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有一个人,他跟我一样,专门写恐怖故事。我的才华比不上他。他叫彭彭乐,在市里的文化馆工作。有意思的是,专门写恐怖故事的彭彭乐胆子特别小,只敢在白天写,晚上早早就钻进被窝睡了。早上,他把窗子打开,让充足的阳光射进来,然后打开电脑敲字。他的电脑桌横在屋子一角,和两面墙合成三角形,他写作的时候,身子就缩在那个三角里,依靠着两面墙。他的电脑摆放得很低,也就是说,整个房子都在他的视野里。他一边敲字,一边贼溜溜看四周。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坚持写。这就是爱好。经常写恐怖故事的人,早晚要遇到恐怖的事。听我慢慢讲下去。有一天,彭彭乐做了一个挺恐怖的梦,那个梦很漫长,最后他惊恐至极,硬是挣扎着醒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被子都湿透了。醒来之后,他打开所有的灯,瞪大眼睛,再不敢睡了。天亮之后,他忽然想,这个可怕的梦不正是一个很好的素材吗?晚上,他给几个要好的文学界朋友打电话,请他们到家里来喝酒,然后,他把这个构思对大家讲了,听得大家默默无语,气氛很古怪。作为彭彭乐的同行,我听过很多恐怖故事,可谓经多见广,但是他的梦确实让我不寒而栗:他并不是他所梦事件中的主角,他仅仅是观众,或者说他肉体的一切都不存在,无法反抗,无法逃遁,他只剩下一双观看的眼。好在事情似乎与他无关——只要你看见了,事情怎么可能与你无关?什么事件?——荒郊野外,下着暴雨,有个瘦小的人低头急匆匆地赶路。他披着黑色的雨衣,穿着黑色的雨靴,看不清他的脸,偶尔有惊雷闪电,照出他的嘴很小。终于看见了一座孤零零的旅馆,瘦小的人走了进去。旅馆停电了,黑糊糊的,只有登记室的小窗里闪烁着一根蜡烛。没有人。瘦小的人脱掉雨衣,搭在了胳臂上。他的脸有点苍白,他的嘴的确很小。他喊了一声:“住店!有人吗?”终于从走廊尽头的黑暗处走来一个人,模模糊糊的,瘦小的人眯着眼费力地打量对方。这个人越来越近了,就在彭彭乐要看清他的时候,登记室里的蜡烛突然灭了,瘦小的人抖了一下,胳臂上的雨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个声音说:“别怕,是风捣的鬼,我马上为你点上,让你看清我。”火柴跳跃着亮了,点着蜡烛之后,彭彭乐乘机看清了那张脸——对方同样是一个瘦小的人,他大眼睛,高鼻子,宽下巴,看起来怪怪的。他麻木地看着瘦小的人。瘦小的人低下头,掏钱登记。最后,他住进了444房间,宿费便宜得令人吃惊。彭彭乐的眼睛飘飘忽忽地跟随着瘦小的人,进入了一个简陋又狭小的房间。瘦小的人坐到床前,使劲脱雨靴。那双雨靴出奇地大,和瘦小的人很不般配,可是,他费了半天劲,怎么都脱不下来,好像那双雨靴长在了他的脚上似的。他脱了好长好长时间,都出汗了,还是脱不下来。他太累了,就躺在了床上,两只脚在床下垂着。躺了一会儿,他感到很不舒服,坐起来,继续努力脱那双雨靴,还是脱不下来!这时候,墙上的老座钟敲响了十二下,午夜了。瘦小的人放弃了脱雨靴,眼睛盯住了那张八仙桌。后来,他一步步走了过去,轻轻拉开抽屉,看见里面有一本发黄的书,他拿起来翻看,书上写到:一个雨夜,有个大眼睛的人走进了一家荒野旅馆,住进了一个简陋又狭小的房间。这夜电闪雷鸣,四周漆黑,大眼睛的人躺在床上回想在登记室遇见的那个瘦小的店主,越来越觉得他长相古怪,举止异常,怎么都睡不着了。墙上的老座钟敲十二下的时候,他起身打开了那张八仙桌的抽屉,看见了一本发黄的书……那本书上接着写到:一个雨夜,有个高鼻子的人,走进了一家荒野旅馆,住进了一个简陋又狭小的房间。这夜电闪雷鸣,四周漆黑,高鼻子的人躺在床上开始琢磨,这个房间在二楼,为什么是444号呢?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墙上的老座钟敲十二下的时候,他起身打开了那张八仙桌的抽屉,看见了一本发黄的书!……书上写到:一个雨夜,有个宽下巴的人走进了一家荒野旅馆,住进了一个简陋又狭小的房间。这夜电闪雷鸣,四周漆黑,高鼻子的人躺在床上,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房间为什么这么便宜呢?连电费都不够!