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6”专案和“肖倩案”的调查,同时有了比较明确的方向,感觉真相已经近在咫尺,参与其中的干警都备受鼓舞、干劲十足,但叶小秋很明显地注意到,骆辛似乎有些郁郁寡欢。这天傍晚,支队里集中进行了近段时间的调查汇报,虽暂时还未取得实质的进展,但各项调查工作仍在按照事先的安排有序展开。开车送骆辛回家的路上,叶小秋终于憋不住,冲着中央后视镜打量两眼,然后说道:“怎么感觉你最近情绪不高呢?案件调查方向的制定,你不是也参与了吗?你觉得还有不妥?”明显被叶小秋说中了心思,骆辛眨了眨他那对大鼓鼓眼,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总觉得差一口气,无论是‘肖倩案’,还是‘10·26’专案,好像有什么不对,或者是我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线索。”“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憋在心里很难受?”叶小秋试着说。“比这个糟糕,应该说是有那么一瞬间我已经把窗户纸捅破了,但可惜那种灵感转瞬即逝,我现在捕捉不到了。”骆辛语气懊恼地说。“对了,肖倩住的那房子的钥匙不是在你手里吗?咱去现场找找灵感?”叶小秋提议说。骆辛“嗯”了一声,接着说:“也好。”得着骆辛的回应,叶小秋冲左打了一圈方向盘,掉转车头,奔向西北路大华小区而去。约半个小时后,两人已至案发现场门前,骆辛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将房门打开。叶小秋从门边墙壁上摸索到电灯开关按下,客厅中的顶灯瞬间亮了起来。客厅作为主要的案发现场,基本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地板上、沙发上、茶几上、天棚和四周墙壁上,依然留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只不过已经完全干涸。置身遍布血迹的客厅中央环视四周,骆辛和叶小秋觉得仿佛自己站在了血雨腥风的旋涡当中。蓦然间,叶小秋心里生出一丝纠结。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在大家纷纷认为已经捋清案件的整体脉络时,骆辛的态度却始终有些模棱两可。刘佳再恨再怨,也不可能疯狂到这种程度吧?虽然动机能够解释得通,但是它真能支撑得起眼前这幅血腥场景吗?叶小秋正愣着神,只见骆辛迈步缓缓走到木头茶几前,盯着布满暗褐色污血的桌面怔了几秒,突然毫不避讳地仰面躺倒在上面,就好像尸体被发现时的模样。叶小秋知道他擅长通过现场重建还原案发经过,从而推理出凶手的背景和特征,便也没觉得有多惊奇,反而学着骆辛的思维模式,也尝试着推演案发时的场景。叶小秋掏出手机,走到骆辛身前,想象着凶手当时虐尸的场景,将手机当作凶器紧握在手中,然后甩开膀子佯装用力接连冲骆辛身上“捅”去,就好像凶手握着短刀一次又一次捅向被害人尸体一样。而每一次对尸体的捅刺,凶器上必然会带出血水,随着凶手用力挥动手臂,短刀上的血迹随之被抛甩到尸体周围的各个角落,连续重演三十多次同样的过程,似乎便能够造就眼前的血腥现场。骆辛继续仰躺在茶几上,默默地看着叶小秋的“挥刀”动作,突然,他不自觉地又弹动起“钢琴手”,皱了皱眉头,对叶小秋说:“你觉得这样的虐尸动作,匹配目前现场遗留的状态吗?”“我觉得差不多。”连续挥臂让叶小秋累得有点喘,不过情绪上还是很兴奋,“你还别说,实际推演的过程,还真让人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真顿悟了?不见得吧?”骆辛幽幽地说,“累不累?”“累。”叶小秋使劲点头说。“试试换个手法,握着‘刀’往我身上‘扎’。”骆辛建议说。叶小秋一脸纳闷,不知道骆辛到底有何用意,但还是遵从了他的授意,握紧手机用力挥臂扎向骆辛身上。一下,两下……“什么感觉?”骆辛问。叶小秋收住手,一脸疑惑地说:“好像比较容易发力,而且用‘刀’扎下去的感觉,要比‘捅’的动作顺手许多,但是好像就没法把血水甩出那么远了。”“这种感觉就对了,‘扎’和‘捅’这两个动作,不仅握刀的手法不同,而且刀身与手臂相交呈现的角度也不同。”骆辛略作思索,随即坐起身来,进一步解释道,“用刀往身体上‘扎’时,刀身与手臂始终呈90度直角,而用刀‘捅’时,刀身与手臂是平行的,也就是呈180度的平角,所以很明显‘扎’的动作比较顺畅,却限制了挥刀的角度,基本上每一刀在90度的范围内,而‘捅’的动作恰恰相反,虽然发力稍显别扭,但挥刀的角度就自如许多,可以是90度,或者180度,甚至360度,血水被抛甩的范围自然能够扩大许多。”