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钢铁巨鲸司马灰见墙壁开始崩裂,就和胜香邻攀向侧面躲避,二人再用矿灯往下照视,就看库房底层已如陀螺般向下陷去,一切物质都被“空洞”迅速分解,坑底的“保险舱”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块枯蝉皮似的岩心,大小犹如磨盘,咕咚咕咚涌出黄水,陷坑边缘尽是旋涡般的黑暗尘埃,那情形就像是核爆后形成的平洞。司马灰暗觉心惊,他问胜香邻:“只听说过世间有‘蚀’,却不知落入‘蚀’中是个什么结果,我看这好像不太符合物质不灭定律。”胜香邻说:“‘空洞’内部的密度只是正常情况下的1/25,若以物质为真实,‘空洞’就相当于可以抹去真实的虚无,掉进去哪里还能有什么‘结果’?”其实就连宋地球也没亲眼见过“空洞”,所以胜香邻对它的认知也仅停留在理论层面,只知道“地骸”是种特殊物质,其体内的神经电活动最大值约为十几伏特,普通人脑的细胞电压仅有百分之七伏特。而田森身上所藏的“肉丹”已被历代憋宝者养了千年,根本无法以常理判断它的带电状态,一旦被地骸吸噬,就会使其生物电场超过负荷,并同时腐蚀周围的空间,直至这块枯蝉般的岩心彻底分解,“蚀”的蔓延才会停止。但它本是天地未分之际所留,密度大得超出认知,所以在“空洞”里分解的速度也远比普通物质缓慢得多,等到它完全消失,整座用水泥箱梁构建的地底测站也就被从真实之中彻底抹去了。“空洞”侵蚀的速度越来越快,二人不及再说,只得不断攀着墙壁向安全区域移动,就觉有股强烈的吸力将身体向下拖拽,耳中却是一片死寂,好像那“空洞”中没有任何声音存在,使人毛发森然竖立,手足都有些发软。司马灰生出一股狠劲儿,对胜香邻说:“咱们现在就算找到出口逃离仓库,恐怕也来不及撤出地底测站了。据说‘蚀’是呈旋涡状出现,越接近中间反而越是安全,我看见空洞中间没有黑雾……”胜香邻不等司马灰说完,已知其意,忙说:“你不能下去,人一旦接触到它,立刻就会失去脑波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司马灰说:“这东西也并非没有弱点,不过就是能吸收生物电而已,当初苏联人还不是照样将它从煤炭森林的矿层中挖掘了出来。”他越想越恨,“我肏他八辈祖宗的田森,真把我司马灰当成没文化的土贼了。老子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可还知道什么是绝缘物质。”司马灰当年在缅甸的时候,也正是越战真正进行最激烈的时期,经常能从各种途径听说越战的种种惨烈之处,其中有件事情很稀奇。说是美国人当时对“幽浮”很感兴趣,不仅政府和军方高度关注,普通老百姓也很喜欢谈论,都认为UFO到夜里就会出现,专门绑架无辜的美国人民做试验。可能美国人也都喜欢跟着起哄,导致谣言四起,许多信以为真的人就想方设法保护自己,比如在脑袋上装个屏蔽器,就可以不让UFO探测到自己的脑电波在活动。甚至在越南作战的美国军人中相信这种情况的也大有人在,经常不顾闷热潮湿的气候,在钢盔里多加一层绝缘锡纸,用来防备那些比北越武装部队更难对付的外星人。至于“幽浮”之事毕竟凌玄越冥、神出鬼没,难说哪件是真哪件是假,不过美国人用来屏蔽自身脑波的器材也无非是些普通的绝缘材料。司马灰先前在密室中翻阅事故档案,发现在煤炭森林中意外脑死亡的人仅有一个小组,苏联人肯定采取了特殊措施,才把这矿层中的“妖怪”成功挖掘出来,这种措施很可能就是有效利用了“绝缘防化”装备。司马灰摸出背包里的“鲨鱼腮式防化呼吸器”,有这家伙罩在脑袋上,应当能起到隔绝电波的作用。胜香邻拽住司马灰道:“你别逞能,地骸是种来自以前的古老物质,经过了无数次毁天灭地的大劫难,水火都不能侵损,你下去之后怎么将它毁掉?何况空洞中心虽然薄弱,但有种无形的巨大吸力,一定是在底部形成了重力井,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住。”这时,地面上矗立的一个大铁架子轰然倒下来砸向墙壁,司马灰猛听身后恶风不善,急忙躲向旁边。随着装满矿物岩心标本的铁架倾斜,里面装的石块也纷纷掉落,其中一层的几块晶体岩心由于体积较大,被挡在了边角处。胜香邻似是发现了什么,她也不顾铁架随时会被“空洞”吞噬,竟从墙壁上爬到下方,探身去取那大块无色的矿物结晶。司马灰熟识物性,知道那是从地层中挖掘出来的“硼砂”,在枯竭的湖区地层中十分常见,心想都死到临头了,还舍命捡这些矿物标本做什么?司马灰念头一转,立时醒悟过来,硼砂遇水即成浓酸,可以加快“地骸”分解的速度,阻止“空洞”继续向四周侵蚀。当即上前相助,二人依托墙壁,用脚将沉重的铁架向外蹬开,几块“硼砂”顺势落向黑雾围绕的空洞中心,瞬间就溶在了洞底的黄水中,枯如蝉皮的物质在高浓度硼酸腐蚀下分解极快,不多时仅剩下一片犹如昆虫肠筋的物质,随着空洞的消失,附近的黑色尘埃渐渐散去,库房的地面面目全非,已和测站底层贯通,形成了一个旋涡形的巨大坑洞,四周的水泥箱梁也都已扭曲变形。二人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均知这次实是险到了极点,要不是发现了“硼砂”,最多再过几十秒钟就得被虚无的“空洞”吞没。而且越寻思越是后怕,如果田森暗中潜入“保险舱”,众人大概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多亏了这厮心理畸形,偏要让别人在临死前理解他所做出的“伟大牺牲”,否则结果不堪设想。司马灰本来对宋地球让胜香邻加入探险队颇有微词,常言道:“伍中有妇人,军威恐不扬。”这虽是旧话,可司马灰总觉得胜香邻不过就是个测绘员,又没阿脆的医术,也不是玉飞燕那路盗墓贼,跟在身边就是添个累赘,但这次绝境逢生,才感觉到自己的见识也未必能比人家多到哪儿去,甚至还大有不及之处,于是说:“我回去一定得号召罗大舌头他们积极向你学习,争取掀起新一轮‘学、比、赶、帮、超’的热潮。”胜香邻却认为司马灰这种人虽然身手胆识俱是不凡,但思想品质大有问题,经常通过耍嘴皮子来歪曲事实,谁知道此时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也不拿他的话当真。二人担心罗大舌头和通信班长刘江河也遇到了危险,稍做喘息,就找到一处水泥箱梁的裂缝爬出仓库。等返回到上层供电机附近,发现那二人根本没发觉下边出了什么事,仍在跟那部苏联制造的功勋型发电机较劲。罗大舌头自称手艺娴熟,却没想到越修故障越大。他看司马灰回来,就推说先前估计不足,现在看来至少再需要五个小时才能恢复地下供电。趁司马灰去察看地下供电机,他又问胜香邻:“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司马灰那小子没干什么坏事吧?你要是受了欺负尽管跟我罗大舌头说,我这当哥的必须给你做主。”胜香邻道:“非常感谢你的提醒,但我们广大群众早就看穿司马灰邪恶的反动嘴脸了。”随后她将在下层遇到的情况拣紧要之处对二人说了一遍,并把烧毁了一半的密电记录本交给刘江河道:“司马灰说你可能懂得五十年代的苏联武装力量通信密语,你看看这些记录还能解读吗?”通信班长刘江河以前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但在来执行“罗布泊望远镜”探测任务之前,曾特别受过为期两个月的强化训练,虽属临阵磨枪,可也算是有备而来。他当即从身边拿出一个译文本子和铅笔,在电石灯下逐字逐行去辨读残缺不全的密电记录。罗大舌头听说地下线缆已被“空洞”破坏,即使将“功勋型发电机”修复了也没什么用,索性停工不干,同司马灰和胜香邻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司马灰说:“‘86号房间’现在已经尸骨无存,咱们总算解决掉了一个最大的隐患,但‘绿色坟墓’派遣的人员是否只有田森一个,也根本无从判断。说不定下一个敌人随时就会出现,未知的危险仍是无处不在,这次脱难实属侥幸,下次可未必还能这么走运。”罗大舌头说:“那咱也不用长别人威风,灭自己的锐气,要我看这田森也算不得怪异。当年在东北山场子里,曾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来做伐木工人,平时跟大伙儿一起吃饭干活儿,下河洗澡,都没什么两样,唯独晚上说梦话。木营子里都是七八个人睡一条通铺,半夜里黑灯瞎火,就听他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明白说些什么,就跟鬼上身似的十分吓人,即使堵上嘴还是有声音传出。后来大伙儿才知道,这汉子后脑勺还有一个小头,就躲在头发里,眉清目秀,长得模样还不错,而且眼中有珠口中有舌,白天大脑袋醒着小脑袋睡觉,夜里这小头就睁开眼口里嘟嘟囔囔地说话。这汉子却对此茫然不知,最后找个土郎中拿烧红的烙铁给它烫死了,自此才不再有变怪发生。这汉子可不比区区田森邪乎多了吗?”司马灰说:“什么‘区区’,还他妈蝈蝈呢,‘86号房间’只是地下组织安插在物探分队的一个特务而已,但咱们都没能识破他的手段,以致吃了大亏。他虽是行事诡秘,终究还是个活人,可‘绿色坟墓’的首脑却如精似怪,跟这‘86号房间’截然不同,咱们绝不能凭以前的经验,来判断今后可能遭遇的危险。如今既没能恢复地下供电设施,也不清楚‘罗布泊望远镜’最深处的详细情况,只知道极渊是个地幔与地壳之间的洞窟,应该就处在那个什么……‘摩霍维奇不连续面’之间,而它内部的一切情况都还是谜。当年中苏联合考察队的22名成员在地底神秘失踪,还有每隔48小时就发生的一次剧烈震动,这些原因都还无从知晓,但就算‘罗布泊望远镜’通往地狱,咱现在也得硬着头皮下去探个究竟。”这时通信班长刘江河告诉司马灰,密电记录残缺不全,而且大多采用双重加密暗语,只有拿到后方交给专家,才有可能全面分析其中内容,现在只能解读出其中反复出现多次的一句话:“地底没有曙光。”罗大舌头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地底下什么光也没有,更别说曙光了。”司马灰却发现刘江河脸色有些不对,就拦住罗大舌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通信班长刘江河迟疑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曙光可能……可能是……苏联的R-19潜地火箭。”司马灰继续追问,发现刘江河这个毫不起眼的无线连通信班长,竟然知道在1953年年底,苏联海军一艘战术舷号107的615型Z级柴油动力潜艇携带两枚“R-19潜地火箭”出航,并因领航仪器故障下潜后离奇消失,苏军到处搜索无果。这条钢铁巨鲸,隶属苏联武装力量第40潜航支队,续航能力为11000海里,潜深200米,动力来自三部6000匹马力的P37-D型柴油机,排水量水下2475吨,水上1952吨,长91米,宽7.5米,包括舰长在内搭载成员72人,在全配给状态下自持力可达53天。