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心里纵有一百个不乐意,面上却不敢驳了叶云归的面子。 他虽市侩油滑却绝不傻,心里清楚这位二殿下虽然被废去了太子之位,眼下连个王爵都没有。可对方既然能从皇陵里出来,还能代替陛下来慰问镇北军,便说明对方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皇家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他觉得叶云归在未来极有可能复位。 若他今日得罪了对方,说不定就等于得罪了未来的皇帝。 念及此,他只得赔着笑脸道:“殿下既然开了口,此事下官定然会尽心竭力。” “那就劳烦郡守大人了,我对于宅子没有特别的要求,最好是清净一些。大人想必也知道,我身边带着的人不少,所以宅子不能太小。再加上北郡天寒,宅子里若是有温泉那就更好了。“叶云归道。 郡守心道,你这是没有计较吗? 你计较的可太多了,要清净,要大,还要有温泉…… 这种宅子恐怕整个北郡也找不出来几处。 但对方身份在这里,他自是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从郡守府出来之后,叶云归眼底便带着几分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宅子殿下是真打算去住吗?还是只为了为难他?”岑默问。 “住是肯定不能去的,江府我都不放心,住他安排的地方,岂不是更要提心吊胆。”叶云归道:“但我也不打算一直住在舅舅家,总归是有些不便……对了,你们那儿有多余的地方吗?” 岑默一怔,忙道:“自然是有,而且我们那儿也有温泉。” “哦?”叶云归道:“地方大吗?有没有人伺候?” “殿下想要的,都可以有。”岑默道:“只是我们那地方过于隐蔽,殿下若是经常出入,只怕会比较奔波。” “隐蔽了好,最好是谁也找不见。”叶云归道。 岑默转头看向他,心中猛地一悸,暗道殿下莫不是真的想搬过去住? 但叶云归没再继续和他聊这个问题,岑默只能暂时压下了心底的疑问。 回到江府后,江峰年正在前厅里等他。 对方今日去见过了图震,将叶云归那封文书拿给对方看了。 图震又惊讶又兴奋,险些忍不住直接来见他。 “这件事情舅舅和图将军已经知晓了,后头的事情还要劳烦舅舅多帮我操心一二。等我朝父皇递了折子之后,若他允准此事,我希望帮踏雪的人都挂上职,不管是挂在镇北军,还是别的什么部司,总归是要让他们有个名正言顺的来处可查。” 江峰年对此事尚有疑虑,便道:“等陛下批复了,咱们再议也不迟。” “嗯。”叶云归知道他的心思,也没多劝。 但是他相信,等事情铺开之后,踏雪的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实力。 到时候,他舅舅自然会慢慢认可他们…… “今日你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江峰年问。 “很顺利,这位郡守大人与我想得差不多。”叶云归道:“此人一毛不拔,却又贪功近利。如果我所料不错,他绝不会心甘情愿放这把血。我已经让岑默派人盯着他了,看看他会不会给我父皇写折子为自己表功。” 江峰年打量了叶云归半晌,开口道:“你对此人的了解,倒是比我都多。” “都是岑默帮我打听到的。”叶云归一笑。 一旁的岑默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因为叶云归根本没让他做过这些事,包括之前关于镇北军的信息,也都与他无关。 很显然,这些事情都是那个人替叶云归办的。 只是因为对方不好现身,他才被拿出来说事罢了。 后头这些日子,叶云归便很少出门,一直窝在江府里休息。 北郡天气虽然冷,但只要躲在烧着火炕的屋里不出去,还是挺惬意的。 到了腊月十四这天,岑默找的大夫终于到了北郡。 叶云归得到消息时正在沐浴,他听了此事之后,沉默了很久没有做声。 岑默不知他所想,也不催促,只耐心地立在旁边等着他的答复。 “来得有些慢了。”叶云归道。 “路上遇到了大雪,耽搁了几日。”岑默道。 叶云归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苦恼。 他没有告诉岑默,就在三日前,他肚子里的小家伙胎动了。 那胎动极其微弱,他甚至都没什么感觉,是满月提醒之后,他才觉察到。 当天夜里,叶云归躺在榻上想了许久,犹豫着到底该做什么样的决定。 若是换了几个月之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 他身为一个男子,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无法接受。再加上他这样的身份,若是事情暴露,那后果可想而知。 别人定会将他当成妖孽。 尤其是他父皇,第一个不会容他! 可时隔几个月之后,两个小家伙在他腹中一天天长大,慢慢长出了心跳,开始胎动。他甚至忍不住想,两个小家伙的手脚是不是也已经长出来了? 那是他的骨肉,身体里流着一半他的血。 叶云归有点舍不得杀掉他们了…… 他想,要不然就试一试? 试着把他们留下…… 合他和岑默二人之力,说不定能保全他们。 “岑默……”叶云归转头看向岑默,问道:“我可以信任你吧?” 岑默一拧眉,单膝跪在木桶边,问他:“你不是说,到了今日,你我之间不必再问这样的话了吗?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信任我了。” 叶云归摇了摇头,他没办法告诉岑默,自己这个决定,要赌上多少东西,他的身家性命,他所有在意的东西,他的未来…… “殿下……” “让大夫先留在你那里吧,我暂时不见他了。” “那你肚子里的蛊虫怎么办?” “养着吧,你和我一起。” 叶云归一手揽过岑默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你会保护好我们的,对吧?”叶云归问。 “会。”岑默点了点头,而后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数日后,岑默的人传来消息,说郡守果然给皇帝递了表功的折子。 皇帝收到折子后,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前太过匆忙,竟是忘了给叶云归安排住处。