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一晚,发生的事,卢路其实记得很清楚。他记得言真打电话叫他去送作业,可到了门口他就只听见吵闹,死活敲不开门。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门终于开了,言真的妈妈站在他面前,给了他一个走或留的选择。就在那时卢路闻见了煤气味,看见了站在妈妈背后,脸上有伤的言真,他没有细想就做出了选择,他冲了进去。门随后就关上了,还被插上了插销。卢路尝试开屋里的窗户,才发现窗户是打不开的,他想冲进厨房关煤气,就在这时言真妈妈掏出了一只打火机,卢路吓得僵住了。当时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多少浓度会爆炸,他们只是看过些电视剧而已,卢路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她按下打火机。“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我死了以后就没有人管你了,你爸爸根本就不认你,你还去找他要钱,你贱不贱啊!”言真的妈妈语气尖锐地说。言真的脸色愈发难看,她想起自己去找爸爸借手术费,爸爸推脱说家里的钱都是老婆在管,他拿不出来。最后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塞给她,还叮嘱说别给妈妈。言真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来,他根本不信妈妈生病了,还以为是母女俩合伙来找他要钱。言真把两百块钱撕成两半丢在地上,背后的爸爸终于没忍住,放声大骂她。“这家里也没有钱留给你,你就算活着也是个可怜虫。你以为他会管你吗?”言真的妈妈一只手紧握打火机,一只手胡乱挥舞,“他现在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后悔死了!以后……”在自己在乎的女孩面前被羞辱,纵使卢路是个老实的个性,也忍不住愤怒。他看了言真一眼,趁着言真的妈妈还在说话,突然就扑了过去,死死抓住了言贞妈妈的胳膊,打掉了打火机。言真眼疾手快,立刻弯腰拾起打火机,卢路死死架着胡乱撕打的言真妈妈,对她喊:“快去关煤气!”言真转身跑去厨房,关掉了煤气,费力地打开了厨房那扇生锈的窄窗,用力地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等她转身出去,看到的却是局势的逆转,妈妈举着之前放在桌上的水果刀对着卢路,卢路被迫和她拉开距离,紧张到双手抬高。“妈!你放过他,有什么事冲我来!”言真不畏刀锋,直接从妈妈身边跑过去,就要帮卢路开门。她的这个举动无意中改变了妈妈持刀的方向,妈妈抬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回来,却把后背留给了卢路。当时卢路确实已经头脑混沌了,他的目光所及就是一片混乱,耳朵里都是言真的惨叫,他只是遵循本能冲过去死死抱住了言真的妈妈,迫使她松手,挣扎间刀子终于掉在了地上。卢路立刻把刀子捡到了自己手里,慌乱中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只顾着气喘吁吁,片刻间什么都没想。言真的妈妈披头散发,一双眼睛血红的瞪着他,那个时候他才真正开始相信传言,也许言真妈妈是真的疯了。就在这个时候,这个疯了的女人仿佛加速度地朝他扑过来,他只来得及后退半步,手上就感到一股灼热。他茫然的低头看着握在手上的刀柄,却已经看不见刀刃,只有血,很多很多地血滴在地上。卢路的喉咙被锁住,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膝盖发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言真的妈妈腹部插着刀子,像块沉重地石头轰然倒地。“妈、妈……”一直站在妈妈背后的言真好似也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蹲到妈妈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小声地叫,“妈……”她在掉泪,神情却始终是清冷的,也再未说别的话,只是一声声叫着“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相比起来,卢路是彻底慌了,他真的快尿裤子了,他想伸手去抓言真,却又不敢接近地上倒着的人,“是她自己扑过来的……”“我知道,我看见了。”言真抬眼看向卢路,“她可能是故意的,她本来就想死。”“对了,叫救护车,叫……”卢路这才想起最关键的事,他那时候有一只很便宜的翻盖手机。但刚翻开盖子,言真就扑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言真对他的每一次摇头,在卢路眼里都像慢动作:“来不及了,救不活的。救护车来了,警察就会来,到时候我们说不清楚的。”“可是……”“满了16岁也要坐牢的……”听到坐牢,卢路崩溃了,他想双手捂头,手伸到眼前又看到上面的血,冷不丁又打了个激灵。“不行,这样不行……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更完蛋……”“不会被发现的,来,你帮帮我,”言真站了起来,弯腰把手伸到妈妈的腋下,对卢路说,“帮我把她搭到厨房去。”“不行……不行……”当时卢路根本听不进言真在说什么,相反,言真镇定的举动在他看来更不可思议,他觉得是自己疯了。他脑袋一热就转身跑了出去,在夜色中狂奔了很久,中间其实还错过了一家不起眼的派出所,径直冲进了自己印象比较深的一间警局。深夜里警局的白炽灯显得有些阴暗,他一冲进去,看见墙上的徽章,心一下就惊了。这时有警察起身问他出了什么事,卢路反而不敢说了。万幸的是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上面有一点血滴也不明显,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匆匆摇了摇头,转身又跑了出去。那一夜卢路心里七上八下的,平日接受的教育和现实情况在拉扯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然而等他回到言真家,言真并没有让他进门,而是隔着门缝把自己的书包递给他,对他说:“你先回家,如果没人最好,有人的话你就编个谎话,说我在打工什么的。我再过一会儿会去你家找你。”卢路拼命往里探头,问:“你在干什么?”“你不用管,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说完言真就关上了门。卢路不敢多待,一路紧着闪避路人,偷偷摸摸回了家。父母还没回来,他洗澡换衣服,还自己把衣服洗了,然后摊了一桌子书本等言真。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言真来了。但还不等他细问,父母也回来了。一整晚他们就像平时一样,在卢路父母的看管下做题背书,言真并未解释一句,甚至还算专心,反倒是卢路半天翻不了一页。那个时候卢路才震惊于言真的冷静,虽然他知道言真和母亲的关系是那样的,言真或许不会太伤心。可那毕竟是个可怕的意外,已经可怕到超乎他的想象,言真却真能装成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