而由UKB-17局设计,代号为“曙光”的潜地火箭,是一种在水下发射弹道导弹的助推系统,五十年代还处在试验阶段,属于高度军事机密。苏联虽在此方面一直居于领先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曙光潜地火箭已经在激烈的战备竞赛中被迅速淘汰了。1955年,苏联方面根据一些特殊渠道得来的情报,认为失踪的Z-615潜艇可能就在罗布泊地下洞窟里,希望与中方合作进行钻探发掘,一是寻找“潜地火箭”,二是探明极渊内神秘的地质结构,条件是提供专家与设备,并交换重要技术。但苏联顾问团并没有找到既定目标,又在1958年年底突然撤离,“罗布泊望远镜”的洞道也被炸塌。其实在理论上,即使地下与海底相通,这艘续航能力仅为11000海里的Z-615柴油动力潜水艇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极渊”内部,苏方只是根据一些模糊的情报做出判断,而最终事实也证明了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判断。可到目前为止,除了那支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还没有任何人亲眼看见过“极渊”里究竟存在着什么。第二章 冥古司马灰听得很是诧异,这些事就连宋地球也未必了解,无线连的刘江河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罗大舌头也纳闷儿:“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连真正的潜艇什么模样都没见识过,更别说苏联潜水艇的详细战术性能了,刘江河你小子该不会是特务吧?”通信班长刘江河看出众人疑惑,赶紧解释:“苏联部署的‘罗布泊望远镜’深度钻探计划,确实是为了寻找离奇失踪的‘Z-615柴油动力潜水艇’,其实潜艇和上边搭载的72名乘员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秘密是‘R-19潜地火箭’,作为军事机密当时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内情,至今也仍然未到解密期限。”这次前来执行“罗布泊望远镜”探测任务的人中,只有部队上的军籍人员被事先告知了这一情况,并被允许在适当的条件下,透露给宋选农。此时通信班长刘江河是原话原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地底极渊中并不存在苏联的Z-615潜艇,所以这个情报并无实际意义,只能作为参考信息。司马灰再三追问,终于确定刘江河知道的情况也十分有限,看来要想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必须继续前往“罗布泊望远镜”最深层。至于那艘迷航的Z-615潜水艇以及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黄金蜘蛛城密室中的夏朝龙印,在司马灰看来并没什么区别。这些谜团就和“绿色坟墓”一样,虽然一切情况仍属未知,却几乎可以断定它们全部与深陷在地壳与地幔中间的“极渊”有关。众人到此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放弃了向地下恢复供电的念头,也不再理会那座救命用的“减压舱”了,准备直接进入地底测站下的钻井洞道。司马灰认为“极渊”可能是处深水,想到贮物室中找氧气瓶或渡水载具之类的装备,但遍寻无果只得作罢。众人收拾齐整后立刻出发,向下经过被“空洞”侵蚀的中层底部,那些受到严重破坏的水泥墙体摇摇欲坠,测站内部的承重结构失去了平衡,很可能继续发生大面积坍塌。一路涉险下行至底层的“天车”附近,司马灰再次走到侧面的大型蓄水池边缘向下俯视。先前觉得这水泥槽子诡秘无比,现在看来,近似于存放潜艇的船坞。苏联人可能是打算找到Z-615之后,把它在地底分解拆散,然后将残骸一件件用天车吊进仓库,浇灌水泥彻底封存,根本就没想过要运回国内,这保密工作也算是做到家了。胜香邻说:“事情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仅是要将一艘潜艇的残骸拆解,为什么要筑两座如此庞大的水泥槽?它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容纳百余米长的潜水艇了。”司马灰说:“这倒也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同样大小的船坞?难道苏联人认为‘罗布泊望远镜’深处存在两艘潜艇?”罗大舌头道:“老毛子未免太贪心了,整天寻思怎么占便宜,这潜艇又不是鲸鱼,它也不会下崽儿,哪能丢一个找回俩来?”司马灰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实是难以琢磨。根据通信班长刘江河提供的情报,地底根本没有Z-615潜艇。但苏联人确实掌握了一些情报,并在煤炭森林中使用大地电场透视法对“罗布泊望远镜”做了精确探测,当时呈现出的信息,一定足以使苏联专家认定极渊中存在那艘消失的潜艇,否则他们绝不会动用这么大的人力物力。退一万步讲,即使那艘在海里失踪的Z-615潜艇真被某种未知力量带到了罗布荒漠下10000米深的区域,它也不可能从一艘突然分解成两艘,这是最让人感到无法想象的地方。如果地底没有“Z级潜艇”,那么苏联人在“深空透视”过程中发现的物体又是什么?司马灰等人现在根本无从估测,只能推断这两个潜艇船坞大小的水泥槽子,多半与极渊里存在的东西体积相当。这时,有一截墙体塌落下来,掉在天车上摔得粉碎,发出轰鸣的回响,乱石落地溅得人脸上生疼。司马灰见上层地面将要塌毁,唯恐被厚重的水泥箱梁砸成一团肉泥,招呼众人赶紧加快脚步至钻井洞道的舱盖近前。看这舱盖属子母结构,母盖可以穿过起重天车,边缘的六个子盖则是留给人员进出用的,都有轮盘阀门闭锁,地下甚为阴冷,舱盖表面上都铺了一层白霜。众人戴上手套转动轮盘阀,将沉厚坚固的舱盖揭开,又将电石灯和矿灯同时打亮,一个接一个钻进洞道。司马灰当先在前边探路,就见重型钻探设备挖掘出的深洞极是空旷,走势垂直陡峭,深邃之中冷雾缥缈,寒意刺人骨髓,光束不能及十步之外,诡异难测其万分之一,再回首时,来路早已模糊。司马灰等人都不清楚这条洞道还有多深,他们从绕在洞壁上的舷梯向下摸索了一段距离,发现侧面嵌着一座箱体般的密室,内部也有一条白色线路的“磁石电话机”,线路一直连接至洞道深处,并有一部近似雷达的仪器,另有一部“短波发射机”,同时设有独立的手摇供电机,似乎是处“联络舱”,可以在此为深入地底的联合考察队提供支援。胜香邻对司马灰说:“要是这里的供电机和测绘仪器还能正常工作,我也许能从极化率数据图纸中,看出地底下存在什么。”司马灰也觉得应该尽一切可能,搜集苏联专家利用“罗布泊望远镜”窥探到的秘密,就让众人进去看个究竟。罗大舌头自告奋勇,上前检视那部手动供电机。司马灰则直奔“磁石电话机”,摇了几下发现根本不能接通,估计这“罗布泊望远镜”里共有两条用于联络的白色线路,一条通向地表,一条通往地底,从1958年开始就彻底失去了作用。他又看那“短波发射机”式样古怪,就问通信班长刘江河:“你们无线连应该懂得短波通信,在这地底下10000多米深,还用得到这玩意儿吗?”刘江河说:“这短波发射机不仅可以发射天波和地波,也能接收电波信号,但我们连队可从没在这么深的地洞里进行过通信演练,顶多在地下20米的防空壕里用过,地波传导需要看介质而定。如果地层对电波衰耗程度太高,就不能使用了,远不如咱们那部光学无线电来得可靠。”司马灰突然想起了“黄金蜘蛛城”里的“幽灵电波”,觉得苏联人不会无缘无故把“短波发射机”带到地底,其中怕是有些古怪,就吩咐刘江河将它装在背包里带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说着话的工夫,罗大舌头已经使手摇发电机开始运作,顶壁上的两盏应急灯恢复了照明。在深不见底的洞道里,这点微弱的光亮就像黑暗深渊中的一只萤火虫,但众人精神仍是为之一振。罗大舌头说:“你们还别不信,先前那部功勋型老式发电机,肯定是被苏联人动过手脚了,要不然凭我这手艺还能鼓捣不好它?”司马灰迫不及待想看“极渊”内部的电场透视图,奈何不会使用测绘仪器,只好瞪眼在旁边看着,就见那酷似雷达的测绘仪器里显示出密密麻麻的等深线,除了胜香邻之外,其余三人仍是谁也看不明白。司马灰见胜香邻神情专注地凝视着仪器,也不知是否看出什么结果,忍不住出言询问:“这个穿透地壳的‘罗布泊望远镜’,到底能看到什么?”胜香邻说:“只凭原始数据,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但这座配备测绘仪器的联络舱肯定是用于地形探测,并利用‘磁石电话机’为极渊中的考察队提供方位指引。”她又将在测站中找到的所有图纸逐一比对,才逐渐有了一些头绪,可能苏联专家推测地壳与地幔之间的极渊是“冥古”时期陨冰爆炸形成的,这片洞窟隔绝了地幔上升的热对流。而通过电场透视法,也只能探明地底极渊内很小一部分的情况,范围不超过几公里,处在煤炭森林以下1000米左右。由于极渊内部中空,所以“大地电场透测法”产生的磁波难以继续向下渗透,反馈出来的信息大多一片空白。不过这些图纸都是精确到以小时为单位的,也就是每隔一小时探测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根据时间的不同变化,还是有少数几张等深线图窥探到了洞窟底部,而从反馈出的数据来看,有两个区域铁含量十分反常,似是某种体积巨大年代古老的铁质物体。这两个物体的轮廓形状非常接近,应该不是矿脉岩层。它们之间的距离相隔两百米,每一个的体积都与失踪的“Z-615潜艇”规模相当,但从形状上看并不是苏联潜艇,其轮廓倒像是人耳。极化率数据图毕竟不是照片,又缺少更多的资料和大型测绘设备,胜香邻也很难再进一步分析。司马灰立时想起了刘坏水说过的话,在胜天远留下的笔记中,曾有“楼兰妖耳”四字,莫非就是指极渊中的两个古代铁质物体?胜天远和宋地球一样,都没能亲自接近“罗布泊望远镜”,所以这本笔记中涉及的内容,可能也与图纸中模糊不清的轮廓相似,只是一个抽象的描述而已,因为“罗布泊望远镜”正处在历史上古楼兰缮善王国的领地内,又因铁质物体形状酷似耳郭,才会如此命名,大概胜天远对它也没有任何深入了解。司马灰深感情况复杂,虽然探险队是穿越黑门遗址下的地槽才得以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但在这里边也没发现什么古迹,为什么每支探测分队,都要有懂得古西域地理风物的人员加入?