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陆氏本是不同意唐宁慧出去做事的,沉着脸说过这样的话:“你好歹是我们唐家的四小姐,哪怕如今我们唐家时运不济,倒也不用你如此的抛头露面。186txt.com” 白如懿见唐宁慧垂着头不作声,她倒也颇为同情。她当年在私塾学了几年,本也想上新式学堂的,可是爷爷那时候在,不同意,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几个字会看账本,管家理财就可以了。白老爷子都这么说了,白老爷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欠身应了个“是”。 白如懿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在唐宁慧离开后,在唐陆氏跟前开口为唐宁慧说了句话:“娘,我倒觉得四妹去市政府秘书室做事不是什么坏事。一来,让人家觉得我们唐家开明,是新式的家庭。二来呢,四妹这花容月貌的,去秘书室上班,那里头往来的非富则贵,都不是普通人。指不定四妹就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娶去做了夫人。若真是如此的话,日后娘还少不了享享这四妹的福。” 唐陆氏冷哼了一声:“指望她?”白如懿压低了声音道:“娘,我们这些为商的,哪怕日进斗金,但见了官都还是矮三分。再说了,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四妹那鲜鲜嫩嫩的模样放哪里不出挑。”唐陆氏听到这里便沉吟了起来。 白如懿赶紧下了一剂重药:“娘,我进唐家也两年多了,媳妇我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死活都是唐家的人。自然是日夜盼着我们唐家好。媳妇我说句难听的话,娘切莫生媳妇的气。少丞被那些个猪朋狗友带坏了,虽然如今是不大争气,指望不上。可是少丞本性不坏,我娘特地请万相寺的了尘大师算过,大师说他这几年只是在走噩运,所以被猪油蒙了心窍,等醒悟过来,必定会重整家业的。”唐陆氏听到最后几句,从榻上爬了起来,抓着白如懿的手腕:“那大师当真这般说?” 白如懿:“娘,媳妇难道还骗你不成?”扶着唐陆氏重新躺下,又细心地取了软枕塞到她腰后,“娘和媳妇今生今世能指望的,还不是少丞一人。大姐二姐是自家姐姐,不用多说,自然是会一心向着少丞的。但若是四妹真有那运势,嫁个好人家,日后总念及唐家就少丞一个独苗,她娘家就这么一个哥哥,想来总少了会拉扯几把。哪怕最不济,娘你放她出去做事,在族人里头也落一个明理的好名声。” 白如懿见唐陆氏不说话,知道她在细细思量,便福了福,告退了:“娘你休息一下,媳妇去厨房瞧瞧去。” 唐陆氏考虑了一晚,第二天清早用早膳的时候便对唐宁慧道:“大娘昨儿晚上想了一夜,既然你愿意去外头做事,大娘也不拦你。只是你切莫学那些不好的,破什么旧,谈什么自由恋爱,你爹虽然走的早,但我们唐家在宁州还是有头有脸的。” 唐宁慧本已觉得无望,此时闻言,又惊又喜,忙起身:“是,大娘。”后又补了一句:“谢谢大娘。”唐陆氏第一次亲自夹了筷菜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坐下来吃饭吧。” 唐宁慧欣喜地坐了下来,嘴里露出的笑意,便如三月枝头的桃花妖妖。唐家的几位子女都长的极好。白如懿见手抚着腹部,想起了唐少丞,一时间不由地痴了。 ☆、第9章 白如懿其实也难。花朵一般的年纪,本以为觅得了如意郎君,谁知道进门头一年,唐宁慧的爹唐秋冯便得了急病,药石罔效,转眼便撒手而去。唐冯秋这一去,留下了唐家孤儿寡母和唐家不小的摊子。 唐少丞那年虽然小登科,可年方仅仅十八而已,唐家所有的生意往来便一下子落在了少不更事地他身上。由于场面应酬,难免往来酒楼等声色场所。一来二去的受了一些人的引诱,便开始走入旁道。等到唐陆氏等人发觉之事,已经到了输掉店铺,瞒不下去的地步了。 白如懿一进门唐家就有白事,唐陆氏已经极不满了。第二年又产下了女儿唐文环,唐陆氏更是不满意。到了后来,知道儿子烂赌,唐陆氏对这个命根子素来溺爱,虽然恼其被狐朋狗友带坏,但更多的是把所有的恶气都出在了白如懿头上。 唐宁慧就在暗地听到过大娘唐陆氏与陆大娘的对话:“这个姓白的就是个扫把星,进门后,唐家就没出过好事。” 陆大娘素来会拍马逢迎,便立刻附会:“可不是。少奶奶一进门,就克死了老爷,说不定命里带煞。要不,老奴去庙里给太太算一卦。” 唐陆氏沉吟片刻:“若真是命里带煞,可如何了得?”陆大娘忙道:“太太,这还不容易。若少奶奶真的是命不好,就请庙里的师傅化解化解。