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晚上八点, 苏妩如约敲响了魏千音的门。 魏千音坐在落地窗边，面前的圆形吧台上，早已醒好了酒。 兴许是“为什么离婚”这个话题太沉重, 她独自喝了几杯, 此时已经酒意微醺。 魏千音晃着酒杯，耸耸肩膀说：“今天你好准时。” 苏妩将自己带来的白葡萄酒放进冰桶, 笑道：“白天你问过我之后，我就没心思做别的事了，怎么可能不准时？” “是吗？”魏千音将酒杯放下，“你很久没有准时过了，早知道就应该让你多等等。” 苏妩低下了头, 她知道魏千音的意思。 结婚之后，她越来越忙。 起初, 只是迟到一两分钟，飞奔到魏千音面前，那时，魏千音很心疼她跑来跑去，总是跟她说, 不要开快车, 不要赶时间，说她可以等。 后来，她就真的让魏千音等，十分钟，半小时，两小时，直至失约。 “对不起，”苏妩轻声说, “总是让你等。” 魏千音摇摇头，道：“你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但是没有什么用。” 她说得淡然，苏妩的心却在发紧。 离婚之后，她设想过很多次，魏千音独自在餐厅和电影院等她时的心情，魏千音会不会很委屈、会不会很生气？ “我等过你很多次，有很多次你都没来，”魏千音看着苏妩，她原本以为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会难过，没想到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我不怪你——后来我想过，每次你不能来的时候，你给我的道歉都是真的，你确实因为不能来见我难过，你不是故意的。” 她喝了一口酒，好像只有保持着微醺，才能把那些话说下去。 “……我已经尽力不去怪你了，但是那些失望是真的，每次都会有一点点失望，我可以给自己找理由，让自己不去在乎它，但是它从来没有消失过。” 魏千音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说杀青之后，和我一起去野餐，我很兴奋，买了好多好多东西，还特意买了新裙子，想和你一起穿。” 苏妩点点头，她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那次她们计划了很久，魏千音每天都会打视频电话给她讨论，是她在剧组最大的消遣。 “可是，你杀青之后，跟我说，你要跑路演，没时间和我去了，”魏千音勾起唇角，笑意凄凉，“路演明明可以推掉，谁还没拍过戏啊！但你偏偏就不，你敬业，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我说了就是不懂事，不支持你的工作……后来我把裙子扔了，其实我还挺喜欢那条裙子的。” 苏妩没有说话，在魏千音的怒火前面，她的解释那么无力。 她没有推掉路演的原因简单到庸俗。那时，有高·利·贷找上她，白纸黑字甩出苏父签的合同，扬言一周不能还清，就去她家闹事。那两场路演开出千万高价，能解她燃眉之急。 苏妩知道魏千音今天找她，是想说清楚当年的事。可那笔高额债务和神出鬼没的高·利·贷，苏妩实在说不出口。 被追债的日子那么不堪，她用尽了全力才没有被魏千音发现，现在又怎么能开口？ 魏千音已经醉了，她没有注意到苏妩的异样，仍旧自话自说： “我不止扔了那一条裙子，后来，你说补偿我，已经定了西餐厅，我去了，但是你没来，那次我真的很失望。” “不过，当时我还能找到理由原谅你，拍戏很忙，我知道，我可以去探班，这样就能见到你。” “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倒贴，网上的评论我可以装没看见，但是情.人节你也没来！那次我一直等你到天亮。” 魏千音喝完一整杯红酒，定定的看着苏妩，一字一顿的说：“苏妩，你真的没有心。”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为什么每一个我需要你的瞬间，你都不在？你还说你会来？我根本就不相信你还会来了，哈哈，最后你果然没来。”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期待了。” 魏千音一把抓住苏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笑道：“你给了我所有关于爱情的幻想，然后又把它打碎了。” “苏妩，你真的很残忍。” 疯狂的心跳从掌心传来，苏妩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她忍不住抱住了魏千音，魏千音软软的靠在她的肩膀上，苏妩能感受到她的眼泪。 “别哭，”苏妩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一直爱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魏千音抽泣道：“我不相信。” 苏妩轻轻叹了口气，她抱紧魏千音，道：“我没有骗你。” “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 苏妩看着窗外渺茫的夜空，说出这些话对于她来说太难了，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划开她伪装的硬壳，『露』出千疮百孔的柔软心脏。 “其实我接那么多戏不是为了红，是为了钱。” 魏千音骤然抬头看着她，苏妩的眼神脆弱空洞，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变调的沙哑。 “我父亲的工地出了很大的问题，去世前欠了很多钱，还有高·利·贷，他们威胁我不能还钱就去找你……我不想你被伤害，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家居然有那么多不堪的事，我怕拖累你。” 魏千音的心重重的坠了下去——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她以为苏妩想红，以为苏妩被娱乐圈『迷』了眼，以为苏妩很喜欢被粉丝围绕的感觉，甚至以为苏妩爱上了别人……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魏千音陪苏妩办完了葬礼，以为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但她没有想到对于苏妩而言，葬礼并非痛苦的结束，而是开始。 “去野餐之前，高·利·贷的人找上我，要求我一周内还清一千万，我没有钱，说爸爸没有欠这么多，但是他们和我讲，利滚利，就是这么多！他们真的很可怕……他们说还不上就剁一根手指，但我拍戏当明星，不如……” 苏妩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道： “我觉得恶心，当场就吐了，他们笑得很恶心，说我这么烈更有劲，我说三天内可以还钱，他们说我不值一千万，把刀子贴在我的脸上，说还了钱就撕了我爸签的合同两清。” “那两场路演，正好开价一千万。” 