多半由于地底存在着的两个来历不明的“铁质物体”是古人所留,可他绞尽脑汁也琢磨不透那究竟会是些什么东西。直到春秋战国末期才结束了青铜器时代,再早的时候还没有锻铁的冶炼技术,它显然又不是天然生成,怎会出现在亿万年来日月所不照的地底深渊之中?历史上为什么对此事没有任何记载?接近它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为何有去无回?它又与“绿色坟墓”有什么关系?此前在溶洞里遇到的“黑暗物质”,很有可能是“冥古”时陨冰爆炸留下的灰烬,可只听说过太古和远古时期,“冥古”指的是哪一段时间?胜香邻对此事的了解并不比司马灰多,只知道“冥古”泛指天地生成之初,那时候人类文明的曙光可能还在遥远的黑洞里旅行。第三章 穿过苍穹司马灰本以为找到“罗布泊望远镜”探测出的图像,就能知道地底极渊里的详细情况,没想到事实却更加让人迷惑。地壳下10000多米深的空洞内,怎么会有两个古老的铁质庞然大物?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个诡异的铁质物体结构简单,从反馈回来的极化率数据判断,最多是两个生铁坨子,而不是其他任何结构复杂的机械,可它们仅在特定的时间才会出现。苏联专家使用的大地电场透视法窥探到的结果,大多都是一片空白。胜香邻也无法详细解释这些情况:“如果不曾亲眼目睹、亲手触摸,根本无从理解,现在任何推测都缺乏足够的依据,毫无意义可言。咱们现在掌握的情况,与1958年深入地底的中苏联合考察队相差无几,可物资装备远远不及,更没有后方的支援协调,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不解开‘罗布泊望远镜’下埋藏的古老秘密,就无法得知‘绿色坟墓’的真相,从这个地下组织的反应来看,咱们的行动到目前为止完全正确。”司马灰说:“咱们劣势虽多,可优势也不算少,在缅北和南越一带,军阀、土匪、游击队之类的武装力量拿了钱就会给‘绿色坟墓’卖命,但国内多次肃反镇反,挖出了不少潜伏的敌特,像‘86号房间’这样的漏网之鱼终归是少数,‘绿色坟墓’所能采取的行动也极其有限。毕竟六亿多农民、八百万解放军,都是咱们坚强的后盾。”这时,罗大舌头已将联络舱的几个角落搜遍,再没任何发现,众人拍下照片后,看时间已经入夜,但在地底昼夜之分毫无意义,就返回洞道内的舷梯旁,见下方有部轨道斗形矿车,大概是用于向地底运送器材物资的,可以绕着舷梯边缘的铁轨向下滑行,斗槽里有刹闸,下行的时候不需要动力,上行则依靠人力反复压动杠杆,结构简易却十分坚固。罗大舌头上前“咣咣”踢了两脚,觉得这段洞道深达千米,地底又十分阴寒,一步步绕着舷梯往下挪,几时才能抵达尽头?倒不如搭乘轨道矿车省些气力,当即纵身跳了进去。司马灰和胜香邻敢于涉险,对此也无异议,相继跟着乘上斗槽,只有通信班长刘江河始终对狭窄黑暗的空间存在一种无法克服的恐惧心理。先前在那“联络舱”里已是勉强支撑,此时坐在冰冷的矿车中不免牙关打战,冷汗直冒,双手紧紧抓住两侧车沿,不敢稍有放松。罗大舌头在车前放开刹闸,轨道矿车在一阵阵颠簸晃动中,缓缓向洞道深处滑行。由于缺少安全措施,他也不敢托大,不时通过刹闸减速,尝试着行出一段距离,状况倒还平稳。司马灰看坐在前边的刘江河不住发抖,就一巴掌拍到他肩上:“班长同志,我看你哆哆嗦嗦地都快没什么激情了,从事咱们这种伟大而又壮丽的事业,没激情怎么行呢?”通信班长刘江河紧张过度,矿车每一次颠簸都觉得要翻下深渊,心早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已困难,哪里还能说话。胜香邻对司马灰说:“大伙儿都已是尽力而为了,他只是在黑暗中容易产生心理压力,你总挖苦人家做什么?”司马灰说:“误会了,我这可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我是想给他讲一段真实的模范事迹来鼓舞斗志。当初我在缅甸的时候,听说有些原始丛林里栖息着很多非常稀罕的野鸟,可它们根本不飞出来,那丛林里又都是毒蛇怪蟒,就连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进去,所以一般人很难捕获。我又看当地有个土人经常把鸡养在鸟架子上,从不让它着地。原来鸡在鸟架子上待的时间久了,就反了习性,不再打鸣,而是开始学鸟叫,声音极是古怪。土人就将会学鸟叫的鸡带到丛林外边,通过鸡叫声将深山老林里的野鸟引出来加以捕捉,他用这种办法逮到了不少罕见的珍异鸟类。”胜香邻奇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模范事迹?”罗大舌头忙不迭地转身告诉胜香邻:“司马灰是想说连鸡都能学会鸟叫,人类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咱这位班长同志,是不是也应该突破自身的先天条件……”他只顾说话,忽觉矿车颠簸剧烈,向下滑动的速度超出了控制,急忙用力压下刹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在铁轨上拖出了一道道蓝色的火花。但刹闸在洞道内常年氧化已然锈蚀松脱,剩下的半截再也无法减缓速度。司马灰骂道:“真他娘倒了八辈子邪霉,同志们都把安全带绑紧点吧,咱们将要度过一个颠簸的夜晚了!”话音未落,失控的矿车就似脱缰野马般疾速向前冲去,眨眼间就绕着洞道转下去数十圈,但斗槽里根本没有安全带,众人只得竭力扒住两边车沿,以防身体被甩出去活活摔死。但矿车下行冲击产生的巨力何止千钧,即使途中没有翻倒,任其直接撞到洞道底部,血肉之躯也完全承受不住。众人心知此次在劫难逃,跟着矿车掉到洞底必然无幸,只盼那极渊里都是深水或许还能逃得一死。没想到洞道底层布设了防护网,斗槽矿车被其阻截,速度顿时慢了下来,缓缓滑到底部停止,可这一阵颠簸冲击积蓄的力量仍然不轻,四个人都被重重抛在了绳网上,眼花耳鸣,几欲呕吐,一个个手脚发软,三魂七魄好半天才肯回归原位。众人以呼哨声彼此联络,所幸并无折损,相继爬起身来察看周遭情形,就见舷梯和滑轨都已到了尽头,矿车翻倒在一旁,眼前都是阴冷湿雾,耳中隐隐听得闷雷交作,能见度很低,估计是到了洞道最深层。地底极渊可能还要向下,于是又攀着悬空的绳网下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绳网始终没有到底,但觉身边云雾更浓,有时候伸出手来也看不见自己的五指,远处则多是气流呼啸的凛冽之声。司马灰暗觉奇怪,周围迷雾虽然厚重,但给人的感觉却空空荡荡,好像已不是“罗布泊望远镜”下的那条洞道了,大概已经进入了地壳与地幔之间的区域,可这些迷雾是哪儿来的?莫非这下边也有上古奇株“忧昙婆罗”?这时,一道雪亮的闪电从面前掠过,滚雷响彻耳底,众人借着蛟龙惊蛇般瞬间即逝的光亮,发觉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云海,天地恍若混沌,哪里是什么地底洞窟,皆是极度骇异:“我们怎会身在高空?”胜香邻心知这是陨冰爆炸后留在地底的浓雾,受地压影响成了气象云。难怪“罗布泊望远镜”和地槽中氧离子含量从未降低,原来是地底极渊里有气流上行,可被雷电击中就不得了。她忙招呼司马灰等人:“快向下离开这些云层!”此时惊雷闪电已贴着头皮来回滚动,众人立刻将身上背包和步枪抛下,随即攀着绳网向下逃去。从洞道里垂下的绳网足有几百米长,底部尽是空虚的黑暗,翻滚的云雾都凝聚在半空,司马灰脚踏实地,却没有设想中的深水,拿矿灯向下照去,遍地是黄金般的沙子,再将光束投向远处,凡是能看见的地方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胜香邻将摔在沙漠中的通信班长拽了起来,众人分别捡起背包站定了茫然四顾,就觉这黑暗的深渊底部有如亘古洪荒般广阔难测,矿灯有效距离最多能照二十来米,除了能看清身前之外,也起不到别的作用,更无从确认远处的地形地貌。罗大舌头适才逃得急了,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见这情形不禁喃喃自语道:“我的祖宗,这地底下是片沙漠……”司马灰跪下抓起一把沙子在手中搓了几搓,又放在鼻前嗅了嗅:“这不是枯热而沙化的土层,而是海沙,可能在无数年前,极渊还是位于地底的深海,但它现在已经枯竭了。”胜香邻对司马灰说:“地壳下的空洞规模大得无法想象,除了身后这条绳梯之外,沙漠中没有任何其他参照物,我只能根据图纸方位推定,那两个古老的铁质物体位于罗布泊望远镜的东侧,距离大约四公里远,但是咱们没有苏联人的先进测绘仪器,难以做到精确定位,如果稍有偏离就会迷失方向,甚至无法按照原路返回。”司马灰实觉无法可想,现在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位,怎么可能在漆黑的沙海中找到目标,而且流沙会逐渐将足迹掩埋,这意味着一旦出发离开起始点,就再也别想原路返回。司马灰正在苦思对策,恰好半空又有闪电出现,其余三人都抬眼上望,他却觉身后好像有个物体在缓缓蠕动,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见黑暗中有个披头散发的厉鬼就在自己背后,对方那张脸可是再熟悉不过了,白森森有若神佛,吓得司马灰头发根子全都竖了起来,冰冷的气息顿时弥漫全身。在这静谧的地下世界里,宏大与诡谲混合着空洞的死寂,而那个仿佛来自地狱深渊里的幽灵,就似一条无声无息的附骨之蛆,始终未被摆脱。第四章 沙海迷走司马灰回头看见身后有鬼,由于距离太近,几乎是脸对着脸了,也无法细辨,只觉那神佛般的容貌像极了占婆王,而且对方的两只手已伸出来搭在了自己肩头,不由得毛骨悚然,立刻发一声喊,就地向前扑倒,同时端起了手中的撞针步枪。此刻雷电已消逝在厚重的云层中,矿灯光束照过去只有遍地黄沙,没有任何多余的足迹,空寂的黑暗令人窒息。其余三人被他惊动,也着实吓了一跳,齐回转身来察看,却不见任何异状。罗大舌头抱怨道:“我说咱没事可别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不偿命啊!”司马灰很难确定自己刚才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但肯定不是雷电带来的虚像,因为在回头之前,就已察觉到身后有些动静。他将此事告之众人,“86号房间”虽已尸骨无存,但探险队并未彻底摆脱“绿色坟墓”的跟踪,下一个敌人已经出现了,它也许就躲在身边。胜香邻也一直感觉到有些难以言喻的反常迹象,还以为是精神过于紧张所致,此时听司马灰一说,才知并非错觉,问道:“你看到了‘绿色坟墓’的首脑?”司马灰摇头道:“我只看到那张脸白惨惨的极是怪异,很像壁画神庙中的形象,可占婆王的尸皮面具已经在‘黄金蜘蛛城’里被焚毁了,按理说它不应该再次出现。