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墙上的老座钟敲十二下的时候,他起身打开了那张八仙桌的抽屉,看见了一本发黄的书!……书上写的是什么呢?书上说:过了半夜12点,电走了,我就穿着绣花鞋来看你……“我”是谁!宽下巴的人头皮一下就麻了。高鼻子的人扔了书,一下就钻进了被窝。大眼睛的人读到这里猛地把书合上,惊惶地四下张望。彭彭乐也害怕,他想闭上眼睛不看结果,可是他怎么也闭不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进入的是第几层面的故事了。(老实讲,写到这里我也有些糊涂,一直在努力弄清一层层故事的关系。我很害怕迷失在里面,永远走不出来。)瘦小的人好像不怎么害怕,他继续看下去:那个大眼睛的人想逃离这家神秘的旅馆,可是他不敢出去,他害怕再见到那个长相古怪举止异常的店主,他只能一分一秒地熬时间。他越不看那本书越觉得害怕,终于又把它拿起来,那上面写到:那个高鼻子的人过了好半天才慢慢从被窝里露出头,等了半天没什么动静,慢慢爬起来,又忐忑不安地打开那本书,继续看下去,那上面写到:宽下巴的人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房间陷入了一片漆黑,果然停电了!接着,走廊里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很轻柔,那无疑是一双绣花鞋……高鼻子的人看到这里,房间里也停电了!他不停地哆嗦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到床上,又一次钻进了被窝。不一会儿,走廊里真的传来了脚步声,慢慢腾腾,肯定是一双绣花鞋……大眼睛的人看到这里,深刻地明白了,书中的故事正是在提示自己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果然,电“哗啦”就停了,接着,走廊里传来了那双绣花鞋的走动声,越来越近……彭彭乐梦里那个瘦小的人看到这里,在书里放了一个书签,轻轻合上,坐在床边,继续脱雨靴。房间里陡然一黑,停电了。不过,他终于把雨靴脱了下来。天上亮起一道刺目的闪电,彭彭乐看见,原来这个瘦小的人在雨靴里还穿着一双鞋,那是一双红红绿绿的绣花鞋!闪电过后,瘦小的人就隐身在了黑暗中。彭彭乐都要吓死了,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脱不下那双雨靴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444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瘦小的人轻轻走了出去。他穿着那双绣花鞋走在走廊里,脚步慢慢腾腾……这个梦很长,彭彭乐做了一整夜。故事中还有故事,故事中的故事中还有故事,一个套一个,讲起来很费力,我想打住了。再讲下去就会泄露机密。彭彭乐嘱托那几个文学界的朋友,听了这个梦不要外传,因为他要用这个素材写一本最恐怖的畅销书。可是,他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因为不久他就走进了这个梦中的情境中……地下登记室彭彭乐在一段时间内没有动笔,对他来说,写这本书是个大工程。一天,他到乡下去采风。平时,他经常去乡下,因为他要搜集一些民间的恐怖故事,据他的经验,越是偏远的没有外界人涉足的地方越有好故事,他记得有一个人说,最好的民间艺术至少在乡级文化站以下。这话太对了。这次他去的那个村庄叫天堂村,离市里有一百多里路。他是骑摩托车去的。第二天中午过后,他骑摩托车返回城里。走着走着,他的摩托车熄火了,他下来修理,是火花塞出了问题,没有备用的,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彭彭乐的车技很棒,但是再棒也不可能把一堆废铁骑着跑起来。他抬头看看,一片荒草甸子,附近没有一户人家。回家的路一下变得漫漫无尽头。那个地方很偏僻,沙土公路,很难见到车辆。他只能粗略地判断这地界可能归B县管辖,B县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太阳已经西沉,整个人间带着倦色。一只乌鸦低低地飞过,它差点撞到彭彭乐的肩头上,它叫了一声,像童话里的不祥之物。彭彭乐只好推着摩托车朝前走。