魏千音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比苏妩更不能忍受苏妩被人侮·辱，苏妩那么高傲的人，听到那种话会是什么感觉？被冰冷的刀子贴住脸又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像在被毒蛇『舔』·舐？ 魏千音轻轻拍着苏妩的背，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只会有这一次，只要过了这个坎就好了，所以我去了路演，没有陪你去野餐……后来我发现不会只有这一次。” “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去那家餐厅，我想和你一起在顶层看雪，那天我拍完戏，已经坐上车了，我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但是，我在车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我爸留下的那栋烂尾楼死了一个工人，工头带着全村人过来要个说法，我不能不去。” “我只好跟任哥说，掉头，先去工地，处理完事情后，已经很晚了，我想虽然过了晚餐时间，但是我们可以在房间里看雪景，我和酒店工作人员说过，安排三十层以上的房间，但是你说你已经走了，你很生气，一直挂我电话，我想跟你解释，但是你把家里的门反锁了，我进不去。” “我第二天五点有戏要拍，没办法……”苏妩的声音里满是抱歉，“只好走了，没有等到你起床给我开门。” 魏千音心里酸得厉害。 她一怒之下反锁了门，想给苏妩一点教训，但是，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苏妩不在门口。 那天她很失望。 她在心里骂过苏妩，让她等了那么久！结果人都没回来！垃圾！搞到手就不珍惜的人渣！ 原来苏妩回来过，只是等不下去了。 魏千音忍不住又哭了：“我真的好气啊！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所以我才锁你的……我没想到……” 她的心里满是后悔，如果当时就知道这些事的话，她不会怪苏妩不来见她，也不会把苏妩锁在外面，让她冬天在门外呆一整夜。 那是自己家门口啊，本该是温暖的港湾，苏妩看着一扇打不开的门，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魏千音带着哭腔，“如果你说了，那我肯定不会那么不懂事了，我可以做得更好，让你不那么难受。” 说罢，她又觉得有点委屈。 在短暂的婚姻里，魏千音一直觉得苏妩对不起自己。她很努力的学会懂事，苏妩理所当然的接受她的懂事，但事到如今，她却发现在苏妩的描述中，她还不够懂事！ 而且，她不是很爱苏妩吗？那为什么知道了苏妩当时那么惨，她除了后悔没有对她更好，还会觉得委屈，甚至愤怒？她为什么还是不能原谅苏妩？ 怎么会这样？如果她早就知道这些事，她会做得更好吗？魏千音忽然没有了信心。 魏千音『迷』茫的说：“你工作很忙，家里还出了变故，你没有错，但我也已经很努力的懂事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只有我在努力维持我们的关系……我觉得我也没有错。” “你没有错，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苏妩抿了一口酒，“我没有跟你说，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你了，本来，我们刚结婚，还没去度蜜月，你就要陪我一起办葬礼，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 魏千音低下了头，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不知道，”魏千音轻轻推开苏妩，“我们都没有错，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妩与她碰杯，语气中满是眷恋：“人生太无常了，其实我比你更想回到最开始的日子。” 回到她在课堂上多看了魏千音的那天。 那天天气很好，魏千音坐在她的身边走神，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魏千音的脸上，她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懵懵懂懂的样子像是不小心闯入了人间的精灵。 就是那一眼，苏妩的心已经被她夺走。 老师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进去，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剧烈。 苏妩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就是这个人了。 快下课时，魏千音终于转过头，看见了苏妩。 ——这个学姐，好漂亮。 那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魏千音傻傻的看着苏妩，看了好一会儿，直至苏妩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苏妩的指尖葱白，落在她的掌心，有一点奇异的微热，像一道小小的电流，击穿了她的灵魂。 时至今日，都没有第二个人给过她那种感觉。 回忆猝不及防的涌现，魏千音感觉自己头脑发热，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 她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魏千音曾经千百次在苏妩面前有过这种感觉，她觉得苏妩的眼神像一汪深深的海，她会渐渐沉进去，被包围，被占有，被夺走自我。 “苏妩。” 魏千音『舔』·了·『舔』自己的唇。 “你不要过来。” 苏妩疑『惑』的看着她，她的指尖仍旧搭在酒杯上，葱白的指尖，被红『色』的酒『液』映得愈发诱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 苏妩的话只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她读懂了魏千音的眼神，那个眼神像是一点火星，落在她身上时，已然变作燎原大火，将她燃烧殆尽。 苏妩的指尖从酒杯上移开，落在了魏千音的脖颈之间，魏千音微微仰起头，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好像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苏妩的指尖带着小小的电流，击穿了她的灵魂。 魏千音再次『舔』·了·『舔』自己的唇，她觉得口干舌燥，声音变得分外软，失去了可信度：“真的，你不要碰我……” “为什么？” 苏妩声音喑哑，指尖划过她脖颈的弧度，落在她的下巴上，低声问她： “会忍不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