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清道夫系列杀人案宣布全案告破。
警方在位于S市北郊一栋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清道夫用于直播虐杀慕雪的全套工具及大量慕雪留下的痕迹。
警方赶到时，地下室房门却从外部被锁上，破门而入后，清道夫于美楠正坐在地上，试图用手中的刀切断紧握在他脚踝上的一只手。那只手属于一个壮硕的男人，他戴着头套，警方判断，他就是直播中出现的那个试图杀死慕雪的男人。
但被发现时，他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颈动脉被利刃切断。
见到警察，于美楠并没有反抗，而是束手就擒。这有些出乎郑岩的意料，和以往一样，他在这起案件中并没有直接露面或留下相关证据，在操作所有设备时，他一如既往地戴着手套，避免留下痕迹。
他只需要说自己是被掳来的，在反抗中失手杀了人，警方对此便毫无办法。
“很明显，他的手法已经超出了制服的限度。”杜丽观察着那具尸体，又看了看微笑着被戴上了手铐的于美楠，“他更希望自己以清道夫的名义入狱，这样一来，就更能唤起某些人反抗的意识了。”
警方在于美楠的车里及家中发现了慕雪的血迹。在对现场那具不明身份的尸体进行解剖后，秦玲从中发现了一支处于工作状态的录音笔，录下了于美楠全部作案过程中的对话。同时，在对于美楠家中进行搜查后，发现了一双鞋子，经鉴定，于美楠穿着这双鞋留下的足迹与丁一晨案中医院发现的可疑足迹、刘华筝案中现场的可疑足迹吻合。
面对以上证据，归案后的于美楠没有任何反抗，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按照他的指引，警方在位于南天门墓园钟凯颖的墓碑下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存放有大量于美楠犯罪的相关物证。
于美楠被判处死刑似乎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但就在警方准备将本案移交检察院，对于美楠进行最后一次提审时，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承认，那个慕雪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我没想到，她会把这么一颗棋子放到我身边。但你们如果以为这样我就输了的话，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你什么意思？”秦双脸色冰寒地问道。
“我是神经病啊！”于美楠微微一笑，“我申请做司法鉴定。”
“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秦双冷笑。
“我的律师一定会给我这个机会的，不是吗？”
秦双气结，却也知道，他的话无从反驳，只能依照规定向上级汇报，并委托专家对于美楠进行了司法鉴定。
鉴定的结果并不乐观。
在鉴定中，他对专家讲述的话异常混乱，有时明明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却被他硬生生地说成了是自己的。有几次，他甚至声称自己不是于美楠，而是钟凯颖，他的父亲是杀人犯，死于郑岩手中。
杜丽和郑岩等人查阅了于美楠的博客，发现大部分时间，他虽然是以于美楠的身份回忆和钟凯颖的关系，但在他作案的那一天，他是以钟凯颖的口吻来回忆过往的。在那些故事中，他表示死去的人是于美楠，活下来的人是钟凯颖。
这与他的其它记述完全相左。
“解离性认同疾患。”杜丽说，“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人格分裂或者叫多重人格。在于美楠的身体里，有两个共生的灵魂，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钟凯颖。显然，在作案的时候，是钟凯颖的人格处于主导地位的。”
“很遗憾，郑警官，慕警官苦心孤诣设计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看到这份鉴定结论的时候，于美楠呵呵一笑，“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坚守的法律，它保护的人，是我啊，是我这样一个在你们看来罪大恶极的人。”
“我如果是你，就会看完报告再说这话。”郑岩回敬了他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有那个必要吗？”于美楠哈哈大笑，“我是个精神病，法律没办法拿我怎么样的。”
于美楠直到被一辆全副武装的押运车带走都不知道，在那份鉴定报告的最后，是杜丽给出的建议：根据他在鉴定中的表现，认定其病情严重，无法治愈，其副人格具有较强的攻击性，极度危险。依据相关法律法规规定，必须由其家人监督管理并给予适当的治疗，鉴于于美楠并无亲友，将由政府进行强制治疗。
而杜丽给他找的地方，是郑岩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忆的地方。
换句话说，于美楠将在6号监狱度过他的余生，作为囚徒，待遇却要比囚徒差得多，那些人，会把他作为研究对象对待。
“这辈子，我们恐怕都没有再见的可能了。”在于美楠穿上束缚衣，被送上押运车前，郑岩叹了口气，“那个秘密留在你这里也没有用，告诉我，慕雪在哪？”
是的，在那栋别墅的地下室里，尽管残留有大量慕雪活动的痕迹，但警方并没有找到她。计划完成后，慕雪应该归队，并向媒体说明此次行动，恢复她的名誉，可是她却失踪了。
“她是个比你还可怕的对手。”于美楠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言语。
郑岩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刑侦局局长已经多次要求他们尽快返回总部，S市的案子拖了太久，部里已经积压了一堆亟待处理的卷宗，可却都被杜丽以这边的事情还没结束为由推了回去。
不找到慕雪，郑岩和秦玲都不可能放下心结，安心工作。
自慕雪失踪那天开始，秦玲就没有离开过实验室半步，从现场痕迹判断，很明显是那个原本试图杀害慕雪的人协助她逃离了死亡的命运，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也许就能找到慕雪的踪迹。