走着走着,天黑了,他有点害怕起来。路两旁长着丑巴巴的榆树,歪歪扭扭,戗毛戗刺,它们神秘地看着从面前走过的这个人,那种静默让人心里没底。他的脚走在沙土路上,“嚓,嚓,嚓,嚓,嚓,嚓……”从这时候起,写恐怖故事的彭彭乐开始体验恐怖生活。他越走越怕,摩托车越来越重。他总感到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一个人:大眼睛,高鼻子,宽下巴,脚上穿一双怪怪的绣花鞋……彭彭乐不停地回头看,摩托车的后座上什么也没有。他加快了脚步,可是走得越快越感觉那个人存在。最后,他简直要崩溃了,把那辆坏摩托车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一个人朝前跑了。不知道跑出了多远,他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灯光,那是一座房子,就像我们常见的那种路边旅馆,住宿吃饭停车。彭彭乐立即跑了过去。拐个弯儿,他发现那座房子并不在路边,离沙土公路有半里远。彭彭乐下了公路,顺一条土路走向它。那是一座灰色尖顶的小楼,很老旧,有高高的墙,彭彭乐觉得它更像一座废弃的乡村教堂。当他跑近它之后才肯定那真的是一个旅馆。它的大门上挂着木牌子,用红油漆写着:旅馆。彭彭乐推开漆色斑驳的门,踉踉跄跄地走进去。进了门,触目是窄仄的楼梯,有一个牌子:登记室在地下。地下?我们的恐怖故事作家有点害怕,因为地下并没有光亮。他倚在墙上一边歇息一边下决心。最后他顺着楼梯走下去了。楼梯很短,就是说,地下室很低矮,刚刚能站直身,彭彭乐当时觉得它更像墓穴。一个很小的窗子,令人压抑。他朝里看看,一个女人在低头打毛衣。她的眼睛很大,鼻子很高,下巴很宽。快半夜了,这里又这么偏僻,根本不会有什么顾客,可是她竟然还不睡。彭彭乐觉得她好像专门在等他。“师傅,这附近能不能雇到卡车?我的摩托车坏在半路了,我想把它拉过来。”“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哪能雇到卡车!”那个女人显得极不耐烦。“那我就住下来吧。”对方把窗子打开一条缝,扔出一个登记本,继续打毛衣。登记本上的内容有点奇怪:姓名,性别,年龄,婚否,血型,病史,嗜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彭彭乐尴尬地说:“我不知道我的血型……”那女人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什么填什么。”彭彭乐填写完毕,交了钱,问了一句:“你们不要身份证?”那个女人理都不理,扔出一个钥匙:“200房。”彭彭乐惊诧地问:“怎么有200房?”那女人一边打毛衣一边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彭彭乐停了停,又试探地问:“你们给寄存现金吗?”那女人说:“今晚没有其他旅客,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人偷你。”彭彭乐不知再说什么,就拿了钥匙,离开地下室,上楼了。走到一楼,他有些犹豫,想离开这个怪怪的地方,这时才发现外面隐隐有雷声,只好作罢,他想,能有什么事呢!八仙桌的抽屉他上了二楼,果然有200房。他打开门进去,发现这个房间的灯很黯,只有一张床,一个八仙桌,一把椅子。连个电视都没有。靠门的那面墙上有个高高的拉门,那肯定是个衣柜了。他反锁了门,换了拖鞋,躺在床上。天很快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雷声忽远忽近。彭彭乐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话:“今晚没有其他旅客,只有你一个人……”他有点害怕,又有点不理解──既然没有人,为什么偏偏让自己住二楼呢?一楼空着,三楼也空着。恐怖故事作家马上感到这是一个极为不利的楼层。他想下去换一个一楼或者三楼的房间,但他一想要走过那黑暗的走廊和楼梯,要走进那个墓穴一样的地下室,要见那个怪兮兮的女人,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只想混到天明,赶快离开。已经有雨点落在窗子上,声音很大。