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黎璃获得了一个打工的机会,在工业博览会上担任现场翻译。她在上海展览馆外碰巧遇见了邱子安。除了社团活动,两人平时在校园里遇到,仅点点头打招呼。她本想装作没看到,但邱子安率先向她走了过来,她没办法回避。“一直忘了说,你的书法进步了很多。”寒暄过后,邱子安挑起了话题。她刚加入书法社那段日子领教过邱子安的毒舌功夫,他把她的字批评得毫无可取之处,让黎璃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写字了。黎璃呵呵笑着,回答他:“勤能补拙嘛。”斯文男子推了推眼镜,赞同地点点头:“书法虽说是年深日久才见功力,但聪明人加上勤勉,的确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算是夸奖?”她反应奇快,立刻接上话。邱子安稍稍一怔,随即笑道:“就算是吧。”他长得很好看,斯文儒雅的气质,是那种可以让女人放心托付终身的男人。难怪情路不顺畅的汪晓峰常在黎璃面前调侃,说邱子最好的朋友,站在爱的两端安是“上外头号杀手”。既然遇到了,等到收工后两人自然一同坐车回学校。学校门口摆着的路边摊,有一个在炸臭豆腐,香味勾引着黎璃。“你吃不吃?我请客。”一元钱买八块,她怕自己吃不下浪费,想拖他下水。寝室里大家制定了减肥计划互相督促,八点过后谢绝一切零食,此刻她闻着香味实在忍不住了。节食,违背人性!邱子安没反应过来她想吃什么,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他的疑问语调被黎璃听成了陈述语气,掉头跑到炸臭豆腐的摊位前买了一份。“一人四块,我很公平。”黎璃在泡沫塑料盒里放了很多酱,递给他一根牙签。待他接过,她立即用牙签叉了一块蘸了酱的臭豆腐放进嘴里。刚出油锅的食物烫嘴,她一边叫着“哇,好吃好吃”,一边张开嘴巴用手扇着风。“这个好吃吗?”邱子安狐疑地问。他对名字里带有“臭”字的东西敬而远之,先入为主地认定难吃。黎璃消灭了第二块,含含糊糊地说道:“尝试的意思,不就是让你先尝一口嘛。”他看看黎璃,叉起被炸成金黄色的臭豆腐,淡然地说:“我第一次听说尝试是这个意思。”说着,他咬了第一口。邱子安在那个夜晚觉得黎璃有点儿特别,说起来让人不敢相信,她竟然是用四块臭豆腐打动了他的心。汪晓峰第一个看出邱子安在追黎璃,被黎璃猛K 一顿、骂了两句“无聊”兼请吃了一顿饭。黎璃不相信出色的邱子安会喜欢自己,按照母亲的说法,她属于横看竖看倒过来看都和漂亮不沾边的女生。“女人,不会全都是因为美丽才被爱。”汪晓峰的调匙伸进她的土豆泥里,偷舀了一勺。他们坐在灯光明亮的肯德基里,底楼靠窗的位子。“这句话应该告诉你的男性同胞。以上,鉴定完毕。”黎璃喝着橙汁,闲闲调侃。他猛摇头,一脸痛心疾首:“黎璃,你不能为了一个可能是近视,可能是青光眼,还有可能是白内障的男人,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想了想才明白,这三个眼科疾病说的都是裴尚轩,不甘心汪晓峰诋毁他,赌气辩驳:“那你呢,怎么不见你来追我这个丑女人?你不是在那船上,根本早就在水里了。”他愣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摇着头叹息:“你没救了,黎璃!裴尚轩有那么好,值得你这么维护他?朋友和喜欢的人,差别就在这里对不对?自己想想,他对你和你对我,态度是不是一样。你是聪明人,用不着我再说下去了。”黎璃死死咬着唇,不说话,心中颇为后悔,毕竟汪晓峰的出发点是为她好。嗫嚅半天,她抬起眼帘偷偷观察他的神色,不安地道歉。“我不是气你。”汪晓峰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说了。”想想郁闷,遂夺过她那份土豆泥,三下五除二地扫进肚中。汪晓峰是个好男人,可惜打动不了黎璃的心。十四岁那年,有个少年莽撞地闯进她的心田,再没离开过。有时候,并非价值连城的贵重才能打动人,往往是平凡日子里突然的温暖更让人动心。黎璃便是如此,将十四岁生日那天得到的温暖延续了一生一世。直到邱子安捧着一束玫瑰站在黎璃面前,她才相信他真的在追求自己,错愕之余难免有些受宠若惊。德语系堂堂才子,学校头号“少女杀手”,黎璃承认自己也是个平凡又虚荣的女生,她在那一刻理解了裴尚轩对美女的偏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了解聪明的头脑、善良优秀的内在之前,人们首先看到的是脸。她收下生平第一束红玫瑰,心跳如常。