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质古风探案文·宝藏合集(共11册)

套装共11册,分别为王觉仁《兰亭序杀局》系列、九滴水《大唐封诊录》、王珂《魅影神捕》、王晴川《大唐辟邪司》 《兰亭序杀局》:追查《兰亭序》真迹引起惊天秘密浮出水面,江湖与庙堂风起云涌。盛世大唐面临危亡……玄甲卫郎将萧君默能否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拯救社稷? 《大唐封诊录》:以史书碎片为引,探寻盛唐王朝累累悬案背后的真相。与明崇俨案相似的几桩悬案、封诊道首领李绍之死的疑点、太子李贤的身世之谜,仿佛有一只手,将这些线索紧紧串联起来,矛头直指东宫。 《魅影神捕》:似水城复制杀人场景的黑匣怪案、沧浪大海深处的回灵之凶、隐没于真实幻觉间的古潭村轮回命案、桃园之地的舍命救赎……诸多闻所未闻的奇案险案于黎斯手中逐一真相大白。 《大唐辟邪司》:大唐神秘的猫妖出现,成为主要的诡案罪犯。它蛊惑韦后、安乐公主,四处邪窜制造祸端迫害百姓,甚至大唐天子都惨遭它的毒手,辟邪司众群英因为它的出现,陷入了更加诡谲的困境!

第十回 地底洞天 大理冰室2
李凌云和明珪推着木车来到冰桌旁,二人一起发力把明崇俨的尸体放在冰桌上。谢阮走过来,看看裹着黑绢、绑缚着朱绳的尸体,感慨道:“往昔在宫中见过明公多次,却未想到会在这里相见。”
说完后谢阮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李凌云知道她在祷告,所以并未打断,等她念完才问:“三娘念的可是佛门《心经》?节奏有些相似。”
“是超度用的《地藏经》。”谢阮摇摇头,“你不通梵语,自然听不懂,这些经文听来节奏都很像的。”
“我大唐宫中向来供奉的不是道教至尊吗?怎么你在天后身边,却精通佛家经文?”李凌云不解。
“佛法慈悲,天后一向颇感兴趣,某跟着学了些。”谢阮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凌云。
李凌云准备解开朱绳时,明珪抬手按住他冰凉的手背。“先前你阿耶跟杜公验尸时,我都没有看过。这次要查出杀我阿耶的凶手,就看大郎你的了。”
李凌云想了想,在明珪的手背上拍拍。“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便是。”
说罢,李凌云却有些迟疑地问明珪:“这样安抚人对不对?我弟弟有时就这样对我。”
谢阮闻言笑道:“李大郎,你对明子璋倒是很好。”
李凌云从封诊箱中拿出油绢手套戴上。“谢三娘一叫我李大郎,就一定是要调侃我了。只是我并不知道,安抚一下明子璋有什么好笑的,毕竟现在这里躺着的是他阿耶。”
谢阮自觉有些过分,面色微变,沉默地退到一旁。
李凌云从怀里掏出两卷绢帛制成的册子,和那支奇怪的笔一同交给明珪。“这是杜公之前跟家父一起做的封诊录,大理寺殓房不能进来太多外人,六娘不在,一会儿我验你阿耶的尸首时,还要麻烦你另起一本帮我重新记录。”
明珪接过,见两本册子形制一模一样,封面上有某种晦涩难明的古朴纹样,越仔细看越像是某种文字。封面右边靠上的地方贴有用来书写案名的白绢,其中一本上面空着还没写字,另一本上则写着“明崇俨案”的字样。翻开之后,里面是用墨线绘出的一张张表格,每张表格上又分别标了名字。
李凌云伸过手来,指着其中一张绘有人体正面和背面的表格解释道:“封诊道的封诊录跟仵作行人所用的有些不同,分验尸、诊痕等用途,这一页叫验尸格。我在检验尸首时,你要一面记录,一面对比之前的那本封诊录,如发现有差异之处,就做个特别的标记。”
说完,李凌云伸手拉开明崇俨尸首上的朱绳。朱绳被打成活结,很轻松就能解开。包裹尸首的油绢一共数层,他将其一一打开。最里面一层黑绢几乎是贴着尸首包裹的,而在尸首的中线上,贴着一条极宽的油绢,用蜂蜡密封。
“大理寺的存尸技也很有底蕴,”李凌云戴上覆口面罩,小心揭开那条油绢,“既有低温山洞,又用油绢密封,这样一来就能将尸首和外界彻底隔绝,最大限度保留尸首原貌。”
一直坐在胡床上假寐的司徒仵作闻言微微睁眼,轻笑道:“老夫也与你们封诊道打过不少交道,溪州[12]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那里是土人聚集之地,也有你们封诊道的人。”
