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西南方向,一处由红砖墙围成的院落,门口两扇大铁门完全敞开着,门柱上挂着修车厂的招牌。院子里面挺宽敞的,东侧有几间民房,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用活动板房搭建的修车间,靠近西侧的墙根下停着一辆微型面包车和两辆轿车,其中一辆轿车与嫌疑车辆品牌相同,但车身颜色是银灰色的。周时好、骆辛和叶小秋以及郑翔等民警,分乘三辆车来到大院前,除领路的孙辉被周时好勒令不准下车之外,其余人等则纷纷从车上下来,呼啦啦走进院子。听到院子里面有响动,一名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子从修车间里迎了出来,看到眼前的阵势,不免有些拘谨,磕磕巴巴地问:“你们……你们这是……这是要找谁?”“警察。”郑翔亮出警官证,“找一下你们这里的高楠。”“我就是。”穿着工作服的男子轻点下头,赔着笑说,“昨儿也来一拨警察,说是在找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黑色宝来轿车,我是真没见过,喏……”高楠抬手冲院子西侧指了指,“我这儿倒是有辆银灰色的,两个月前收的,卖家也是本地的,绝对跟你们要找的车无关。”“我们能四处看看吗?”周时好盯着高楠问。“看吧。”高楠满脸狐疑地说。周时好冲围在身边的几个民警使了使眼色,民警们便分散开来,目标直指修车间和院子东侧的那几间民房。骆辛和叶小秋则对银灰色宝来车更感兴趣,两人走到西墙边,绕着车身观察着。“认识孙佳雨吗?”周时好冲高楠问。“她谁啊?”高楠愣愣地反问。“安胜百货卖货的。”周时好提示说。“噢,想起来了,那妹子和她男朋友在我这儿买过一辆车。”高楠拍着额头说。“车钥匙呢?把车门打开。”叶小秋在远处召唤高楠,骆辛则蹲在车头前,盯着前保险杠出神,似乎这么会儿工夫两人便有所发现了。高楠浑身上下摸了摸,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把车钥匙,冲宝来车按了按。应着解锁车门的提示音,叶小秋拉开主驾驶一边的车门,冲车里望了望,随即按下门板上的一个开关,将汽车后备厢打开……被两人的动作吸引,周时好和郑翔,以及高楠,都冲宝来车走过来。“车牌螺丝稍稍有些错位,看着像被拆卸过。”骆辛直起身子,指着前头的车牌说。“后面的也一样,也有拆卸过的痕迹。”叶小秋转悠到车尾部,冲后备厢中打量着说,“车内和后备厢里都很干净,感觉经过特别的打扫。”周时好绕到车头前看了看,瞪着眼睛冲高楠问:“你动的手脚?”“不,不,不是我,我拆车牌干啥,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楠一脸慌张地解释,“车子前两天借给我堂弟开来着,昨天早上才还回来,我还没动过。”“你堂弟是谁啊?”郑翔问。“他叫高峰,在安胜百货上班,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妹子,就是他介绍过来的。”高楠说。“商管科的那个高峰?”叶小秋惊讶地问道。“对,对,是在商管科。”高楠连连点头说,“前些日子,他跟我说想借辆车练练手,等练好了再买辆新车,我就把这辆宝来借给他了。”“他和你一样,也是永城村出来的?”郑翔问。“那倒不是,他是我叔家的孩子,我叔是在城里娶妻生子的。”高楠说。“你带他去过你们那儿的老虎沟吗?”叶小秋问。“去过啊,你咋知道的?”高楠诧异地说,“小时候,有一年夏天,高峰差不多在我家住了一个暑假,我带他去老虎沟抓过几次野味,那时候山里野兔和山鸡多的是,不过现在很少见了。”经高楠这么一说,显然高峰更符合骆辛圈定的嫌疑人特征,只不过考虑到车身颜色问题,前面的推断瞬间变得毫无意义。“车的颜色本来就是银灰色的吗?”叶小秋代表众人问出心中疑惑。“对,对,我敢保证。”高楠冲车里指了指,“副驾驶储物箱里有行驶证,你们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在几个人对话的时候,骆辛正俯身在引擎盖上观察着,等着叶小秋去取行驶证的间隙,周时好终于注意到他的动作,凑到他身旁问:“你在看什么?”