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的时间后,众人进入各自的房间入住,叶裳用铜盆洗好了脚,转而提着脚盆在门前的沟渠泼掉了水。朱豪撩开门帘问道:叶掌门,咱们能不能换个房间,这地字一号房里老是有非常细微的怪声,我挠了耳朵好多次,还是能听见。有声音?什么声音?叶裳套上马靴,抓起了囚魂剑。风吹雪也站起身,问道:怎么了?朱兄弟说屋内有古怪的细微声音,我去看看。叶裳说道。叶裳走入屋内,除了朱豪的蓝绸布包裹外,只有半撩开的一床棉被。有声音吗?我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叶裳眨眼道。你仔细听,我觉得一直有种古怪的声音,就是那种叶片悉悉率率的声音,很像是风吹过叶片的感觉,实在是很奇怪。叶裳把耳朵贴在地面,他示意朱豪禁声,屏息仔细听,一开始有种极其细微的声音在响,他似乎无法形容这种声音,后来风吹雪走入道:怎么了?你听下,真的有种古怪的声音。叶裳说。风吹雪仔细听了下吐槽道:这简直就像是蚕在啃咬桑叶的声音嘛,极其细微,我也听见了,不过似乎对睡觉不会有影响。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呢?朱豪问。可能是沙暴的强风导致的一种古怪的声音吧,具体发生的原因咱们也没必要去探查。怎么,难道朱兄弟受不了这种骚扰?叶裳问。是的,我老是听到那种声音,所以完全睡不着。朱豪打着哈欠道。好吧,就换吧,反正都有两张床,我和大风睡一张,再把杜公子抱过来。小杜还真是能睡诶,这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吧,按理说现在也应该饿醒了。朱豪说。半盏茶的功夫后,叶裳和风吹雪脱去身外的长袍,穿着亵衣钻进了棉被。不是我说你大风,这脚你洗了几遍,怎么还一股馊味?叶裳吐槽道。洗一遍行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和男人一起睡觉呢。咱们把小杜放那边没问题的吧,他怎么一直不醒呢?我方才仔细看了,他腕部中了支极细的无影针,可能是这针导致的酣睡,我方才用了个土办法,也许他能醒过来。叶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诗琪堂堂的百草门首席女弟子都没用,你能有什么办法?风吹雪说。其实也很简单,我把你的袜子放他被子里了。该死的,你怎么那么损呢?风吹雪给了叶裳一个爆栗子,我最近练功练多了有点脾肾两虚,的确是脚臭得很,等回中原让东方掌门给我整汤药治治。堂堂百草门门主,活生生成了你风吹雪的私家郎中。叶裳突然正色道,说正经的,你没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太对劲嘛?嗯,风吹雪打了个哈欠道,怎么说?这新龙门客栈的名字怎么都感觉和这破菜馆不相符,而且这做菜的口味,乃至米饭都和江南差不多,咱们入陇也好几天了吧,你看到一家有米饭的客栈吗?真的诶,这西北一般店都没有米饭的。风吹雪突然瞪大了双眼。而且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就沙暴要来了,就有个老伯带我们找到这家客栈了,还正好有空房,要的银钱还不多,我甚至有种感觉,这家客栈仿佛是为我们而盖的,正好为我们避难所用。可若说是这样布了个局,应该在饭菜里下毒吧,或者布些暗手杀我们,可你看看这里,除了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对抗我们的人吧。这倒不一定,方才我仔细打量过了,那两个老人表情木讷,感觉很怪,而那个童子就更加不一般了,若说他只是个孩子吧,可是他……啊!惨叫传响开来,叶裳跳下床抽出囚魂剑就冲了出去,他看见地字二号房前,客栈老妪丢掉了手中的铜水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怎么回事?楼上的中石道人和林少聪都冲了出来,唐雨柔提着天工弩也钻出了房门。