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时,宁文昭见着自己阿兄摸了摸姚七娘脸的动作,微微皱起了眉。宁文卿看到宁文昭却是微眯了眼,将姚七娘推开,朝宁文昭出声道:“族中的意思?”他嗤笑出声,又续道,“族中的意思,可是要了她的性命。”一句话的功夫,宁文昭却已长剑出鞘,剑刃在曦光下极为刺眼。“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对你阿兄动剑,可不是宁家子弟该有的行为。”宁文卿说得轻描淡写,眼见着宁文昭的剑便要朝他袭来他,却仍是挂着笑意。“文昭你疯了吗!”站在一旁的宁蓉出声喊道,“你怎么能对阿兄动剑呢!”宁文昭将手中的剑放下,却没有收回剑鞘,而是看向宁蓉道:“我们宁家是世族大家,为何要为难这么一个小女子?更何况,若是她真是姑姑的女儿,便是我宁家人,为何族中会要她的性命?”“文昭,你不知道那姚七娘……”宁蓉涩然出声,话未说完,宁文卿却扬声将她打断:“阿蓉,闭嘴。”听兄长呵斥,宁蓉立刻乖乖闭了嘴。宁文昭便在此时走至宁文卿面前,肃声道:“阿兄能否放了她?”“放?”宁文卿好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出了声来,“文昭,族中要杀了她,你要我放了她?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么?”宁文昭却是沉吟片刻出声道:“族中我会亲自交代,那烦请阿兄放了这个女子。”“交代,你拿什么交代?”宁文卿毫不留情讥讽出声道,“你算什么,不过便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边说着,便伸手揪住了宁文昭的衣襟,冷冽出声道:“宁家供你衣食无忧光鲜亮丽,可不是为了养你这么个为了一个女人而对兄长提剑的废物的!”宁文昭看着正气恼着的宁文卿,缓缓出声道:“阿兄怎么说我都没有关系……但是眼下,放了她。”少年人的眼中神情坚定,令得宁文卿又露出笑容来,这笑容带着冷意和嘲讽,全然不似一个兄长对弟弟露出的笑容。“好。”他缓缓出声,松开了宁文昭的衣襟,“既是阿弟这般希望,为兄自然照做。”宁文昭将剑收入鞘中,走至姚七娘跟前。姚七娘有些木木的抬眼看他,宁文昭却是叹息一声,伸手抓了她的手腕,柔声道:“走吧。”这么好心便放走她?姚七娘心中嘀咕,手腕被宁文昭拉着往前走去,但却回头看了看宁文卿。他脸上仍是那般戏谑的声色,见姚七娘转过身来看,又出声对属下道:“你们都让开路来。”原本围在宁文卿身边的侍卫,听了吩咐,立刻四散开来。姚七娘战战兢兢的随宁文昭离开,宁文昭握着她的手腕,一直未曾松开。直到二人出了画舫,宁蓉才不敢置信的看向宁文卿出声道:“阿兄,你便这么放了他们?”“自然不是。”宁文卿冷笑一声,从一旁的侍卫手中将弓箭夺来,随后走到画舫的长杆前,搭上长箭,将弓展开。“阿兄,你要做什么?”宁蓉慌张上前,想拦下他。“阿蓉。”宁文卿凝声道:“我应当同你说过,宁家的女子,不可以心软。”“可是族中是让阿兄取那姑子的性子,你这样,若是伤到文昭该如何是好?”宁蓉站在一旁出声,语气有些颤抖。宁文卿却低笑一声,低沉的声音幽幽飘来,“阿蓉,你的心终究还是太软……将女郎拦下。”他朝身旁的侍卫吩咐道两个侍卫上前,立刻将宁蓉拦下。宁蓉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宁文卿。“阿兄,那是文昭啊!”宁蓉哀号出声。“那又如何?”宁文卿已将弓拉直最大,正对着画舫之下走在宁文昭后头的姚七娘,“谁让他有了软肋?我宁家的子弟,是不能有软肋的。”他的手倏地松开,长箭破空——我宁家的子弟,是不能有软肋的。姚七娘同宁文昭出了画舫,便舒了一口气,宁文卿方才询问她‘钥匙’一事,想来和母亲离开宁家也许有什么联系,可是十岁之前的事情她记得不大清楚,母亲以往似乎也没有同她说什么,若要调查此事,还得从父亲那里下手。果然,等柳十一回来,得同他说要回丹阳一趟。念此,姚七娘又转脸看向宁文昭道:“文昭小郎怎么会来?”“得了消息,说是你被我阿兄的人带到了这来。”宁文昭回答,神情肃然。“哪来的消息?”姚七娘不明,这样的事情,宁文卿应该不会轻易让旁人泄露吧。宁文昭顿下了步子颔首看她:“阿兄在我身边下了暗棋,我亦如是。”“原是如此。”姚七娘淡淡回答,心中却有几分惊讶,她原本只当宁文昭是个光明磊落的意气少年郎,却不想私底里也有番手段。刚想再同宁文昭说些什么,却见他面色陡然一变,姚七娘甚至来不及询问出声,便忽然被他抱在怀中。