“我们的人?”李凌云迷惑地问。
“在那个地方有人特别擅长赶尸,也就是能用异法让尸首自己行走到目的地。许多中原人死在那里,家人为了让他们回归故土,就要托付一种人把尸首赶回家中,这些人被当地人称为赶尸人。我正好认识一个赶尸人,他自称师承你们封诊道,说所谓赶尸不过是他们为了研究尸首,弄个说辞来打马虎眼而已。老夫跟他学了不少,这用油绢裹尸、蜂蜡密封来延缓尸首腐坏的法子,便是他教的。”
“应该不是正道,我们封诊道可不会做这种事。兴许是哪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传下的邪道吧……”李凌云听过就算,并不在意,明珪却转头看着司徒仵作,似对他说的话若有所思。
此时作为封条用的油绢已被彻底揭下,李凌云屏息凝神,将最后一层小心地打开。
明崇俨的无头尸体终于暴露在屋内还算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阴森的惨白。因存放时间超过一年,尸体情况虽说不错,但肌肉已经变成近似腐肉的青灰色,剖开的腹中空空如也,油绢内有一层微黄冰凌,显然是浸出的尸水凝结后形成的。
“尸状先验,而后清洗,先外后内,方可剖之……”李凌云口中念念有词,低头观察着完全暴露出来的明崇俨的尸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从刑部、大理寺接手,我阿耶和杜公又验过一次尸,据我观察,这尸首至少被清洗过一次,就算上面有凶手留下的痕迹,应该也不太可能留到现在才被发现。”
头一次直面不成人形的尸首,谢阮捂着嘴,面色惨白,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又转。司徒仵作叹口气,手指门后角落。“去那边吐吧!”谢阮连忙狂奔而去,不久就有呕吐声传来。
李凌云看看明珪,发现他也脸色发白,想了想,问道:“你这样子,是也要吐一下吗?”
“我不想吐。因为平日我总是跟在阿耶身边,案发时也正好在六合观内,在道观中已见过了阿耶的尸首……阿耶被歹人砍了头,我被叫去认尸。”明珪摇摇头,“案件不破,看到阿耶现在这副样子,作为儿子,难免心里有些难受。”
“我明白,”李凌云点头,“不过尸首都成这样了,你当时是如何认出这是你阿耶的?”
“我阿耶右面大腿内侧有一颗小指指甲大小的黑痣,再则自己的阿耶身形总是记得的。就算头颅不存,也能认出来。”
李凌云拨一下尸首的大腿,果然在明珪说的地方看到了一颗小指指甲大小的黑痣。“你记一下,按死者家人所言,核对尸身右大腿,内侧有一黑痣,确定此尸为明崇俨。”
明珪用怪笔迅速书写,虽还有些不习惯,但也写得不紧不慢。谢阮呕吐一番,擦着嘴来到明珪身边,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跑到门后去了。
“吐一吐,习惯了就好,”李凌云说着,小心地侧翻尸首,看着尸首的背面道,“你阿耶……跟你的身高、胖瘦十分相似啊!”
明珪停下笔。“尸首无头,这又何以见得呢?”
“虽说无头,但人体的骨骼自有长短规律,只要掌握这种规律,哪怕只有臂骨或是腿骨留存,也可以按其尺寸反推死者身高。你阿耶留下的是整个身体,不用太仔细推算,也差不多能看出他身高跟你接近,而且胖瘦也跟你相当。”李凌云看看尸首的手足,又抬眼看明珪,“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多,虽然尸首保存得当,但许多尸状早已发生变化,只能隐约看出一点线索来,必须翻阅杜公之前的记录。你帮我找一下,杜公的记录中是否写着尸首身上的死后瘀斑出现在双手和双足下端?”
明珪翻开另一本册子,点头道:“根据杜公的记录,他们检验时,距离案发也已过了一段时间,所以他引用的是大理寺跟刑部仵作的共同记录,我阿耶死后的瘀斑都沉积在双手和双足下端。”
“要出现这种瘀斑,你阿耶必须在死后立即被人摆成坐姿,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尸观。我记得案卷中说,尸首是被剖腹砍头后,在道观的丹炉炉顶上被发现的?一般来说,丹炉炉顶像个葫芦,要如何才能坐人?”李凌云皱眉道。
“难怪你说要先去六合观封诊现场,再回来验尸,”明珪轻叹道,“难道你不曾仔细看过此案案卷?”