这一夜,彭彭乐将和那个大眼睛、高鼻子、宽下巴的女人一起在这座孤店里度过……彭彭乐睡不着,把本子拿出来,坐在桌前整理他的乡下见闻。写了几行字,他实在没有心情再写下去,就收了笔。他感到这个空落的房间四处都潜藏着眼睛。他偶尔看了八仙桌的抽屉一眼,心猛地抖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那个抽屉关得严严的。墙上挂着一只钟,慢腾腾地走着,不快不慢,精确,冷静。彭彭乐背靠屋角坐在床上,就像在家敲字时的那个姿势。他的眼睛盯着那个抽屉,一眨不眨。他的耳朵里只有一个声音,那是钟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离半夜12点还有一段时间。可是彭彭乐实在受不了煎熬,他下了床,一步步走向那个抽屉。他多希望打开抽屉之后,看见里边放的是一本花花绿绿的最新版的杂志啊,最好就是他的朋友周德东主编的杂志,那样他会放松很多。可是,他看见的却是一本书,一本发黄的书!他十分惊恐,迅速把抽屉关上了。可是,关上抽屉之后,他更加害怕。又一次把抽屉打开,哆哆嗦嗦地把那本书捧出来:那是一本已经很旧的书,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了,书页已经卷边。他想,也许自己太多疑了,也许这是店主对没有电视的一个补偿吧。他一看书名,打了个冷战:《孤店》。这是一本没有作者名字、没有出版单位、没有书号的书。第一页写着:有个人,他走进了一个荒野里的孤店。这个旅馆有三层,很古老,四周没有一户人家。他住进了200房。雨哗哗地下起来,黑暗的世界被淹没在水声里。彭彭乐感到自己实实在在地钻进了自己做过的那个古怪的梦里,或者说那个梦像黑夜一样严严实实地把他给罩住了。他只有一条路,读下去,看看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那书接下来写道:这个人感到十分无聊,闲闲地打开抽屉,看见了这本书,于是他好奇地读起来。写的果然是自己!彭彭乐身不由己地走进了书中!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倍感无助。书上又写道: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午夜来临,十分寂静。突然,楼梯里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慢,走一走,停一停,走一走,停一停,不知是从楼上传来的,还是从楼下传来的……彭彭乐猛地把书合上,不敢再看下去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差一刻钟就到午夜12点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等死一样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过了很久很久,并没有什么脚步声。他镇定了一下心神,想,书就是书,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许是店主在开玩笑……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又看了看手表,还不到12点!原来是时间过得太慢了。当手表指针指向12点的时候,房间里一下就黑了,接着,楼梯里传来了脚步声!很慢,走一走,停一停……彭彭乐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呆呆地听着那脚步声,轻轻的,软软的,肯定是一双绣花鞋!他无法判定它是从楼上走下来,还是从楼下走上来。它慢慢朝他的房间走过来,又渐渐地远了,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走回来……彭彭乐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突然想大喊一声,可是终于没有喊出来。他拿着书,退到床上,紧紧抓住被角,抖成一团。他想不清楚,此时在走廊里走动的人,到底是梦里的那个瘦小的人,还是登记室的那个冷漠的女人?彭彭乐感觉,梦里梦外这两个人还真像一对孪生兄妹。不管是他还是她,这个人最后会不会走进来?彭彭乐掏出手机,想给弟弟打个电话,可是没信号!