总之这地方绝不太平,大伙儿都得放仔细些。”胜香邻说:“解开地底极渊里的谜团,就能扭转这种被动受制的局面。时间拖延越久越是不利,所以咱们要尽快找到四公里之外的铁质物体。”司马灰心想,在这距离地表一万多米下的茫茫沙海中,矗立着两个耳郭形的大铁坨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罗布泊望远镜”下的铁质物体就是谜底,可它们究竟能有什么意义?又寻思长度将近百米,构造甚是简单,也不是失踪的Z-615苏联潜艇,那会不会是两颗氢弹?不过氢弹好像也没这么大的体积,看来不走到近前,仍然无从想象。罗大舌头提议道:“我看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事儿,咱既然确认不了方向,干脆就每个人保持一百米间隔距离,同步向东搜索,要是运气好的话,也许就能找到目标。”胜香邻说:“陨冰是天地形成时就出现在地壳内的巨大冰云,受地压影响爆炸后形成了空洞,其规模和结构都难以估量,在这没有参照物的黑暗中,罗盘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位,矿灯的照射距离也就二十来米,相当于蒙上眼在沙海里摸索,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通信班长刘江河也认为罗大舌头之策绝不可行:“咱部队上夜间急行军,也不敢让每个战士间隔100米的距离,那非走散了不可。”罗大舌头说:“你们那是没打过丛林战,当初我们游击队钻到那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里,间隔十几步远就谁也看不见谁了。那时连长、排长什么的,就在衣服上抹一种草汁子,味道迎风都能传出八里地。后边的人只要有鼻子,即使用黑布蒙上眼,也照样不会掉队。”司马灰两眼一转,已然有了对策。他对其余三人说:“我看咱这队伍真是人多脑杂,让你们讨论个什么问题也都说不到点子上,最后还是得我来拿主意。先前我在洞道的联络舱里看见有部A53型磁石电话机,线路直接通往地底。1958年那支联合考察队,一定是背着线架子下来的,那20000延长米的白色线路,足以支持在三公里外与后方保持实时通信。咱们只要摸着这条电话线找过去,肯定能抵达目标。”司马灰说完,就找到随绳梯一同垂下的线路。此前众人为了躲避气象云,都急于攀下地面,那白色线路又被沙海覆盖,所以谁都没能发觉。这时看到电话线依然保存完好,仍可作为导向线使用,无不为之振奋。苏联专家团配有精确测绘设备,甚至还有探测铁元素的先进仪器,当年那支考察队行进的方向不会出现偏差。众人当即拨开沙子,循着那条不见尽头的“白色线路”徒步向东而行。这片存在于深渊底层的沙海,亿万年来从未经历过枯燥的日月轮回,仿佛偏离了时间与空间运行的轨迹。只有远处偶尔出现的雷暴,像微弱的光斑刚刚显现便又倏然隐落,而沙层下可能就是地幔的熔岩,热流向上升腾,使空气变得灼热,与苦寒的“罗布泊望远镜”洞道相比,带给探险者的又是另外一种严苛。司马灰看四周虽然一片漆黑,但那黑暗里竟有种苍苍茫茫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它实在太深远了。只记得先秦古籍中对极渊里的描述是“有龙衔火,以照四极”,那应该是形容地幔里的熔岩向上喷涌,很难推测中苏联合考察队遇到了什么意外。走在这条探索终极意义的路途上,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命运也随之变得叵测。沙海中地形平缓起伏,司马灰等人惯于长路行军,这几公里的直线距离自是不在话下。不觉走到一处,流沙下浮出许多化石般的白骨,矿灯照过去也看不到边际,不知埋在沙海底下的部分还有多大。通信班长刘江河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骨,新疆海子里最大的大红鱼哲罗鲑也就两米多长,骤然见此异物不禁惊诧道:“这好像是龙骨!”罗大舌头道:“你少见多怪,这一看就是某种海洋巨兽,或者是条大鱼,最多就是鱼龙。”司马灰也说:“应该是鱼,可仅剩残骸了,看不出是哪种鱼,估计个头儿小不了,弄不好比苏联潜水艇都大。这地底下很可能存在复杂而又古老的生命形态,多亏现在已经没水了,要不然咱们渡海过去,非被它一口吞了不可。”罗大舌头说:“甭管多大的鱼,它只要是离开了水,那就是叫花子下雨天放火——想穷骚也穷骚不起来了。”胜香邻道:“你们都说错了,这是鲸的残骸,古鲸也称海鳅,并不是鱼。”司马灰恍然道:“原来这就是古鲸,我以前常听人言天下之深难测者,莫过于海,物中之大难测者,莫过于鲸,其来也无形,其去也无踪。现在仅看这流沙下的白骨,也能想象出这地底曾经渊渊穆穆、浩浩淼淼的壮阔。”罗大舌头也知道鲸不是鱼,自觉输了见识,便又唾沫星子四溅,开始不住口地对众人夸夸其谈:“这古鲸我也听说过呀!那家伙老厉害了,当年我爹跟部队过海闯关东,雇了艘带马达的渔船,百十多人在舱里挤得满满当当,刚到大洋里就遇上风高浪急,巨浪滔天,打得那艘破船东倒西歪、左倾右斜。忽然就见水色变成了墨蓝,从中冒出一座大山来,也不知道有几千米长,在海里一沉一浮,还没等大伙儿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整条渔船就被吸进了黑洞,四周昏暗不测。把个船老大吓得体如筛糠,想哭都没眼泪了,知道已经葬身鱼腹了。正这时候忽听潮声大作,渔船竟被涌出水上,落下来就摔散了架,好在已离沙滩不远,会水性的都挣扎着游到了岸边,才知道是巨鲸喷水,又把渔船带了出来,你说这要逃不出来,那还了得?”司马灰揭老底说:“罗大舌头你好像记糊涂了,你爹应该是老一纵的人,他们那都是参加过平型关战役的部队,然后就留在山西太行山开辟根据地了,闯关东怎么还要绕远路跑到山东过海,你是不是把匹诺曹当成你爹了?”罗大舌头气得脸红脖子粗,正待出言反驳,忽觉手中一轻,埋在沙下的线路只剩了一个线头。他扒开沙子找了半天,也不见延伸出去的其余线路所在。众人都感到一阵不安,估算行进距离,四公里左右的路程,现在仅走了一半,没有电话线作为引导,怎么可能找到迷失在沙海深处的中苏联合考察队?司马灰说:“别急,这古鲸残骸都快变成化石了,少说也死了千年,考察队总不至于被它吞了,咱们再顺着电话线断掉的方向仔细寻找,另外一截线路也许就在沙子底下。”说罢他带着其余三人就地搜寻,接连刨开几个沙坑,赫然看见断掉的白色电话线就埋在沙下。司马灰悬着的心落回原位,要是找不到导向线路,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他伸手过去想要拽出电话线,可触手所及空无一物,那根野战电话线就像突然活了一般,倏然钻到沙子里不知去向了。众人大奇:“电话线怎么自己长腿儿跑了?”于是都上前协同司马灰挖沙,直扒了半米多深,仍是毫无所获。司马灰忽觉情况不妙,低声对其余三人说:“别找电话线了,这沙海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大伙儿快向东去,等会儿不管听见身后发出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去看。”第五章 憋宝古籍罗大舌头还想继续挖开沙子寻找“白色线路”,忽听司马灰让众人迅速离开,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后边有什么动静?为什么不能回头?”司马灰一面支耳倾听周围的声响,一面对罗大舌头说:“你要回头一看,可能就吓得两条腿发软逃不动了。”罗大舌头不服气地说道:“我以前受你这坏分子唆使去食堂里偷腊肉,结果被炊事员发现,放了两条狼狗来撵,追得我跟王八蛋似的,我可也没含糊过呀!”胜香邻和通信班长刘江河见司马灰神色肃然,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还想再问究竟,司马灰却“嚯”地站起身来道:“情况紧急,快走!”原来司马灰刚才在沙坑里挖出了另外半截电话线,可想拽出来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他再往下挖,看到有许多细小的沙洞,心想可能是在黑暗中,误将白化的沙蛇当作电话线了,那些栖身于沙海下的细小生物,受惊后早就逃得没影了,又上哪里去找?就算抓住了也无法当作导向线。与此同时,他还发觉远处腥风陡作,渐渐声如潮涌,都朝着古鲸残骸处攒集而来,只有东侧相对沉寂。司马灰心知来者不善,只凭老掉牙的撞针步枪难以直撄其锋,当即跃身而起,口中打声呼哨,让其余三人都向东退。这时,罗大舌头等人也已听到沙海深处传来的动静,均感大难临头,情知偏离中苏联合考察队布设的电话线路就得迷失在黑暗的地底极渊,可若不落荒而逃顷刻间便会死于非命,不用权衡也知道应该做何取舍。开始还是快步而行,可转瞬间那密密麻麻的爬行声就已从后逐渐逼近,众人只好撒开腿狂奔起来,疲于奔命之际,就是想回头看也顾不上了。除了胜香邻以外,司马灰与罗大舌头、刘江河三人,都具备武装越野的经验,翻山过岭如履平地,可那遍地黄沙又松又软,踩一步陷一步,越用力越是缓慢,较之跋涉山地溪谷,更加艰难数倍。罗大舌头心里焦躁,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顺着平缓的沙坡滚了下去。司马灰只好停下脚步,伸手将他拽起,这时,忽听胜香邻和刘江河同声叫道:“小心!”司马灰也觉察到身后有阵怪风卷至,放手松开罗大舌头,拽出猎刀回手反削,听声音就像砍到了一片枯树皮,再用矿灯往地下照视,就看有条半米来长的怪蛇被刀锋挥作两段,那蛇粗如儿臂,两肋有肉翅,通体明亮,洞见肠胃,里面生满了无数肉刺,此时百余体节一分为二,兀自屈身蠕动。司马灰暗觉此事蹊跷:“这是地底下的透腔沙蛇,它何以对我们紧追不放?”才刚一愣神,忽然脚下沙石轰鸣,立足的沙坡塌陷出一个大洞。从深处露出一条沙蚓,头如螂蛆,身似巨瓮,分成两截的死蛇都被它连同大量沙雾吸了下去,众人惊呼一声,全力向后趋避。通信班长刘江河躲闪不及,竟带着背包滑下沙洞,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也掉在了一旁,手足更是陷在流沙里挣扎不出。罗大舌头离他较近,伸手抓住刘江河的背包肩带奋力向上拖拽,这时却听耳边嘤嘤之声犹如儿啼。罗大舌头壮着胆子回头去看,就见沙蚓前端不断膨胀伸缩,离着自己还不到半尺,吓得他险些冒了真魂,情急之下生出股子蛮力,捡起刘江河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拼命一搏,却苦于五六式枪身太长,根本掉转不开。这时,司马灰举起步枪射击,从洞中钻出的沙蚓被子弹打得稍稍向后缩去,奈何其环肌层下的神经都属网状分布,枪弹对它的杀伤力实是有限,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过稍微缓得一缓,胜香邻就趁机抛下绳子,那二人手足并用攀上了沙洞边缘。