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病重,每日服用虎狼之药,方能避免锥心刮骨般的疼痛。正因如此,他更想要陪着她。 “我已时日无多,你不如另选良配。”薇珑竭力逼退泪水,凝视着他,笑意清浅,“你有这份心,我已无憾。我要先走一步。别怪我。” “怎么舍得怪你。”唐修衡语声更低更柔,“我只要你答应。” 薇珑抿了抿唇。 “这一年的征战,让我伤病不断,要烦劳你到我身边,督促我按时服药歇息。”唐修衡唤着她的小字,“清欢,好么?” 当初他走出牢狱的时候,已是命悬一线。在无情沙场都没落下病痛的铁血男儿,却险些被皇室子嗣夺去性命。他的身体,从那时起,就再经不起沙场上的殚精竭虑、长途跋涉。 他其实只是要对她说:你先走,我认,而且我其实也没几年可熬了,是这样,你还想不想嫁给我? 薇珑眼中浮现出泪光,“可是,世人怎样说我,你是知道的吧?”她不想再让他被自己带累得名誉受损。 他记得她说过,清欢这小字,是平南王为她取的,意在盼着她过上清雅闲适的好光景。 心愿太美,现实却待她太残酷。他总是不能护她周全。 唐修衡笑,笑容里有着无尽的愧疚、心酸,“听了不少。怪我,夺得了天下,却不能让我的清欢过上清雅闲适的好光景。” “……好。”薇珑在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酸楚,“我嫁,我嫁你。” 唐修衡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这是签字画押,不准反悔。” 薇珑用力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摄政王与黎郡主大婚。 成亲当夜,唐修衡回房的时候,与薇珑说笑一阵,便要到暖阁安歇。 她身子不好,他又是一身酒气,睡在一起,于她怕是很辛苦。 转身之际,薇珑唤住他,起身帮他宽衣,低头小声道:“这可是花烛夜,别人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 “嗯?”他没会过意来。 她语声更低:“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不碍的。” 她想要他真正的得到。 最起码,被爱过,最终也得到了——只望他日后会这么想,且能因此释怀。纵使时日不会太久,可心里平静一些,总要好一些……吧? 她不确定,无法求证。 · 翌年初春,梁湛被贬为贱民,凌迟处死。 一个月之后,摄政王妃黎薇珑病故。 第3章 重生 天启二十一年,平南王府。 一早,冬日第一场雪悄然降临。凛冽风中,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为庭院中的花木罩上纯白新衣。 梧桐书斋中,薇珑静立窗前,观赏雪景。 荷风自外院返回,在门外除下斗篷,拭净鞋底,进门后脆生生禀道:“大总管稍后就到。” “知道了。”薇珑转头一笑,“坐下歇歇,喝茶暖暖身子。” “多谢郡主体恤。”荷风笑容璀璨,“若无别的吩咐,奴婢等会儿再裁些纸张。” “好。” “您别在窗前久立,这会儿风大。” “再看一小会儿。” 荷风不再多言。 薇珑神色平静地望着落雪纷飞,心里却是千头万绪。 几日前,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最初只当是在做梦,可没有病痛的身体、细微处真实的感触,皆非梦中可领略。 最初认清重获新生这一事实,悲喜交加。 喜的是可以设法让父亲、皇帝避免前世的劫难,竭力弥补前世的悔憾。 悲凉的是,彻骨的疲惫、厌倦没有随着重生消失,心魔如故。 再就是唐修衡。 想到他,忆起短暂相守的光景,便心碎欲绝。 最后的日子,最难过的是他,在她面前,不肯流露分毫。 他心头的伤、疼,从不示人,尤其不给她看。她只是品得出,他心里越痛苦,在外处事越冷酷。 这一年的唐修衡,二十二岁,春日班师回朝,官拜五军大都督,权倾朝野。 前世的崎岖路,她不会让他再经历,只要他安好。深爱不该是让他饱尝磨折的理由。 前天,他的四弟唐修衍来到王府,送上请帖——唐府要建一座小佛堂,明年春日动工,唐太夫人邀请她过几日去府中做客,看看情形。派小儿子来送请帖,足见诚意。 前世,因着唐家这般郑重的态度,她以礼相待,爽快答应下来。 这件事,是她与唐修衡有交集的开端:小佛堂建成之后,唐太夫人设宴酬谢,那一日,她与唐修衡相遇。 今生,她派吴槐应承唐修衍,且有言在先:态度要不冷不热,把事情推掉。 吴槐全然照办,只当她是不想让人误会平南王府与权臣来往,父亲又已出门远游,理当谨小慎微。 唐家是名门望族,除了唐修衡,都是宽和大度的做派,不会计较一个小姑娘礼数不周。只有唐修衡难相与,但他不屑与女子计较。 改了这开端,请父亲尽快回京之前,闭门不出,如此,诸事便有了不同的轨迹。之后的事不需展望,早就忘了何为乐观。 吴槐过来之后,薇珑与他说的,正是父亲的事:“我要王爷尽快回京,你带上侍卫去接他。” 吴槐面露讶然,“王爷临行前吩咐过小人和侍卫,无论如何都要确保郡主安然无恙,您要是出了一丁点差错,我们就要自行了断。”王爷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怎么敢撇下郡主离开京城? “我也不想让他半途而废,只是,实在是担心。”薇珑目光诚挚地望着他,“这件事,你一定要成全我。” 吴槐见她态度郑重,忙问道:“郡主能否告知原由?”就算他应下来,派人从速去接王爷,总得有个理由吧? 服侍在室内的四个丫头都是薇珑的心腹,不需回避。薇珑颔首,缓声道: “连续几夜,我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很蹊跷。 “是夜间,王爷在房里睡着,我在门外哭着求他快些回京,说年节前若不能团聚,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可是,他听不到,只言片语也不对我说。” 她找不到拿得出手的理由,只能对吴槐撒谎。这种事情无从解释,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吴槐惊得嘴巴微张。这听起来竟像是托梦,只是,做梦的人应该是王爷才对。那么,日后可能有危险的,是王爷还是郡主? 薇珑抿了抿唇,“我知道,这委实荒谬,可是……” “不不不,这种事可不荒谬。”吴槐连连摇头,“家母鲜少做梦,但是以往几个寓意不祥的梦,都应验了。何况,郡主这情形是连续几日都相同,更不可等闲视之。我琢磨着,郡主梦里的情形,可以防患于未然。” 薇珑神色一缓,唤涵秋取来一封书信,“给王爷的信,写了原委。” 吴槐双手接过,“小的这就去安排人手。便是王爷不能从速回京,有他们随行,足能心安。”王爷此次是微服离京,只带了四名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