骆辛动手摩挲着引擎盖,说:“你看这上面,有很多非常非常浅的划痕,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就好像是被山里的枣刺或者树枝掠过留下的。”“真的是这辆车?”周时好纳闷地说,“它进过山?”“等等,我看看。”两人的对话引起了高楠的注意,他趴在引擎盖上观察一阵,然后一脸铁青地说,“这辆车,可能……可能真是你们要找的车,以我多年修车的经验来看,这些细微的划痕,是撕改色车衣时不小心留下的。”“对啊,咱们怎么没想到呢?”郑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现在不是很流行贴什么隐形车衣和改色车衣吗?贴完了,不喜欢了,方法得当的话,自己就可以撕下来,凶手完全可以用这种方式,把银灰色的车身改成黑色,然后作案之后再改回来。”“你确定划痕不是收车时就有的?”周时好问。“确定,我当时仔细检查过整个车况,没有这些划痕。”高楠说。“高峰是自己住吗?”叶小秋问。“他结婚了,有两三年了,和他媳妇一直住在丈母娘家。”高楠说。“那他有别的房产吗?或者说有属于他自己的独立空间?”叶小秋不甘心地问。“肯定没有啊,他就是因为买不起房,才赖在丈母娘家的。”高楠说。高楠话音刚落,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看向骆辛,显然要么是骆辛的侧写出了问题,要么高峰身上的嫌疑只是一种假象。几个人正愣神,高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使劲拍了下手,说:“对了,高峰他媳妇是教师,这段时间她放暑假,我听高峰说她带着她妈去九寨沟旅游去了,家里就剩高峰一人,所以他才有空闲练练车。”全中。这不就有独立作案空间了吗?这不就可以跟骆辛给出的侧写完全对上了吗?高峰才是真正的犯罪人,没跑了。几个人互相对了下眼色,眼里均充满喜悦。周时好从手包里拿出记事本和笔,交到高楠手上,让他把高峰的详细住址写下来。高峰的妻子是一名教师,在她的心目中,丈夫性格温和,为人老实,脾气特别好,对她百依百顺,又体贴入微,尤其对待她母亲,像对他自己母亲一样,伺候得服服帖帖,可以说除了赚钱不多,其余方面丈夫都让她觉得很安心,也很满足。任凭她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当她圆满结束旅行,搭乘早班机兴冲冲回到家中的时候,迎接她的是警察一张张严肃的面孔,以及垂头丧气戴着手铐的丈夫。与妻子相比,高峰对于婚后的日常生活,对于夫妻之间的性生活,几乎从未有过满足感。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就算媳妇和家人再开明,没有自己的房子,他也总觉得低人一等。何况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绊绊,免不了对方图口舌之快冷嘲热讽,而每次出现这种局面,高峰总是选择忍让,从未接茬反驳过,不是因为他脾气好,是因为自卑心在作祟,让他把所有的怨恨积压在心底。而这还不是最让他难以承受的,丈母娘家的房子本来就不大,又是老式建筑,隔音效果极差,加之媳妇生性传统,以至于两人在过性生活时顾忌颇多,总是很难尽兴,更别提什么情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缘故,结婚近三年了,妻子总怀不上个孩子,这让高峰心里更加憋屈。性生活愈发得不到满足,性欲反而会愈强,性欲愈强,欲求自然就愈多,欲求愈多,就愈发地感受不到满足感,如此恶性循环,便会产生极度压抑心理。从变态心理学的角度说,性压抑是最容易让一个人产生心理畸变的,从而触发极端行为,乃至犯罪。而这种犯罪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移情作案”。一方面,是因为长久以来的自卑感,让犯罪人本能回避真正导致他出现畸形心理的初始刺激源;另一方面,也跟犯罪人既想保持原有稳定生活,又想得到纵情宣泄的心理机制有关。