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大梁城?”颜音被颜启昊抱下马来,跺着酸麻的脚,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逡巡着,兴奋地问道。“不是,这里是青宫,在大梁城外。”颜启昊答道。“青宫?不是应该叫皇宫吗?”颜音不解。“这里不是皇宫,而是赵国皇室的家庙,是他们用来祭拜祖先的地方。”“祭拜祖先?为什么不去山陵?”“因为赵国的皇陵,十几年前便已经在我国国境之内!”颜启昊哈哈大笑,拿下燕京附近十几个州县,其中包括了赵国的皇陵,是他最骄人的战绩之一。“所以他们只好盖了这个青宫?远远的祭拜祖先?”“也许是吧……”颜启昊并不在意,只是牵着颜音的手,一路走进了东侧的一个跨院。“你以后住在这里。”颜启昊蹲下身子,双手攀着儿子的肩膀,柔声说道。“那爹爹呢?”颜音的声音软软的。“父王要跟其他三位元帅一起住在军帐里,方便商谈军务。”“那我也要住在军帐里,和爹爹一起。”“不行!”“为什么不行?”“不行就是不行!”颜启昊突然没了耐心,扳过颜音的身子,在他身后打了一巴掌。颜音小嘴一扁,又要落泪。“不许哭!”颜启昊厉声。“哦……”颜音虽然委屈,但还是含着泪点了点头。“要回答‘是’!”颜音又重重点了点头,因用力猛了,一直含在眼眶中的泪水,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爹爹……”颜音赶紧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嗫嚅的解释。“以后在军营里,不许叫爹爹,只能叫父王。”颜音又点点头。“说话!”颜启昊又有几分不耐烦。一进军营,就得知了使臣被赵人杀害的消息,陡然为和谈增加了变数,事先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颜启昊心急如焚地想要赶紧和其他几路元帅议事,但又要先安置了这孩子,不由得心中焦躁,越来越没有耐心。“是,父王……”颜音乖巧地答应着。“以后就由蒲罕照顾你起居。”颜启昊说着,站了起来。颜音抬眼去看跟在颜启昊身后的,那半截黑塔似的粗豪汉子,满脸都是嫌弃的表情。“哑巴了吗?” 颜启昊依然皱着眉头。“是……”颜音急忙连连点着头答应。颜启昊转身要走,却被颜音扑上来抱住了大腿:“父王您会来看我吗?我想跟父王在一起。”被这小孩儿轻软的身子拥着,颜启昊也蓦地心软了起来。“会……”“每天都来?”颜音眼中一亮,继续追问着。颜启昊沉吟半晌,又蹲下身来说道:“父王这一段军务会很繁忙,也许每天会忙到夜里很晚,过来看你的时候,你恐怕已经睡了。”“我会等着父王的,父王不来,我就不睡。”“那怎么行!”颜启昊扬手要打。颜音却钻到颜启昊怀里,撒娇道:“父王不来,我睡不着!”“要不这样吧。”颜启昊无奈地一叹,抽出腰间箭筒中的一支羽箭,“父王来的时候,如果你睡了,父王便放一支箭在你枕边,让你知道父王来过。待班师的时候,每一支箭,都可以从父王这里换一个礼物,如何?”颜音又惊又喜:“好啊!谢谢父王!”“但你要按时睡觉,否则父王可要打你。”“是!”颜音笑着点头。颜音目送着颜启昊的身影走出大门,怔怔流下泪来。蒲罕轻轻拍了拍颜音肩膀:“小郎君,外面冷,咱们进屋吧!”颜音一拧身子,甩开了蒲罕的手:“别碰我,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蒲罕依旧柔声。“你身上臭。”颜音抽动着鼻子,做了个鬼脸。蒲罕举起手臂,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笑道:“军中的汉子,身上都是这个味儿。”颜音翻了个白眼:“父王身上就是香的!”这话,蒲罕不好反驳,只得嘻嘻一笑,说道:“你想不想知道王爷为何不跟你住在一处?”颜音眼睛一亮:“为什么?”蒲罕狡黠一笑:“先进屋。”“你先说!”颜音一点亏都不肯吃。蒲罕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屋檐下问道:“你知道那些青布下面是什么?”