“文……”姚七娘一个字出声,抬眼时便见一支箭矢径直飞来。甚至没有令她能够做什么的时间,眨眼片刻,箭矢便穿进了宁文昭的肩膀。冷器入肉的声音。“宁文昭!”姚七娘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我……没事……”宁文昭强忍着疼痛隐忍出声回答,他的脸色苍白,额角也因为痛处渗下汗水,姚七娘被他护在怀中,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此刻的颤抖。怎么可能没事?姚七娘知道眼下不是慌乱的时候,她扶住宁文昭的身子慌忙询问道:“你来这里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待会有人来接应么?”宁文昭点了点头,哑声道:“我走之前已派人通知了九疑道长,如今山脚下应该有人接应……”宁文昭说得每一个字都好似花费了极大的力气,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姚七娘的手背上。姚七娘心中内疚,好似被针扎一般,她尽量平静自己的语气,柔声对宁文昭道:“我们现在立刻下山去……”“等等。”宁文昭出声,握着姚七娘的手腕低低出声道,“将我背上的箭柄劈断……用剑……”宁文昭抬首看向姚七娘,见她一脸惊诧,便又哑声宽慰道:“只是肩膀……未曾伤及内脏……你不必为我担心……”听了宁文昭的话,姚七娘咬牙点了点头,从他腰间的剑鞘中抽出剑来,随后一剑削去了箭的长柄,只留了一小截在外面。宁文昭疼的闷哼一声,随后又对姚七娘道:“扶着我走吧……”无论这箭射中的是姚春还是他宁文昭,阿兄这都是在警告他,若是不顾宁家妄动,势必会有这切身之痛。若是有了软肋就得忍痛割去,那么他宁可忍受这切身之痛的苦楚,即便浸透血肉,痛至骨髓。好似嘲讽一般,宁文昭微微勾了唇角,果真是他的好兄长,以家族为先,容不下半分私情的好兄长。姚七娘点了点头,随后将宁文昭的右手臂放在了肩膀之上。虽仅仅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对纤瘦的姚七娘来说,也是份不小的重量。她得快点,得快点带宁文昭去找大夫……到了山下时,宁文昭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也微微发紫。程九疑派来的人早已在山下等候,见此状纷纷上前来。“快带他去找大夫!”姚七娘对那最先走上前来的道士慌忙出声道。那道士立即点了点头,从姚七娘这边搭了把手,扶住了宁文昭。宁文昭此刻已是虚弱至极,但却仍是抬起苍白的脸,用极为孱弱的力气拉住了姚七娘的手腕道:“姚春,你不要走。”她便是再硬的心肠,此刻也无法将这样看着她的宁文昭丢下,更何况他还是为救他受的伤。“我……我不走……”姚七娘出声。宁文昭勉强的勾了勾唇角。程九疑的人立刻将宁文昭带到了马车之上,姚七娘和他一同坐在马车里,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大夫立刻为宁文昭做了处理,虽未伤及要害,但姚七娘在一旁看着,都能感受到该是有多痛。待大夫走开之后,姚七娘看向宁文昭。她想说对不起,此事因她而起,那一箭原本是应该落在他身上的,而宁文昭却替她挡下了。姚七娘眼眶发红,她看着宁文昭,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好似被什么哽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眶微微发红,五指紧握,一滴泪缓缓滑落。“姚春,别哭。”宁文昭低低出声,说着极为温柔的字眼,“那一箭阿兄是针对我的,你不必内疚。”她此言一出,姚七娘更加说不出话来了。他分明只是个少年人,为何竟有这般沉稳的思量,从头至尾,他没有喊一声疼。姚七娘的眼眶红得更加厉害,宁文昭见她这般,便有些慌了,又出声道:“姚春,真的不必担忧……”而令宁文昭没有想到的是,姚七娘却忽的倾身上前,将他抱住了。“谢谢……真的谢谢你……宁文昭……”她单手绕到了他未曾受伤的那一侧脊背,将他抱住。也许是血亲间冥冥间的吸引,她与这少年人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萍水相逢至友人,陌路而遇至血亲,这个少年在她心中,已是同阿书一般的存在。他是她的阿弟,她这般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