风吹雪握紧了出云剑,走到房门前,旋即为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朱豪斜躺在床前,右手刚翻开被角,双眸圆睁死相可怖,他的腿部,腹部和眉心都中了竹叶镖,身体里的紫黑色晕荡开来,恍若宣纸上泼洒的大块墨团。风吹雪奔入房间之时,叶裳高声道:别动他,镖上有毒!这怎么可能呢,就这会光景,他怎么会就让人暗杀了呢?风吹雪跺脚道。中石道人和林少聪奔下楼梯,瞥见了这一切,林少聪说,看来我们这几人里有一人是凶手。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只有精通暗器的武林人士,才能以竹叶镖杀死朱豪!中石道人说。其实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林诗琪扣上襟扣,走入楼梯道:一瞬间击发出三枚竹叶镖,分别锁定在朱豪身体的三个部位,试问下,除了蜀中唐门中人,在场的诸位,谁还能有这般敏捷的暗器手法?林姑娘此言看似有理,其实根本站不住脚的。唐雨柔正色道:若是我杀死了朱兄弟,必然会用竹叶镖之外的东西,这样公开击发,岂不是自己暴露身份?更何况,竹叶镖并不是多么稀罕的暗器,寻常铁匠铺子和各大门派都有此物,也不能完全推断是我所为吧?唐姑娘说得有道理,更可况这朱豪兄弟身中剧毒,死状可怖,这毒,也未必只有唐门中人会用。朱兄弟怎么会死在这里,这不是地字二号房吗?不应该是叶裳你们住的吗?哦,朱兄弟说一号房里有古怪的声音,所以与我们调换的。风吹雪说。这古怪声音究竟是什么?会不会与朱兄弟的死有关?谢逸晨问道。说是有种类似虫子咬叶子的声音,但后来我们进去后就没有了,可能是沙暴产生的声音吧?虫子咬叶子的声音,会不会是蛊虫?阿凡提套起羊皮大衣道:难道是苗疆的人下的手吗?阿凡提大叔好见识,还通晓苗疆巫蛊之术,叶裳说道,此地距离苗疆万水千山,恐怕应该不是他们吧,而且外面沙暴遮盖,一般人也进不来诶。我还是那句老话,林少聪颔首道,凶手就在我们几人手里,如果现在发现不了,后面还是会有人死的。该死的,这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实在是太麻烦了,现在彻底不能睡了。中石道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简直是又困又乏,小杜怎么样了,醒了吗?不好,小杜还在屋里呢。叶裳箭步奔入,长松了口气,他斜背起杜少陵,发现他双眸睁开,刚要说话,叶裳单指立于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附在他耳边说了三句话,杜少陵微微点头,旋即又闭上了双眸。还好,小杜一点事没有,睡得还是像头死猪。叶裳说。那就让他睡着吧,最起码他不是凶手,可以排除掉一个了。林少聪说。那依照林兄弟的意思,这杀死朱兄弟的会是谁呢?谢逸晨说。这我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我们百草门人做的,如果是我们,直接在吃食里下点毒,远比用竹叶镖要安全得多,也没有这般麻烦。林少聪说道。诸位,老妪颔首道,这人死在我们客栈,报官时还望各位能作证,和小店一点关系都没有。放心吧,凶手想必马上就能推断出来。风吹雪说道,既然凶器是竹叶镖,不如咱们把带的所有兵器物件全部摆出来,这样便可以查清了。中石道人说道。那就先从唐姑娘开始吧,毕竟她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林少聪说。好,既然你怀疑我,就先从我开始,我的天工匣里有二十二支柳叶镖,三只暴雨梨花针,四支天工弩箭盒,两只天女散花,加上一柄天工伞和两只袖里乾坤。你腰眼上的这柄,不是武器吗?林少聪嗤笑道。这只是柄普通的钢制弯刀,是我们唐门中人都会配置的随身武器,也算吗?唐雨柔问道。好,全部在桌案前摆出来吧。林少聪说。你们都不要碰,否则启动机匣可能伤及性命。