“此案先是经刑部、大理寺,又从我阿耶手里被转给杜公,至少过手了四次,案卷描述十分繁杂,偏偏现在找不到凶手,可见之前的推断一定有什么遗漏。”李凌云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尸体背面扫过,“我本来也想看,但如果预先看过,反而很容易受其影响,先入为主,倒不如直接拿到实证,从证据反推,这样不易出错。所以……我只看了前面几页的简单描述,就决定直接验尸,或许这样反而比较容易发现破案的关键。”
“是个法子。”明珪点点头,“那段日子我阿耶在六合观炼丹,我日夜都在侍奉阿耶,出事时我也在,不如我来说一下阿耶被发现时的情形?如果只说我本人的所见所知,会不会扰乱你的思绪?”
“不会。”李凌云放下尸体,目光清澈,“你阿耶臀部有多处伤口,肛门、谷道外翻破烂,是有东西从谷道插了进去,而且伤口很深。凶手能把他摆成坐姿,说明那香炉顶上一定存在什么尖锐之物,正好可以穿过你阿耶的身体,你是否清楚那是什么?”
“不错,我阿耶确实是死后被人穿在炉顶上的。”明珪边回忆边轻声讲述起来,“道家修行向来特别重视‘雷法’,认为可以用天雷涤净一切不洁之物。我阿耶在术士中尤其擅长引雷之法,自天皇、天后赐下六合观,阿耶就在最高处修建了一座天师宫,顶部设计有机关,也是工部制作的,可以通过机栝操控打开。宫中有一座特制的丹炉,炉上有一根黄铜杆,我阿耶给它取名为引雷针,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引天雷,涤净炉中丹药的。阿耶曾用这种雷法炼出珍品宝丹赠给天皇、天后,其中有一颗是极大的红宝石,还有一些莹白如玉,不知是什么东西。这么多年来,他总共也不过成功了三次,但的确见过天雷的效果。”
明珪回忆着,神色悲痛。“去年五月正是雷雨时节,阿耶数日来一直在观察天象,他说根据他的观测,当夜定有最高品的天雷降世,所以他沐浴更衣后就独自一人进天师宫去作法引雷了。当晚天雷被顺利引入,不过只有一次。没人敢去打扰阿耶,他用天雷炼丹时向来不能有任何人在场,否则他会生气。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在那时进去。一直等到快进早膳时,天色已亮,雷雨也停了,我想阿耶按说已经炼出了宝丹,便带人去给他送吃的,谁知敲门却没人应……我让人撞开殿门,一进去就看到阿耶的尸首被穿在丹炉的引雷针上,头颅不翼而飞,赤身裸体,胸腹都被剖开……”
明珪难过地看着冰台上父亲赤裸的尸首。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阿耶的肠肚等脏器全部落在外面,应该是被分别装起来,也放在这殓房里了。
“因为阿耶死状太怪异,道观里的人猜测,是因为他私引天雷,或是差遣鬼怪,所以才遭到了天谴。在刑部、大理寺接手后,传言愈演愈烈,他们说我阿耶引天雷所得之物都送给了天后,所以才遭此劫难,死于非命。用天雷所炼之宝不应为天后所得,因为天后是个女人,不配得到天命眷顾,所以上天降罪到我阿耶的头上,才会让他死得这么蹊跷。”
谢阮不知何时已吐完,她来到近前,面色难看地补充道:“后面的事情李大郎你也知道了,刑部和大理寺太不堪用,流言越传越难听,天后勃然大怒,下令要彻查明崇俨案,就起用了你阿耶李绍来主查。谁知你阿耶刚接手不久就为人所害,这让天皇、天后更加震怒。可惜的是杜公也破不了这桩案子,否则我也不至于要去那臭烘烘的牢里把你给找来。”
“……原来是这样。”李凌云沉吟片刻,看向明珪,“你阿耶是被杀之后立刻被穿在了引雷针上。”他抬手指着尸体断裂的颈部上的焦痕。“你们看,这里就是被天雷轰击后烧伤的痕迹,在你阿耶的脊骨上,存有细小珍珠状的骨碎屑,只有极强的天雷才可以留下这种痕迹。你说得没错,那天晚上你阿耶的确引到了天雷,原本尸体上应该还会有红褐色树枝状的雷击纹,可如今过去太久,这种纹路保留时间不长,已经看不到了。”
“对,杜公的记录说,刑部仵作曾看到过类似痕迹,就在阿耶的背上。”
“天雷威力极大,倘若随时可以被引下,凶手必然不敢在丹炉炉顶上摆放尸体。所以,杀人穿尸,一定不是在打雷下雨时进行的,否则天雷降临,人触必死,凶手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李凌云看向明珪,“那天从几时开始下的雨?”
