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半个刑警队的人都被抽调去了医院,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隔壁,天长市局案情分析会议室里,政委看着章桐依次摆在桌面上的几张现场和死者的正面相片,另一边则是相对应案件的死者相片,不由得微微皱眉:“杀人对象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手法不同,你能确定是同一个人干的?”章桐点点头:“并且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可是案件受害者之间并没有相互关联啊。”政委和副局面面相觑,仍然心存疑惑。“单从凶案角度来讲,有关联,”说着,章桐又拿出一张相片,相片中是一位60多岁的老者在主席台上讲话的情景,身后的墙上挂着一条横幅——世界外科手术论坛,“都和他有关,他叫秦海涛,67岁,一名退休的著名外科手术专家。”“他不是自杀的吗?”副局问。“他是自杀的,这一点没错,可是,他却给人民广场车祸案肇事者做过手术。而这位,宝来广场割喉案的行凶者,他也做过大手术,虽然没有办法确定是不是秦海涛做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的被害与前面那位的被害是一样的,都掺杂着明显的报复成分在里面。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案件受害者家属的报复,但是后来却排除了这个嫌疑。”政委探身问道:“因为什么?”章桐把朱悦的相片单独取了出来:“她做过部分肺叶切除手术,而车祸案死者家属并不知道这点,医院也不可能向非直系亲属透露病人的病历。所以,行凶者割除了朱悦的全部肺叶,任由她创伤性合并失血性休克而死,而他把死者的肺叶丢进病床下痰盂罐的举动更是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试想,我们一般会把什么东西随手丢进痰盂罐?”“由此可以看出,行凶者其实与受害者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他杀的,是那些在他认为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一个践踏了他人生命的人。”她又伸手把白磷纵火案死者的相片拿到面前,“比起一般的纵火,与汽油不同,白磷更为残酷。白磷燃点极低,一旦与氧气接触就随时会燃烧,燃烧温度可达1000摄氏度以上。它的危害性非常大,只要一点点,碰到物体后就会不断燃烧,直到周围的可燃物被燃尽。据我所知,我们那位小同事虽然已经算是幸运,但是仍然吃尽了苦头,终身残疾都有可能。而这一切,仅仅只是10克左右的白磷造成的后果。而这位死者的身上,背了两桩命案。”政委看了眼副局:“老伙计,熟悉吗?”副局点点头:“当然,典型的‘义务警察’风格,但是,”他转头看向章桐,“放下这两桩案子暂且不论,这和那个老医生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认下所有的案子,难道他真的是凶手?”“不,他不是。他在替别人顶罪。”章桐神情凝重,“我通过关系找到他们医院曾经和他一个科室工作过的护士,得到反馈说秦海涛之所以这么早就退休,因为他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刚动过心脏瓣膜手术,并且是危重级别。毫不夸张地说,在他周围半径两米之内,有人如果使用手机的话,那很有可能就会导致他的心脏起搏器失灵,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做天长医大附属医院的遥控定时器纵火案的。所以我推测,他之所以包揽了全部的罪名,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用自己的死亡来让那个人脱身。”政委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被动了。他的作案模式很简单——你杀了人,就不配拥有第二次生命。”于博文说:“是的,政委。我们的人已经去走访死者秦海涛的家属,那个凶手和秦海涛的生活轨迹应该有相交之处,有结果我第一时间汇报给你们。”章桐一边收拾桌面上的相片,一边说道:“我不知道月旦街杀人案的自首嫌疑人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找到,他现在所处的境遇非常危险。”她看了眼于博文,“那个受害者的未婚夫还在你们队里审讯室对吗?”“是的,传唤的时间还有,我在等摸排的结果。章主任,你为什么会认为真正的凶手就是他?”“应该说是两个凶手合谋作案。”章桐从随身公文包中拿出那张死者李晴刀伤处的相片,“八处伤口,一处非常浅,而且着力点有明显的偏移,可以判断为持刀行凶者因为害怕而没有拿稳手里的刀,但是剩下的七刀却是刀刀致命,再加上刀柄上的发现,你说,什么样的犯罪嫌疑人会在瞬间改变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和作案方式?”“而这个自首的嫌疑人已经病得很重,我相信他没有力气做到后面的挥刀捅刺的动作,而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得到心脏移植的机会。”章桐的脸上表情复杂,“因为他知道,只要同时符合‘病情紧急’和‘情况特殊’两个要素,就能合法插队,这是我们救治生命的原则。”