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很是动人,看得宁朝阳眼睫都颤了几颤,喉头微动,嘴角跟着就勾了起来。她抬步走过去,伸手替他扶住了木梯。江亦川没有注意她的神情,他手勾了许久,终于把小狸奴接到了,眼里顿时涌上喜意。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般,跟那日她在墙头上的傻样有何区别?翻涌的喜意被主人无情地压了回去,江亦川抿了抿唇,顺着木梯下去,没好气地将狸奴往她怀里一塞:“你也不看好它。”宁朝阳接过来摸了摸,顺手放去旁边不知谁做的竹藤猫窝里,轻笑着应:“怪我。”他这才发现她有些疲惫,眉眼惺忪,双肩也微微塌着,一身官服穿了好几日了,袍角上满是灰尘。“桌上有当归鸡汤。”他语气柔和了下来,“你先去尝尝。”听见有鸡汤宁朝阳是欣喜的,但是……“当归?”她脸皱了起来。“给你补气血的。”他走过来,解开她的官袍顺手就搭在了自己的手臂间,“我熬了一个多时辰。”这话一出,宁朝阳就知道自己躲不了了。她认命地坐到桌边,拿起了汤匙。身后这人抬步朝一侧的屏风后走去。朝阳眼眸一亮,登时就想将当归偷偷舀走。“与汤一起吃。”江亦川头也不回就知道她在干什么,“不许扔。”宁朝阳:“……”她愤愤地张口咬上汤匙。外人都道宁大人刀枪不入毫无破绽,他们哪里知道这人私下是这个模样。江亦川站在屏风后头,不由地轻笑。官袍被搭在了衣架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沾灰的袍角,然后就打算出去。结果这一拍,空气里莫名就多了一股奇异的媚香。他脚步停下,纳闷地转头细看那官袍。出入内外,袍角上沾灰是情理之中,但宁朝阳的官袍上除了灰尘,竟还沾了些金粉并着艳色的木屑。这不是官衙和朝堂会有的东西。江亦川沉默了一会儿,径直开口问她:“大人这几日都去了何处?”宁朝阳苦兮兮地吃着当归,闷头答:“还能去何处,凤翎阁、禁内、大牢。”没了?他等了一会儿,外头的人却没有再说,只接着继续喝汤。江亦川松开了那截袍角。宁朝阳是真的累了,喝完鸡汤就洗漱上塌,一张脸困困倦倦地倚在他肩头。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柔和。罢了。他想,这人在外头已经很累了,没道理回来还要受他盘问。她都说了喜欢他,那肯定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骗他。缓缓伸手,他搂住了她的肩。宁朝阳其实很容易满足,一碗汤,一张榻,一个人,她一觉睡醒就又恢复成了精明厉害的模样。换上另一件崭新的官袍,她亲了他一口,弯着眼笑道:“乖乖等我回来。”江亦川抿唇瞪她。他也要去医馆,很忙的好不好,又不是被她娇养的什么。气哼哼地披衣下床,他也换上崭新的白袍,伸手戳了戳窝里的狸奴:“乖乖等我回来!”狸奴无辜地喵了一声。今日的仁善堂也挤满了生病的姑娘们,哪怕堂里还有别的大夫,她们也没去,只有说有笑地等着江大夫出来。江亦川在后门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脚。紫苏纳闷:“主子,怎么?”“我想起医馆里的笔墨快没了。”他道,“你去前头帮忙,我去买。”买东西这种活儿,不是应该自己来做吗?紫苏困惑地低头,还不等想明白,面前的人就没了影子。江亦川大步走去了街上。他其实不懂情爱是什么样子,但料想和对战也差不多,敌国最好只有一个,多了便是分身乏术。宁朝阳选了他,他也选了宁朝阳,那旁人能不沾惹便就不沾惹。这样想着,他挑笔墨纸砚的动作就格外地慢。隔壁的首饰铺突然来了个大客,那掌柜的喜上眉梢:“哎您戴这个好看,就这个,听咱们的不会有错。”声响太大,江亦川跟着抬眼,就看见隔壁门口站了个瘦瘦高高又俏丽的郎君,一身青烟白雪袍,满手都戴上了翠色的扳指。“这个不好看吗?”他对着外头的日光比划食指。掌柜的赔笑:“这个好看归好看,可比拇指上那枚要贵一大半呢。”俏郎君嗤地一声:“贵怎么了,爷有的是钱。”说着,就把其他扳指都取下来,只留食指上那一枚,而后伸手一抛,白花花的银子就落在了掌柜的怀里。江亦川倒没看那银子,他目光下移,注意到了这人的衣角。袍子浅白,上头的脏污就分外明显——是金粉和艳色的木屑。“……”小倌毫无察觉,他买得了喜欢的扳指,举着手就回了倌馆。一旁的小倌儿们瞧见这抹值钱的翠色,连忙挤上来看。“郎君真是好福气,昨儿刚来就得了贵人厚赏。”“什么贵人一赏就是一个翠色扳指啊?”瞧着他们这艳羡的目光,小倌很受用,翻着手就道:“凤翎阁的宁大人,出手可不像你们客人那般寒酸,她给了我好几块赏银呢,下回来,定还会点我伺候。”此话一出,四周又是一番恭维奉承之声。小倌显摆够了,刚想回房,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他不耐烦地抬头,却骤然见朗朗明月入眼。“你说的宁大人,是宁朝阳宁大人?”那人问。小倌看得愣住了,下意识就答:“听华大人唤来,是这个名字。”答完又惊觉不对,连忙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江亦川没有答,只扫了一眼这靡靡的销金窟。地上铺的红色的木板起了屑,纱上浸的金色的细粉也随风往下飘洒,人在这里头来回多走两步,袍角上自然而然就会带上这些东西。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眸光一点点地沉下去。这里叫凤翎阁?还是叫朝堂?叫大牢?他都问了她了,分明都已经认真地问了她了!她为什么还是要骗他?为什么每次在说完喜欢之后,她都要给他闷头一棍,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骗最愚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