她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试着忘记柳千仁留给自己的噩梦,以及学会放弃裴尚轩。一九九八年元旦,黎璃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封面是梦幻的粉红色。她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买日记本,最后一次写下新年愿望。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她端详着光滑纸面上漂亮的楷书,带着几分欣慰。练了几个月毛笔字,没想到钢笔字水平也大大提高了,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就好像加入书法社团之前,她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个白马王子在等候自己。一九九八年二月十四日,星期六,黎璃和邱子安去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原版片。这部横扫全球票房的好莱坞大片号称“超级催泪弹”,邱子安拿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笑称自己已做好万全之策,以备她不时之需。黎璃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胸膛:“有进步,以前你严肃得要死,现在会开玩笑了。”他按着胸口被她撞击的地方,俊秀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快。黎璃惯于察言观色,立即收起了笑声。“What’s up(怎么了)?”刚才明明气氛融洽,怎么说变就变了。他摇摇头,借口去给她买爆米花走开了。黎璃隐约觉得他在不满,但想不明白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批评他以前很严肃吗?“黎璃!”背后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微带着诧异。她一下子慌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裴尚轩。老天,上海这么大,怎么偏偏在这里遇到他!裴尚轩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前面女孩儿的背影和站姿越看越像黎璃,遂冒着错认的风险喊了一声。见对方没动静,他想也许真的认错了。裴尚轩拉着女友的手刚想离开,她却回过了头。的确是黎璃,大大方方地冲他挥挥手,说了句“嗨”。“丫头,你在这里干吗?”他拖着女朋友上前,来不及介绍她们认识就先直奔主题而去,“一个人看电影?”今天是情人节,满大街成双成对的情侣。“我男……boyfriend,他去买爆米花了。”黎璃自我打气半天,男朋友这个称呼仍然说不出口,不得不改用英文。裴尚轩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好像跳上岸的鱼嘴巴徒劳地一张一合。就在气氛空前尴尬之际,邱子安拿着一满杯爆米花走了回来。黎璃松了口气,主动为他们做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邱子安,裴尚轩是我的死党,这位漂亮小姐是他的女朋友。”“你好。”邱子安微笑致意,彬彬有礼。裴尚轩看看邱子安,再看看黎璃,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失落感。他无法解释这一诡异现象,似乎恍然大悟多年的死党终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女友、别人的妻子。而在这一刻之前,他根本没设想过这一可能性。和黎璃告别后,女友拉着他去逛太平洋百货,说看中了一款眼影要征求他的意见。裴尚轩意兴阑珊,敷衍地说:“你已经够漂亮了。”顿了顿,刻薄地补充道,“比刚才见过的那个漂亮不知多少倍,你看她都能找到个不错的男人,你担心什么。”女孩儿咯咯笑起来,娇嗔地瞥了他一眼,挥起粉拳轻轻捶了捶他的肩膀 :“尚轩,你坏死了。不过你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在吃醋呢。”吃醋?他吓了一跳,我在吃那个男人的醋?这不可能!“胡说八道,你小说看太多了。”