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这一片弥漫的大雾与花海蓦然消失。

    钟离和归终似乎恍惚了一瞬间，都显得十分惊异地看着周围的场景变换，像是看见了时间的涡流一般，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紊乱地流淌成了花白。

    “夫君……”归终脸色发白，愈发感到虚弱地躺在钟离的怀抱中。

    钟离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归终，金黄色的眼眸中带着无比的凝重。

    “夫人我在，不怕。”

    他的声音很沉稳，轻轻地揉了揉归终的脑袋瓜。

    很快的，他的眉头又微微舒展开，只是愕然地看着忽然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祸斗。

    那时的祸斗攥着手中的吊坠，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轻轻抛了过来。

    他穿着的衣服有些奇异，已经是少年的模样，却裁了一头短发。

    “我不是祸斗，也不认识你们，还有，这个吊坠能够保留执念。”

    他看着钟离不假思索地将其接过，却又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别把这件事告诉他，我便将这个位置让给你们，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个吊坠中曾留过我，现在它易手了，就证明他已经接受自己去承担过往了。”

    他像是告别般转身离去，此刻的钟离和归终才蓦然看见，对方的心口处有着很显眼的一处贯穿痕迹，那身影亦是愈发涣散直至彻底消失。

    ……

    睁开双眼，钟离神色复杂地看着掌心那好像还沾着干涸鲜血的吊坠。

    金黄色的眼眸在那吊坠中看见的，是身穿嫁衣的归终那沉睡的身影。

    她的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像是做了一场美梦般沉醉。

    继而钟离又看着那昏迷在不远处紧紧抱着狐狸面具的小祸斗，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缓缓走过去将祸斗轻轻抱在了怀里，温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很快就在祸斗的攥紧的手心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字体工整好看。

    「帝君大人，归终姐姐需要一具不排斥她的肉身，唔……但我不知道要上哪找，只知道还需要大量纯粹的元素力护住执念，让肉身以为是灵魂归鞘来着」

    “小小年纪就藏那么多心事，莫不担心往后与魈那般长不高么。”

    看着这张小纸条，钟离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精致的红色婚服，便向着大雾外走去，步伐轻轻避着那些缓缓摇摆着像是在与他道别的琉璃百合。

    “归终转世的身躯……我早就已经寻到了，若不是她的每一世的肉身都只是空壳，我也不会寻这归离原数千年，这数千年里，她的每一世都我都有庇护一生。”

    他呢喃着，脸上的淡薄终是藏不住欣喜般展露笑颜。

    琉璃百合花海的大雾外，感受到钟离气息的留云三人暗自松了口气，继而很快就将那聚集元素力的大阵缓缓散去，齐齐赶赴到了他的身旁。

    一阵清风亦是从碧水原处向着这里骤然吹来，带着些许急不可耐。

    钟离搂着沉睡的小祸斗走出了大雾，眼前是第一时间来到了自己面前的魈。

    “辛苦了，魈。”

    他只是无比温柔地伸出手揉了揉魈的脑袋瓜，这让魈的眼睛一再瞪大，却也只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小脸有些轻微泛红地显得温顺。

    “帝，帝君大人，归终大人她……”

    魈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温柔笑容，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由着钟离揉他的脑袋瓜。

    这在他还小的时候并不陌生，但那时的他并不乖巧，偶尔也会有意见，如今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份温馨，心头一时间亦是感慨万分。

    “嗯……以普遍理性而言，你师娘她并无大碍了。”

    “有件事我早有疑虑，你与小斗为何从不称我为师，这想来未免有些显得生分。”

    钟离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以往般淡漠，一手抱着显然睡得很不舒服而皱起眉的小祸斗，一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帝君大人可是……”

    闻言魈当即开口想要辩解。

    他摇摇头淡淡笑着，只是轻轻将手上的小祸斗递到了他的怀里。

    “无妨，按你的心意来即可，你的小师弟看着像是乏了，你且先带他回璃月港，我在这归离原上散会心。”

    魈缓缓抱着怀里睡颜软懦可爱的小祸斗，柳叶眼里带着些许温柔。

    “……是，帝君大人。”

    他有些生疏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祸斗带着婴儿肥的肉脸，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抱小孩子，也大概是唯一一次有人可以在他怀里睡得如此香甜吧。

