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叫住我。bjkj66.com 我回过头,她当着暖暖的夕阳对我笑,“有空也记得给自己盘算一下──母后这边有我照应着,你也不用回回都过来。” 我心中一软,鼻子立时便有些酸,道:“我记下了。” 见了平阳,我有心揭过这一回,奈何太后不放过我。平阳在长信殿替我照料了两个晚上,便被她发脾气赶了回去。 而陈午在宗正寺关得久了,终于有人拿他说事,弹劾哥哥任事不明,治下不严。 哥哥是个闷声做事的人,苏恒不疑他,他便不开口辩解。天下尚未彻底平定,他也确实无需上阵跟言官扯皮。 红叶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我听,“据说皇上当面就把折子丢回去了。中午便留大农令赐了饭。” 我只点了点头。 天气越发的热起来,不知谁开了拱月窗。窗前海棠已垂了果子,铃铛似的悬在风里,工笔画一般。有雀子落在枝头,用黄喙啄那果子。 当苏恒要捧一个人时,必定会将他捧至巅峰。连着在椒房殿宿了半个月,而后又有了今日的事,这些都不过只是个开端罢了。日后定然还有更多让人瞪大眼睛的作为。 然而有了开端,便必然有结局。 只要苏恒下定了决心,蜀地便割据不了多久。等到了外无敌患的时候,御史台、沈家就都不是今日的用处了,那个时候再来这么一遭,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时日无多,我差不多也该有所作为了。 我说:“去安排安排,让陈午知道这件事。” 37美眷 四个太医令里,陈午是最年轻的那个。 他能从一介乡野大夫一跃而为太医令,也是机缘巧合。 当年太后从樊城来长安,一路车马劳顿,又有些水土不服,才离了宛城地界,便呕吐眩晕,病倒在床。随扈太医令怎么调养都不见好,苏恒无奈之下张榜悬赏,访求名医。 奖赏固然丰厚,敢揭榜的却一个也无──毕竟是太医令都治不好的病,太后又凤体金贵,寻常的大夫谁敢轻易用针药? 因此悬赏了四天,才召来一个大夫。然而那大夫须发皆白,耳聩目昏,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他带了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进去,老神在在的给太后切了半天脉,所有人都以为他睡着了的光景,忽然一个激灵,颤巍巍拖出句话来,道:“小毛病,我徒弟就能治好了。” 他身后那个年轻人,也就是陈午,站了出来。 陈午给太后诊治,只用了两剂药,太后便能起来身,三五天就康健如初。 他年轻嘴甜,很会讨太后的欢心。太后病一好,便帮他说项,要给他个官当。 苏恒却很厌恶陈午,我也一样──那个揭榜的老头是个乞丐,根本就不是陈午的师父。陈午贪求奖赏,却怕治不好太后反而获罪,便骗了个痴傻的老乞丐去揭榜,他自己在后面看着。若看了脉象,能治好,便让老乞丐推他出来;若治不好,横竖怪罪不到他头上。 贪求富贵、顾惜性命,皇帝也敢骗,师父都能乱认。足见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 然而医术却也真的出类拔萃,苏恒将他提拔到太医院,没几年他便当上了太医令。 太后对他多方关照,长信殿也次次都是他去问诊请脉。太后也只信他一个。这次她一时冲动,把陈午牵扯进去,想必也十分懊恼。 红叶听命行事,然而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陈午跟随太后也有些时日了,太后这次……久久不痊愈,估计还是想再弄陈午出来给她看诊的。” 太后应该是有这种打算的,想必还将自己的主意知会过陈午了。 然而陈午这次受了无妄之灾,只怕未必跟她一条心。 海棠果摇曳得可爱,我便抬手掐了一枚,逗弄架上的鹦鹉,道:“这就看他怎么想了。太后久治不愈,于是非放他出来看诊不可?还是太后病得越久,他的罪过就越大。” 若太后还像之前那般,连未央宫也牢牢的握在手里,陈午自然就信太后。在大牢里安稳的等太后将他弄出去。 若我可以轻易的越过太后去,将他捏死,只怕他就会做别的打算了。 