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裙上君

第81章
    话毕,他转身就走。

    留得方锦娘依旧一个人坐在原地。

    待他走远了,她苦苦一笑:“好。”

    大漠太大,大到他走了很远,没有听到她所说的话。

    好。

    很好。

    从此以后,那个男人再也不是那个在半夜里因她噩梦惊醒拥着她入眠的良人;再也不是那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做她腿脚的贴心人;再也不是那个用以伴着她,看大漠落日,看烟雨山河的旅途人。

    文祁抱着素秋,慢慢地向前走。风吹着他的衣摆,飘飘扬扬,直刺得方锦娘的眼睛一阵生疼。

    方锦娘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人影。以及素秋低垂而下的手,她一身青衣,在夜幕中遥遥而看,模糊成了一团,隐没在了光影之中,再也找不到了她的模样。

    方锦娘蹙着眉,直到文祁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内,她才低低地吐出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

    夜色极深,深到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模糊与昏暗中,她想起了一年前她初见素秋,那日阳光甚好,她带了踏雪。至此方锦娘虽还是不信他人,却还是有着一份温暖保持在她的心中。

    想到这里,方锦娘舒展了眉心,笑了笑,如暗夜里盛开的花。

    “痛吗?”

    方锦娘愕然,她未曾回头,只听着对方暗哑的嗓音,她忽尔鼻头一酸。

    “痛。”

    云遮了过来,迅速遮住了月,月光隐了去,只剩得方锦娘低低的啜泣之声,以及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的人。

    “回去吧锦娘。”

    她抬起头,回过身来看着落平阳,月又被云放了出来。她看清了落平阳那好看的轮廓和他眼中那无边无际的悲伤,以及那份念念不舍的纠葛情长。

    “师兄,我早已回不去了呀。”

    语毕,便是泪如泉涌,清泪拆作两行,再也看不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份清明与狼狈。

    落平阳叹了口气,小心地抱起腿脚不便的方锦娘,向着刚刚文祁离开的方向走去。方锦娘抬头间可以看到落平阳眼底深处那些被隐隐压制住的悸恸,然后慢慢地低垂下了头来,怔愣地看着自己的一双腿,疼痛难耐。

    不知是在这大漠之中走了多久,一直沉默着的方锦娘却是开了口:

    “师兄可是在恨我?”

    落平阳停了下来,没有看方锦娘,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夜间风特别大,因着是深冬,这风吹得落平阳的脸上一阵干燥的疼,他上意识地将抱着方锦娘的手又紧了几分,许久过后却又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月儿出来了。

    照得落平阳的脸上,清亮得一片祥和。

    “不会。”

    “素秋犯错在先。”

    他顿了顿,又道:“你犯错在后,虽我明白其中原委,但文祁不会原谅你。”

    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军营,那闪动着的火把,以及又恢复了平静的训练有素的兵士。方锦娘没有开口回答落平阳,只是静静地看着风平浪静下的波涛暗涌。

    方锦娘笑了笑,落平阳见她不再说话,便也不好问下去,只带着方锦娘进了军帐,小心地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方锦娘静默着打量了一下军帐,烛火摇曳,与之前素秋来抓她时不同的清明。文祁当是回来过的,而现下空荡的军帐中只能听得到方锦娘的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落平阳转过身,正待离开,却被方锦娘给叫住了,他微微侧了侧头,只用余光看了看方锦娘。

    “李林……留不得。”

    落平阳的身子忽地顿了一顿,站着没有动,过了好一阵之后他才轻笑出了声来。

    “你果然狠。”

    便是再也没有了下文,迅速离开了军帐。

    夜里起了风,方锦娘保持着落平阳离开时坐着的姿势没有移动半分,只是睁大了自己的双眼看着烛光渐渐变暗,后来突来的风吹灭了烛火,黑暗之中她慢慢地低下了头,将脸埋于手心中,低低地哭了出来,而后哭声越来越大。

    那哭声在黑夜里久散不去,像杜鹃般啼血,深深刺着伤人者的内心深处,无法得到救赎,无法找到归途。

    站在军帐之外,一直没有离开的落平阳,听到这悲戚的哭声,死命地用手抵在自己的胸膛处,想要以此来缓解自己心口处传来的疼痛,只是那哭泣之声太过悲戚,他皱了皱眉,却是不能移动半分,脚下如石所绊般深重。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的明月,以手遮眼,遮了所有清光。

    泪,却顺着他的指缝间流了下来。

    千里之外的大海之上,唐珏从床榻上猛地坐了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流走了,再也找不回,却也伸手抓不到。

    他裹了件裘衣,站到了外栏处,风一过,海上翻起一阵波涛。

    从未下过雪的西境,这一天夜里,下起了雪来。

    ☆、五二、虎落平阳

    师父救下我的时候,我正被一头老虎叼在嘴里,手臂上全是血腥之气,那老虎许是很久未曾进食了,早已是皮包骨头了,但那时的我太小,那老虎饿,我亦饥。我斗不过它,直至它张大了血盆大口,想将我吞至腹中时,我才顿觉自己就快变成了盘中餐。这一刻,我才想着我应该挣扎,可就在我做徒劳挣扎中,那嚣张的禽兽却是嘴一张,让我狠砸于地,再抬头,它的头早已向我这方砸了过来,我没被它吃掉,倒是差点被它砸个半死。

    我侧过头,看见站在那老虎后面的老头子,那时候的景老头子并不老,相反的,倒是十分的帅气,可却也就是因为他长得比我好看,所以我道了谢转身就走。

    我自认为这抱拳一谢是十分潇洒帅气的,可就在我走了不到两步的时候,我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后领,我踢了踢脚,不能向前移动,我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景老头子。

    景老头子这时忒煞风景地笑了一笑,可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见过像景老头子这般人物笑得那么人畜无害的人。

    他跟我说,我是有慧根的孩子,那一刻,我便是听着心头舒服,就点了点头,至此,我便是成了景老头子的徒弟。

    景老头子像是为打击我,所以给我取名为落平阳,取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意。

    当然这些也是我长大了后才得知的,若是那时候我知晓这名字的含意,我是死活不会依了景老头子的。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碰上了一个小丫头,他听我这般一讲起遇上了景老头子的经过,她却只瞥了我一眼,全然不在意我当初也是一个和老虎斗过几回合的人,却见她满脸不屑地低嗤了一声:“你丫是上当了吧。”

    我一直没有觉得我成为景老头子的徒弟是上了景老头子的当,可就在那张樱桃小口中说出来我上当了的时候,我就突然觉得,我许是真的就上了景老头子的当了。

    后来我回去找景老头,景老头子像是知道了我要跟他算陈年老帐一般,留下了一封信和许许多多的古籍医书,便是离开了,至此以后,我就是很少再见到景老头子了,即便再见到他,我也会是忘了我该要同他审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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