    继而，他便不再迟疑地化作一阵清风向着璃月港远去，那风的腾挪都显得多了几分欢畅。

    身穿着婚服的钟离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若是魈这孩子小时候能像小斗这般开朗，大抵也就不会像如今这般惯了阴沉罢。”

    他微微挑起眉头，似乎发现了一件很大的坏事。

    “这璃月港的护法夜叉……似乎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小巧了些？”

    他摇了摇头，只是回过身看着那片氤氲在雾海中的琉璃百合花海，露出了温柔至极的笑容。

    很快留云削月与理水便匆忙赶到了他的面前，留云的背上的甘雨还在浅浅睡着，似乎是被自家师父给宠着小憩的模样，显得十分可爱。

    “……归终的执念被斗儿用奇宝保住了，现在我须去一趟轻策庄，若心替我照看了归终转世的身躯那么久了，我也早该登门拜谢了。”

    钟离向着欲言又止的留云三人淡笑着，眼里的磨损似乎在慢慢远去。

    “待斗儿醒来，你们便带他来轻策庄寻我，事关重大，我需他在旁护法，我无比坚信他不会做任何待我不利的事情，亦相信他所言非虚。”

    闻言，留云只是轻抚着睡得连口水都微微淌落的甘雨，声音轻微地询问着。

    “如此的话，我便陪同帝君大人一并去轻策庄吧，我的机关术正是承自归终大人留下的藏书，传道受业之恩，留云自是没齿难忘。”

    她的凤眼里有着由衷的欣喜，亦是不去追究祸斗为何有可以留下执念的稀世奇宝，他对于祸斗的心性绝不怀疑，有所机遇亦是他的造化，若无风险她自不会过问。

    “帝，帝君大人您这身……莫非……”

    削月大受震撼，情不自禁地摩挲着蹄子，声音颤抖。

    “嗯……以普遍理性而言，我与归终算是大婚了。”

    钟离摩挲着下巴，眼神亦是有些不好意思般躲闪，却又十分坚定地开口。

    闻言，削月似乎有些昏头，浑身显得发红般哆嗦着蹄子，支吾着半天不会开口说话，发出了呦呦鹿鸣险些吵醒甘雨，最终被护崽的留云一翅膀打成了自闭。

    一旁的理水大概死寂了三秒过后，当即躁动不已地扑腾着翅膀向着璃月港的方向以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去，远远传来的声音颤抖不已，甚至有些破音。

    “我这便去胡家大院留在斗儿身旁待他苏醒，帝君大人请莫要有任何后顾之忧，务必即刻将拜堂、洞房、产子等俗事解决。”

    “小帝君教育之事若需我尽这全身之力，千万莫要吝啬开口，且将我当牛马使唤罢！！莫要理削月留云，我自心有成竹！！”

    抛下这一连串完全可以作为黑点的话后，理水已然不见踪影。

    削月沉默了半晌，亦是咆哮着远去。

    “理水你个鸟人，兹事亦要卷我，何以至此？！莫忘了是我帮成了秃毛鸡的你恢复原状。”

    “你可知我顾你颜面憋笑足足十天半月究竟有凄凉么？！我竟憨笨至梦呓时都噤声在憋，你可对得起我？！”

    他翻飞去，终于是惊醒了某只呼呼大睡的小椰羊，显得她楚楚可怜。

    这一刻远眺天边的留云，眼里闪烁着连钟离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的光。

    第七十七章:我会偿还的……  悬赏18/54

    轻策庄，一间光线良好的别墅里。

    与归终模样几乎完全一般的年轻少女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似乎是生来就昏迷至今一般，手脚都纤细得像是缺失了肌肉那般柔弱。

    站在一旁手捧着吊坠的祸斗戴着狐狸面具，面具下的小脸已然无比惨白，他缓缓地摘下那狐狸面具，抬起头十分勉强地向着钟离微笑着，那笑容中流露着想要得到夸奖的滋味。

    “帝君大人……姐姐的执念已经回到身体里了……很快就能醒来的。”

    那幼小的身躯里一丝元素力都没有剩下，甚至在最后还戴上了面具强行取回过往的底力去竭尽所有，毫无保留地将纯粹的元素力灌注到了归终的身上，生怕疏漏一丝。

    他那双钴蓝色宝石般的眼眸很是黯淡，似乎心脏在此刻都跳得十分缓慢，瞳孔中那彻骨的执念在此刻如此显得悲哀，亦是有着淡淡的惶恐。

    “你可以把这个吊坠还给我吗，我好像想起来了……这是我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第一份礼物，把它拿走的话，她会很伤心的……”