不过,它的屏幕可以带来一点微弱的光亮。他像窥视审判书一样又翻开了那本书。书上是这样写的:几分钟之后,奇怪的脚步声消失了。可是,楼梯里又传来了扭秧歌和唱二人转的声音……果然响起了扭秧歌的声音,好像很遥远,又好像就在楼梯上,还夹杂着女人的笑声。这个雨夜,谁在扭秧歌?彭彭乐已经吓得脸如死灰。他想跳下楼逃离,可是来到窗前,却听见那扭秧歌的声音就在楼下。就是那个最传统的调:擞拉擞拉都拉都,擞都拉擞米来米,米拉擞米来都来,来擞米来米拉都……还有一男一女在对唱,正是东北那种大红大绿的二人转,透着一种浅薄的欢快:三月里,是呀是清明,兄妹二人手拉手,来到郊外放风筝。小呀小妹妹,放的是七彩凤。小呀小哥哥,放的是搅天龙。得儿,得儿,哪啦咿呼嗨呀……他退到床上,那声音又从门缝挤进来。他咬着牙翻开那本书,书上接着写道:扭秧歌和唱二人转的声音渐渐停止了。这时候,这个旅客已经快被吓疯了。他预感到自己离死不远了。他发疯地踹开洗手间,在里面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他又发疯地拉开靠门的那个衣柜门,里面黑糊糊的,影影绰绰有个人高高地立在里面,正是那个登记室的女人!她脸色苍白,满脸血渍,直直地倒下来,用手抓这个旅客……彭彭乐没有发疯。他轻轻地打开洗手间的门,里面死寂无声。他举着手机照了照,没人;他转过身来,面对那个紧闭的衣柜门却不敢伸手了。他搬来椅子──这是这个房间里惟一的可以做武器的东西,站在衣柜前,可还是不敢打开那扇门。他回到床上,蒙上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黑暗中的那扇衣柜门。那是一扇即将要他命的门。窗外的雨声一下大起来。他想起了周德东,那个勇敢的人,他经常说:相信阳光。无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有谜底,不要怕,你如果没兴趣,可以不理睬;如果有兴趣,就去刨根挖底,弄个水落石出。最后的结果肯定令你哑然失笑……彭彭乐靠回忆我的话壮他的胆子。可是,他到底还是对这些话失去了信任。因为过了很久之后,那扇衣柜里传出了轻轻的敲击声,隔一会儿敲一下,隔一会儿敲一下……彭彭乐剧烈地哆嗦起来。衣柜里的敲击声越来越响!终于,里面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调很低,语速很慢:“我……好……冷……啊……”彭彭乐要崩溃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好……冷……啊……”彭彭乐这时候已经瘫软,想动都动不了。那个声音越来越低:“我……好……冷……啊……”接下来突然死寂无声。离天亮还有十万八千里,而时间这时候停了。又过了一会儿,衣柜门“吱吱呀呀”被拉开了,拉一下停一下,拉一下停一下,拉一下停一下……天上亮起一道闪电,彭彭乐看到了那个登记室的女人!她穿一件白色的长袍,一双红红绿绿的绣花鞋,面无表情,直挺挺地走出来。她站在彭彭乐的床前,颤颤地说:“你……的……姓……名……你……的……年……龄……你……的……血……型……”那声音飘飘忽忽,毫无质感。彭彭乐惨叫一声,当场吓死。从天堂来,到地狱去这个女人慢慢脱掉长袍,低下头去,好像在自言自语:“死了……”过一会儿,昏昏黄黄的灯亮了,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竟然又进来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也是大眼睛,高鼻子,宽下巴。她的手里好像提着录音机之类的物什。她们掀开被子,翻弄彭彭乐的衣服和挎包,好像在寻找他的亡魂。灯光照着她们的脸,十分苍白。彭彭乐瘦小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这两个女人好像是在表演古怪的哑剧,而彭彭乐的尸体就是她们的道具。可怜的彭彭乐,他的身上只有几张够买一张长途车票的钱。最后,两个女人把彭彭乐抬起来,来到地下室的地下室,把他扔进一个十分隐蔽的地窖里。然后一个在笔记本上写道:第3个。姓名:张涛(彭彭乐身份证上的名字)。性别:男。年龄:38岁。血型:(空)。婚否:无。嗜好:看书。从哪里来:天堂。到哪里去:地狱。