奸猾小人,就是这一点最容易打交道。 红叶很快便心领神会,道:“我这就去布置,吓他一吓。” 我说:“去吧。我看清凉殿前槐花开得好,你顺道采一点回来,我们做槐米饼吃。” 红叶笑道:“喏。” 这几天我去长信殿伺候的多了,太后终于也懒得应对。只仄仄的歪在床上,与刘碧君说话。因为我在,也说不了十分私密的话,也不过是些绣花纺线的家长里短。 偶尔也会意有所指的问起刘碧君随驾南行时,苏恒跟她说了什么,又赏了她些什么。然而一说到这里,刘碧君便只是红着脸,低垂着头不说话。太后先还取笑她小女儿姿态,渐渐的也开始避开这一遭了。 我只笑听着。反正这一遭刘碧君没怀上孩子,对我而言便无可无不可。至于苏恒怎么宠爱她──上一辈子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太后便有些烦躁起来。日日躺在床上,好人也躺坏了。她这病装得久了,竟真染上了些病象。 刘碧君也十分的忧心,便想尽办法让太后快活起来。 这一日我去的时候,远远的便听到女孩子脆生生的笑声。 进去便看到,太后寝殿后的院子里,刘碧君正和几个丫头泼着水打闹着。 殿里牡丹开的正好。饱满鲜艳,一团团一簇簇,姹紫嫣红开遍。几个正当韶华的小姑娘手上牵着柔嫩的柳条,沾了水笑闹着互相泼洒。躲闪挥挡之间,纱衣翻动,恰像是那花朵活了一般。 太后就躺在阶前贵妃榻上,一边看着他们打闹,一边笑呵呵的指给刘碧君,道:“小心,玎珰在你后边儿呢。” 天澄澈湛蓝,浓花密叶翻动之间,阳光明媚闪烁。 实在是眼福不浅。 我上前向太后请安,太后瞟了我一眼,懒懒的应了一声,一面对刘碧君道:“你们玩儿你们的就行了,我这边有人伺候着。” 我笑道:“母后今日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太后瓮声瓮气的道:“不过就是拖着日子罢了。”一面又咳嗽起来。 我说:“太医呢?” 太后没有理会。 吴妈妈便接口道:“回娘娘的话,太后娘娘让他们回去歇着了。”又道,“太后这边总不见起色,他们也操劳了七八天了。” 我说:“要不然换个大夫看?” 太后目光便一动,才要跟我说话,便见刘碧君擦着下颌的水珠,过来跟我见礼。 太后便转了注意,笑道:“不是说了,玩你们的吗?” 刘碧君面色桃花瓣似的粉红,一如既往的羞涩模样,道:“太后娘娘又取笑碧君了。” 太后便转向我,道:“我病了这么些天,她操劳照料,也累着了。” 我便也对刘碧君笑道:“妹妹辛苦了。” 刘碧君面色越发的红,垂下头来,讷讷的道:“应该的,不比皇后娘娘辛劳。” 太后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我只当没发现,也道:“应该的。” 刘碧君虽曼妙窈窕,灵敏上却还欠缺了些,那些水又大半是往她身上招呼的,因此衣服湿了不少。纱衣原本就薄透,沾了水越发的若隐若现,衬着她白玉似的的肌肤,令人心荡神移。 我便笑问:“陛下今日来过没?” 太后便往后仰了仰,眼中冷嘲一闪,道:“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又念着了?” 我说:“也没有。只是──虽说入了夏,早晚却还凉,碧君妹妹湿了身上,这要被风吹了,万一受了凉也跟在病道,那就不好了。” 刘碧君忙福身道:“臣妾进屋换身衣裳。” 太后一把将她拉住。 风过庭院,刘碧君果然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而后又打了个喷嚏。我见犹怜。 奈何好心被当了驴肝肺,我便笑着转开了目光。 外间玉兰树上的便有两三只蓝尾巴的喜鹊跳上了枝头,唧唧喳喳鸣叫起来。 宫女上前通禀,道苏恒来了。 刘碧君便有些讪讪的,却只能起身,随我一道出迎了。 苏恒自然知道我在太后跟前伺候,见我迎出来,也只是一笑,便托住了我的手腕,道:“不是让你歇一日吗?” 我说:“觉得身上不那么重了,便来看看。母后这一病七八日了,令我忧心。” 苏恒沉默了片刻,道:“会好起来了。” 我笑而不答,道:“进去吧,母后等你也有些时候了。” 我辛辛苦苦来伺候太后,苏恒当然不会挑这个时候跟刘碧君浓情蜜意,甚至不曾看她一眼,便携了我进殿。 