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小人举手投足,缓缓转身,宛若立时便会走出来。siluxsw.com 苏苏惊奇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哦”了一声,眼波一横,带着三分娇嗔、一分薄怒地笑道:“方供奉,流水小桥你既然送了给我,以后可不许再给别人建哦,要不然我可不依!噢,我的住处逼窄得很,不如暂且寄在方供奉府上如何?唉,长安居,大不易,我们下榻的迎春楼,还说是临安城排名第二的大客栈呢,看起来还不如方供奉府上的后园大。” 方攀龙只怕她下一步便要提出到他家中借宿,苏苏却似已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睐眼一笑道:“几位大人都愿意借出城外的庄院来,不过住在迎春楼也自有它的好处,别个地方,怎么能够在深夜归来时还能买到五芳斋的金丝蜜饯、味福楼的宋嫂鱼羹、何家老店的玫瑰香脂,还有宝织坊最新样式的云锦雪绸?” 方攀龙啼笑皆非地坐了下来。 他开始觉得,苏苏在临安城如此受欢迎,恐怕还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与风骚——这不是一个好字眼,但是方攀龙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苏苏的风格——苏苏的言语举止之中,带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的豪迈坦荡,令人忘忧。 苏苏临走之前,方攀龙道:“苏苏姑娘,我不会造第二座七宝楼台,正如我答应你不造第二座流水小楼。所以,你最好对那些人说清楚,换一样东西去难为他们。” 苏苏眉一挑:“我偏不换,又怎样?” 她扬长而去。 不过方攀龙很快听到,苏苏指明了要与那一座远在襄阳的七宝楼台一模一样的宝楼。但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世上只怕是找不到第二尊同样美丽的无瑕绿玉来制作那座楼台的基座——除非有人有胆子去将那一尊宝楼弄来。 这不是有意为难临安城这些达官贵人吗? 苏苏笑吟吟地对其中一位仰慕者说道:“别发愁,也许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改变主意,想要另外一样你们弄得到的东西。你也知道,女人的主意是变得很快的噢——” 不知不觉中,苏苏已开始成为方攀龙府上的常客。有时候她的理由是来看一看她的那座流水小楼,有时候是喝醉了酒逃席逃到这儿,也有时候是来找方攀龙为她制作某种特殊的器具——中秋之夜,苏苏与菊部头在西湖上斗舞,全凭了方攀龙制作的五层楼船和喷洒水雾的竹枪,让苏苏如在云端中起舞,仅此意境,便已令湖上湖畔的游人,惊为天仙,菊部头一曲未完,便含羞带愤而去。 现在苏苏想要的是一颗据说能够光耀十丈、明辨发丝的夜明珠。 这世上夜明珠不是没有,但是这样的夜明珠,只见于传说,还从没有人能够一识庐山真面目。 方攀龙与苏苏已经混得很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也许是因为苏苏在他面前坦白得就像他的兄弟。 那天夜里苏苏再一次逃席逃到他家中时,方攀龙不免说道:“苏苏,你这么夜夜笙歌地过日子,好像快活得很啊!” 苏苏斜他一眼:“所以你觉得我是在故意为难别人,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嫁人,是不是?” 方攀龙但笑不语。 苏苏趴在长案上,唉声叹气地说道:“这世上的好男人,本来就不多;十个里面,又有九个已经是别人的相公,我很懒,不想和别人去争;至于余下那一个呢,就算没出家也与和尚差不了许多——你说叫我嫁谁去?” 方攀龙骇笑道:“苏苏,你不会是在暗示这余下一个是我吧?” 苏苏哼了一声:“你倒想呢!” 方攀龙觉得苏苏终归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 也难怪她。这纸醉金迷的临安城中,哪有一个富贵中人,能够让苏苏觉得是可以委身下嫁的? 苏苏一连十几天没有再来。偌大的庭院,蓦地里冷清下来。 这其间临安城又出了一件大事。官家千方百计迎回了失陷于北方的生母韦太妃,韦妃回銮之后,却揭出柔福早已死于北方苦寒之地的秘闻,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柔福长公主,纯属假冒。大理寺审问的结果,原来是当年靖康之乱时,有宫女逃至民间,遇见一个酷似柔福的带发修行的女尼,这女尼便由此生心,套问出宫中种种情形,假冒柔福奔逃至临安,享了这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假柔福被问成斩立决,官家以其貌似柔福,终究心有不忍,赐她于狱中自尽,以免当众受辱;至于驸马,全不知情,不予追究,只夺了爵位府第,仍为一平民。 方攀龙感叹不已。