点休息，不用担心我。”
挂断电话后，我的心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我看着手里燃掉了半截的烟，想起云罗的话，瞬间对它兴趣全无。我把烟熄灭，连同刚才买的烟和打火机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
虽然心中的愤怒和委屈依然平息不了，但我不能因此消沉下去，白白浪费掉对我来说剩余不多的宝贵时间。苏慕正在渐渐脱去伪装，用不了多久就会打破游戏规则，迫使我陷入更加被动的状态。在此之前，我必须得好好利用他，加快破案速度，查明“10·17爆炸案”的真相。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半，以叶队的生活习惯来看，他现在肯定没有睡觉。我拨通他的电话，几秒钟后就听到他用疲惫的声音问我，“你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啊？”
“方便说话吗？”
“方便啊，怎么了？”叶队疑惑地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是啊，我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得知了一个无比残酷的真相，但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跟叶队诉苦，而是为了证实一件事。“叶队，我想跟你打听个情况，跟苏艺的案子有关。你要是知道什么，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你问吧，我对你又没什么好隐瞒的。”
“2011年10月18日那天，刑侦支队的人去逮捕李天的时候，你们禁毒支队的人是不是也去了他的临时住所？”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们当时怀疑李天跟兰花组织有关，怀疑他的住处藏有极乐岛。结果我们把他住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什么证据都没有找到。”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面具？”
“黑色面具？”叶队愣了一下，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想问问你，面具的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叶队十分确定地回答道，“那个面具是我从床底下掏出来的，我当时也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用，所以就先用证物袋把它保存起来了。不过后来审问李天的时候，他说那个面具不是他的东西，可能是之前住在那里的房客落下的。”
“你们有没有去调查过之前住在那里的房客？有没有搞清楚那个面具到底是谁留下的？”
“没有，这跟我们的案子又没什么关系吧？”叶队一头雾水地说道。
“哦，那倒也是……”我忽然想到叶队他们办案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面具人”的存在，所以他们忽略了这条重要线索也很正常。不过，时隔七年半再去寻找当时住在店里的客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苏慕曾经找人打听过李天当年住过的那个小旅馆，发现那家旅馆早在2012年底的时候就关门了。就算现在还能找到当时经营旅馆的人，对方也不可能记得七年半前住在店里的客人是什么模样。
想要证明那个面具究竟是不是李天的东西，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出当年的那个面具，提取面具上的生物检材，跟李天的DNA进行比对。想到这儿，我迫不及待地问叶队，“你们后来是怎么处理那个面具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执行完那次任务没过多久，我就从禁毒支队辞职了。你要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可以去问梁宇，他当时跟我在一起，面具也是由他亲自带回队里并送到物证室去的。”叶队说完，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打听这件事？这跟苏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查到了一些线索，可能跟兰花组织有关。具体情况我过两天再跟你解释，行吗？”
“行，只要你不去做危险的事，案子怎么查是你的自由。”
“那你还记得那个面具是什么样子的吗？你们当时拍照了没有？”
“我们当时是拍过照片的，但是因为那东西跟案子没什么关系，过了这么多年资料是否还保留着我就不确定了。不过，我对那个面具有些印象，如果找画像师的话，应该可以还原它的样子。”
“能不能尽快把画像传给我？我这边有急用。”
“那就明天上午吧，我早上起来就找人做这件事。”叶队爽快地答应道。
“谢谢你，叶队。”我感激地说道，心想明天一拿到画像，我就立刻去找白心柔帮忙，让她把画像拿给鬼头看看，说不定鬼头看到画像以后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你跟我客气什么。”叶队打了个哈欠，我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难以掩饰的倦意。我正想跟他说“晚安”，让他早点去休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再忙几天就可以休假了，到时候我去D市陪你。”
“什么？你真的要来啊？”我以为叶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要请假来身边“监视”我。
“你是不是特别不希望我去？”
“没，没有啊……”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您随时可以来监督我的工作，顺便还能保护我的人身安全，这样挺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叶队满意地说道，“到时候我把航班号发给你，你有时间就来机场接我，没时间就算了。”
“好吧，过几天见。”我郁闷地挂断电话，心里竟然期盼着叶队的假期快点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