“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有故意的成分?”叶小秋终于明白骆辛做这个比较的深意,“凶手用‘捅’的动作,就是故意要把血水甩得四处皆是?”骆辛点点头,起身离开茶几,走到对面的电视背景墙前,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一阵,接着又分别走到左右两边墙壁前细致观察一番,差不多沿着客厅墙壁转悠了一圈,才回到茶几前说道:“我找回那个一闪而过的灵感了,那就是‘布置感’,也是我最初踏入这个现场时最直接的感受。实质上,人死之后,身体里的血液就会停止循环,凶手每次捅刺尸体带出来的血水并不会太多,根本不会把现场染成现在这番模样。我刚刚看了,客厅南边的墙壁,靠近凶手挥刀手臂的一侧,是最直接的受力面,所以墙面上的血迹,基本呈弧线分布,起点血迹是圆形的,后面的逐渐变为椭圆形,属于典型的抛甩形态;而电视表面和背景墙则因距离茶几位置稍远,凶手抛甩到上面的血迹弧度相对会更大一些;至于北面墙,位于凶手虐尸位置的左侧,理论上不会沾染太多血迹,但事实上墙面上依然血迹斑斑,而血迹形态大多是片状的,或者接近于直线形态的,这表明抛甩血迹的位置距离墙面非常之近,所以我觉得客厅北边墙面上的很多血迹,都是凶手利用刀身刻意沾染尸体流在地板上的血水,然后抛甩上去的。”“我懂了,原来这个血腥的现场,是凶手故意布置出来的呀!”叶小秋恍然大悟道。“这也解开了萦绕在我心里许久的疑惑。”骆辛解释说,“纵观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无论是偷袭杀人,还是杀人后在尸体上大做文章,都显示出极强的条理性,而这种条理性,与凶手丧心病狂地虐待尸体,以及用血水染红整个现场的疯狂举动相比,显然是相悖的。当然,在过往的一些案例中,不乏作案手段残忍但又极具条理性的犯罪人,乃至连环杀手,但像本案作案过程这么烦琐的并不多见,再联想凶手刻意布置现场的举动,表明凶手在尸体上的种种作为,同样也是刻意为之。“凶手将被害人尸体搁置在高台上,扒光她的衣服,极大地增加了视觉上的冲击力,随后又让刀口遍布其躯体全身,并割掉被害人的一只耳朵,几乎把这种视觉冲击力放大到了极致;配合遍布四周的血迹,将案件的血腥与残忍更大程度地进行凸显,以最大限度地吸引人的眼球,从而可以获取警方以及全社会广泛的关注和重视。”“这么说,凶手就是故意要搞出个大案子,想让案子成为社会上的热点话题?”叶小秋说。“而且是尽早。”骆辛加重语气说,“实质上放水淹没现场的手段,在我看来更多的是想让案件提早曝光。”“所以凶手就是怎么变态怎么来,在尸体上的种种举动都是拼凑的、事先设计好的。”叶小秋说。“其实还不够变态。”骆辛一脸严肃说,并不是在开玩笑。叶小秋咧咧嘴,一脸鄙夷:“对啊,想想咱们前面办的案子,那个高峰把女孩强奸了还不够,竟然还将三支水性笔插入女孩下体,那才是真变态!”“你觉得这个凶手为什么没那么做?”骆辛似乎若有所指地说,“你可以把自己代入案件中考虑一下。”叶小秋听出骆辛话里有话,迟疑了一下,猛然顿悟道:“难道……难道是因为同为‘女性’的恻隐之心?”重返案发现场,通过案情推演,骆辛和叶小秋对“肖倩案”的细节问题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虽然凶手作案的动机尚不能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无比希望案件能够迅速成为被整个社会瞩目的焦点,就好像这案子是故意要展示给什么人看似的。至于犯罪嫌疑人则偏向于是一名女性,但她到底是不是刘佳,目前来说,必须打个大大的问号了。无论是情怨,还是发泄怒火,都不可能故意把案子搞得那么高调,所以对刘佳的怀疑基本可以打消。那么还有什么样的女人,对肖倩如此恨之入骨呢?不仅要杀了她,还要在第一时间昭告天下?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都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和“偷情视频”有关,由此,周怡的双胞胎妹妹周芸,再次被警方纳入视线。锁定刘佳的排查工作展开没几天,便遭遇全盘否定,这对极力促成这次任务的周时好和郑翔来说,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而紧接着,更出人意料的是,自以为参透了“10·26”专案内在本质的骆辛,也迎来了几乎是颠覆性的挑战,因为第五个失踪者“赵健”的尸体出现了。赵健尸体被发现时,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8月22日,早上5时许,住在城北工人街小区41号楼的张大爷像往常一样出门晨练。