太后这个当娘的,对苏恒的了解还比不过我。可惜了刘碧君受这一场冻。 太后这会儿已进了屋,我与苏恒进去的时候,四下里已经一片静悄悄的了。殿里黑沉沉的帏帐用黑色闪金的穗子系了,中间空出高阔的正屋来。太后的床便在帏帐后面。 那床比椒房殿里那张还要大些,靠里的那侧有一个古色大厚梨木柜子,还是太后在樊城时用的旧物。柜子顶上一只鎏金的炉鼎,里面燃着檀香,有小宫女踩了梯子那钳子换炙片。 太后就在床中央,掩着嘴低低的咳嗽。 苏恒忙上前帮她捶打,道:“母后咳嗽着,便不要叫人燃香了。” 太后道:“我这一屋子药气,不点了香熏一熏,连嘴里都是苦的。你们本来就不爱来,我再不把屋子收拾好了,没的讨你们嫌弃。” 苏恒苦笑道:“母后又刻薄儿子了。” 太后道:“我不刻薄你,你今天就留下来陪陪我老婆子吧。” 苏恒略一犹豫,还是道:“儿子从命就是。” 太后又侧头去看刘碧君,刘碧君忙一屈膝,道:“臣妾看看茶水去。” 太后见她走远了,才回头对苏恒道:“她是个懂事的,怕我躺着无趣,想尽办法逗我──你可还记得,每年上汜节,族里老人便折了柳枝蘸水,给你们祓邪祈福?” 苏恒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太后便笑道:“她们便蘸了柳枝玩水呢,瞧她身上湿的。” 苏恒道:“母亲喜欢,多玩几次也无妨。” 太后道:“我是玩不动了。”说着又咳嗽起来,“当年那么苦的时候,也没忘记上汜节带着你们兄弟三个,加上碧君和君宇,一起到河边踏青去。如今日子好过了,我也老了……” 苏恒便有些愧疚,道:“太医呢?不是让他们在长信殿伺候着吗?” 太后伸手拦了他,道:“刚刚才跟皇后说起来,我这病了七八天,太医院若真能治好,早该有起色了。可见他们医术都是有限的。” 苏恒自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面色便有些不豫,“儿子这就张榜,命人访求名医。” 太后咳嗽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何必舍近求远,宗正寺里不就关着个现成的吗?” 苏恒不说话。 太后便继续说道:“你关也关了这么久,他该当受过罚了。母后我也想明白了,那日我在气头上,话说的便有些重……” 苏恒道:“他本来就挟功自傲,懈怠了母后的病情。若再非他不可,将他放出来,日后岂不加倍拿捏母后?儿子不杀了他,已经是宽宏大量。母后不必再说了,天下这么大,儿子就不信找不出能医治好了母后的良医。” 太后噎了噎,终于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三个太医令才得了半日闲,便又被苏恒召回了长信殿。 太后发了话,苏恒夜里便留在长信殿用膳。 我身上略觉不好,也有些咳,便早早的告乏退下。 刘碧君已换了一身罗裙,浅碧轻红,袅袅娜娜,天生已是第一流的姿色。此刻便捧了金盘,在苏恒身侧伺候着。垂首间娇羞婉约,宛若不胜。 我若是个男人,只怕也要动心的。 苏恒却还是道:“朕晚些时候再去看你。” 我笑而不答,只福身向太后告辞,又嘱咐刘碧君伺候好太后皇上,不用送我。 刘碧君便赶紧上前送我。 她腰肢柳条般细柔,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握。 苏恒确实是好福气。 出门前我回身去望,正对上他的目光,便微笑着一颔首,苏恒面色立时便有些变。 ──他这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卖乖不成就要恼怒的脾气,实在是很不雅。 只怕又要记恨我一晚上了。 回去的时候,天光还明,离入夜还有些时候。 一时心血来潮,便决定去清凉殿走走。 清凉殿里槐花开得好,粉的娇嫩,白的皎洁。傍晚时分微风习习,那芳香便一阵阵的来。伴着金明池上吹过来的水汽,沁人心脾。 我停住脚步,略觉得有些沉寂。 闭上眼睛,一时夜色如水,星光流泻。柔黑的天幕下,树荫窸窸窣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