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不是仁光大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选择承担这起责任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了他知晓自己的后果,知道他选择的这一条路是怎样的一个下场。只不过,没有人会意料到,他会拖着一座寺庙的上百人共赴死。究竟是怎样一个秘密,会让一个出家人如此果决?雨松青不知道,李炽也不知道,但是她觉得,李继知道。马车很快抵达应天府,雨松青没有跟他东扯西拽,径直走进了停尸房。在李继的示意之下,捕头一早就安排好了官府的仵作给她打下手,此人名唤孔春喜,祖上三代都是仵作出身,经验十分丰富,一见停尸房来了个小丫头,心里便隐隐有些不悦。当着那神秘的“大人物”的面,他也没敢置喙。“为何要打开头骨?”仵作其实最忌讳解刨,能不解刨的事情,他们尽量以尸体体表的状况来判断死亡原因,遇到个愣头青,他心头火大得很。雨松青是知道这些官府仵作的习惯的,能简单便简单,不会很深入的去庖丁解牛,囫囵过个大概便匆匆定案。“死者四个月之前从高处摔下来,后脑勺颅骨断端有些骨折,导致脑出血后,未能及时清理脑内积血而导致瘫痪,首先要排除的酒肆脑出血复发死亡。”“……”孔春喜有些惊掉下巴,听着她口中滔滔不绝的专业术语,他听得懂,也听不懂,看着她干净利落的取下了头顶骨和脑膜。“不是脑出血复发。”雨松青放下那半块头骨,思量着。颈部没有窒息伤,也不像是中毒而死,倒像是自然死亡……难道真的是她多虑了?“身上倒是很干净的,既没有脓疮,也没有脱皮。”孔春喜看着尸体的背部和臀部,点点头,“这媳妇照顾得还算认真。”“认真?”她回忆起放在床头上未吃完的米糊,雨松青赶紧又穿了一层罩衣,戴好了手套,将头发绑进发帽中,对孔春喜道:“开始解剖腹部。”孔春喜:至于吗!至于吗!为什么放假还要被拖回来加班!屋外大雨轰然而落,停尸房内的窗户被大风吹得框框作响,空气带了几分潮湿后,吹散了尸臭的味道。冰冷的刀刃划破邱德胜的肚子时,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皮下脂肪很厚,所以刀口划得很深,脂肪黄橙橙的被挖出来之后,不见内脏气管,唯见满腹黄色的淤泥般的东西。“呕——肠子呢?内脏呢?我……呕——”即便是祖孙三代都是仵作,他也很难亲自解剖得如此彻底。恶臭扑鼻,满眼黄色的物质触目惊心,即便是李继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识后,还是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一身。抛开肚子给人惊喜的这件事情她实在是司空见惯,上次灭门案她剖出了果冻,这次她抛开了……“粪便”?孔春喜抬起手肘揉了揉鼻子,“这内脏腐败得太厉害了吧?”“这不是内脏。”手上黏糊糊的东西似曾相识,她觉得他们两个剖开了邱德胜的胃部。真相了。“这是未曾被消化的米糊。”简单来说,死者胃部有太多还未被消化的米糊,把胃部撑大后和肠壁死死黏在一起,所以他们刚刚直接把胃部给划开了。又因为死者瘫痪在床,消化功能逐渐衰败,食糜消化之后进入小肠,小肠套层又导致大肠梗堵,一层又一层日积月累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胃部不断撑大之后压迫到了其他脏器,最终导致供血不足,他难受也没法说出口,这便是死亡原因。”脏器供血不足导致器官衰竭。所以脑死亡或者植物人医生都会建议吃流食,而不是粗纤维物质的食物,不好消化。“撑死的。”孔春喜听她说了一大啪啦,总结而出,眼神炯炯地盯着她,有些钦佩。“是邹娘子故意的吗?”捕头问她。“不是,她应该是无意识的。如果是故意的,她不会这样精心照顾他。”解剖完一具尸体,雨松青和孔春喜又走进邹娘子的尸体,刚才的尸表检验中她有很明显的窒息现象,下眼睑晶状体点状充血,口唇乌黑,甲床绀青,手腕处有生活反应的淤青,颈部皮下组织有月牙形状的出血痕迹,基本可以断定是机械性窒息。孔春喜对这样的尸体胸有成竹,立刻便指出“这是……强暴杀人。”的确,性侵害的证据实在是太充足了,不仅被扼颈而死,而且手腕处也有轻微的束缚伤,下身更是泥泞不止,损伤极大,后肩胛骨也有挤压状的片状伤痕。但这一点,邱浩矢口否认。