他心中愧疚,为了弥补便赏了郡守,还在批复中命对方务必要好好置办,定要让二殿下满意。 收到皇帝加急的批复后,郡守紧接着就拿了几套宅子的选址,来江府拜见了叶云归。 叶云归佯装不知道他朝皇帝递折子的事情,只拿着手里的几页纸认真琢磨了半晌,最后选定了一处离北郡城最远的宅子。 “殿下,这宅子的确是修得最好的,地方也清净。但这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路有些远,从城中过去还得经过一段山路,若是遇到下大雪,路不大好走。”郡守道。 “可我只喜欢这一处。”叶云归道。 “好,既然殿下喜欢,那下官今日就下定,明日便让人着手修缮,过了年殿下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叶云归想了想,开口道:“若是可以,我想年前就过去看一眼。” “也好,只是如今路上有雪,怕是不大好走。”郡守道。 “路上有雪,不能找人清一清吗?”叶云归问。 郡守一怔,强装出一副笑脸道:“殿下说的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二殿下是真不好伺候。 对方从来北郡的第一日就给他下马威,如今他跑前跑后,又是替对方置宅子,又是各种跑腿,任劳任怨,可一句好都没落着。 他心中对叶云归满是怨怼,却忘了自己借由此事朝皇帝表功时,得了多少赏赐。也忘了自己当初以“迎接二殿下”的名义,用官府的银子置办过多少东西,到头来好处都让他得了。 待郡守走后,叶云归便收敛了笑意。 自从开始胎动以后,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怕是等不到过年之后了。 若是换了旁人还好糊弄,可他舅舅太敏锐,很容易发现端倪。 叶云归没将此事告诉舅舅,倒不是不信任对方。 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复杂,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希望把舅舅扯进来。 更棘手的是,他也拿不准这江府和镇北军中,有没有他父皇埋下的钉子。所以他不敢在江府逗留太久,甚至是这北郡城,都不可久留。 腊月二十四这日,叶云归和江峰年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 用过饭后,叶云归同江峰年品了会儿茶。 “你一直不肯朝我细说你的计划,是怕我给郡守通风报信吗?”江峰年笑道。 “舅舅很快就会知道的。”叶云归道:“后头我可能会离开一阵子,营中的事情,我暂时就管不了了。” “你要去哪儿?”江峰年惊讶道。 “舅舅,你记住我今日的话,等我走后,你只当什么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如何应对,不必收敛也不必顾忌。”叶云归道。 “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江峰年问。 “您很快就会知道。”叶云归道:“我会让岑默在府里留人,你若要给我传话,找他的人便可。但切记,无论是镇北军中,还是江府,都未必安全。” 江峰年道:“陛下在我府中安插了钉子,此事我一直知道。” 只是碍于皇帝的颜面,他不能撕破脸,只能佯装不知把人养着。 叶云归听他这么说,便放心了不少。 江峰年对叶云归的打算很是好奇,可他见对方不愿多说,也不敢再问。 毕竟这府中人多眼杂,有些事情确实是知道的人越好越稳妥。 尤其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江峰年对叶云归的能力早已十分认可。 他相信,叶云归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 次日,叶云归便让郡守带路,打算去对方帮他置办的新宅子里看看。 马车从江府出发时,一路上还挺顺利,但到了城外,天色却变得阴沉了起来。 又过了不多时,竟是开始下起了雪。 叶云归着人朝郡守问,这路还能不能走? 郡守这几日好不容易让人将一路的雪都打扫了一番,今日若是因为这点小雪就打道回府,那他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了? 他这人办事最怕的就是无功可领,所以今日说什么也要让此行顺利。 而且以他的判断,这天气确实不算太糟糕,这点小雪并不会影响到他们行路。 念及此,他便让人给叶云归回话,说这雪下不大,不会有问题。 叶云归没有对此表示质疑,便依着郡守的意思,吩咐人继续前进。 马车出城后又走了一段,便拐到了一处山路上。 郡守此前说得没错,这处宅子的确离得有点远,路也确实难走。 尤其今日还下着雪,雪花落在山间纷纷扬扬,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但这路既然是被清理过的,想来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叶云归的马车经过一处拐角时,山上忽然有落石滚下。 郡守那辆马车在前头,于是幸免于难,他带的府兵也都在前头开路,无一人被这落石牵连。 可叶云归就倒霉了,他的马车在郡守的马车后头,正好被那落石擦着边滚过。 马车倒是无事,但马却受到了惊吓,一个失控,直接侧滑到了悬崖边。 若是换了平时车夫尚可稳住马车但,今日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略有些滑。 马车这么一侧,终究是没能稳住,直接翻下了悬崖。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众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郡守听到动静后急忙下了马车,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命人下去寻找。 可众人终于爬到了崖底之后,却一无所获。 山下只有马车的残骸,和马的尸体。 马车里的叶云归和岑默却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