她将这个人的相关信息制作了多份副本，传到了各个市局，请他们协助调查，自己也在数据库里寻找着可以匹配的对象。
遗憾的是，一个多月过去，这项工作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下雪了。
郑岩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抹微笑。慕雪，慕雪，尽管出生在一个全年无雪的城市，可这丫头最喜欢的就是雪，就算是出任务的时候，遇到雪，她也会挤出时间和这些雪花亲密接触。
他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滑落，这就像被那个傻丫头拥在了怀里一般。直到她离开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爱他，而他，竟也那么享受这种被爱的感觉。
“郑大哥！”嘎吱一声，一辆车在郑岩的身边停下，骨瘦如柴的秦玲从车里跳了下来。
看到她这幅样子，郑岩又是一阵心疼，伸手想帮她理理凌乱的头发，秦玲却一闪身，躲开了。
“我找到小雪的消息了。”她说。
“她在哪？”郑岩心中一紧。
“可能在J市，上车。”秦玲说着，把郑岩推上了车。
几个小时之前，又一组数据的匹配失败，秦玲不甘心地重新调出了一组数据，不放心她的杜丽来到了实验室，看着眼窝深陷的秦玲，她叹了口气。然后她突然想起，以于美楠的谨慎，对那个男人的背景，他肯定要详细调查，如果这个人和慕雪之间毫无关系，如果他的女儿并不是死在慕雪的父亲慕永平之手，于美楠恐怕根本不会同意这个人的参与。
顺着这个思路，秦玲调出了那个案子的卷宗——这些案子都被局里列为机密档案，并不对外公开，有权限查阅的只有Z小组的几个人，可秦玲之前并没有能够想到这一点。
尽管在这些档案中也没有查到这个人的存在，但秦玲却发现，这个神秘的男人与其中一个被害人具有明显的亲缘关系。
进一步调查发现，此人名叫周鑫，就生活在J市，案发前十天，他购买了来往S市的机票。
“两年前，周鑫患上了癌症，现在已经是晚期，完全失去了治愈的可能。”杜丽说，“周鑫的女儿遇害后，他的妻子自杀，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不过，你看看这个，这是J市医院传真过来的。”
她递给郑岩一张纸，那是一份医院出具的告知书，在家属签字一栏，赫然签着一个娟秀却不失力量的名字：慕雪。
在双方关系上则写着“父女”。
“还记得小雪问过我有没有治疗癌症的特效药吧？”杜丽叹了口气，“她应该就是给这个周鑫问的。她一直在用我们不知道的方式，偿还着他父亲欠下的债。”
“周鑫，为什么要帮小雪呢？”郑岩不解地问道。
“你应该注意到了，他遇害的现场并没有他袭击于美楠的痕迹，他只是控制于美楠，给慕雪制造逃生的机会，逼迫于美楠动手杀他，给我们制造证据。就算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于美楠杀害了丁一晨和刘华筝、李玉，我们也有充足证据证明他杀了周鑫。”唐贺功说，“他是个律师，难得有点良心，一切以法律为准绳的律师。”
两天后，刑侦局总部。
唐贺功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了刑侦局长的面前，“什么事非得把我弄回来？我那边还有一堆事急着处理呢。”
“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刑侦局长冷笑，丢给唐贺功两封信，“看看吧，郑岩和杜丽同时提出辞职，要出国进修，你的Z小组这下又要解散了。”
“辞职？进修？”唐贺功愣愣地接过那两封信，“他们俩还要进修？”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刑侦局长一脸的懊恼，“慕雪到现在还没找到，杜丽和郑岩又要走，你说这工作还怎么干？”
是的，尽管秦玲推测慕雪离开S市后可能会先到J市周鑫的家中养伤，但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J市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是满屋的灰尘，一派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最先进屋的郑岩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在这里。
不死心的秦玲依然从房间里提取了大量样本，不眠不休地匹配了两天，最终却不得不无奈地承认，郑岩是对的。
“不是还有玲子呢吗？她总没有辞职吧。”听了刑侦局长的话，唐贺功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丫头我留给你总行了吧？”
“留？我倒是想留。”局长冷笑了一声，“你的玲子倒是没有辞职，不过已经提交了报告，申请回学校执教。”
唐贺功愣了一下，“这丫头。你想让我怎么办？”
“飞机还有两个小时起飞，你就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局长看了一眼表，说，“你们一起回来，或者全都别回来。”
唐贺功骤然感到肩上多了一副沉重的担子，他不再停留，匆匆走出办公室，叫上秦玲，离开了刑侦局。
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候机室的角落里，郑岩和杜丽相对而坐。两人都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看起来就像是出差的人，却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离开这里后，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你想好了？”郑岩突然问道。
“要不然呢？”杜丽洒脱地一笑，“我姐姐是把你交给我的，除非你死了或者我死了，要不然，咱俩之间的事拉倒不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郑岩苦笑。
“你以为我愿意？”杜丽撇了撇嘴，“都说了，欠死人的东西是最难还的。”
“伯父伯母呢？他们怎么办？”郑岩又问，“就没想过他们吗？”