就如高峰给出的口供一样:在他被压抑心理折磨得快要疯掉了的时候,性格活泼开朗的孙佳雨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再加之带有美颜功能短视频的加持,高峰对孙佳雨愈加着迷,而“极端粉丝闹店事件”给了两人真正建立联系的机会。出于对高峰挺身而出劝离粉丝的感谢,孙佳雨主动加了高峰的微信,并且送了他一条腰带。此后,两人联系日渐多了起来。高峰从朋友圈中看到孙佳雨想要买一台二手车的求助信息,便主动帮忙引荐了自己的堂哥——做二手车生意的高楠。生意促成了,自然皆大欢喜,高峰和孙佳雨的关系也更近一步,高峰由此开始产生非分之想。他时不时给孙佳雨发些带有暧昧内容的私信,以及让人浮想联翩的带有性暗示的图片,而且愈来愈露骨。孙佳雨当然能看出他的企图心,但碍于同事情分,又曾经有求于人,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尴尬,便要么装作没看见私信,要么顾左右而言他,随便应付几句搪塞过去。没想到,这反而助长了高峰的情趣,误认为孙佳雨有欲拒还迎的意思,以至于把他自己隐私处的图片发给了孙佳雨,从而彻底惹恼了孙佳雨,不仅回私信狠狠臭骂他一顿,还将他从微信好友当中删除了,就算在单位偶尔碰到,也是低着头避开他走。孙佳雨出现在高峰内心极度压抑,并为此饱受煎熬的时刻,令高峰的生活有了一些积极的因素,但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他内心全面崩溃的时间而已。就像骆辛先前解读犯罪侧写时说的那样,当孙佳雨无情拒绝并羞辱了高峰的非分之想,她便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触发极端犯罪最直接的刺激源,导致高峰一厢情愿地将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完全归咎到她身上,从而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策划并实施了针对她的犯罪行径。高峰通过孙佳雨发布的短视频,梳理清楚她日常的活动规律,接着到二手车市场购买了伪造的车牌和专业拆卸车牌的工具,还通过网络学会了自行撕掉车衣的手法。再之后,他主动为妻子和丈母娘订好暑假去九寨沟旅游的机票,等着两人正式成行之后,他找到堂哥高楠借到用于作案的车辆,随后按计划找到一家汽车装饰店,给车贴了改色车衣,万事俱备,便将罪恶之手伸向了孙佳雨。孙佳雨奸杀案告破的消息,很快便在队里传开了,欣喜之余,也带给人很多警示:在网络世界中,很多看似不经意的行为,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置身“透明人”的境地,而一旦被某个居心叵测的犯罪分子盯上,个人安危和财产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损失。尤其是也发布了很多短视频的苗苗,受到案件的启示,一口气把自己主页的所有短视频全部删除干净,惹得郑翔一阵嘲笑。“哎,你说你们这帮女的,没事老发那些玩意儿到网上干啥,是不是都做梦要成网红呢?”郑翔一脸坏笑说。“用你管?好玩呗!”苗苗白了郑翔一眼。郑翔干笑两声:“呵呵,像你们这种人吧,还算好理解,有些女的发那视频,衣服穿得贼少,说话贼撩人,跳舞贼性感,可是吧,你要跟她回两句贼性感的话,她转头就骂你臭流氓,你说这都是啥心态?”“还性感话,就是流氓话吧?人家骂你有毛病吗?”苗苗扬唇反击说,“你管人家穿多少,人家就是想展示自己不行吗?是你们用不道德的眼光看人家!”“可拉倒吧,像你们这些,明明是冬瓜,非把自己‘P(修图)’成黄瓜,你们道德!”郑翔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肯定会彻底惹恼苗苗,所以撂完话转头就跑,没跑多远,就感觉有个物件“嗖”的一声从耳边划过,再一看地上,有个订书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