他从自家住的五楼溜溜达达往楼下走,下至一楼楼道口时,不经意瞥见往二楼走的楼梯斜坡下面,堆着两个黑色的大垃圾袋,他第一时间误以为是谁家扔的垃圾,便一边吐槽楼里的邻居没有公德心,一边好心地想帮忙把垃圾袋拎到外边的垃圾箱中。但是,随意一提,并没有将垃圾袋拎起,显然他小看了垃圾袋的重量,于是他有些好奇,扒开袋口冲里面望了一眼,这一望不打紧,瞬间一屁股坐到地上,裤子也跟着湿了,因为他看到了一颗“人头”。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陆陆续续有多辆警车相继拥入工人街小区,发现人体残骸的41号楼周边很快被拉起了警戒线。两个黑色大垃圾袋里装的都是人体残骸,初步估算只有一名被害人,是一位男性,脑袋、躯干、双手、双脚,分别遭到切割,四肢也被从中间截断。其中一个垃圾袋里还装有被害人的衣服及随身物品,在检查裤子后屁股兜时,勘查员发现了一个驾驶证。当周时好接过勘查员递过来的驾驶证,看到那上面印着“赵健”的名字时,心里猛然一沉:如果被害人真是赵健本人的话,那意味着骆辛提出的所谓“救赎者”的推论,出现了一定的偏差,恐怕连带着他对整个“10·26”专案的判断也都会被推翻,相应的排查行动肯定也得戛然而止了。工人街小区是一个老旧社区,41号楼的楼道门是坏的,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出入,但是终归来说楼里住着那么多人,抛尸被目击的风险还是很大的,而且碎尸残骸肯定很快会被人发现,那犯罪人为什么偏偏还要挑这么个老楼抛尸呢?难道是转运过程中出了岔子,不得已才选择了这么个地方?这样说来,犯罪人日常的活动范围,有可能就在工人街小区内,或者周边区域?周时好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把郑翔叫到身边交代一番,随即郑翔迅速组织人手,开始深入小区内进行走访调查。现场勘查没有太多发现,两大袋子碎尸残骸很快被运送到了法医科解剖室。跟随尸体一道返回的法医沈春华,稍加准备后便开始执行尸检。由于碎尸案的尸检工作比普通案件相对要复杂一些,所以整个尸检一直持续到中午才宣告结束。“被害人胃内容物呈食糜状,显示其死亡时间距末次进餐时间超过4个小时,如果晚餐时间以晚上6点计算,其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10点之后。”沈春华知道周时好和骆辛等不及正式的尸检报告,便把尸检的几个主要指标先口头介绍一番,“被害人眼底有黄斑,视网膜呈均匀的灰色,尸斑呈紫色,已完全固定,这意味着被害人死亡已经超过24小时,综合前面的时间点计算,被害人大致是在前天晚上,也就是8月20日晚间10点左右遇害。分尸行为,发生在被害人完全死亡之后,尸体残骸切割面相对均匀,带有横纹,应该是使用了电锯,用尸体残骸拼凑整具尸体,发现少了一只左脚……”“少了一只左脚?”周时好皱着眉头插话,“确定运尸的时候没漏?”“肯定没漏。”沈春华白了周时好一眼,“我有那么业余吗?”“这是故意的,还是掉到小区里别的什么地方了?”周时好自言自语道。“怎么死的?”骆辛没理会周时好,冲沈春华问。“肉眼观察体表,很容易能够看到,被害人腹部和左胸部有多处锐器伤,但在周边的皮下组织均未看到有生活反应,说明锐器伤是后补的。”沈春华踌躇了下,一脸犹疑说,“开颅见脑充血明显,有水肿并有散在性出血点;打开胸腔能看到少许淤血,心外膜、心内膜、胸膜等处,也都能看到点状出血点,第一感觉应该是窒息死亡,不过颈部皮下未有出血迹象,喉头、舌骨、甲状软骨以及环状软骨均未见异常,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死亡,或者因咽喉堵塞引起的死亡,所以目前来说具体的死亡原因还不好判断。”“不是被捅死的,也不是被勒死的,但是有窒息症状,有没有可能是在大桥上被孙辉用铁棍打伤之后,伤口处理不及时留下后遗症,引发的突然死亡?”周时好问。“你指的是创伤性休克?”沈春华解释说,“不可能,铁棍打的伤口在后脖颈部位,不太严重,已经被处理了,再就是后背被棍棒打,留下了几处淤血点,总的来说钝器伤都是很轻微的,而且创伤性休克不会滞后这么长时间才发作。噢,对了,被害人的胸口有一处椭圆形的灼伤,我怀疑应该是电流斑。”“那就是被电死的呗。”叶小秋终于插上话说。“不是,电死和窒息症状是两回事。”沈春华回应说,“我估计是犯罪人先用电击棒将被害人电晕了,然后对其进行了约束,其右脚脚踝上有明显被金属器具约束过的痕迹。”“如果这些都排除了,那可能就是中毒了。”骆辛轻声说。“我也倾向于这种判断,但是需要经过理化检验以及病理检验,之后才能最终确定。”沈春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