    闻言，钟离的神色十分复杂，心疼地弯下腰轻轻抱住了身影踉跄的小祸斗，温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瓜，动作很轻很轻，像是在忧虑着会不会刺激到对方。

    “斗儿，辛苦你了，这个吊坠本就是你的珍宝，你本就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捂着祸斗冰凉的手脚，他本身因为磨损的缘故，岩元素力早已不似以往那般纯粹。

    眼下在传输的过程中难免会滞塞些许杂质，便极有可能会危害到归终已然薄弱的那抹执念。

    祸斗眼眸黯淡着，小脑袋轻轻地靠在钟离的怀抱里，低声呢喃着。

    “嗯，帝君大人……我好冷，好像是被丢回到了下着大雨的海里那样，祸斗好讨厌这种冰冷，祸斗想要泡热水澡……可以吗？”

    他轻轻攥着钟离的衣角，声音微弱。

    钟离沉默着，最后看了眼病床上此刻呼吸十分平稳的归终，只是将祸斗缓缓抱起，向着屋外走去，步伐十分沉稳。

    「巴尔泽布……你又是为何造出这个温柔弱小得可以被任何人伤害的孩子，又偏不予他爱，眼睁着看着他被折磨成这副模样的呢，偏要让他认为弱小的温柔是罪过，强大的温柔是罪戾么……」

    门外一直守着消息的留云似有所感地将头望过来，一眼就看见了此刻半昏迷在钟离怀抱里的祸斗，当即焦急万分地赶了过去。

    “帝君大人，斗儿他怎会虚弱至此？”

    她心疼无比地将祸斗揽入了怀抱，看着他用小脑袋瓜贪恋无比般蹭着她温暖柔软的羽毛，模样十分虚弱，耷拉着惺忪睡眼还在对着她微笑着像在安慰。

    “……师父，祸斗没事，只是想泡热水澡了。”

    祸斗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吊坠，黯淡的钴蓝色眼眸中浮现的是只有他看得到的子系统界面，那些明亮刺眼的小字无时无刻都在翻砸着他的心扉。

    ……

    【道具名称：象征痛苦的吊坠】

    【道具类型：灵魂储存道具（最多同时收拢一个灵魂）】

    【备注：她被仇恨折磨得面目全非，用最扭曲的爱。

    她却哀求至亲对仇人留手，用最痛彻的恨。

    她亲眼看着挚友死在她冒命劝阻的余波里，精神崩溃。

    她像木偶般被推上去当作盾牌为血仇挡刀，笑着流泪。

    在最后的最后，她攥着这个吊坠，在至亲挚友的碎尸前，颤巍巍用手上的剑一点点抹过了她那如天鹅般雪白的脖颈。

    在她刺穿了血仇的心脏之后。

    可为何，那最后收拢的灵魂，会是他的呢。

    她早已经放弃了所有救赎了。

    她在哭。

    她明明曾是这世上最崇高的人。】

    ……

    “师父……祸斗做错事了，做了偿还不了的错事怎么办……”

    祸斗眼里涸着泪水，就这么泪眼朦胧地颤抖着埋进了留云的怀抱中。

    “她怎么可能原谅得了我……呜呜……”

    他缩着幼弱的身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荧。

    留云神色落寞，虽然她并不知道祸斗曾经历了什么，更不明白此刻他口中所说的那些偿还不了的错事究竟是什么，但是她听得出这孩子很伤心很悔恨。

    “为师能听得出你的悔恨，斗儿，若是这份愧疚是你的心结，而你亦是认为你必须去寻求那份宽恕才能赎回灵魂上的安宁的话，那便不要犹豫，哪怕过程苦难万仭。”

    她用翅膀轻轻揉着祸斗的小脑袋瓜，向着钟离无奈致意告辞后，带着怀里这颤抖不停的可怜孩子向着轻策庄的村落人家走去。

    “若有一天，你不得不用獠牙与利爪去摧毁那些不义，也必须要歌颂心底永远不变的崇高，生而为人，绝不能因世薄凉而薄凉。”

    祸斗似懂非懂地轻轻点着头，泪眼朦胧地仍是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吊坠。

    脑海中回荡着的，是一个坠落入深渊里的女孩最无力的一声呼救。

    “我会…偿还的……”

    朦胧中，她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中，已经只剩血红色的病态爱恨取代了生机。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