“他们啊，潇洒着呢。这个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浪呢，我都快一个月没接到过电话了，天天在朋友圈发旅游的照片，就是连闺女的电话都懒得打。”她侧了侧头，脸色微变，苦笑了一下，“看来要走还真没那么简单呢。你猜他带了多少人？”
郑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唐贺功拉着秦玲出现在了候机室门口。
两人站在门边稍微看了一下，就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和行色匆匆的旅客们相比，郑岩和杜丽的安静在人群里就太突兀了。
“唐老鸦，我决定的事，你知道不可能改变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唐贺功，郑岩笑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唐贺功说，“不过下次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出国进修，亏你们想得出来，阿联酋那破地方，有什么值得你们进修的？”
“先去旅游不行吗？”杜丽嗤笑了一声，“自从进了你这个Z小组，我们可一天假都没放过。”
“别扯没用的，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唐贺功不耐烦地说道。
郑岩犹豫了一下，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递到了唐贺功的面前。
唐贺功接过照片，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藏私了。”
“这个理由够了吧？”郑岩笑道。
“勉勉强强吧。”唐贺功把照片揣进口袋里，正色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等我在外面呆够了就回来。”郑岩也正色道。
“少来这套。”唐贺功撇了撇嘴，“你在外面浪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主动回来过。”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本护照和一张机票，塞到了郑岩的手里，“我的请求是这个。”
“唐老鸦，你……”郑岩愣了一下。
唐贺功却突然抓住秦玲的手一并塞到了郑岩的手里，“把她也带走。”
“老师，这怎么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秦玲急切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唐贺功死死地按住了，“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担心的？有工资，有工作，有人伺候，大不了我再认几个儿子闺女，没了你们我还不活了？”他看了一眼一边站着的，脸色不善的杜丽，一把抓过了她的手，一并塞给了郑岩，“那小妮子都划下道了，你们怎么就不能退让一步呢？”
这句话让秦玲和杜丽的脸上同时腾起了一片红霞。
“要不，我也跟你一起走吧？凑够四个，正好。”唐贺功看着郑岩，神情纠结地说道。
见几个人同时变了脸色，唐贺功哈哈一笑，“开个玩笑，我老了，可不敢尝试你们年轻人的玩意了。不过，小瘪犊子，别让我知道你欺负玲子，要不然我就杀过去宰了你。”他正色道，“那个地方我虽然不熟，但是很不巧，那地方警方的头头来这边交流学习的时候是我接待的。他还欠我个人情呢。”
他挥了挥手，“赶紧滚蛋吧，别让我看着你们，烦！”说完，唐贺功转身向候机室外走去。
他的身后，郑岩紧紧地握住了秦玲和杜丽的手。
“年轻啊，真好。”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这几个孩子的举动，唐贺功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两个身影从另一个入口走进了候机室，一脸骄傲的秦双走在前面，身后是一脸谄媚的陈涛，两个人的姿势无比的诡异，秦双的右手微微向后，陈涛的左手却努力前伸，这两只手被一只塑料手铐拷在了一起。
“老婆，你慢点！”陈涛低声说道，“小雪又跑不了，再说，你着急有什么用，不到点飞机又不会飞。”
“前往迪拜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HU792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3号登机口上飞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HU7923 to Dubai is now boarding. Would you please have your belongings and boarding passes ready and board the aircraft through gate NO.3.We wish you a pleasant journey .Thank you.”
陈涛话音刚落，机场就响起了登机的提示音。秦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到了候机室里的郑岩、秦玲和杜丽，微微愣了一下，微笑着迎了上去。
这一幕，唐贺功并没有看到，他正被一件事困扰着。
他用力挠了挠头，一脸的郁闷，“该怎么给那个老头子交代呢？不管了，就把这个给他吧，他想不想得明白就和我这个老人家没关系了。”
“不过，他说过我要带不回他们，我也不用回去了啊。那就算了吧，找个快递寄回去好了。我老人家也不想看他那张臭脸。”
“唉，以后再碰到解决不了的案子怎么办呢？嗯，对了，四眼那不还关着一个呢嘛，好好调教调教，没准也是个可用之才，说不定干的比郑岩那小子还好呢。就是太难管了，连我老人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管得住。”
他纠结地拿起郑岩给他的照片看了看，那是一张迪拜塔的照片，高耸入云的塔尖向世人宣告着它世界第一高楼的位置。但这张照片真正重要的地方却是里面的一个人，那是一个看不到脸的女孩儿，她穿着露脐的上装，平坦的小腹线条柔美，却又不失力量，但就在稍稍靠下一点的地方，却有一道新鲜的十字形的伤疤。
那里，是子宫的位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