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街上沈家的酱铺里,沈瑛带着子宁来试尝着新出的酱油,检查新进的大豆品质,见一切如常就准备坐轿回沈府。二人刚出铺外,街上的百姓就在议声沸沸的说着殷家公子要回城的事。 沈瑛闻询身子僵硬万分,脸色未变,霜眸中却异光一绽,转瞬又一下黯淡,整个人就似结了冰一般僵直地站在原地,片顷未言语。 灵琦和灵珑两丫鬟的神情也是各有异色。 "灵琦,你留在铺子里再打点一下。"沈瑛狠狠敛神,冷声吩咐之际凝眸看着身旁丫鬟。 灵琦会意,颔首道:"奴婢明白。" 言罢,沈瑛凝色与子宁上轿舆回府。 过了半时辰,灵琦回来东苑,快步入暮夕阁。子宁在凉亭里陪着丫头玩地正欢,看着灵琦进屋。 沈瑛半倚矮塌,手肘托额,闭目拧眉似深思什么,闻她来睁开时眼角沾了血丝,遂扬袖一展屏退了两丫鬟,就灵珑还在。 灵琦回禀了殷瑜被封偏将军,嫇城将士全奉旨回乡成亲,殷瑜快回来了。 沈瑛脸色渐白,隔了半晌才冷冷出声吩咐:"留意他何时归城,第一时间回禀。" 灵琦颔首,面色暗沉。 沈瑛复合上眼眸作思,不让情绪流露。 心底一阵无法克制的涨痛。 他要回来,要回来了! 两丫鬟识趣的合门出屋,让主子一人安静。 半晌,沈瑛思深入睡。 又是那个梦。 又是那个少年的背影。 看着他又要离去,她终于忍不住地伸出手,想作挽留。 留下来可好,留下来。 即便把她只当成妹妹,也别弃她而去。 可好。 她心里不断地默念,默念。 可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他的背影,渐渐弥灭,如风如雾,徒来不留半丝痕迹。 她眼瞳微缩,胸腔狠揪欲裂,再也忍不住这梦的折磨,第一次与梦中发出凄婉的哭着。 奋力的大哭,声嘶力竭的嚎叫。 "不要走,不要走……" 她在现实中喊出了声。 "求求你……" "瑜哥哥。" "瑛,你怎么了。"子宁已在身旁,紧张地问着,不断擦去她眼角不断流出的泪,动作轻柔,怕会把她碰坏了般。可不管怎么擦拭,她的泪仍然不断地流出来,湿透鬓边,子宁顿觉胸口一阵发闷,一阵说不出的锐利痛意。 好痛,好痛。 她握起她的手,牢牢地,紧紧地,死死地握住。 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极力的挽留。 掌心送来的暖意,缠上了指尖,沈瑛从朦胧中转醒过来。醒时一刹那,看见了子宁,也发觉自己的失态,觍颜凝色陷入尴尬。 子宁什么也不问,垂首轻吻着她的指尖,哽了哽喉,沉声道:"我去叫灵珑打水来。" 说罢,她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温糙的手掌,起身出屋。 沈瑛紧紧抿唇,不知自己是否说了什么梦话,也不知子宁都听到了什么。 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寡言。 到了夜里,灵珑伺候她们归寝,二人仍在僵持着,沈瑛不知该如何先开口解释,子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追问她。 至良久,听铜壶漏下将jiāo三鼓,夜深人静。 沈瑛似已入睡,唯子宁合目难眠。她窸窣起身,出了屋,独自去膳房里拿了壶酒在凉亭外孤坐着,搂着丫头埋首作饮。丫头扑在她怀里摇头摇尾不断舔她,不慎舔到她唇角流下的酒渍,被辣得咽呜一声,吐舌摇头。 子宁笑它蠢笨,猛地喝下几大口,起了微醺。 不知为何会想饮酒,明明她最讨厌就是酒这东西,又烈,又辣,又烧心肺。 可此时尝来,却有了不同滋味。 它让人烈得十足痛快,一阵阵烫在她胸前,到处热辣辣的滚灼,如同千针相刺一般扎着她的心肺。 痛快啊,好痛快! 复再几大口下肚,整个人便飘飘然了,随即白日里沈瑛悲哭的画面顿时清晰浮现脑海。 子宁颓然低眼,手握成拳,喉间莫名梗得生疼。 她侧目,看着一旁乌黑黑的狗,拧眉醉声喃喃自道:"丫头,瑜哥哥是谁。" 这个让沈瑛在梦里都哀求着的人,在梦里都为他缠思哭泣的瑜哥哥是谁! 当听见沈瑛的哭叫声,她急切的冲进屋里,守在她身边。 当看到睫羽上悬挂着晶莹的泪滴,那眼角不住的落泪,她的脑中一刹那间全然空茫。 她从没有见过沈瑛这么脆弱,这么悲伤,这么凄婉悲痛的一面。 从没有! 她总是对任何人,也包括她,都态度冰冷。 可原来,她也有哭泣的时候。 再听见那三个字,原来,原来…… 原来一直都是同chuáng异梦。 子宁不由冷冷地笑出了声,她虽然傻,傻得不懂情爱究竟为何物,可她会掏心掏肺的真诚去对待沈瑛。 但沈瑛却没有。 从没有! 她陡然才明了,陡然明悟沈瑛当初的那句话,所谓心给了别人的含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一开始,她就表明她的心有所属。 她肯选择她作夫君,只因她是个傻子,不会像别人那般藏着弯弯绕绕的心思,想在她身上索取更多东西。 因为她傻,所以沈瑛更不用费心思逢场演戏。 她能给她的东西里,唯独除却感情和心这两样东西。 别的,什么都能给。 包括完璧的身躯。 子宁倏地沉下脸,猛又大口饮酒,不觉中黑眸一片yin晦森森,迸she出嗜骨的杀气,身里血液在叫嚣中不断沸腾起来。 她狠一咬牙,而后,嘴角勾出一抹扭曲的笑。 邪恶残酷的笑。 子宁但不自知,她已经醉地迷糊糊了,眼神与笑都是发自本能另个自我的真实展现。她把酒壶随手抛丢,站起身步履蹒跚,从后门带着丫头一起离开了沈府。 离开这本不属于她的地方。 回她该回之处。 可究竟该回哪,她又没想起来。 只是心底就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催使自己。 她晃晃悠悠地来到街上,死沉的街道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丫头却兴奋的很,如重游故地,撒腿到处奔到处跑,子宁无意识地跟着它一路瞎走,到处走。 片许,她看见丫头钻进后巷里的风月花街,唯独那里十分喧闹,脂粉香随风扑鼻。丫头一下没了狗影,子宁就进入花街寻它,但刚踏进窑子,就被几个花街女子拦住去路,她们粘巴巴地贴着她身上,摆弄妖媚姿态,莺声娇语调戏着面生的新客。 "走开,我,我要找丫头。"子宁皱起眉,摆着厌烦的脸色推开她们。 除了沈瑛能近她身,旁的女子沾染一下她都觉得厌地很。 "丫头,有!我这有的是丫头!"楼门里出来一个风韵犹存的鸨娘,笑脸嘻嘻地走到子宁面前,挥手扯走这几个低姿色的庸脂俗粉。 "丫头,在哪。"子宁醉喃喃地追问鸨娘。 鸨娘拉着她的衣袖,笑脸嘻嘻半哄半骗,将她带上阁楼厢房,jiāo给了一位姿色上佳的青楼女子,并使了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