若是化不了,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呗。” 唐陆氏啐了她一口:“你说的轻巧,怎么来的怎么回?你以为唐家如今还是老爷在的时候吗?你又不是不晓得,如今唐府里头的开销,还不靠她的嫁妆来贴补呢。”陆大娘尴尬地笑:“那是太太聪明,卧床装病,把府里头库房的钥匙传给了她。这么一来,她管了事,不能不往里头贴银子。” 唐宁慧在外头端着刚熬好的药碗,不知是天气冷的缘故还是其他,她只觉得身子阵阵发凉。 唐陆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老爷在世,我何用如此啊。如今唐家入不敷出,贴我的体己,早晚有一日要贴完的。我们娘家你不是不知道,早已经是子侄掌家了,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便真如泼出去的水。她们白家是巨贾世家,她手里真若是没了银钱,必定会向娘家开口。她老子还掌管着白家,指缝里漏下点来也够普通人家吃用几年的。” 陆大娘道:“是,是。太太,我是跟着您从陆家出来的,怎会不晓得您的难处呢!” 唐陆氏又长叹道:“我的体己,迟早也是要留给少丞的。我只是怕他不争气,把我的那份藏了掖了几十年的嫁妆也给输个精光,那日后我们这家大大小小的可怎么活下去。” 屋子沉默了半晌,陆大娘开口询问道:“太太,这问卦的事情?”唐陆氏声音倦怠地道:“去吧,去问一卦也好?我们唐家啊,如今风雨飘摇,可再经不得一星半点的事了。” 唐宁慧等陆大娘出来后,等了片刻才端了药碗进去侍候唐陆氏服药。 出来后,便径直去了白如懿的院子。白如懿正在榻上喂第二个孩子吃奶,见了唐宁慧进来,便想搁下孩子起身:“四妹妹怎么这光景来我屋?”唐宁慧瞧了瞧四下无人,便道:“大嫂,我有话同你说。” 唐宁慧挑了拣了把陆大娘要去寺庙问询的话告诉了白如懿,又道:“大娘常年在城西的观音庙供奉灯油。与那里的无静师太熟稔地很,对她的话奉如圣旨。这无静师太平日爱往宁州各富家诵经念佛,若真是心境清净的人,粗茶淡饭便是修行,何苦如此。” 唐宁慧点到即止,说完便道:“大嫂,我先回去了。”才抬步,身后传来了白如懿感激地声音:“四妹妹,谢谢你。” 几天后,陆大娘一早去了城西的观音寺,唐宁慧旁晚回来见唐陆氏和白如懿的脸色都一如如常,显然大嫂已经做好了安排,陆大娘问的卦自然是好卦。 大嫂白如懿后来喝茶听戏打牌,也是因为跟大哥唐少丞置气。唐少丞被唐陆氏禁足了一段时间,倒也收敛了不少。唐陆氏当年九死一生生下这个儿子,向来是宠惯了,见唐少丞拘束在家,循规蹈矩的,以为是悔过学好了,便放了他出去。 那个时候,唐家还有一个当铺,虽然生意极差,但好歹还有一份家业。唐陆氏便含泪叮咛儿子:“我的儿啊,你以往好赌不争气,我真恨不得打死你一了百了了。可想到我们唐家至今无后。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若是真狠了心打死了你,我到地下也没脸见你爹。” “我的儿啊,如今你也是为父的人了,平日里行事哪怕不想着我这娘,也得为你的闺女们好好打算打算。切不要再踏入赌场了。这回去了当铺,你就住在当铺里,跟着大师傅好好学,也好好地经营这门生意。” 唐少丞重重地向唐陆氏磕头:“娘,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如今知道错了。儿子这回一定给娘争气。”唐少丞便搬出了当铺,跟几个伙计同食同住,一月也才回来数趟。 白如懿因掌管了唐家大小事务,手上又没银钱,自然是吃力不讨好。平素里唐陆氏亦没少给她脸色。所以唐少丞回来的时候,免不了会嘀咕几句。一来二去的,唐少丞嫌她烦,一月数回渐渐地成了一月一回。 一年后的某天,唐宁慧回家,才进院子,就听见大嫂白如懿凄厉地哭声:“唐少丞,你到底是不是人,家里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你不是不知。你竟然在外头烧钱养戏子……” 唐少丞亦在气头上:“你看你,披头散发的形同一个疯婆子。我当初怎么会娶了你。再说了,你进门这些年,一个接一个的生,哪一个是带把的。这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我没休你,已经是千好万好了。养个戏子怎么了?若她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我还抬她进唐家做姨奶奶呢。” 白如懿哀哀地哭:“唐少丞,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进你们唐家,吃穿用度哪里有花过你们唐家一分钱。这两年来,我填了多少嫁妆进你们唐家这个无底洞了?我为的是谁,图的是什么?好,如今倒是好,你要抬戏子进唐家做姨奶奶。