这十几年来,有谁想得到柔福长公主居然是假冒? 也就在那天夜里,苏苏再一次来到他家中。 苏苏常在他家中出入,方攀龙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专为苏苏开了一条秘道。 夜深人静,苏苏突然从秘道中冒出来,倒将方攀龙吓了一跳。 苏苏一钻出来,便长吁一口气,仰倒在方梦龙的罗汉榻上,叹息着道:“我的腰酸,我的背痛,方供奉,你什么时候造一个木人出来,专为我按摩骨节好不好?你不是说,周穆王时,就有人造出了会跳舞的木人了吗?” 方攀龙将一方白布盖上沙盘,以免未完成的模型被多手多脚的苏苏给弄坏,之后才道:“这些天你在忙什么呢?居然会嚷腰醉背痛——我还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才会这样呢。” 话一出口,方攀龙便觉得,与苏苏混了这么些日子下来,自己说话的口气都越来越像苏苏那般爱冷嘲热讽了。 苏苏没好气地道:“少说点风凉话好不好?喂,你对这临安城的街道和水道了如指掌,你倒说说,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两个人出去?” 方攀龙疑惑地打量着她:“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两个什么人?” 苏苏看看他,诡秘地一笑,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说道:“柔福长公主和她的驸马。” 方攀龙差点儿没跳起来,瞪着苏苏道:“你要害死你自己?” 苏苏仍是一脸皮皮的笑:“你只说,帮不帮?” 方攀龙仍是不解:“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以苏苏的风格,是绝不会去管这种闲事的。 苏苏的眉头竖了起来:“我就是不服!”见方攀龙茫然,苏苏恼怒地一脚踢来,自然是没有踢中——一边忿忿地道:“整个临安城,除了你这呆子,谁都知道柔福长公主根本就是真的柔福,韦妃非要制她于死地,为的不过是柔福是她在北方失节嫁人的见证人罢了!我就是不服这口气!黑白岂能如此颠倒?我就偏要让那韦妃看看,就算她是皇帝的生母,也不见得能够只手遮天!” 方攀龙注视着双颊火红的苏苏。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苏苏。 苏苏又仆倒在罗汉榻上:“这两天我都快累瘫了——你倒是快想办法呀,再拖下去,说不定居然也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来,柔福和她的驸马,只怕在我那儿就藏不住了!” 方攀龙皱皱眉:“柔福自己能够逃出大理寺监狱,就算万幸了,还拖上一个驸马做什么?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层风险。” 苏苏翻了个白眼:“真受不了你。人家恩爱夫妻十几年,你倒是轻巧,说拆散就拆散。再说了,韦妃回过神来,迟早还不是要收拾掉同样知情的驸马?你倒是想出办法来没有?” 方攀龙沉吟着道:“这两天大理寺在搜查一个重犯,查得紧得很,城门和水门都把守得密不透风——原本他们要抓的人其实是柔福长公主。认识她的人太多,只怕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他忽然一笑,苏苏立时警惕起来,觉得他这一笑大是不怀好意。 方攀龙已开口说道:“真要逃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走——下水道。” 临安城的下水道,都是十年前由方攀龙主持重新修建的,巨大的陶管,足有一人高,深埋在地下五尺,四通八达,穿城而过,最终将污水排入钱塘江中,临安城从此再无积水污物堵塞之虞。 苏苏的脸垮了下来:“不会吧?你叫我去钻那么臭哄哄的下水道?” 方攀龙叹了口气:“有谁见到你从大理寺监狱中救人了吗?你逃什么逃?真正是作贼心虚。” 苏苏恼怒地一脚踢来,这一回倒没有落空,却被方攀龙扣住了脚腕,一拧一送,苏苏痛呼一声撞在榻壁上,抱怨地道:“方攀龙,我又不是一根木头,你动作轻柔一点儿行不行?” 她连名带姓地叫起来,方攀龙倒是一怔,心中难免异样,他是不是与苏苏太过忘形亲近了一些? 苏苏仍是若无其事地在临安城中招摇过市,三天两头跑到方攀龙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方攀龙有时候很想问一问苏苏:是谁将你送到临安城、送到我身边? 但是他始终开不了这个口。 苏苏有时候也说些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语,但更多的时候,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地窝在他的罗汉榻上出神。 方攀龙觉得他们两人似乎都在暗自抗拒着某种他们看不见的安排。 他有些明白苏苏的心思——她就是不服这口气,凭什么她的一生早在别人的安排和预料之中?