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其中一个女人不知消失在哪里了,另一个女人又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登记室里。这两个孪生姐妹的犯罪灵感来自于她们的表弟。她们的表弟是彭彭乐的朋友,他听彭彭乐讲过那个梦。复活?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又下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天阴得厉害,因此早早就黑了。女人一边在登记室打毛衣一边焦急地等待下一个客人。她的心情很糟糕,昨夜遇到了一个穷鬼,那点钱财还不够她和妹妹的演出费。她盼望今天能来一个富人。来了。快半夜时,她听到了一辆车开进了院子。听引擎声,那应该是一辆不错的轿车。车停好之后,一个人走进了旅馆。和前几个一样,他在进门处犹豫了一下,然后顺着楼梯朝地下室走下来。她装作漫不经心地继续打着毛衣。这个人站在小窗外,说:“师傅,我住店。”她抬起头正要说话,一下就傻了——这个人正是昨晚那个被吓死的人!他已经把脑袋探进了登记室的小窗子,近近地看着她。他怎么从地窖里爬出来了?他怎么从外面走进来了?她木木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两根织针开始打架。他说:“怎么了?这里不是旅馆吗?”她颤巍巍地说话了:“你,昨天晚上,不是,不是在我们这里住过吗?半夜的时候,你,你已经走了啊……”我说:“哦?那一定是我哥,我俩是双胞胎,我听说他来这一带采风了,他是个作家。昨天晚上,他也住在这里啊?太巧了。”她反复打量这个人,看不出他跟昨夜那个人哪里有区别,只是衣服不同而已,她的心依然“怦怦”地狂跳着,问:“你是……干什么的?”他说:“我是做生意的。”她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滑下来,瞄了一眼他鼓溜溜的皮包,说:“那你填一下登记单吧。”他接过那个登记看了看,有些尴尬地说:“我不知道我的血型……”她说:“知道什么填什么。”他填完之后,交了钱,问了一句:“你们不要身份证?”她感觉这话有点熟悉,说:“不用的。”然后,她扔给他一个钥匙:“200房。”他有些惊讶地问:“怎么有200房?”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昨天晚上,你哥住的也是这个房。”他离开之前,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一句:“你们给寄存现金吗?”她静静地观望着他的眼睛,头皮又渐渐发麻了——他说的这些话,和昨天晚上那个人说的话,一模一样!她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说:“今晚没有其他旅客,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人偷你。”这个人“哦”了一声,转身上楼了。她拿起他的登记单看了看,上面写着——姓名:张浪。性别:男。年龄:38岁。血型:(空)。婚否:无。嗜好:看电视。从哪里来:B县。到哪里去:A市。她对他半信半疑。直到半夜,她才确定这个人真的是昨天晚上那个人的弟弟,因为他也被吓死了。可是,令她和妹妹沮丧的是,翻遍了这个人的全身,也没找到多少钱。好在外面有一辆轿车。姐妹俩把这个人抬到地下室的地下室,扔进地窖,让他跟他哥去做伴了。接着,妹妹又藏进了200房间,姐姐又坐在了登记室里,希望再等来一个客人。第三个第三天,雨还在下。虽然天气不好,但是生意好,这不,天黑之后,又有一个人走进了这家荒野旅馆。他顺着楼梯走下来,站在地下登记室的小窗外,说:“师傅,还有房间吗?”她抬头一看,魂儿一下就散了——这个人是前夜的哥哥,还是昨夜的弟弟?不管他是哥哥还是弟弟,那两个人都死了啊!他把脑袋探进小窗,近近地看着她,低低地说:“昨夜,你翻遍了我的全身,就是没翻我的鞋底。”说着,他举起了一个警官证晃了晃。她突然大喊一声:“妹妹,快逃!”他淡淡地说:“她在警车上。”接着,他又拿出了一副手铐,说:“你来还是我来?”他押着她从地下室爬出来的时候,他咬着牙说:“如果你不害我哥,这案子破不了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