用别人的命来救自己的命,天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么可怕而又自私的决定?一进医院底下一层的废弃手术室,他便动作娴熟地脱去护工外衣,换上手术衣,在地上铺上一层塑料布后,立刻戴上口罩和手套,打开工具包,接着便开始操作那台老式手术床,升降按钮,卡扣一应俱全,最后就是挪动病人。手术室里没有窗户,隔音效果非常好,只是里面堆满了杂物而已,不过,反正没有人会来,也绝对不会有人抱怨这里的环境太差。病人依旧昏迷着,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行了很久的发动机,实在没有办法再反抗了,也就只能保持最低程度的运行直至彻底停止运转。操作台上还有一个小型的医用冰箱,里面装满了冰块和一个小时前他从一头180斤重的健康的猪身上刚摘取下来的心脏,养猪场的年轻老板一点都不怀疑他买猪却只要活体摘取心脏的怪异要求,反正钱一分不少,这剩下的猪肉还能卖,所以绝对不会是一桩亏本的买卖。“你不是要换心脏吗?”他冲着迷迷糊糊快要醒来的病人粲然一笑,温柔地说道,“你是要换心脏,对吧?供体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手术马上开始。”2.门!门!门!住院部大楼里,童小川脚步匆匆,不断地伸手去推开眼前这一扇扇房门,或是病房的,或是医生护士办公室的,起先的时候,他还会做一两句解释,直到后来,耐心已经被逐渐消磨殆尽,童小川心急如焚,一旦遇到难缠的,他就毫不客气地把工作证亮出来——“我是警察,执行公务!”网安大队的郑文龙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糟糕的消息的,他迅速查看了大楼外的实时监控,可以排除病人被转送出去的可能。也就是说,此刻犯罪嫌疑人还没有走出这栋大楼,可是,住院楼从上到下足足有27层,每个房间排查下来的话,即使把人找到,估计也是凉透了。“为什么没有装监控?”在得知病人被带走的消息后,童小川第一个反应便是愤怒地伸手指着墙角,冲护士吼了句。那里真的就只有光秃秃的杆子,监控探头已经被取走了,而从案发病房到楼梯口之间竟然一个能用的探头都没有。刚才大龙在蓝牙耳机中还不无遗憾地告诉童小川——住院部两部电梯里的探头也是装装样子的,根本没运行工作。护士被童小川的凶样给吓哭了:“病,病人隐私……”话音未落,童小川早就朝楼道口的方向冲出去足足有两米远的距离,他没有耐心再继续听当班护士的辩解,一边电话通知市局情报中心迅速派后援封锁整栋楼及附近区域,一边自己开始一间间病房寻找。“大龙,帮我实时监控住大楼进出的两个口子,一旦看到有嫌疑车辆或者嫌疑人进出,给我死死咬住别松口,明白不?”童小川果断地吩咐道,他就怕凶手会把病人运走。“没问题。”自打前天的火灾过后,全市所有正规公立医院都被强制要求将监控设备与市局情报指挥中心相连接,这样一旦出事,警方就能立刻介入并进行监控搜索。但是再考虑周全,也无法避免人的偷懒与自私。童小川依旧一间间地进行地毯式寻找,医院的安保部门也派出保安进行分楼层搜查,整个住院大楼里瞬间变得有些人心惶惶。保卫科监控室里,安保主任脸色惨白,满头是汗。突然,他灵光乍现般地伸手指着地下一层的标记,在步话机中声嘶力竭地呼唤下属:“快,快,快去地下一层,那里……那里有间废弃的手术室,我突然想起来了,快去,快去,去晚了人就完蛋啦!快去……”很快,童小川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和身边赶来的保安一起跑下楼,穿过两道铁门,直接冲进地下一层。因为不是走的电梯,所以,他们不得不绕过好几堆建筑废料和拆下来的破门窗,最终,在污浊的空气里,他看到了一间诡异的手术室,上面“手术中”三个字亮着红灯。“这是什么地方?”就连保安也感到很诧异,结结巴巴地说道:“手,手术室,这里怎么会有间手术室……”话音未落,肩膀上的步话机里顿时传来了安保主任的叫骂:“还傻愣着干什么?就是那里,人就在那里面!”空气中隐约飘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站在手术室门口的童小川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茫然地回头看着保安,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而脑海中,那一幅早就应该被忘记的画面竟然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他不得不用力甩了甩头,驱赶走脑海中的影子,强打起精神语速飞快地问道:“这门……怎么打开?”“大哥,我,我只是保安,我也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进过手术室。”年轻的小保安慌了,他连忙摆手回绝。这时候,电梯门打开,带头冲过来的是医院的安保主任,身后跟着很多下属,最后面是已经赶到的市局刑警大队的人。而童小川却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伸手指了指,这时候周围人才注意到手术室的门其实是虚掩着的。童小川探身用胳膊肘顶开了门,这样避免在门锁上留下不必要的指纹,接着,他便缩身钻进了手术室。房间分里外两进,加起来总共约10平方米,用厚厚的塑料布隔开,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地面是发黄的瓷砖,手术照明灯倒是亮着,透过塑料布,隐约可见里间的手术床上有一个黄色的影子,而空气中的异味愈发浓烈了。