“我记得是刚到丑时[13],阿耶之前也预计天雷会在丑时开始降下。”
李凌云抬手抚了抚尸首颈项断口,眯眼道:“断口整齐,头部是被一刀砍下的,凶手使用的刀极为锋利。”
说完他又补充:“要锋利到这种地步,凶器绝不是一般的刀……民间铸刀,限于炼铁炉的规模,很少会有锋利到这种地步的,甚至军中也未必有这样锋利的刀。这是御用的刀……”
“御用?”说到兵器,谢阮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她竖起四根手指。
“唐刀分为四式,分别为横刀、仪刀、鄣刀与陌刀。
“仪刀,顾名思义是仪卫使用的刀,多用在典礼之上,刀装华丽,环首上铸有龙凤形状。拿来砍头肯定不行。
“横刀,为军士所佩。刀鞘上有双附耳,使之能横悬于腰间,故称横刀。又因刀刃较直,所以也称直刀,富商灭门案的杀人凶手用的就是直刀,我们都很熟悉。
“陌刀则为长刀,为步兵所持,因可斩断马腿,又被称为‘断马剑’。
“至于鄣刀,是很宽的刀子,‘盖用鄣身以御敌’,鄣刀的长度足够挡住身体,方便军士进行搏杀,战场上使用得较多。
“后面三种御制刀中,依李大郎你看,会是哪一种?”
“御用唐刀格外锋利,是因为在淬火时用的不是一般的水,而是马血与水的混合物。民间也有人效仿,但极为不易,因马匹昂贵,只有马血与水参半混入,才能在淬火时达到最佳效果。混入马血能加快刀刃冷却的速度,使得刀身的硬度和韧度大大增强,用这种淬火技艺制出的刀,可在战场上提高破甲之力,在长时间的连续战斗时使用,可大大延长刀的寿命。”李凌云说到这里,看向谢阮:“谢三娘可知道,马血与马血也有不同?”
“啊?我听说过用马血淬火的技艺,不过这马血还有区别?这听着倒是稀奇!”
“当然有区别。用来淬火的马血必须新鲜,否则时间一长,马血便会像人血一样凝固。而一把上好的唐刀,需要的也不是普通马的血,马被宰杀前要进行长时间的奔跑,只有这样,马血中的杂质才会被排至体外。取这种马血淬火,方能制出百里挑一的御刀来。据我所知,匠人为精益求精,会选择战马或千里马,这种马身价高不说,关键是战马根本不允许买卖,一般百姓更是接触不到。”
“我自然知道寻常人做不出这样的刀,但我大唐上等御刀何止千万把……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回答我,凶手砍头到底用的是哪一种刀?”谢阮看着李凌云,一定要问个究竟。
“有办法判断。”李凌云示意谢阮把腰间的直刀拔出来,走过去端详刀刃道,“一把刀到底锋利不锋利,要看五点。其一,刃角。刃角越小,刃部越尖,砍杀时阻挡力也就越小。其二,刃口厚度。刃口厚度越薄,越容易砍杀。其三,刃纹,也就是刀身上的纹路。如果刃纹相互平行且与刃口垂直[14],便比普通刀锋利不少。其四,毛边。毛边会大大增加砍杀时的难度,这与工匠的制刀手艺有关,通常来说,一把上好的刀,其刃是不可能有毛边的。其五,锯齿纹。一把上好的刀,用封诊镜放大,能看出刀刃边缘有锯齿状的纹路,选择锯齿纹必须考虑用刀者的习惯,只有当锯齿纹的方向与砍杀方向一致时,此刀才会发挥最大的威力。”
李凌云思索片刻,又道:“刀的制作工艺不同,砍杀后留下的痕迹也不一样。观瞧砍杀痕迹,我认为凶手用的是一把用新鲜战马血淬火加工的陌刀。这种刀在战场上可以斩下马头,锋利无比。正所谓好马配好鞍,要打造出极品陌刀,锻造工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用刀者的使用习惯也需考虑在内。从砍杀的切口不难看出,这还是一把专门定制的陌刀!”