唐雨柔咬唇,打开天工匣的机括,将大小排布的武器码了开来,天工伞骨霍然睁开,内装有密集的无影针和小铁蒺藜等暗器,最后他挨个排布着柳叶镖,放到第十八只的时候神色大变,望了望空荡荡的天工匣,她面色抽搐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少了四只?杀死朱豪兄弟的就是你吧?林少聪笑道,自己用了三枚淬毒的竹叶镖,现在还在这贼喊捉贼!我真没有下楼,就在林姑娘旁边的房间。如果我想下去杀朱豪兄弟,随时都有机会,何必进他屋里呢?还用我随身带的竹叶镖,还故意在这码放起来让你们大家都发现吗?唐雨柔咬唇道。我一直在房间内没有睡着,的确没听到人走过去的声响,林诗琪颔首道,如果唐姑娘离开房间我能听到的。这样吧,为了取消大家对唐姑娘的怀疑,我带她进我房间详细检查她的衣物,如果找不到最后一支竹叶镖,就不可能是她。好,我愿意去搜查她的房间。林少聪说道。三人分头行事时,中石道人眉头紧蹙,要我说凶手也未必在我们这几个人里,大家都是从峨眉远道赶来,要想下杀手路上完全可以动手,现在外面有沙暴,困在这客栈内跑也跑不掉,动手还有什么意义呢?要说这最值得怀疑的,其实是他!他的食指,直指阿凡提的脑袋。我?阿凡提圆睁双眸道:怎么可能是我呢?我也是半道路过龙门小镇,怎么可能杀人呢?我们几人都是相识的,就你这个人不早不晚出现在龙门镇内,还和我们入住在同一家客栈内,你的确有嫌疑的,要我说,这个大叔就可能是无名组织的迦楼罗!谢逸晨抽出了钢刀。阿凡提涕泪交横,这可不能乱说的诶,我都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无名组织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楼的,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诶,我是好人……好了,风吹雪抬掌道,我也不是很相信这位你就是迦楼罗,不如你把你随身的东西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有没有疑点。好,都给你们看,只要你们不为难我就好。阿凡提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下来,随身的除了一只羊皮钱囊,一柄银色刀鞘的小刀和大大小小的随身饰品外别无他物,他甚至脱掉了外层的亵衣,露出了干瘦的脊背。哎呦!林诗琪刚走出房门,旋即背转过身。好了,阿凡提大叔你穿好衣服,我们相信人不是你杀的。叶裳拿起匕首问道,这是什么刀?英吉沙小刀,一般客商都会随身携带防身,我这柄从来未曾用过。风吹雪自屋内走出,摇了摇头:阿凡提的屋里没有异样。叶裳转而面对着客栈老妪道:大娘,你一推开门,这位朱兄弟就死了吗?嗯,我看到他死样可怖,就吓得提水的铜壶都掉了。您拿着铜壶是去找他做什么呢?我寻思你们都洗脚了,他也可能要用热水烫烫脚吧,没想到一推门她就死了。老妪说。叶裳打个哈欠道,这样吧,现在都快寅时了,不如我们先回去睡觉,等到明早再行定夺吧,大家都把房门销死,留点心眼。我同意这个提议,这都累了一天了,实在撑不住了。谢逸晨说道。叶裳借着上楼的契机,在其中几人耳边低声讲了两句,继而走进了原来的房间。一炷香的时间后,老妪坐在前厅的座前,又端起了铜壶,她的身后,小童和老伯走了出来,小童露出了阴鸷般的笑容,走到地字一号房前,手中掏出钥匙,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老妪提着铜壶,走到里间床前调转壶身,扣动机匣对准了被单,旋即她的动作停滞了,被子里只有一名样貌怪异的蓄胡男人,突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老妪壶身内的竹叶镖击入发出簌簌的声音,被窝里的机关人偶突然跃起,斜丢出套索却捕了个空。老妪翻身掠出房门的刹那,床下的唐雨柔跃出,袖里乾坤内的无影针追击而来,直中老妪的双腿,却怪异地没有一滴血珠。老妪奔到小童近前之时,厅内早已有人用火折子引燃了油灯,众人握着兵刃,站在了老妪一家的四围。你们这样是何意?老伯表情僵硬道。