除此之外,房间里似乎并没有人走动。童小川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尽量靠着墙角边缘接近里间,越是靠近,他越是肯定里间手术台周围并没有脚步移动的迹象。终于到了门边,他猛地穿过塑料布来到里间,这时候才惊讶地发现房间里除了手术台上的病人,还有旁边的一台活动轮床外,却再无第二个人。另一边的操作台上也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病人还活着!此时他已经醒了过来,嘴上套着简易的供养设施,怀里抱着个小氧气瓶,目露惊恐,死死地盯着童小川。“人找到了,但是凶手不在,继续监控。”童小川匆匆挂断郑文龙的电话后,便上前一把摘下对方脸上的呼吸嘴,急切地追问道:“人呢?劫持你的人呢?他去哪儿了?”病人竭力摇着头,气喘吁吁地哑声说道:“跑了……跑了……”见状,童小川心中一动,他想起了章桐对自己的提醒,便直截了当地冷冷问道:“冯强,你跟我说实话,在月旦街上你到底捅了李晴几刀?”冯强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眼神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接着,他嘴里嗫嚅着,声音宛如耳语:“那,那杂种骗了我,我不想,不想杀人的,小晴死了……”“你怎么知道李晴死了?”童小川警觉地问,要知道冯强自从被羁押后,即使在医院里,和外界之间的联系也都是被严格切断的,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李晴后来所发生的事,而他自首的时候,笔录上也只是记着“捅伤”两个字。“他,是他告诉我的,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要杀我,他这才说出小晴当天就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冯强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心脏严重透支,脸憋得发紫,嘴唇发青,这是极度缺氧的状态。童小川赶紧把呼吸嘴又给他套了回去,然后转身匆匆走出了手术室。直到钻进警车,他这才清醒过来,明白手术室里的异味到底是什么,那分明就是人类排泄物的味道,由此可见冯强被吓得不轻,但是至少他躲过了一劫。警车开出医院,迅速开上了通往环城高架的岔路,这时,章桐的电话打了过来。“怎么样?人还活着吗?”“活着,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童小川的嘴角划过了一丝苦笑。“这……这怎么可能?从前面的两起案件手段来看,就根本不可能放过他啊,中间到底出什么事了?”童小川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此时,警车的正前方是红绿灯路口,两辆小车因为剐蹭,车主正在大马路中间上演着全武行,这使得东西方向的车流全被堵住了,即使红灯灭了,换了绿灯也过不去。童小川皱了皱眉,他没有心思去等交警来处理问题,便伸手打开了警灯开关,警报声骤然响起,警车便迅速冲过了红绿灯。“你是对的,章主任,月旦街凶杀案,那家伙只捅了一刀装装样子,剩下的,都是后来那畜生干的,是他杀了李晴!”童小川心中懊悔不已,“冯强根本就不知道李晴在案发当晚就已经死了。”“我懂了,”章桐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犯罪嫌疑人现在还活着,因为真正杀害李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李晴的现任未婚夫,剩下的七刀都是那家伙补的。而现在这个只剩半条命的却是被人利用了,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去搏一搏,他根本就没有钱给自己看病和做移植手术。”片刻沉默过后,电话中再次传来了童小川略带沙哑而又无奈的嗓音:“是的,你猜测得完全正确。”“童队,我是小于,于博文,你还有多久到局里?”于博文在电话那头插话问道。“大概还有20分钟吧,出什么事了?”童小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于博文口气中的异样。“死者李晴的父亲半小时前急火攻心,突然脑出血住进了医院,因为他身边没有别的亲人,徐少华便向我们申请去照顾老人了,就在天长三院……不过你放心,我派人跟着他呢,应该不会出事的。”于博文不安地说道。“你好蠢啊。”不过童小川并没有把这句话骂出口,他知道,此刻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家伙是绝对不会放过徐少华的。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所以,他只是匆匆地说道:“我马上去三院。”电话挂断后,章桐无意中看到自己手机页面上的一条简讯,是小九从住院楼现场发来的——章主任,我想这个你有必要知道一下,病人已经送走了,这是他留下的一张纸条,是给我们警方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他要给我换心,我看见了,他随身带着的箱子里有一颗心脏。“这怎么可能?”章桐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