四人舍命挣出陷落的流沙,刚跑了几步,面前又陷下一个旋涡般的沙洞,耳听流沙涌动,周围还不知会有多少。司马灰心知地底沙蚓躯体蠢拙,只以腐物碎屑为生,轻易也不肯从沙海深处爬上来,可一旦遇上了也很难对付,而且听动静来势惊人。这四周空旷无极,如果找不到依托抵挡,只怕众人都要在此报销了账。众人此时已顾不得迷失方向,绕开陷下的沙洞又向东逃,就听天上滚雷沉闷,厚重的云层里忽然坠下一物,“啪”的一声正砸在司马灰头戴的“Pith Helmet”帽檐上。纵是配有缓冲夹层的木盔保护性能良好,还是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往地下一瞅,是溜圆的一颗冰雹,足有核桃般大。高空云雾中的对流层受地压影响,产生猛烈冲突,劈头盖脸地撒下一场大冰雹来。司马灰心说:“怪不得东面静得出奇,原来是要下雹子了。”雹子在民间又有“雹灾”之称,冰雹大小不定,最小的如同米粒,也有直径超过十厘米的大雹子。在无遮无拦的情况下,多曾出现过把人畜活活砸死的惨事。众人心知厉害,连忙抖开捆在背包后的毡筒子,迅速接到一处,再用步枪和背包支起,蜷缩在底下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司马灰被雹子砸得头上隐隐作痛,刚才又逃得甚是急促,胸头烦恶燥热之意难挡,就捡了块冰雹放在嘴里去嚼。胜香邻喘匀了呼吸,就对司马灰说:“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思吃雹子,你知不知道咱们已经在沙海之中迷路了?”司马灰想着心事,嘴里应道:“我牙疼上火,听老话说吃这玩意儿能治牙疼。”罗大舌头也捡起冰雹往嘴里放:“现在就别考虑什么方向了,这阵冰雹一过,沙洞子里的怪物恐怕又要出来了,咱近视眼配镜子——得先解决目前问题不是?”他又对通信班长刘江河说,“刚才要不是我罗大舌头冒死下去救你,你小子早就革命到底了。”通信班长刘江河千恩万谢,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司马灰对众人所言充耳不闻,心中突然一动,说道:“不对,沙虫、沙蚓之属都是从沙海深处而来,它们只能通过感知振动和热量变化行动,不应该隔着那么远就察觉到咱们的存在。这要是什么巧合,我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再当着你们的面吃了。”胜香邻道:“不用赌咒发誓,你到底想说什么?”司马灰说:“我看是咱们身边可能藏着什么东西,才把栖息在沙海下的可怕生物引了出来……”他想起先前在沙漠中猛一回头看到有个恶鬼出现在背后,两只手都搭上了自己肩头,可定睛再看已是一片漆黑。他无法解释这个现象,甚至怀疑自己被厉鬼附体。现在回想,当时身后就只有这个背包,于是拎过来察看。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除了电池之外,就全是从地底测站里找到的罐头,也没见有什么反常之物,不料掏到里边的时候忽然摸到些什么,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住了。司马灰心说:怪了,这背包里装得满满的,底下怎会还有人?他硬着头皮用力一拽,竟扯出半截死人的左臂,那手臂上似乎被涂了某种秘药,没有血腥和腐臭气息,仅及常人一半大小,被拽出来之后手指仍在微微颤动。众人在旁看了都是又惊又异:“这是谁的手臂?它怎么还能动?”司马灰看其形状就知道这是“86号房间”的另一条胳膊,大概是在暗河里焚化宋地球尸体的时候,被他偷着藏在了背包最底层的电池下边,众人在仓库里补充物资之际也未能发觉。司马灰用刀割开那条手臂,从中剜出一颗肉瘤,端详道:“这是鳖宝,可能就是它在给咱们招灾引祸。”众人凑近观看,就见那肉瘤色呈暗红,表面密布着神经线般的血丝,再看剩下的半截残臂,就此一动不动了,如今才知道“86号房间”两条手臂里都有鳖宝,还利用它在死前埋下了阴险的后招儿。这些情况好像都在赵老憋留下的憋宝古书中有所提示,只因内容似是而非过于隐晦,谁都没能事先想到。除此之外,司马灰心中还有些疑惑难解:既然背包里的死人手臂属于“86号房间”,为什么我看到的恶鬼,却像是“绿色坟墓”的首脑?莫非它是……这时冰雹已停,沙漠干燥酷热,冰雹落地不久就化为水汽弥漫成雾,罗大舌头点火烧掉了“鳖宝”,又看那半截死人手臂碍眼,也给一同烧了,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恶臭。胜香邻见四周重又归于寂静,稍稍放下心来,就对司马灰说:“多亏你有所察觉,才将一场大难消弥于无形。但咱们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无从确认位置。你鬼主意这么多,现在还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想?”司马灰却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束手无策。此时其余三人都已收拾好了背包,准备继续深入沙海寻找目标。司马灰却又伸手到自己背包里掏了个底掉,发现不见了那本憋宝古书的踪影,急问胜香邻是否还记得他把书放在哪儿了。胜香邻不解地问道:“那本旧书里的内容诡秘离奇,观之无益,何况也没人看得懂,你还急着找它做什么?”司马灰说:“这本憋宝古籍的真正主人应该是‘绿色坟墓’,要是找不到它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第六章 磁蛇司马灰想起那本憋宝古籍中隐晦离奇的内容,也许真如通信班长刘江河先前所言:“古书中隐藏着非常邪恶的东西。”它很可能就是“绿色坟墓”派来的另一个敌人,否则怎会平白无故见鬼?胜香邻将信将疑,一本残破古旧的书籍,又能兴得起什么风浪,只要你不去看它也就是了。何况“黑门”中那具尸体的身份以及插图中描绘的古怪情形,都尚未确认,如何能断定它与“绿色坟墓”有关?司马灰实在无法解释,毕竟只有他自己看到了那个“幽灵”,但此事肯定与来历不明的“憋宝古籍”有关。现在它又莫名其妙地丢失了,或许是在一路狂奔逃命之际,古籍从背包侧袋里掉落出来。倘若遗落在这满目漆黑的茫茫沙海中,则根本无从找寻。司马灰见事已至此,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想躲也躲不过去,就暂且将此事放下,同其余三人走向沙海深处。本想要回归来路,但在炎热险恶的环境中方位迷失,唯见四周沙垄起伏,东南西北并无任何分别,枯燥相似的地形始终没有变化,好像只是在原地不停地兜着圈子。胜香邻勘探测绘的经验丰富,与生俱来的方向感也比常人敏锐,但这极渊内的空洞规模颠覆了一切地理概念,“62式军用多功能罗盘测距仪”在黑暗中彻底失去了作用。如果不能做到精确定位,只怕从少走到老,接连走上三世也找不到目标。司马灰对此也无可奈何,行走在这漫无边际的地底沙海中,找不到任何参照物,虽有军用罗盘作为指引,但无法随时修正方位,想保持直线行进都很困难,更别提找到数公里外的某个特定目标了。他正走得发慌,看流沙下又露出一块海鳅下颌骨,便停下来仔细打量。罗大舌头催促道:“我说你是号称家传本事了得,连粒沙子都能分出公母,现在不抓紧时间确定方位,总盯着那些鲸骨看个什么劲儿?”司马灰忽然想到巨鲸潜航都是以声呐和磁场感应方位,以前的鲸和现在的鲸不同,体积更为庞大,远超现在的座头鲸,所以也称古鲸或大海鳅。他曾听过老人们讲渔民捕获大海鳅的事儿,每当春夏之交,海边的渔民就聚在庙中焚香祷告,通过求签占验一类的法子看龙王爷是否允许捕鳅。一旦求得上签,就知道将有大鲸获罪于天,已成海患,可以捕杀。渔民们便在近海沉下大量磁石,广集舟船,先选拔熟识水性并擅于投掷标枪的矫健之辈,准备好带着镖眼长绳的梭镖,架着柳木快艇出海守候。为什么要用柳木船?原来天生一物,必有一制,古鲸最为惧怕忌讳之物就是“陈柳木”。又让那些善观海色变化的老手登到山顶远远眺望,什么时候遥见海面百余里开外凭空突起波澜,有白浪轻浮于上,黑云铺映于下,水势滔滔,潮声隐隐,那就是有巨鲸接近,遂放烟火为号,通知柳木艇上的渔民准备行事。随后就见海鳅口喷飞沫,扬鳍出现,一时间波涌如山,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光天化日底下倒洒大雨,就连岸上的人都被淋得衣衫尽湿。此刻艇上众人齐心尽力,群击柳梆,声满于海,趁着古鲸恐慌下潜之际放出铁镖。这类渔矛渔叉,杀不死如此庞然巨物,只能使其受伤,然而海鳅皮肉破损后入咸水必死,反复数次,死鲸就会浮出水面,渔人即用铁钩大船牵引将巨鲸拖往岸边。到岸后就见这大海鳅真跟一座山似的,口宽数十米,颌下生有牛尾似的长髯,外有薄皮,内为软骨。渔民们以杉木撑开深黑如洞的鲸口,这时必须用大蒜塞住鼻子,否则抵挡不住那里边的腥臊之气。随后搬梯子,点燃灯烛从喉门钻入腹中,割取鲸油、鲸膏,能以此制作名贵的螭膏长明灯。一尾巨鲸能得油膏十万斤,其余的骨肉任人瓜分。有一次被拖上岸来的海鳅还未气绝,被乱刀剜割,疼痛难忍,猛然摆尾翻身,一下就压死了好几十人。罗大舌头和通信班长刘江河很是不解,为什么司马灰突然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胜香邻却听出一些端倪:“渔人在浅海沉下大量磁石,才引得巨鲸从外洋深海接近岸边,古生物多能以自身磁场精确定位,人类却不得不依赖工具。”司马灰道:“咱们现在也可以借助生物磁场确认目标方位,这地底极渊在千万年前曾有鲸群出没,如今却成了万物枯寂的沙海,似乎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可寻,但在流沙深处也栖息着沙虫、沙蚓之类的生物,尤其是白蛇。白为金象,蛇头中大多含有磁珠,又称磁蛇,可以借助它们来确定方位。”胜香邻道:“沙漠里的蛇虫都有猛毒,避之犹恐不及,你要怎样才捕获它们?”罗大舌头自称熟识此道:“我在缅甸山区也不知道剥过多少蛇皮,这手艺要是再不使用,可都荒废掉了,你们就尽管在边上瞧着吧!”他这倒也不是自吹自擂,当初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跟着游击队在深山里一躲就是几个月,那部队里有个缅甸土人,常携他们二人同去捕蛇。每次月夜晴朗,那缅甸人总要叮嘱二人:“眼中若有所见,切记勿惊勿怪,不要出声。”随即燃起香料引蛇,然后带他们俩躲在树上观看,原始丛林里的蛇真是千奇百怪,说不尽有多少异处。有的鳞甲焕斓,两目光灼如电,口吐五色毒气,纷纷如朝霞之彩;有的遍体通红,熊熊若初日浴海;也有的首似狐兔,或黄或白,什么颜色的几乎都有,大小长短也不相同,诸如鹤顶鸡冠,身如扁带,或像泥鳅似的乌黑墨鳞,一切奇形怪状,种类难计其数。