老伯,其实一切都是你早已策划好的吧,叶裳冷笑道,从龙门镇内捕获到我们的行踪,抢在我们之前用歹毒方法杀死镖局众人,到快我们一步赶回小镇,再准备好这家客栈请君入瓮,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只可惜你的漏洞实在太多,从进门内莫名的臭味,到客栈内江南风味的菜肴和鲜见的米饭,再到朱豪兄弟的意外死亡,都是你三人所为,试问如此深的夜色下,这个老妪还握着铜水壶去找朱豪兄弟做什么?小杜又怎么会在进客栈前就神秘昏厥呢?这些都只可能是你们做的。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做点小本买卖,你这样血口喷人恐怕不妥吧。老伯说。杜少陵是天机门的弟子,他知道机关人偶的事情,如果他进入客栈,很可能窥见你用了机关人偶的事情,所以尽早除掉他在你的计划上,而让我们昏昏睡去你才有下手的时机,可惜你机关算尽,没想到朱豪会和我们调换房间吧,当你进入屋内击发出从唐雨柔天机匣中窃取到的竹叶镖时,收手已来不及了,朱豪临死前发出了嚎叫,让这一切都打乱了。唐雨柔抓着天机弩道:现在想来,用饭时我的天工匣码在柜台前,他们应该就是那时候窃取的竹叶镖。是时候让我们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吧,这三人里哪个是你的真身呢?或者,还是说你的大名吧——迦楼罗?所谓的无名组织第一高手?哈哈哈,小童发出了桀骜的笑声,拊掌以对道:很不错,不愧是藏剑掌门叶裳,不仅武功卓绝,推断和体察能力也是一流,我敢断言,你如果去做个捕头也完全能够胜任,只可惜,和镖局内的那群胆敢冒犯我们无名中人的蠢货一般,最后都是成为待宰的羔羊罢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他左掌挥动,身前的老伯和老妪两名机关人偶跳动起来,手掌展开推出锋刃。谢逸晨自身后抽出钢刀,倏然如浮光掠影般腾转,一刀贯脑而下!小心!叶裳话音未落,小童的头颅为刀刃切开,咕噜噜滚到了地上。终于大仇得报了,谢逸晨的话未曾言尽,便察觉到了怪异之事,死去的童子头颅又动了起来,一滴血都没流出来。头颅发出咯咯的笑声,双眸中喷出几道寒光,谢逸晨捂着胸口,呕出了黑血,旋即他以刀抵住地面,眼神凌厉而凄婉,缓缓咽下了气。唐雨柔扣动天机弩的机簧,箭簇没入迦楼罗的身体没有一滴血流出。该死的,我们中计了,这个童子也是名机关人偶。叶裳带着众人退后,还是难掩心头的惊恐。你们真的以为我对付不了你们吗?我只是想把猎杀你们当成一场游戏,就像我最擅长的那样。童子人偶阴鸷笑道,现在,轮到我进攻了。你们准备好了吗?大家注意,机关人偶是有法可破的,它的身上是有机杼带控制的,我们只要破坏机杼带,它就不能用了。风吹雪说。最关键的,我们要找到真身在哪里,才能击破。叶裳说。三名机关人偶袭来之时,林少聪和中石道人匆忙抽剑迎击。老妪口中吐出毒镖,囚魂剑当啷击落。中石道人的七星剑倏然挥击而出,清脆的撩击斜切在老妪身前,在她周身刀刃迎击而来时,中石道人已然抽身而起,童子体内突然飞出一道横索,勾住了他的足踝。该死!真是该死!中石道人以剑锋削击藤索,如砍到石块般毫无作用。林少聪抽身上前,斜倾袖口扣动袖箭机括,三枚短箭击得童子人偶后退,他扬起九曲轮猛击在藤索前,依然毫无作用。哈哈哈,老伯抽身上前,胸部机括飞出两条藤索束紧了林少聪,旋即三只机关人偶的腹部都打开豁口:紫黑色的烟雾弥漫开来。毒烟!风吹雪掩住口鼻,向后退去。哥!林诗琪仗身上前,想要救助林少聪,老伯口中喷出毒镖,唐雨柔甩出竹叶镖击断,喝道:回来!下一刻,老妪体内的数枚无影针贯穿了林诗琪的后背,她生生倒在了毒烟里。该死!中石道人施展缩骨功挣脱藤索,七星剑在双手间施展切开童子人偶的外壳,内中圆盘型的机关柱轮转,一枚毒针射入中石道人的眉心,他喷出一口血,毒烟贯入口鼻倒了下去。林少聪挪转身体到老伯身前,数枚暗器贯体的刹那,他凝视着地面上妹妹的尸体,旋即引燃了身前的火云弹,光焰喷涌下老伯人偶震飞出去,风吹雪等人已经撤到楼梯之上远离了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