“如此昂贵的材料、如此复杂的工艺,没想到还是一把定制刀,凶手到底会是什么身份?”谢阮挑眉,咕哝着,“聘得起手艺如此高超的工匠,难道……真的和宫里有关……咝……”
谢阮的推测尚无实证,李凌云对她所说并未在意,对明珪道:“观察尸首,我发现你阿耶身上、手上都没有抵抗造成的伤痕,这说明凶手进入室内行凶时,你阿耶应该不曾发觉。”
明珪闻言露出奇怪的神色。“天师宫中除了丹炉之外并没有太多杂物,宫中空旷,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入,虽有通风窗,但窗后就是万丈悬崖,别说是人,连猴子都爬不上来。通常我阿耶炼丹时会锁闭大门,在蒲团上打坐,蒲团的位置正好对着窗口,要是有人从窗户进来,阿耶不可能发现不了。”
“道家一向有打坐静思的习惯,会不会是凶手进来时,你阿耶正在打坐,一时反应不及?”
“我阿耶这人向来警惕性很高。”明珪否定了李凌云的揣测,“说来有些好笑,术士们不管求的是富贵还是权势,靠的都是独门秘法,除我之外,阿耶对身边侍奉的小道士都特别防备,突然有人闯入天师宫,他不可能不做反应。”
“那就是别的缘故……”李凌云思索片刻,道,“会不会是有更大的声响盖住了有人进来时的动静?比如说打雷。”
李凌云推测起来。“天降雷雨前会先刮狂风,此时电光在云中闪烁,时常伴有雷鸣巨响——如果你阿耶正好在专心做什么,而那凶手又足够小心,不发出声音,他就有一定的可能在你阿耶不知不觉中进入天师宫。”
李凌云走到明珪身边,看向他手中的册子。“翻看一下,杜公是怎么说的?”
“不错,杜公也推测凶手选在暴雨来临前,天空炸雷、狂风呼啸之时作案。”明珪看着手中的册子念道。
“如此一来,凶手的作案时间既须在丑时之前,而又得在雨水未落之时,否则随着降雨,天雷就会落地。那么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作案……”李凌云喃喃道。
谢阮突然插话:“我有个想法,如果凶手是好几个人,他们闯入天师宫后,迅速按住了明子璋的阿耶,那么他们也可以做到一刀毙命!”
“那不可能,首先,制服一个清醒的人,尸首上必定会留下反抗的痕迹。其次……”李凌云手指尸首的臀部。谢阮看去,目光触到尸首双腿之间,赶紧转了个方向。
只听李凌云继续道:“方才我说尸首的臀部有伤,那引雷针现在我还没看见,但要从空中接引天雷,想来这根针不会很短。想要做到把尸首穿在上面,定然不易。如果两人以上合力,就不会在尸首上留下这么多试探伤。显然这是凶手一开始没戳对地方,无法将引雷针穿进尸首的腹腔,才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原来如此,那像李大郎你说的,凶手只有一个人,他得有多大的力气?”
“凶手一定是个强壮且身形高大的男子。”李凌云又手指尸首的脖颈,“你们看,脖颈的断口不光平整,还呈左高右低的斜面,凶手是向斜下方进行的砍切。在尸首右边肩膀,还发现了小面积的刀刮伤痕。凶手若和死者处于同一高度,相互平视,那么死者的脖颈断口也会是平整的,不会出现这种斜面。也就是说,凶手作案时与死者间必有一定的高度差,凶手的站位,相对死者来说是高处。”
李凌云伸手在前方比出一个大略高度。“凶手手持极为锋利的御用陌刀,与死者相视而立,挥刀斩去其头颅,倒是可造成左高右低的斜面断口……”李凌云双手做出虚握刀的样子,试着劈砍,“可死者身上没有因抵抗或搏斗留下的伤痕,按明子璋所说,死者平时警惕性很高,不可能凶手都站在他面前了还没有任何反应。他会不会是因为某些缘故失去了知觉?若是这样,需提前将其击昏或迷晕。不过无论如何,六合观内必须有人提前接应……可尸首上有这么多引雷针穿刺的伤口,尸体还存在一些摔落伤,要是两人或两人以上作案,又怎会出现这么多的失误,留下这么多痕迹?我还是更倾向于此案是一人所为,至于死者为何失去知觉……”
“会不会是这种情况?”谢阮打断道,“凶手从死者身后下手,死者自然毫无防备。”
“如果凶手是站于死者身后下的手,断口又是左高右低的斜面,那么凶手惯用的一定是左手。”李凌云换个方向做劈砍的动作,“惯用右手的人,用这个姿势砍头会很别扭,就算刀再锋利,想干净利落地一刀断头也几乎很难做到。”
“左撇子,”明珪翻阅杜衡的记录,“大郎,你的推论跟杜公在封诊录上记下的推论几乎一样。”
“看来我们没从尸首上发现什么新东西。”李凌云看向发出鼾声的司徒仵作:“老人家,内脏可有保存下来?”