颜音顺着蒲罕手指的方向抬眼看过去,只见屋檐下的雕梁画栋,都被一幅幅青布遮盖着,似乎进来的时候,大殿前的柱子也被青布裹得严严实实。“是什么?”“是龙!”蒲罕语气神秘,却看也不看颜音,转身推门进入室内。颜音不知不觉地,也跟了进去。“为什么要遮住那些龙。”“因为龙代表天子,这是帝王家庙,只有天子才能在这里居住,我军借用这里,便必须把那些龙遮起来,否则便是对自家天子的不敬。”“哦……”颜音还是不解,“既然都遮起来了,父王为什么不能住?”“虽然遮起来了,王爷也要避嫌。军中四大元帅,中军元帅崇王是皇上的叔叔,右军元帅是大皇子,左军元帅是二皇子,后军元帅是王爷,他是皇上的兄弟,其他三个人都不住这里,王爷自然也要避嫌,否则传到皇上耳朵里,便不好了……”颜音听得似懂非懂,问道:“那我就不需要避嫌吗?”蒲罕蓦地想起了朝中那些旧事与流言,想起了这孩子的来历,突然语塞了,不再做声。火凤衔珠的高大烛台将室内照得通明,炭盆里的炭烧得通红,一室温暖如春。地上是厚厚的地毯,床榻四周是销金的锦帐,金漆的屏风上镶嵌的螺钿,在灯下闪烁着辉光。颜音穿着一身苎麻的中衣,在厚厚的绫丝锦被上打着滚儿,就是不肯睡觉。“小郎君,夜深了,早点睡吧!”蒲罕这句话已经重复了十几遍了。“不要!我要等父王!”颜音这句话也已经说了十几遍。突然便冷了场,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底是颜音耐不住,咯咯笑道:“你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十几遍,累不累啊!”蒲罕也笑出声来:“你若肯睡,我自然便不说了。”颜音眨眨眼睛,又问:“打仗好玩吗?”蒲罕有点迟疑地说道:“嗯……很兴奋,就好像全身的血都一下子冲到了脑袋上,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打完了手脚都是抖的,但是也不想休息,睡不着,还想再找个人干一架……就像喝醉酒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玩。”蒲罕说完,搔了搔后脑。颜音认真地想了半晌:“好像挺好玩的,等我长大了也要试试……”“那个自然,咱们大源皇室的小郎君,可没有不会打仗的。”“嗯!”颜音点点头,又问,“那你杀过人吗?”蒲罕哈哈大笑。颜音被蒲罕笑得有些不高兴,脸一沉,问道:“怎么?”“打仗哪有不杀人的。”蒲罕还是笑。颜音嗔道:“你身上这么臭,一定是杀人杀太多了染上的尸臭。”“那王爷又为什么不臭?”颜音一怔:“爹爹……也杀过人吗?”“那个自然,王爷十三岁就跟着皇上从军了,比我还早些,只怕杀过的人,比我更多。”颜音不说话了,愣了半晌,又问:“你是几岁从军的?”“十五岁。”颜音上下打量了一番蒲罕的服饰,撇嘴道:“你在军中这么久了,连个官职也没有,可见打仗的本事不怎样!”蒲罕听了有些尴尬,脸一红,解释道:“军官需要会带兵,会用兵,这个我不在行,我只喜欢冲锋陷阵,亲手杀人,所以做王爷的近卫最合适了,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做的事情,打狼的陷阱捉不住雄鹰。”颜音听他自比雄鹰,撇了撇嘴,又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父王的。”蒲罕幽幽凝视着灯火,叹道:“比你岁数还小的时候……”“你是皇子伴读吗?”颜音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蒲罕笑了:“我一介平民,哪有那个资格,不过是伺候皇子的小侍卫而已……”颜音点点头:“你说,我这次进宫,会不会做哪个皇子的伴读呢?”蒲罕答不上来,便没有接话。颜音皱着眉头,喃喃念叨着:“可是,听说三皇子比我大好几岁,四皇子、五皇子又比我小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