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利源县回到南塘县的那晚,我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胖子和小海。原来发生这起案件后,小铁也通知了远在异地的他们。当年胖乎乎的胖子已经瘦了下来,更多了几分成熟,看到我,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小海跟在他后面,见到我,似乎很激动。我们彼此打了招呼,就进了小铁安排的包厢。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但我们的每个话题都绕不开桃子,我忽然发现,避开桃子,我们好像再没什么交集了。虽然小铁试图让聊天的氛围轻松起来,但谁的心里也不轻松,我们心知肚明,彼此在演戏,我们中间隔着一层隐形屏障。从桃子失踪的那个夏天,这层隐形屏障就出现了,然后一点一点加固加厚,直至将我们隔为两个世界。闲聊间,我得知胖子现在是一家投资公司的高级顾问,年收入百万,他也结婚了,妻子很漂亮,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婚姻幸福,生活美满。而小海的生活却很平凡,普通白领,朝九晚五,每天为生计奔波,闲暇时间还要相亲,解决人生大事。不平凡的人总是相似的,而平凡的人却各有各的平凡。比如我,又比如小铁。酒过三巡,我们还是不自觉地聊到这起的案子上。小铁说,由于案件上很多细节惊人地相似,这起铁桶女尸案和十多年前的“4·13”铁桶水泥藏尸系列案很可能系同一凶手或组织。小海侧眼看了看胖子,眼神怪异。胖子问:“秦宝恒潜逃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再次回到南塘犯案呢?”小铁说:“虽然当年秦宝恒逃跑,但我们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桃子的失踪及死亡就和他有关系,更何况是牵扯到另外四起案子。”胖子说:“当年他都承认了,你忘了吗?”对于当年的事情,小铁也不想多谈:“一切以事实说话,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先入为主的好。”聚会结束后,胖子和小海先回酒店了。随后,我和小铁回到公安局,刚到办公室,我就接到小海的电话:“大陈,很抱歉,多年没见,也没能和你多聊聊。”我说:“这段时间,我也会待在南塘,有时间,我们再见面。”小海支支吾吾了半天。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小海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有时间我们再聊吧,不打扰你休息了。”次日一早,我刚刚醒,小铁就一脸兴奋地说:“有线索了!”原来,确定受害者身份后,小铁就让同事帮忙寻找方敏然的朋友和同学,方敏然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室友,她叫丁冰。得知方敏然的死讯,丁冰很意外也很悲伤。当我问及方敏然的性格是否内向,甚至有抑郁倾向的时候,丁冰给出了和于学智截然不同的说法:“虽然她的性格不至于外向,但绝对不是内向,更没有抑郁症倾向,我们关系很好,我非常了解她,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话落,丁冰从手机里调出了她和方敏然的合照,照片中的她们笑容灿烂,和我们之前拿到的结婚照感觉完全不同。我侧眼看了看小铁,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丁冰说:“两年前了吧。”小铁问:“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两年都不见面呢?”丁冰说:“我也不知道。”小铁问:“这话什么意思?”丁冰说:“大学毕业后,我和方敏然一直有联系,直至两年前,她和我说她恋爱了,没多久就结婚了,她结婚也没有邀请我,我很不开心,但想到她有了归宿,还是祝福她。”仔细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和我一起长大的小铁和胖子在步入婚姻殿堂之时,也没有我的任何戏份。丁冰说:“她结婚后,我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有几次,我过去看她,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后来,我也联系过她,她的电话停机,我又找过她,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好像患了抑郁症,我希望她的丈夫带她去治疗,他说他也想带方敏然治疗,但她拒绝了。”我和小铁对视了一眼:“然后呢?”丁冰叹了叹气:“后来,我也找过她,方敏然说她不想要我再来了,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我想带她去医院,她却骂我多管闲事,我很伤心,之后我们就没联系了,直到你们找到我,说她已经……一个人怎么说抑郁就抑郁了,说没有就没有了呢?”说到这里,丁冰不禁感伤起来。询问结束,离开前,小铁递给丁冰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打电话给我。”回去路上,小铁见我一直不说话,就问:“想女朋友了?”我笑笑,说:“难得出来一趟,我开心都还来不及呢!”小铁问:“那就是在想案子了。”我的身体稍稍后仰,背脊舒服地靠在了座椅上:“我一直很在意丁冰对方敏然和于学智的描述。”小铁问:“嗯?”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在丁冰口中,方敏然性格还算开朗,但在结婚之后却性情大变。人的性情不会突然发生改变,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或事,外界因素导致了她的变化。一切真如于学智所说,是方敏然单方面的问题吗?”小铁问:“你怀疑于学智?”我摇摇头,说:“我只是感觉不太合理,结婚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在方敏然的结婚照上没有任何体现,最让人生疑的是,她结婚之后就辞职在家,还和朋友们失去了联系,好像将自己封闭了起来,性情也发生了剧变,而这一切唯一的见证者就是于学智。”小铁也表示认同:“那我们就调查一下,看看这家伙有没有料!”此刻,夕阳正浓。阳光刺进我眼里,我恍然看到十五年前的我、小铁、胖子,小海还有桃子,我们五个人在学校后面的废弃看台上,齐声背诵着诗歌,一边背,一边嬉笑打闹,最后消失在夕阳的光海里。那时候的我不明白,有些消失就是永远不见了。桃子笑盈盈地说:“我起头,大家一起背。”我们齐齐应声。她的声音很清亮:“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