不耐烦地抬起下巴,嘴角线条在一无所觉情况下绷得死紧,“你不是要买眼影吗?动作快一点儿,商场里空气太差。”女孩儿“嗯”了一声,体贴地让他在原地等自己,快步走向欧莱雅专柜。裴尚轩站在超级名模巨大的广告海报前,无法克制地想着电影院里那一对。那丫头,没一点儿男女经验,不要上当受骗才好!他把自己的反常情绪归咎于担心,在一九九八年情人节这一天,裴尚轩被“黎璃有了男朋友”这个事实弄得心烦意乱。黎璃差一点儿喜欢上邱子安,真的只差了一步。她对爱情电影说不上热衷,最近一次进电影院是去看《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是考到北京的李君暑假回来,请她去看的。她本来说好和李君一同报考北京的大学,但因为裴尚轩的一句话改变了主意。他只说了一句“黎璃,不要去那么远”,她就心甘情愿地留在了上海。李君到北方读了一年书,比高中明显消瘦,据说是饮食不习惯。一回到上海,李君先拉着黎璃去城隍庙吃小笼包。李君带着一个男生一同回上海。男孩儿个子很高,笑起来相当腼腆,不声不响地坐在一边吃虾肉小馄饨,黎璃问李君,他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同学,想来上海玩,就带他一起回来了。”李君大大咧咧地回答,临走时买了一包五香豆让他带回北京作为上海的土特产送人。黎璃分明觉得这两人之间有暧昧涌动,晚上打电话糗她口是心非。李君的口吻颇为无奈:“黎璃,有时候,如果是自己并不想要的喜欢,那会变成一种负担。”她听了心有戚戚焉,仿佛预见自己向裴尚轩告白会带给他的困扰。黎璃不想让他为难。坐在黑漆漆的影院中,荧幕上杰克对露丝说:“You jump, I jump(你跳,我也跳).”四目相对,眼神里有激情的火花迸射。黎璃知道他们会相爱,爱情故事到处是千篇一律的俗套。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坠入爱河,猜想若是泰坦尼克号不沉没,他们能不能真的天长地久。爱情或许是不顾一切,但婚姻肯定会遇到是否般配的问题。不过电影和童话故事一样,基本上到“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结束,她倒是更喜欢《克莱默夫妇》那样的片子,现实而深刻。邱子安在她左边,安静专注地看电影。黎璃偶尔转过去看看他侧面柔和的曲线,在黑暗中微微动心。至少,他们在学历上相配。她走神了,直到泰坦尼克号开始沉没。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为了灾难面前人性的伟大与生命的卑微。一方手帕递过来,是邱子安为她一早准备的。黎璃接过去抹眼泪。新洗过的手帕,带着淡淡的肥皂香,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馨舒适。工作后黎璃看到某个作家写过:“女人很容易会爱上给自己擦眼泪的男人。”她想起自己差一点儿就喜欢上了别人,幸好他只是把手帕给了她。看完近三小时的电影出来,外面下起了雨,缠缠绵绵,细密如针。邱子安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上跑到车站。二月十四日的夜晚很冷,刚才脱衣服受了凉,他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这么小的雨,没什么关系。”黎璃不好意思,尽管他的举动让她觉得很体贴,但理性认为冒着感冒的危险追求浪漫,实在属于得不偿失。他从衣袋里摸出另一方手帕,捂住鼻子又打了一个喷嚏,含蓄斯文地微笑:“我生病,总好过你生病。”她忍俊不禁,笑得眼睛眯成了细缝:“邱子安,这句话听起来好像‘you jump, I jump’,汪晓峰还说你根本不会说甜言蜜语呢。”他脸上起初还含着笑,在听到她提起汪晓峰的名字后,沉下了脸。黎璃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常,联想到方才他突然的严肃。“黎璃,我不希望你和其他男生过于接近。”邱子安看着她,貌似轻松地一语带过。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找不到说辞,睁大眼睛瞪着他。车来了,他们一前一后上车,坐在最后一排。公交车穿行于夜上海空荡荡的马路上,寂寞的霓虹灯在潮湿的地面投射冷艳迷离的光,白天的喧嚣与此刻的静谧形成了对比。黎璃不说话,摇摇晃晃的车让她和他时不时肩膀相撞。她看着他的侧面,心动的感觉找不到了。“是吃醋还是命令?”寝室楼下,黎璃跑出来重新叫住邱子安。