可每到中夜时分,不管所获是多是少,那缅甸人都会立刻把香掐灭,带着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匆匆离开。你要问他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再捕几条大蛇,他就会脸色大变,打着手势告诉二人:“再不赶紧走,就把蛇王引出来了。”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捉蛇的手段,都是跟这缅甸土人所学,但沙漠与丛林中的蛇性不同,眼下又没有香料,只好以步枪的枪托在沙子上反复拖动,连续制造一些轻微的振动,想将流沙深处的磁蛇引出。这办法果然奏效,就见黑暗里有一条半米来长的白蛇蜿蜒游走而至,转瞬间距离罗大舌头已仅有数步之远。它突然疾如激箭,直对着面门扑来。罗大舌头看得分明,这是条獠牙倒立的尖吻蝰蝮,被它咬中的人走不出五步就会全身发黑而死,一百个里也活不了一个。他趁那磁蛇还未彻底起身,猛地脚下一跺,磁蛇受到剧烈振动惊吓,蛇身便向侧面游移,被罗大舌头窥着空当儿,出手似电,一把抓住七寸,同时上步踏住蛇尾,将蛇身拉直,又顺势捋松脊椎骨,那磁蛇就已软绵绵缠在了他的手中,再也不能挣扎反抗。其余三人喝一声彩,一同围上前来观看。那蛇头内的磁珠不过米粒大小,但盘曲时蛇首所向必是附近藏有铁脉之地。这是其天性使然,以此修正方位,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几公里外的目标。众人当即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司马灰忽然想到苏联人利用深空透视呈像法,反复对地底进行探测,但“极渊”中大多时候是一片空白,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极渊本身就是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据胜香邻所言“大地电场透视”必须有相应介质,如果地层中间存在断裂,会对电磁造成过度损耗,所以基本上探测不到任何图像。可那几张呈现出结果的探测图是怎么形成的?存在于地底的那两个铁质物体,是否仅在某个特定时间才会出现?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磁蛇指引的方向也未必准确。胜香邻对司马灰说:“特定的时间应该是指12点30分,那时地场中会出现黑雾,按照苏联人的观点来看,那是陨冰爆炸后存留在地底的黑色灰烬,其中可能含有大量辐射电磁波。它呈周期性循环往复,黑雾出现的时候会覆盖极渊,所以在这段时间内,大地电场可以向下渗透,从而取得探测数据,显现出反馈图像。”司马灰看了看怀表,距离12点30分还有四个小时,时间足够找到那两个神秘的铁质物体,但是之后又该怎么办?他开始只是想接触到极渊内的秘密就能解开“绿色坟墓”的全部谜团,可随着目标越来越近,却感觉距离真相越来越远。天知道这地底下为什么会有两个与苏联潜艇体积相当的大铁块子,它当真会是一切未知的终极答案吗?胜香邻也觉前路未卜,但她仍然相信宋地球的判断,“楼兰妖耳”就是谜底,“绿色坟墓”首脑的身份与来历,以及这个地下组织的真实目的,还有“黄金蜘蛛城”密室中密码般的“夏朝龙印”、失踪的苏联Z-615潜艇和中苏联合考察队,这些谜团都与“罗布泊望远镜”下的地底极渊有关。众人各自猜测着结果,越过一片起伏错落的沙丘,渐觉脚下地势缓缓升高。这时沙海中迎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神秘的铁质物体,它无声无息,岿然矗立,黑暗中看不清其规模轮廓,只感到时光的大海潮汐涌动,亿万年前遗留至今的古老痕迹早已模糊不清。在这沉默的真相面前,司马灰看得目瞪口呆,止不住低声惊呼道:“天爷地爷我的关王爷,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第七章 神铁苏联人用物探仪器探测到深渊中的两个铁质物体,其轮廓近似人耳,仿佛是在这寂静的地下世界中倾听着神明的法喻。这两个不可名状的古老铁质物体,奇迹般屹立于地底一万多米深的沙海中,众人此刻切实接触,仍是觉得万分难以理解。任何主观所见之物都属抽象,抽象即为不真实,也许你能亲眼看到“真实”,却未必能理解“真实”的意义。他们在百余米高的生铁坨子下默立良久,一个个皆哑然失色。这尊生硬冰冷的庞然大物,似乎已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强烈的压迫感使人感到惊心动魄。它带有明显被海水侵蚀过的痕迹,壁体上的波浪外观,是纵向深裂纹与横向洼洞的组合,却并未锈蚀,仿佛每一处饱经沧桑消磨的印痕,都有一种难以解释的神秘因素存在。斑斓的表面,暗示着时间的度量与年代的久远。如果不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又未得知地底存在两个体积相同的铁质物体,司马灰等人多半会将其视为迷航失踪的“苏联Z-615潜水艇”,但在近前观察,却会发现它实在是太古老了,而且这个巨大无比的铁质物体并不是任何工业产物,也不是司马灰先前所想的“氢弹”,更确切地说,这只是一块“铁”,大概从“极渊”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存在于地底未曾移动过。罗大舌头看得咋舌不已:“要说这就是那艘装备潜地火箭的苏联Z-615潜水艇,体积倒是差不多了,可它失踪后怎么会出现在罗布荒漠之下?”司马灰摇头道:“你什么眼神,这肯定不是潜艇,先说极渊里的深水早就枯竭了,那艘苏联潜艇不可能自己冒出来,谁又见过竖着搁浅的潜水艇?再说这东西在地底下都生根了,不知道流沙下还埋着多大一截,应该从古至今就没动过地方。”胜香邻道:“只有陨铁才不生锈,因为它是石铁两种元素混杂,这或许是陨冰爆炸生成空洞时留下的碎片。”司马灰以前听胜香邻提到过这一情况,知道陨冰并非来自高空,而是天地构造时包裹在地壳内部的冰云,密度很大。它在地幔与地壳间形成空洞的过程,有几分接近先秦地理典籍中记载的“天地之大劫”。依旧时观念所言,每隔多少多少万年,天地间就有劫数轮回,等大数一到,整个阎浮世上,万物皆尽,两轮日月,一合乾坤,都将混为一体,而“极渊”内出现的黑雾,就是上次大劫所留。可尽管绞尽脑汁,还是很难想象地底的陨铁与“绿色坟墓”之间有什么关联,它似乎与任何一个谜团都不相关。司马灰心念一动,问众人:“这陨铁会不会具有某种人类难以窥测的力量?毕竟1958年中苏联合考察队在接触它的时候全部遇难失踪了,22名成员一个也没回来。”但现在看来,除了甚是巨大古老也别无他异,这个铁质物体本身就是陨铁。它应该不会吃人,除非你自己拿脑袋去撞,那必定是一撞一个血窟窿。司马灰越想越是不解,他让罗大舌头和通信班长刘江河也尽可能提出自己的看法,众人集思广益也许就有头绪了。从“三十四团屯垦农场”出发至此,一路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更有许多人付出了宝贵的生命,总不能就为了寻找这两块无声无息的陨铁。罗大舌头瞪眼看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我自从听宋地球讲了马王堆女尸出土的经过之后,真是激动不已,从那时候起就在我的心灵深处埋下了从事考古工作的火种。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我罗大舌头就是长了三个脑袋,也琢磨不出这俩大铁坨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通信班长刘江河论见多识广远不如司马灰等人,虽然除了震惊之外也存有满腹疑问,可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四人商议了一阵儿,认为凭着照明距离20米的矿灯无法窥探地底陨铁的全貌,它的大部分都隐藏在黑暗深处,或许高处还有些别的东西存在。陨铁上被海水侵蚀的裂痕极多,众人分别从各处攀缘向上,仔细搜寻其中隐藏的秘密。司马灰身手快捷,当先攀至高处,隐隐感到陨铁虽系天然造化铸就,可其轮廓间似有雕琢过的痕迹,到得接近顶部之时,终于发觉这是一尊巨大的铁人,两眼都是深洞,可以容人进入,里面漆黑空寂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往哪里。这尊矗立在死亡之海中的大铁人,拥有比古老更古老的形态,以及无视沧桑变化更毫无表情的古老面容。因空洞而更显深邃的双眼,千万年来始终向着永恒的方向眺望,万物皆在流动,唯一不变的可能只是变化本身。众人探到此处,心下更觉惊异愈甚,谁能在地底铸造这么庞大的铁人?司马灰推测“陨铁”应该是亘古以来就生于原地,前人多半曾使用酸蜡对其进行腐蚀切割,看痕迹少说也有几千年之久了。此时,其余三人都已陆续攀了上来,到了这里仿佛处在高塔之巅,穿云破雾,身凌虚空,漆黑中虽然看不见脚下深浅,但四周呼啸的气流,也足以令人战栗。众人提着电石灯向洞中照视,就觉内部奇深难测,似乎这铁人腹腔中空可以容物,不禁起疑:“这里面会不会关着什么妖魔?”罗大舌头先端着步枪探进半个身子看了看,然后缩回来报告说:“越往深处空间越大,根本看不到底。”司马灰决定单枪匹马下去看个究竟,便先用绳子将“电石灯”垂下,戴上“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胜香邻又将那支五四式军用手枪递给他防身。司马灰接枪在手,当即解下背包爬向深处,就见底部是个没有出口的蜗形深洞,除了冰冷的陨铁墙壁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存在,但他举起电石灯向四壁一照,顿时吃惊不小,一瞬间恍然如再次置身于“黄金蜘蛛城”内留有“幽灵电波”的密室,满壁都是奇形怪状无法解读的“夏朝龙印”。司马灰定下神来看了几眼,见电石灯白光灼目,就抬手摘掉防化呼吸器,招呼罗大舌头等人下来,那三人见了满壁谜文,也皆是骇异无比。司马灰等人想起宋地球曾说过,最古老的文字并非甲骨文,而是“夏朝龙印”,它出现于殷商之前,秦汉时称缅甸地区为“灭火国”,其人不识火性,穿黑水,居地穷。那座比占婆王朝早了千年的“地穷宫”,最早的主人就是灭火国。地穷宫被法国驻印度支那考察团命名为“泥盆纪遗物”。它曾经在地底被大水淹没,千年后又被占婆王改建为“黄金蜘蛛城”,所以,灭火国除了一间密室中的神秘符号之外,没给后世留下任何踪迹,只能根据“夏朝龙印”推测灭火国曾是中原古文明的一脉分支。这地底沙海中的铁人内部存在“夏朝龙印”,莫非它是灭火国的遗迹?司马灰猜测说:“这地方算是古西域了,或许是某个胡神也未可知。”