鼾声突然停止,原来司徒仵作压根就没睡着,他没睁眼,朝冰柜努嘴道:“在下面那个柜子里,用你们封诊道的罐子装着。”
李凌云取来罐子,打开一看,没承想内脏都在罐底冻得死死的,压根拿不出来。司徒仵作只好起身到池边拧了拧那颗獬豸头,咯咯几声后,从那獬豸口中竟喷出了一股冒热气的水。
“小郎君年少,做起事来,倒也不输老人家嘛!”司徒仵作把罐子接过去,放在盛满热水的石槽里,等待内脏缓缓解冻,“大理寺那次验尸便是老夫做的,方才那些老夫其实也都记录了。你验看得很仔细,看来封诊道教导弟子的手段相当了得。”
“进来之前,谢三娘跟明子璋说老丈您脾气大,不好打交道,但我并没有这种感觉。”李凌云不时地把罐子拿起来,检查内脏解冻情况,“我原本以为老丈会对我们不理不睬的。”
“哦?或许是因为事不及死人吧!”司徒仵作眯起老眼,微微笑道,“大理寺跟刑部的确讨厌宫里插手自己的案子,可这人都已经死了,案子却一直没破。就算再讨厌,三法司的职责也是破案断案。不论办案时参与的各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有着怎样的龌龊之事,在老夫看来其实都不重要。查案的人只要是真心为死者讨公道,就算心怀鬼胎,老夫也只当看不见。”
说完,司徒仵作捞起一个罐子晃了晃,听见重物敲打罐子的声音,便将罐子都拿起来递给李凌云。“可以了,拿去看吧。尸首拿下来以后放到一边的木车上,你们走了我再慢慢收拾。”
司徒仵作能独自在此看管大理寺最隐秘的殓房,一定有他独特的手段,所以李凌云毫不关心他一个人要怎么抬起那么沉重的尸首。他拿着罐子快步回到冰台处,与明珪把尸首移至木车上,又从罐中取出内脏放在冰台上检验。
谢阮看得难受,可胃里已没有能呕出来的东西,只打了几个干哕。李凌云不得已,让她自己去打开封诊箱的上层,取出绿色罐子装的薄荷膏,抹在鼻子下面驱散味道。谢阮找到薄荷膏,按李凌云所说涂了厚厚一层,这才叹道:“鼻子倒是舒服了,眼睛却还难受着。从这些内脏里头,你又能看出什么来?”
李凌云把明珪叫来,看看他手中册子上的记录,又一一和各个脏器对比。“形状正常,未见有中毒或患病的情形……”
“胃已被剖开过,食糜取出保存……”李凌云打开一个盖子上标注着“食糜”的罐子,仔细看看,又凑过去嗅了嗅。
“咦?里面的食糜已经没有了?不过闻起来药味很浓。”
“我阿耶炼丹时不吃俗世之物,只吃道家的青精饭,青精饭就是用精白米和江南乌叶的汁水煮出来的饭,饭粒乌黑,闻起来有清香。除此之外,他会随饭服用自己炼制的丹丸。丹丸有七种,外面是不同的颜色,分别是红、黄、绿、蓝、紫、黑、白。阿耶一天服用三种,轮换搭配,用天降‘无根水’,也就是雨水送服。至于如何搭配,除了阿耶,就只有我和一个送水的小道士知道。”
“还有紫的?”谢阮好奇道,“你们术士炼制的丹丸居然有这么多颜色?”