“她给我来信说爹没了,我紧赶慢赶凌晨就回来了,我认为她没照顾好我爹,我们是吵了架,也打了架,但我我没碰她!”不仅没碰,而且摔门就走了,街上宵禁不能晃悠,他随便找了一家小店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谁知道这是哪个畜生干的!对于这一点,雨松青倒是相信,因为现场情况来看,既没有少财物,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损坏,很像是夫妻吵架。孔春喜又道:“难道是她的情人?”情人?雨松青总觉得有些古怪,“如果是情人,为什么要杀了她?而且是在得知她刚与丈夫吵架之后,家中还有一具尸体的情况之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而且……他们不关门的吗?邱浩对这个问题有些迷茫,他当时怒极摔门而出,还真的没有仔细注意是否把门关好。而且从他回家到离开,中途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天色越发的暗沉,夏季的风带着几分新鲜的泥土味道,洗涤着大地,停尸房内却越来越冷。线索中断,现在没有办法指出凶手不是邱浩,也没有办法证明他没有杀人,倒是回到了原处。但现在他们手中三个证据。一,邹娘子与丈夫发生了争吵和打斗,二,邱德胜的死亡与邹娘子的死亡没有关系,三,邹娘子是在发生侵害的时候被凶手扼死。孔春喜赞同这一观点,“若非是邱浩,她也没有与旁人同奸,还有谁呢?”李继静静看了半日,忍不住插进来,“可能凶手本意不想杀害她,是在发生关系的时候无意造成的。”这种事情贵勋之间不是没有,他淫浸宫廷数年,对于这种事情不算陌生。SM!?雨松青又觉得不像,因为这种情况下,身体体表往往会有很多淤青痕迹,但是这姑娘除了颈部扼痕,和手腕上的束缚伤,没有其他印记。琢磨了半日,刑侦工具落后的年代她没办法去判断精液的DNA,否则只要一对比,就会水落石出。但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爷。”吕风低声在李继身边神秘耳语,雨松青见状转过身去,瞥见了停尸房外一组刑讯工具。那是一个酒壶形状的物体,造型奇异,形状精巧,如果不是用来审讯犯人,会更加好看。酒?雨松青猛然拍了一下停尸板,“邱浩出门的时候是子时,那时正值宵禁,而这又是在燕都内,寻常人是不能随意出动。而邱浩出门时又没有遇到其他人,那么为什么报案人怎么知道他身上有一股酒味呢?”捕头也接着道:“我们搜查房间的时候也没有在屋内发现有酒壶酒盏,屋内并没有酒。”酒,一旦沾上这种东西就会让人下意识的觉得此人行动失去理智,不受控制,声音捕头当时二话没说就把邱浩给抓了。“范围这就确定了,宵禁不能外出,知道他身上有酒味,又可以出入邱家的人……”李继也醒悟,“他家住的是楼中楼。”楼中楼,这在燕都内是一个较为常见的建筑,就像是北方的胡同一般,只不过从横向变成了纵向,一栋楼上上下下住了好几户人家,楼内可以连贯走动。知晓邱家情况,指出邱浩身上有酒味,又能够随意走动的人……想明白了这一点,雨松青和李继异口同声,“抓报案人!”刑侦手段虽然不高明,但是大燕的刑讯手段确实无可挑剔,应天府顺着线索直接逮捕了报警人,不过是简单的威逼利诱,他便招了一切。此人对邹娘子早就垂涎不已,多次骚扰,知晓他们夫妻刚吵了架,邱浩又摔门而出,他便觉得机会来了。本来也只是想一亲芳泽,但是谁知道没控制住力度,不明不白的就把她掐死了,慌乱之中也来不及收拾现场,踌躇了半日,没见到邱浩回来,他便想着祸水东引,贼喊捉贼。折腾了大半日,雨松青疲倦的很,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人也有些迷迷糊糊。李继见她如此,眸中的光泽更深,“孤送你回去?”“不不不不不。”雨松青冷不丁地一颤,这才发觉李继距离她太近,近的都有些不规矩。她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踉跄倒倒下。可就在这时,一双手猛然抓住她的腰,头顶立刻传来她熟悉的,笃定的,甚至是带着一些暴躁的气息。水渍透过衣料染湿了她的后背,李炽像是抓奸的丈夫,冰冷刺骨的声音若从地狱里的阎王。“殿下真是好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