胜香邻说:“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灭火国在历史上留下的记载少得可怜,而极渊内的大铁人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咱们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设想,‘夏朝龙印’这个消逝已久的古老文明曾有一脉分支,经过上千年的迁移最终分布于西域和缅甸,他们好像是为了要躲避什么才居于地底。”司马灰说:“不一定是躲避什么,也可能是为了保守某些不可示人的古老信息,据说占婆王古城的密室中,隐藏着一个关于‘通道’的秘密。或许‘绿色坟墓’这个组织就是想找到这条通道,因为宋地球也曾透露过,‘绿色坟墓’是一个接近地心的未知区域,远比处在地壳与地幔之间的极渊更深,从来无人能够抵达。咱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条‘通道’在哪儿,它的尽头又存在着什么东西,掌握了这些线索,就不难查明‘绿色坟墓’的背景和动机了,可失传千年的‘夏朝龙印’几乎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噩梦,现在除了‘绿色坟墓’的首脑,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能解读其中隐藏的秘密。”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要按你这么分析,那可真是邪了,既然存在于地底沙海中的大铁人对咱考古队毫无实际意义,那田森为什么还要不惜代价来阻挠咱们的行动,他总不会吃饱了撑的闲得难受吧?”司马灰又何尝没有想到此处,可沉默矗立于沙海深处的陨铁,除了内部留有谜一般的神秘符号,好像也没别的秘密可言了。这时,胜香邻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快速攀上洞口,凝望着深邃无边的黑暗。司马灰等人也跟了上去,只见四周黑茫茫的,实不知有什么可看的,就问胜香邻:“你在看什么呢?”胜香邻说:“这里以前曾是波涛汹涌的黑洞深渊,连鲸群都会迷失难返,而露出海面的陨铁耸立如灯塔。它的位置亿万年来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多半是个被古人用来在地底导航的标志。”第八章 喀拉布兰司马灰略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存在于地壳与地幔之间的大铁人,屹立了不知几亿万年,对它而言,白驹过隙都已经不足以形容时光的飞逝,这是个天然生成的固定坐标,正可以用来在这黑暗的深渊中导航。”罗大舌头十分叹服地对胜香邻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连我们这种专业考古队员都没看出名堂,你是怎么发现的?”胜香邻说:“早在两千多年之前,希腊联军远征波斯,曾在尼罗河畔修筑白色巨塔导航。我看这尊大铁人自古就矗立于惊涛骇浪之中,也像极了一座灯塔,除此之外它还能有什么作用?所以我才推测这是几千年前遗留在地底的导航古物。”司马灰说:“大铁人要真是个导航坐标,这地底极渊还不知道会有多深,咱们携带的电池和水粮有限,从现在开始就得尽量节省物资消耗,还得仔细想想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众人立刻合计了一番,陷落在地底万米之深的“陨铁”很可能具有导航作用,其内部还存在着难以解读的古老符号,可以确定属于“夏朝龙印”。但这条深渊导航线究竟有多远的距离?下一个导航点会不会还有陨铁残片连接?这些情况都还不得而知。目前只能推测极渊最深处隐藏着灭火古国的根源,循着导航坐标指引的方向深入沙海,就能抵达那个未知区域,那里才是真正可以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所在。司马灰等人身上都出现了“地压综合征”的迹象,又与外界隔绝,处境孤立无援,“地底测站”里的减压舱也未能修复,此时返回地面必然无幸,何况不彻底解决掉“绿色坟墓”这个心腹大患,恐怕今后也是永无宁日,如今只有不顾危险继续行动。司马灰分析了形势,然后对其余三人说:“看来咱们现在面临的局面极为不利,似乎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死神的召唤了,除非我们视死如归、慷慨以赴。”众人对此并无任何异议,都决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条道走到黑,大不了就“革命到底”了,死到哪儿不是一死。胜香邻提醒司马灰:“1958年进入极渊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也应该到过这里,可咱们一路之上却未发现任何关于他们的踪迹,稍后应该再到另一尊铁人内进行搜寻,同时还要设法确定古人究竟用什么方法导航。因为古希腊人造的灯塔里面多用鲸油点火照明,鲸油等同于螭膏,一旦燃烧起来就能够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再辅以铜镜反射,即使在星月暗淡的深夜,冲天的光芒也会使周围亮如白昼,能为65000米外的航船指引方位。而在沙海中导航的大铁人,虽然两眼中空,但内部没有火油痕迹。”司马灰说:“据我所知,如果不用火光照明,还有两个法子可行,一是使用某种发光的矿石,二是利用磁针。在这黑洞般的深渊里光芒并不可靠,所以我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咱们也可以通过磁蛇首尾指向,来确认方位和角度。”胜香邻说:“可没有导航图,根本不清楚其余的导航坐标在什么方位……”她沉思片刻忽有所悟,“它永恒面对的方向,可能就是另一个坐标点的位置。地底这两个铁人遥相对峙,应当是分别指向两极。”司马灰点头道:“磁蛇首所指方位即铁脉所在。咱们确定了大致的方位之后,先是逆向而行,等到经过两极之间,磁蛇自然偏转,那时候再顺着蛇首所指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就能抵达下一个导航坐标。如果这种推测无误,那真难想象几千年前的古代人是怎么琢磨出的这种法子,看其对地底空间和方位的度量,简直精确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茫茫沙海中的导航坐标虽有东西两极,但根据苏联“深空透视法”反馈出的图纸来看,这个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东南端才是其主体部分所在,深邃得难以估量,众人便决定孤注一掷,继续向这个方向进发。司马灰看了看怀表的指针,距离12点30分还差半个小时,如果不出所料,地底稍后会有“黑雾”出现,现在还不知道下一个导航坐标的远近,贸然前行恐有不测。相传“陨铁”中含有特殊物质,能够隔绝雷暴,不如就在这儿休整几个小时,等避过“黑雾”后再做道理。众人一路上疲于奔命,都已又累又饿,于是就地取出干粮分食。没过多久,耳听远处雷声滚滚,转瞬间恶风翻涌,黑烟似的尘雾随风吹至,强风与浓密度灰烬混合,犹如霜降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下,“陨铁”外壁不断发出沙砾摩擦的声音。司马灰刚开始还担心上方洞开,会有黑雾涌入,观察了一阵见无异状,更确信矗立沙海中的古老陨铁除了能够用于地底导航,也可供人躲避这恐怖的“黑暗物质”,至于天地间大劫时残留的“灰烬”究竟是什么,那就不在他所知所识的范畴之内了。司马灰又发现自从“黑雾”出现之后,手表上的指针并未停留在12点30分,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1953年经过库姆塔格沙漠上空的“伊尔-12战术运输机”就在这个时间遇到了意外事故,地底的“黑雾”也在这个时间出现,很难说是否属于巧合。他见没有任何怪事发生,终于放下心来,就让其余三人都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通信班长刘江河在密闭空间内就感到紧张不安,这地底出现的黑雾又让他想起了沙漠里最可怕的“喀拉布兰”,满头都是虚汗,哪里合得上眼,就自愿替司马灰值第一班哨。罗大舌头好奇地打听:“喀拉布兰是什么东西?”在被胜香邻告之就是“风暴”以后,很是不以为然:“这哪有缅甸的热带风团厉害,但我们参加缅共人民军那会儿,最怕的不是飓风而是蚊子。以前广东有句民谚,说是‘广州的蚊子惠州的蝇’,可加起来也没有缅甸山区一棵树里藏的多。在缅北山区有种树,根上都是胎瘤似的大疙瘩,一不留神踩破了就会发现里面全都生满了虫子,一见风就生翅成蚊,遇上人立刻往死里咬,落单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就很难活命了。”胜香邻听罗大舌头说了些耸人听闻的遭遇,想起在沙海中捕捉磁蛇的时候,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自称跟缅甸一个捕蛇老手学过本事,就问司马灰:“缅甸丛林里真有蛇王吗?”司马灰道:“这事我还想问呢!只因传授我们捕蛇手艺的那位师傅死得很突然,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答案。那时候是缅共人民军刚刚溃散,我们都被打散了,一路逃进了柬埔寨境内。当时我和罗大舌头还有游击队里的捕蛇老手,看东边山深林密就进去抓蛇,想以蛇骨制药救治伤员。进山后仍和往常一样趴在树上静观其变,没想到蛇没等来,却从天上下来个大家伙。我忽听‘嗡’的一阵巨响,头皮子都跟过电似的发奓,感觉到是要有情况发生,可还没来得及判别是什么声音,天上就出现了一架美军舰载的F4鬼怪式折翼战斗机。它的飞行高度低得不能再低,几乎是贴着树梢擦了过去,发出的声浪震耳欲聋,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想象不出那种声音有多么可怕,连丛林里的野鸟都被吓得从树上直接摔在地上,纵有翅膀也一时难以起飞。可惜了那位擅能捕蛇的缅甸土人,因事先毫无思想准备,一头从十几米高的树上栽了下去,整个脑袋都撞进了腔子,还没等到我们下去抢救,他就已经归位了。”罗大舌头想起旧事不禁感慨不已:“当时没有地图和向导,谁能想到游击队已经逃至胡志明小道了,再往东走就是越南了,那一带全是美军空袭的重点区域。”众人说了一阵儿就分别歇息,只留下通信班长刘江河放哨。