“也不奇怪,除了一些草药,红色的丹丸中加了丹砂,黄色的用了雄黄,绿色的加了绿松石粉末,蓝色的加了蓝矾,紫色的加了蓝宝石粉末,黑色的加了木炭,白色的加了白膏泥。主料不同,最后炼出来的丹丸自然就有不同颜色。”明珪细细解释。
李凌云把罐子放下。“食糜之类的东西,一般的仵作不会在意。既然食糜被人特意从胃中取出保存,现在又已被用光,那么一定是有封诊道的人做了检查。你看看封诊录中有没有相关记录?”
“有,”明珪翻阅封诊录,点头道,“杜公曾问过我和那个送水的小道士,又对比过阿耶胃内食糜中半化丹药的色泽,确定当天阿耶服用的是红、黑、白三色丹丸,这与我和小道士的记忆相符。然后,小道士又说,他是夜间戌时[15]给天师宫送的无根水,之后阿耶就把大门从里面锁上了。杜公根据青精饭的消化情况判断我阿耶是在进食后一个半时辰左右被人杀害的,这跟你先前的判断大致相同。”
“都相合吗?可我总觉得有些古怪。”李凌云从封诊箱里拿出一把弯如柳叶的长柄刀,用这把刀切开一段肠子的末尾部分,犹豫了片刻,又切开了肠子的另外一头。
“奇怪。”李凌云挑眉,“我先看了大肠,又看了小肠,肠子里面都是干净的。”
“难不成干净还有问题了?”谢阮不解。
“人进食时,食物自咽喉进入胃内,直到从谷道、肛门排出,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通常人每天有固定的饮食时间,那么每日大便的时间也都会相对固定。如果说死者是在饭后一个半时辰内被害的,那么他胃里的食物应该有一部分进入了肠道,并在肠中形成细粪才对。肠道这般干净,倒显得不太正常,除非他刚排过粪便,或所吃食物还未来得及消化,并未进入肠道。”
“杜公的封诊录上倒是没有写出这一点。”明珪翻阅着册子。
李凌云沉吟道:“根据食糜的状态,足以推断你阿耶的死亡时间。杜公未做进一步推论,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只是在我看来,食糜在肠中所表现出的状态不太符合人体自然规律。等我回去后问过杜公再说。”
太常寺药园内,李宅大门之前,杜衡站在黑漆漆的封诊车旁,皱着眉头快速地翻看着手中的封诊录。
“明崇俨是个术士,这些术士最讲究服气,平日里吃东西极少,那些食糜,我为了分辨他当日到底吃了什么,已经用光了。”
从明崇俨的尸首上无法得到更多线索,李凌云便决定去六合观查看现场。他回家取封诊车时,谢阮命人去叫杜衡过来,谁知杜衡竟然早一步到了李家,说是来奉还天干甲字祖令的。
李凌云一边听着杜衡的话,一边掂量手中那块特别厚重的祖令,然后把它小心地揣进怀中。“杜公,你可以保证根据食糜状态推算的死亡时间没错吗?死者的大小肠均被我剪开,里面没有发现细粪,若按你的推测……”
杜衡打断李凌云:“我和你阿耶接手此案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天师宫。可遗憾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早已把现场勘查过,他们手段粗劣,怎会像我们封诊道一般做得细致入微?我们赶到时,所有痕迹均被破坏,再加之时过境迁,很难发现新的线索。所以我们也只能根据大理寺和刑部当日的记录进行复查,这些都写在了封诊录上,你随时可以查阅。”
杜衡思索道:“案发当日,天降大雨,明崇俨的尸首又是从肛门被引雷针刺入腹腔的。人死后,周身肌肉松弛,不受控制,很容易造成大小便失禁。凶手把尸首摆成坐姿,肠道又被戳破,再加上雨水冲洗,这些外界因素也可导致肠道干净。”
“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李凌云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先去那六合观的天师宫里看一看。”
“大郎多保重。”杜衡面色晦暗,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为天后办事,一切要多加小心。”
“杜公……”李凌云压低嗓音,“我阿耶的尸首也存放在大理寺第三处殓房里吗?”