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都市中,苏苏还要迷惘多少时候,才能寻找到她的方向? 而他自己,还要徘徊多少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的前路? 元宵佳节,方攀龙府上的门僮和小厮,都放大假上街看灯去了。 方攀龙独自站在庭院中,转动开关,将一架嫦娥奔月的彩灯慢慢升起来。 灯下那薄如蝉翼的铜盘中,盛满石脂水。 只要他点燃那盘石脂水,这具彩灯便会被热气托上天空——直至铜盘中的石脂水燃尽。 这是一个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手工极其细致、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仅仅打磨那菲薄的铜盘,便花去了他三天时间。 方攀龙却站在那儿恍惚出神,迟迟不曾点燃盘中的石脂水。 直至身后房门“砰”地一声响。 苏苏气咻咻地冲了出来,一路走一路叫道:“方攀龙,恭喜你啊!” 方攀龙一怔,回过身来。 苏苏两手叉腰,乜斜着眼气哼哼地说道:“恭喜你马上就要做贺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了!瞒得这样紧法,是不是生怕我来闹你的喜堂?” 方攀龙错愕地道:“这话好像应该我来说才对吧?不是说你已答应嫁给张皇后的一个侄儿吗?”苏苏恼怒地道:“你倒会撇清!实话告诉你,来你这里之前,我已经到贺大人府上去了一趟,干干脆脆地告诉他,我是你家长辈给你订下的妻子,只等嫁妆办好便要过门!” 方攀龙忽然道:“慢着,贺大人是不是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苏冷笑道:“那老滑头,在官场打滚一辈子,装腔作势有什么不会的?自然说绝无此事、纯属误会了——方攀龙,你和我混了这么些日子,名声可也不太好了呢,听那老头的口气,似乎还说他家女儿就算年长未嫁,也不会嫁你这种人呢,倒叫你白高兴一场是不?” 方攀龙啼笑皆非:“苏苏,哪里来的流言,你就信了?” 苏苏悻悻地道:“无风不起浪。” 说到此处,苏苏忽地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方攀龙,方攀龙大出意外,手足无措地呆在那儿,觉得苏苏身上的体香与花香一阵阵地直冲入脑中,令得他脑中空白一片。 苏苏喃喃地道:“我现在也明白这里面有问题,这些话必定都是有人故意放出来让我听的,现在那个人想必正躲在暗处偷笑来着——但是我不管了。我受不了将来有另外哪个女人来霸住你,不如我自己来霸住你比较放心。” 方攀龙不由得扶住了苏苏的后腰,忽然觉得空荡荡的心中已充满苏苏的热气。 苏苏忽地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问道:“你听说我要嫁给张皇后的侄儿,就只会闷在家里做彩灯?” 她口气中的不满和不平,显而易见。 方攀龙一笑:“是啊。你不是讨厌从下水道逃跑吗,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飞出临安城。” 苏苏自然知道他这话当不得真,但是听在耳中受用得很,喜滋滋地道:“方攀龙,你现在倒也会说这种甜言蜜语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骗我,总之要说给我听就行。” 方攀龙环抱着苏苏,心中不知怎地突然闪过年少时那个女郎变幻不定的笑容。此时此刻她是不是正在暗处心满意足地偷笑呢?她将苏苏送来临安、送来他身边,是不是因为,她的心中,终究还是顾惜着他的孤单…… 冷不防苏苏一脚踩在方攀龙的脚背上,警告地道:“喂,不许走神,不许想别的人别的事!” 方攀龙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即使他们的命运是由别人安排的,又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的心。 后记:写苏苏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在某个舞蹈节目中见到了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于是将之借用过来,因了这个人物,而生发出这个故事。 《巫山传外章》 作者:扶兰 楔子 大宋自开国之初,每年岁入的一半以上便来自于各种商税,宋室南渡之后,国土狭小,由此更依赖于商贸之税而非田地之税,南方海上商路日见繁华,而朝廷每年仅临安、明州、泉州与广州四处市舶司所收的关税,在孝宗淳熙十六年便已高达6500万贯钱。是以这海上的丝绸之路,无论对于朝廷还是民间都是至关重要,海盗也因此日益横行。理宗时,东海之上出现了一个来自飞鱼岛的巨寇,自号东海王,十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