司马灰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了,一闭眼就看见那些早已死去的人在面前出现,躺下好像也没多久,就被通信班长刘江河推醒了。一看胜香邻也坐了起来,只有罗大舌头睡得正沉,他正想问那二人:“我又说什么梦话了?”胜香邻却先低声道:“有情况!”说完指了指高处的洞口,一旁的通信班长刘江河也紧张地握着步枪,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动静。司马灰侧耳一听,确实似有某种生物正在缓缓爬动,还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只是“电石灯”照不到洞口。他用脚尖轻轻踢醒罗大舌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准备好武器,先不要轻举妄动,随即屏气息声攀着铁壁上去,很快就摸到了洞口。虽然没有光亮,却也能感知从黑雾中爬进来的东西,好像是个“人”。司马灰也是艺高胆大,暗想:“倒要看看来者是谁。”他悄然贴在壁上一动不动,待到那人的大半个身子都爬了进来,忽然一把嵌住对方左手,猛地向里拖拽,没想到这一来双方同时大吃一惊。司马灰惊的是这人左手生有六根手指;对方则因出其不意,惊呼一声叫道:“爷们儿,你到底是人是鬼?”司马灰硬着头皮冷笑道:“老子昨天晚上路过坟地,把鬼吓死了。”第九章 死了又死那人一听又是一惊,忙想退出洞去,却苦于被抓住了脉门,怎样也挣脱不开。这时黑雾弥漫,司马灰根本看不清来人身形面貌,只察觉对方左手是个六指,带有关东口音,就连说话的腔调都十分耳熟,当即将他拽到近前,提住后襟扔下洞底。那人重重摔到铁壁上,周身筋骨欲断,疼得不住哼哼:“哎哟……可要了俺的老命了……”罗大舌头上前一脚踏住,提着“电石灯”看其面貌也不禁诧异万分。此人头上戴顶八块瓦的破帽子,一身倒打毛的老皮袄,腰里别个大烟袋锅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打狗饼,分明就是那个早已死去多年的赵老憋。算上这回,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总共见过赵老憋三次。头一回是在湖南长沙远郊,仲夏夜螺蛳坟憋宝,赵老憋为了到坟窟窿里掏“雷公墨”,被阴火烧去了半边脸皮又摔破了脏脾,临死前指着“雷公墨”留下两句话“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然后就一命呜呼赴了黄泉,尸体被司马灰埋在了那片荒坟中。第二回就是在这次前来寻找“罗布泊望远镜”的路上,考古队在“黑门”中发现了一具风化的干尸,看其特征与赵老憋十分接近。司马灰又在这具尸体怀中发现了一本载有奇术的“憋宝古籍”,里面赫然写着两句不解其意的暗语,便认为这个死尸就是赵老憋,而当年在“螺蛳坟”多半是遇上鬼了,于是用火油焚化了干尸。但司马灰至今没想明白赵老憋究竟想通过这本“憋宝古籍”告诉自己什么,那些内容离奇诡秘的插图好像暗示着潜伏在身边的一个个危险,可又太过隐晦,谁能在事先参悟得透?如果事先不能解读,那它还会有什么别的意义?第三回就更邪性了,这个赵老憋突然从黑雾里爬进洞来,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从枉死城里逃出的恶鬼。还是个什么别的怪物?司马灰知道这世上也有五行道术,那不过是移山倒海之类的幻化罢了,天底下何曾有过躯体不毁不灭之人?胜香邻和通信班长刘江河听说此人就是赵老憋,也都很是惊异。在途中遇到一具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死尸”已经很恐怖了,如今这个连尸骨都早已化成了灰烬的死者,怎么又会出现在地底黑雾之中?司马灰等人将赵老憋团团围住,借着“电石灯”的白光看了半天,昏暗中也分不清对方究竟是人是鬼。赵老憋被众人看得发毛,苦着个脸勉强挤出些笑来说:“诸位好汉,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望老几位高抬贵手……”罗大舌头怒道:“别跟我这儿装腔作势,等会儿就让你现了原形。”他认定这赵老憋就是坟窟窿里的黄鼠狼子所变,就跟司马灰商量是否要动刑。缅甸游击队有种折磨俘虏的土方子俗称“搓脚板”,先让俘虏背靠木桩坐在地上,两腿平伸并拢,从头到脚紧紧绑住,再用一块表面粗糙的岩石,按在脚后跟上用力来回搓动,皮肉顷刻就会被磨掉,再搓下去就接触到了骨头。伴随着来来回回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很快就会遍地血肉狼藉。这种酷刑连金钢罗汉都承受不住,可又不至于将人疼晕过去,只能杀猪般惨呼狂号,至今还没见过有任何人能熬得住几分钟。不如就拿这办法收拾收拾赵老憋,这叫“老太太抹口红——给他整出点颜色瞧瞧”。赵老憋一听这话顿时魂不附体,忙道:“啥叫装腔作势?俺这人好就好在实诚,倒霉也倒霉在这‘实诚’二字上,你就是想让俺装俺也装不出来啊!”司马灰却觉得敌我未分还是攻心为上,就止住罗大舌头,问赵老憋道:“我看你可有点儿眼熟。”赵老憋见事情有缓,赶紧赔笑道:“那敢情好,这是咱爷们儿前世带来的缘分。”司马灰盯着他说:“我还知道你穿的这叫英雄如意氅,脚底下走的是逍遥快活步。”赵老憋闻言脸色骤变:“爷们儿知不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首尾两端,几时开口?”司马灰道:“高过天深过地,头朝东尾朝西,丑时开口,群鸡皆鸣。”他又反问对方:“你迁过多少湾?转过几座滩?”赵老憋战战兢兢地答道:“八下不见湾,过了一湾又一湾;江宽没有滩,转了一滩又一滩。”罗大舌头等人根本听不懂“江湖海底眼”,全都插不上嘴,但赵老憋心里已经有了些分寸,再也不敢对司马灰有所隐瞒,告饶道:“俺就是个拾荒憋宝的,一辈子不贪金不贪银,爷们儿你何苦要掏俺的老底?”司马灰更觉此人来历蹊跷,对赵老憋说:“我只是向你打听几件事,也不算掏老底,只要把话说清楚了,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当然说不清楚也没关系,你把脑袋给我留下就行了。”赵老憋愁眉苦脸地说:“咱手艺人是宁舍一条命,不传一句春,爷们儿可不能逼俺坏了祖师爷留下来的规矩。”司马灰说:“我可不稀罕要你那套憋宝的土方子,我是想问‘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这两句话究竟作何解释?”赵老憋闻言惊骇异常,这是寻找“雷公墨”的秘诀之一,民间自古就有“九龙分黄城”的传说。“轩辕黄帝”是三皇之尊,五帝之首,曾造指南车在迷雾中大破蚩尤,死后葬于桥山之巅,后来山崩,变龙升天,埋藏黄帝陵冢的山脉即是“黄城”。当时有九块陨石从天而降,坠于四方,其中一块击中桥山对面的印台岭,陵冢因此而裂。那道岭子满山黄石,形如卧牛,也被称为“黄牛岭”,黄帝以土德王,应地裂而化龙归去,所以才说是“九龙分黄城”。天坠九颗陨石落在九条龙脉,这种陨石与寻常石铁不同,皆是莹润如漆,质地接近墨玉,是天下至宝。古时有秘诀流传下来,暗表这九块“陨石”的去向,这两句话就是通篇憋宝秘诀的引子,至于其中奥妙,就不能让外人知道了。司马灰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倒可以解释在螺蛳坟的赵老憋断气前还对“雷公墨”念念不忘,可眼前这人却对此事毫无记忆,而且也与那本“憋宝古籍”中描绘的插图没有关系。那本憋宝古书里画着个人,手牵一头老牛,正站在悬崖绝壁上向下张望,似乎是在暗示“黑门”下十分凶险;第二张图中是一大一小两幢房屋,内外相套,怎么看怎么像是“86号房间”那个怪胎,如果提前一步知道对方的真实情况,也不至于始终被动受制,宋地球可能就不会死了;还有第三张图绘有一条死人手臂,应该就是被“86号房间”藏在考古队背包里的断手,臂中埋着“鳖宝”,结果在沙海中引来了许多麻烦,要不是众人腿底下利索逃得快,岂能活到现在?这三张图画是不是暗示着“黑门”下存在的种种危险?赵老憋听罢又是奇怪又是茫然,他身边确带有此书,不过后面没有什么图画,另外这本“憋宝古书”的来历和用途都是秘密,对谁也不能轻易吐露。他听司马灰说到“黑门”,那对小眯缝眼立时闪过一抹狡黠而又贪婪的光芒,试探着问司马灰:“莫非几位进过黑门,你们都瞅见那里有啥奇珍异宝?”问完还详细打听那三幅图画的具体情形。司马灰又说了一遍,可等见了对方脸上的反应,忽然想起宋地球好像曾经说过某种“匣子理论”,蓦地感到一阵心惊:面前这个人应该就是“黑门”中的那具死尸。而在赵老憋死亡之前,他通过某个不为人知的途径进入了地底极渊并被“黑雾”吞噬了,这些“黑雾”里的时间永远凝固不动或循环往复,就像一个完全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匣子”,独立存在于“时间坐标”之外,而考古队也不知不觉迷失在了这个“匣子”中,所以才会遇到还没有死亡的赵老憋。此人听我说了“黑门”的方位以及“憋宝古书”中描绘的诡异图画,便误认为这些奇怪的图画就是破解“黑门”危险之法。在逃离此地之后,他贪心大起,将图画描绘在自己的古书中,又勾结法国探险队到沙漠中寻宝掘藏,结果因为地压综合征死在了“黑门”中。如果赵老憋没在脱离时间坐标的“匣子”中遇到考古队,他就不会在古书中留下那些奇怪的图画,更不会跟着法国人一同丧命,众人也就永远看不到那本无法理解的“憋宝古籍”了。整个事件的原因与结果没有前后顺序之分,就像是永远解不开的“死循环”。司马灰只是根据现在的情况做出这些推测,但这个“匣子”究竟是黑雾还是地底沙海中导航的大铁人?赵老憋是怎么被困在雾里的?他最终是如何逃出去的?那本“憋宝古籍”中到底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1968年死在螺蛳坟下的人又是谁?难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匣子”?如果现在就把“结果”告诉赵老憋,能改变早已发生过的“事实”吗?解开一个谜团的同时,又衍生出更多的谜,甚至就连自身也与谜团融为了一体,司马灰还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否准确,此刻也无法证实,但他相信面前这个赵老憋还是活生生的“人”,于是又问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你知不知道‘绿色坟墓’?”赵老憋听到“绿色坟墓”四字,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阴阳怪气地说:“知道……还是知不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