她站在他面前,虽然个子不高,但气势不输人。邱子安挑了挑眉,恍若不解。黎璃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话,然后说道:“我想你误会我和汪晓峰的友情了。”“不是误会,是希望你停止。”他推了推眼镜,索性把话说清楚,“汪晓峰,还有刚才碰到的那个人,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有复杂的男女关系。”他说得这么直接,黎璃哑口无言。他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黎璃的头发:“黎璃,我相信你是洁身自爱的好女孩儿,一定会体谅我的苦衷。”她不可能喜欢他了。在黎璃向邱子安提出分手之前,她先被裴尚轩盘问了半天。时间是情人节之后的第二天,他约她去吃烤串。省略旁敲侧击,裴尚轩见到黎璃后第一句话便是:“年龄,籍贯,家庭背景,所学专业,有无不良嗜好,以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交过的话有几个。暂时就先问这些问题,以后想到再补充。”“干吗?”她眨着眼睛,被他连珠炮般的问题砸得尚未反应过来。裴尚轩不满地冷哼,接着出于习惯拼命揉了揉她的头发 :“丫头,有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昨天碰到你们,你是不是打算到时候发张结婚请帖就当通知我了?”原来为了这个。黎璃耸耸肩膀两手一摊:“没必要了,我打算分手。”她轻轻松松没事人似的,让裴尚轩看着替她着急。“黎璃,昨天你才告诉我他是你男朋友,对吧?”把烤好的羊肉串抢到手里不给她,裴尚轩拍拍桌子示意她别只想着吃,认真听自己说话,“你这个分手也分得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了吧。”他一时口误,将两个成语混在一起用了,黎璃扑哧笑了起来,碰翻了可乐杯子。“黎璃,你严肃点儿。”见她不肯好好配合回答问题,裴尚轩有点儿生气,“你根本不是这种人,不会拿感情开玩笑。是不是他要和你分手?”她收起笑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从那深邃的目光里找到真诚的关心。黎璃心头一暖,像十四岁那年生日感觉到的温暖:“笨蛋,就是因为不想开玩笑,所以必须分手。”“理由呢?”他追问,直觉她隐瞒了细节。裴尚轩把黎璃视作最好的朋友,他看不得黎璃受到伤害。可惜他不知道,最早伤了她的人正是他。后来,当他翻开十五本日记,他想自己确实是一个笨蛋。她爱了他这么多年,而他竟从不曾察觉。理由是什么,她不能告诉裴尚轩。邱子安说的最后一句话让黎璃明白自己是与幸福无缘的人,就算她能走出柳千仁给她留下的阴影,这世上又有多少男人能够坦然接受同一个不纯洁的女人共度余生?一九九八年的上海,“性”依然是一个隐晦的字眼。即使暗流涌动,仍无法正大光明。在二〇〇五年,当安全套自动贩售机随处可见,当未婚先孕堕胎案例时常见诸报端,黎璃不清楚自己该庆幸束缚女人的枷锁终于卸下,还是该悲哀道德的沦丧。黎璃轻描淡写道:“你和女朋友分手,每次都有理由吗?”裴尚轩在羊肉串上撒了孜然粉,递给她:“不合适就分手了。”她低头咬下一块羊肉,火候过了,有点儿焦味,都是因为他一心二用非要和自己说话。她大口嚼着,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也一样,不合适。”他不再问,垂着头专心烤鸡翅膀。黎璃的视线停驻于对面的俊脸,从半垂落遮住前额的碎发慢慢往下,滑过乌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最后到薄薄的嘴唇。他是个好看的男人,但绝不是她见过最俊美的一个。可是她最喜欢的人只有他,不管将来他变成什么模样,他给她的温暖永远鲜活。冷空气光临上海,他们出门时天空飘着雪花,一片片落在肩头。黎璃仰起脸望着天空,伸手接住雪花。六角形的雪落入掌心,立刻融化成水。“下雪了。”有一年春节上海下了一场大雪,年初一那天他们在弄堂里碰到,聊完自己拿了多少压岁钱后,裴尚轩提议去虹口公园赏雪景。两人身上都没带钱,他带着黎璃绕到公园后门,趁四下无人翻墙入内。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虽然同北国没法相比,但依旧让甚少见到雪天的他们兴奋不已,在附庸风雅地吟了两句书本上学来的诗歌后,马上原形毕露地打起了雪仗。