杜衡闻言,神色紧张地看看左右,点头道:“你阿耶的尸首确实在大理寺的殓房里,只是现在时日已久,恐怕也像明崇俨的尸首一样,损失了许多痕迹。我忝为长辈,你阿耶的案子本应由我来破,可由于某些缘故,我有了结论,却还未能结案。等明崇俨案了结,天后允许你亲自调查时,我会把你阿耶一案的封诊录交给你。”
“……我知道了。”李凌云若有所思,“尸首既然还在,等查清案子,我还可以为阿耶送葬,这已经很好了。杜公不要内疚,这事与你无关。”
“你阿耶是封诊道的首领,他的案子是我亲自调查的,虽有了结论,可此案的封诊录被天后命人拿走了,现在我也不便告知你更多细节。但我已经将案件情况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你拿到手以后一看便知。”杜衡抚着短须说道。短短几日过去,他又显得老迈了许多。
“阿耶在世时,时常与我提起杜公。”李凌云边说边观察杜衡,见后者目露精光,有兴致往下听,他才继续说道,“阿耶说,杜家的家教很严,所以杜公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情,做事刻板有余,变通不足,又太容易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你如果做官,难免经常局促不安,容易多思劳心,伤神伤身……”
“你阿耶这人说话向来一针见血,除了断案,他看人也是一样厉害啊!”杜衡听见这算不上很好的评价,倒没什么怒色,反而苦笑起来,显然对李绍的这番评价颇有同感。
“不过,阿耶说过,杜公封诊时,有一项连他都比不上的优势,那便是杜公做事到了无法再细致的地步。哪怕阿耶教过那么多学生,见过那么多长辈,他也没有见过一个能跟杜公在细致上媲美的人。”
杜衡惊讶地道:“你阿耶真这么跟你说的?”
“就是这么说的。”李凌云点点头,“阿耶说,如果我在办案时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可以询问杜公。”
“李绍这人啊……我们做了一辈子的朋友,也争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他最懂我。”杜衡轻声说着,突然又目光如电地看向李凌云,“大郎,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莫非你是在安慰我?”
“只是想起了阿耶说过的话,就赶紧告诉杜公而已。”李凌云恭敬地行一礼。
“哈,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当是如此吧!”杜衡觉得心头的郁闷消散了许多。他深深地看了看李凌云,这才转身而去。
…………
“你跟杜公说了什么?”明珪来到李凌云身边,看向杜衡孤独的背影。
李凌云走向马车。“没什么,说了一些阿耶以前说的话,他好像听得挺高兴。我们还是赶紧去六合观吧!”
注释:
[1]东汉以后在地主阶级内部形成的各地大姓豪族,在政治、经济各方面享有特权。
[2] 4世纪末至6世纪末,宋、齐(南齐)、梁、陈四朝先后在我国南方建立政权,叫南朝(420—589)。
[3]学官名。东汉以博士聪明有威重者一人为祭酒,为博士之长。西晋咸宁(275—280)年间立国子学,置为长官,掌教授生徒儒学,主管国子学,参议礼制,隶太常。北齐为国子寺长官,与九卿地位相当,主管全国教育行政。隋代沿置。先后为国子学、国子监长官。唐代沿之,从三品,主管全国教育行政,总领七学和地方学校。
[4]唐高宗王皇后,因武则天被立为皇后而被废为庶人。最后,武则天把她和萧淑妃各打了一百大板,把二人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又砍掉二人的手脚,并把二人放到酒缸中。不久后,二人去世。
[5]武则天的姐姐之女,封魏国夫人。
[6]矿物名。亦称“氟石”。主要成分是氟化钙。黄、绿、紫等色,无色的少见。有显著荧光现象。
[7]政区、监察区及军事区域名。唐贞观(627—649)初因民少官多,于是省并州县,因山河形势分全国为十道,作为监察区,经常派遣特使巡行地方。
[8]中国古代用反复叠打钢料的方法制成的一种钢。
[9]官名,东汉置,为京都洛阳所在郡的长官,秩二千石,掌京都,典兵禁,特奉朝请。春行察属县,劝农桑,振救贫乏;秋冬审囚徒,平定罪法;年终派人向朝廷汇报,有丞一人,为之副。
[10]传说中的异兽名,能辨曲直,见人斗,即以角触不直者,闻人争,即以口咬不正者。
[11]宇文恺(555—612),隋朔方(治今陕西靖边北白城子)人,字安乐。多技艺,有巧思。隋文帝时任营新都副监,兴建大兴城(今陕西西安),又开凿广通渠,决渭水达黄河,以通漕运。隋炀帝建东都时,任营东都副监,后迁将作大匠、工部尚书。隋炀帝北巡,他造作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又造观风行殿,能容侍卫数百人,下装轮轴可推移。
[12]唐代设置的行政区,属江南西道。
[13]凌晨1时至3时。
[14]即纵刀纹。
[15] 19时至21时。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