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最全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尽在[],域名[(.)]???。?。?? ()?()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14()_[(.)]14114*?*?14()?()”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 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 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 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 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 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 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 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 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 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 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 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_[(.)]???#?#??()?(), 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Θ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51 章 帝后51吗?请记住.的域名[(.)]Θ?Θ@?@?Θ ()?()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子·离娄上》 [2]《左传·成公》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小说: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