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们都脆生生答应了,动作起来。 红娘满肚子思量,携着阿紫出去了。 上巳节转眼就到了。 今天全家都出动了,一拉溜的车马,颇有世家气派。整个长安城差点交通堵塞,平时一个时辰的路,今天走了小半上午才到曲江边。 王氏根据往年的经验,一开坊门便派仆人出来占地方,所以崔家得以占了一个临江有石有柳的地方。 看着这漫山遍野的香车宝马,红男绿女,一片的帐篷、毡垫,以及掺杂其中的步障、屏风,李明明总算见识了唐朝人的上巳节盛况。 一年一度的节日,又有郎君娘子们在,铺陈自然与李明明她们看马球时的小打小闹不一样。 奴仆们展开画了水墨风景的屏风,铺了大红毡垫,放上一圈矮几,又燃了香,几上摆放着酪浆、煎饼、桃花糕、胡饼等物,郎君们座位前还有酒。 虽有崔莺莺的记忆,李明明仍然咋舌,一个春游,好生讲究! 崔大伯喝了两盏酒,斜倚着旁边的石头,笑道,“大郎去舞一套浑脱剑来。” “是,阿耶。”大堂兄站起,来到旁边的空地上,拔出腰间佩剑,舞了起来。 真个淋漓顿挫,豪迈万分!李明明看得目眩神驰,平时见大兄温文尔雅得很,听说在国子监学得也很好,今年要考进士的,没想到竟然是文武全才! 崔三叔看得兴起,口占一首《观大郎浑脱剑器舞》七绝。 李明明内心澎湃,这才是大唐气象,这才是士族风流! 崔大伯还不尽兴,让大娘吹一曲箫来。李明明才知道,原来大娘最擅长的乐器不是琴,而是箫。 大娘吹的是《舞雩曲》,谁做的已经不可考证,据说是根据“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段做的曲子。 曲子欢快清新,这个时候听,特别应景。 李明明想起《射雕英雄传》上跟《论语》这一段有关的笑话,不由得翘起嘴角。 大娘一曲毕,崔大伯道,“适才看二娘微微一笑,似有所得,说来听听。” 被大BOSS点名,李明明并不紧张,崔家人都不错,崔大伯看起来也不严厉,当下笑道,“儿适才想起一个问题,请教伯父:孔子弟子达者七十二人,多少已经成年,多少还是孩子?” 崔大伯没想到游宴之时,侄女竟然请教起孔子的问题,还这样刁钻。 众人也一副看怪胎的样子看李明明。 李明明只笑吟吟地等着。 崔大伯想了想,坐直了身子,诸典籍中好像并无关于此的记载呢,当下尴尬一笑,把诸人都拖下水,“你们谁知道?” 谁也没想到这脑筋急转弯似的问题,都看李明明。 李明明笑嘻嘻地公布答案,“刚才阿姊吹《舞雩曲》,冠者五六人,五六是三十,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加在一起正是七十二。”② 众人哄笑,大娘握着帕子一边笑,一边推李明明。 “好个慧黠的小娘子!” 屏风后走出两个人,一个老叟,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王存。 崔大伯、崔三叔都站起来,其余人也跟着站起来,老叟道,“坐,坐,某等闯入家宴已是不该,久龄、延年何需客气。” 崔大伯笑道,“不嫌弃的话,阁老与王舍人请坐下吃两杯水酒。” “如此,某就不客气了。” 当下重新调整了座位,添了杯盘,众人入座。 “适才吹箫的是哪位?”李阁老问。 “便是小女。”崔大伯代答。 大娘站起身微微一福。 “又婉转又清丽,小娘子吹得好箫。” 大娘微微脸红,仪态大方地道谢。 李阁老又看李明明,“这位小娘子莫非是益寿之女?” 崔莺莺的父亲崔汾字益寿。 崔大伯代答,“正是。” 李阁老怃然,“当初益寿少年登科,去我门上拜会,便宛如昨日一般,没想到如今……” 郑氏眼圈红了,李明明也面现悲色,满座尽皆凄然。 “某老背晦了,节庆日子,竟说这样的伤感话,诸位莫怪!”片刻,李阁老道。 众人谁敢怪他。 李阁老或许是为了挽救气氛,对李明明笑道,“汝父温静平和,怎么有你这样调皮的女郎。” 李明明略想了想,正色道,“儿不知。” 却不知,回答这样逗趣的话,越严肃越有“笑果”——所谓反差萌嘛。 众人果真开颜。 李明明一脸懵叉,我这回没说笑话啊,你们唐朝人笑点太诡异了。 王存看李明明微瞪着眼,一脸不明所以,也笑了,这个小娘子…… 又喝两盏酒,李阁老就带着王存走了。 崔大伯道,“孩儿们也去走走,莫要辜负了这春光。” 王氏嘱咐大娘、李明明和三娘,去江边小心水,却又说让去洗洗手,祓除不祥。 郑氏则是嘱咐婢子们跟好了小娘子。 周氏笑道,“玩去吧。” 遵照王氏嘱咐,先去“洗了手”,然后大娘便道,“如今桃花吐艳,小娘子们都去桃花林,我们也去吧。” 途中经过杏树林,杏花已经落了,结了小小的青杏,张生约自己在这见面?也对,花谢了,这片树林子想来是少人来的,还真是个男女约会的地方。 红娘悄悄拉拉李明明的袖子。 李明明不理她,我不能用另外一个错误去修正前一个错误,若在这树林子里被人看见,那才真是名声尽毁呢。 不多时,到了桃花林,里面成群的小娘子们,或看鸟扑蝶、斗草簪花,或低吟浅唱、作画吟诗,甚至有人扎了秋千架,荡起了秋千,就如一个小小的女儿国。 大娘三娘都遇上了熟人,大娘为李明明做介绍,“这是耿家三娘,这是方十一娘,郑七娘,郑九娘,”又笑道,“七娘、九娘与我家二娘还是亲戚呢,只是你们初见。” 郑七娘笑道,“二娘的阿娘是我等堂姑母,我们算是表姐妹了。” 李明明笑道,“不知七娘九娘芳龄几何,或许还是我大些。” 却不想九娘撇撇嘴小声嘟囔,“可不是大嘛,都能让郎君们念叨了。” 几个小娘子都变了脸色,崔三娘怒道,“你怎这般说我阿姊?” “自己做了还不能说吗?”郑九娘宛如炸了毛的鸡。 郑七娘拉住九娘,微微一福,“舍妹天真性子,听风是雨,我在这里给诸位赔不是。” 崔大娘拉住李明明的手,一张脸结了冰一般,“还请管好令妹,这样红口白牙污人清白的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郑九娘还要说什么,被七娘瞪住,七娘又说一句情面话,便拉着妹妹走了。 其余几位难免讪讪的,又有些好奇地打量李明明。 ①出自司马相如《上林赋》。 ②这段笑话其实并非金庸先生原创,据说隋朝侯白的《启颜录》有记载,北齐一个俳优曾用此故事戏弄人。唐当然晚于隋,更晚于北齐,大家不要较真,看个乐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