裴尚轩和黎璃在虹口公园内堆了一个小雪人,没有眼珠,也没有鼻子,仅仅是圆滚滚的身子上安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很难看。他哈哈大笑,指了指雪人又指了指黎璃,跳着脚说道:“和你好像。”她歪着头看,的确和自己一样丑。她咧着嘴,笑得比平日里更灿烂。那天她的手冻得冰冷,裴尚轩在回家的路上,将她的手放进衣袋里温暖。黎璃终于想起来了,那些在岁月里遗失的片段。她转过脸看了看身旁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视线投向天空,专注地凝望从天而降的雪。“冷吗?”他收回眼光,发现她的手赤裸着暴露在空气中,皱了皱眉头,“又忘了戴手套。”嗔怪的语气,仿佛下一秒又会批评她不懂照顾自己。裴尚轩牵起黎璃的手,轻轻握着,放入大衣口袋中。任时光匆匆,身边红颜如走马灯转换,能享受这一宠溺动作的人只有黎璃。他忘了告诉她,也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一九九八年世界杯阿根廷队和英格兰队八分之一决赛那一场,黎璃和汪晓峰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吧里看了一百二十分钟,以及随后的点球大战。“精彩,太精彩了。”阿根廷队的任意球,英格兰队欧文的反击都让汪晓峰忍不住大声叫好。黎璃第一次和男性友人一同看球,起初有些拘束。看到英格兰队进球,黎璃就着急。她一不迷贝克汉姆,二不迷欧文,一心一意支持自己的阿根廷队,虽然球队里依然没有卡尼吉亚的身影。她很不满意汪晓峰为英格兰队加油,中场休息时气呼呼地质疑他立场不坚定。汪晓峰一脸的坏笑,乐呵呵说道:“博爱主义好啊,就算对一个失望,马上还能找到另一个替补,你不觉得专情是一件很累人的事?”黎璃默然,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汪晓峰总是明里暗里揶揄她对裴尚轩的痴心,她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希望她能幡然醒悟,但是心里仍旧不舒服。喜欢裴尚轩,那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汪晓峰问过黎璃究竟喜欢裴尚轩哪一点,以至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放下他。通常来找他诉苦的女生总是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爱情很多时候属于非理性行为,往往就是一时冲动突然堕入了情网。可是黎璃回答了他:“温暖,只有他给我这个感觉。”她不可能忘记,在冷冷的冬天,从少年那里得到的暖意。她出生在冬季,命中注定是向往着温暖的人。所以汪晓峰无话可说,再次确认黎璃是个死心眼儿,不到黄河心不死。他不清楚为何她不愿意告诉裴尚轩,情愿默默喜欢着。他暗自认为黎璃其实在病态地享受着暗恋,天长日久的痴情成为一个动人的故事,首先感动了自己,于是囿陷其中,无法自拔。黎璃从不为自己申辩,独自舔舐伤痕,默默等待伤口结痂。在她拒绝邱子安之后,时不时听到为白马王子鸣不平的议论,她依然故我,把流言蜚语抛在空气里。有一个人说她不会拿感情开玩笑,对于黎璃也已足够。她就是太认真对待感情,没办法欺骗追求完美的邱子安。她的身体已不纯洁,而她的心灵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喜欢裴尚轩,所以她坚决要求分手。听到她提出分手,邱子安显然吃了一惊。许是出色的他从未遭受如此彻底的拒绝,他神色古怪地看着黎璃,问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她只回答了两个字。“I need a reason(我需要一个理由).”黎璃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前额。她踢着脚下的小碎石,决定选一句最不会伤害人的话:“你太优秀,让我有压力。”抬起头,她神色平静地直视这张斯文儒雅的面庞,“而我,想活得轻松一些。”早晨六点,英格兰队后卫将球踢向了法兰西深黑色的夜空,阿根廷队战胜宿敌英格兰队,闯入八强。这两个国家因为马岛战争,因为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成为一对死敌,也许仇恨永远纠缠不休。黎璃在这一天想:生活,怎么可能有真正的轻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