好,你这就去抬。把休书给我,我回白家便是。” 唐少丞恨道:“好,我这就写。” 屋内传来白如懿呜呜咽咽地哭泣之声。因两人都在卧房内,唐宁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陆氏这时在陆大娘的搀扶下进了院子,冷冷地对杵在一旁地唐宁慧道:“站这里看好戏呢!还不过来扶我进去。” 陆大娘“哐当”一声推开了门,唐宁慧扶着唐陆氏进了屋子。 卧室里的地上狼藉满地,茶盏摆设之物都已经碎裂成片了。白如懿见她们进来,用手绢捂着脸,哭得越发响了起来。 唐陆氏喝道:“你们如今也是做父母的人了。这般大喊大叫的是做什么?让人瞧我们唐家闹的笑话还少吗?” 白如懿泪珠子滚滚落下:“娘,你倒是给我评评理。少丞他如今一月归家一次,媳妇我心疼他劳累,从未有过一句半句怨言的。可是如今,如今他竟然在外头养了人……媳妇我……”白如懿说到这里,已经哽咽不成语了。 唐陆氏瞪眼道:“你且细细说来。少丞好好地在当铺里头,哪里会养什么外室?”白如懿上前,拉扯着唐少丞。唐少丞挣扎:“你拉着我作什么?越来越像个疯妇了。” 白如懿用了全力,唐少丞竟然挣扎不脱。白如懿指着唐少丞长衫领子处的胭脂道:“娘,你瞧瞧,你瞧瞧……还有脖子上……”白如懿瞧了一眼唐宁慧,道:“四妹妹云英未嫁在,我这个做不便多说。” 唐宁慧脸上一红,知道大嫂这个不便多说里头定是铁证。 唐陆氏瞧了几眼,亦气得眼前发黑,但总归是自己儿子,免不了帮唐少丞开脱:“就算他出去花天酒地了,你也不能说他养了外室。他如今哪里有这个闲钱去养戏子?” 白如懿气苦之极,哭道:“是少丞自己承认的。”唐陆氏抬眼怒视着儿子:“你媳妇说得可是真的。”唐少丞垂着头不搭话。 唐少丞是唐陆氏自己生下来的,如此的表情便说明是真的。唐陆氏只觉得喉头一热,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好,我生的好儿子啊……”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唐宁慧赶忙上前扶住唐陆氏软到的身子,唐宁慧对傻愣住了的几人喊道:“快,快派人去请大夫,快!” 陆大娘因事发突然被吓住了,此刻回了神,连声地念佛,撒步往外跑:“阿四,阿四,快去宝顺斋的请大夫,太太晕过去了……” ☆、第10章 唐陆氏被儿子这一气之后,倒再不用装病了,真真是病了下来。整个人也似被抽了精气神一般,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唐宁慧印象中的大娘,发髻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神色端庄冷凝,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四周都仿佛会结冰一样。但是每当大娘对爹或者唐少丞,唐宝慧,唐双慧笑的时候,银盘似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慈祥的很。那个时候的大娘是最漂亮的。可惜,大娘极少极少会对着她笑。 唐宁慧犹记当年与母亲朱碧青从鹿州来宁州的路上,寒凝大地凋残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看不到一丝绿色。马车里放了炉子,上面熬着八宝暖茶,蒸着桂花糯米糕,甜甜的食物香气萦绕在小小暖暖的车厢里。 唐宁慧第一次出远门,觉得兴奋极了,时不时地掀开帘子一角,偷偷地瞧外头景致。可是母亲朱碧青的神色总是隐隐不安,唐宁慧那个时候还小,不懂母亲的担忧。马车走了很多天,总算是到了宁州,坐在前头的掌柜师傅跳下了马车,在外头道:“二姨太,主家到了。” 母亲朱碧青“嗯”了一声,怔了怔才扶着她起来,替她裹上了披风,系好了带子,这才掀开了马车上的夹棉厚帘子。 一阵刺骨地冷风瞬间从四面八方如箭一样地射了进来,唐宁慧穿了厚袄又裹着厚披风,也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她敏感地察觉到母亲似乎也冷地抖了抖。 唐宁慧抬头,她看到了两扇朱漆大门,门上粗粗地两个大铜环。掌柜师傅轻轻地扣了扣大门,便有个戴了狗毛耳套的人拉开门探头出来。 掌柜师傅:“阿四,快开门。鹿州的二姨太和四小姐到了。”阿四“嗳”了一声,一边拉开厚重古朴的大门,一边扯着嗓子朝里头喊:“二姨太和四小姐来了。” 朱碧青握着女儿的手,跨进了唐家大门。一身臃肿的陆大娘从里头出来,似笑非笑地朝她们福了福:“奴才给二姨太四小姐请安了。夫人算着日子,候二姨太和四小姐已经候了几日了。方才一听奴才们禀报,已经等在大厅里头了。” 朱碧青早在来宁州之前,便私底下问询了唐秋冯不少宁州祖宅之事。见陆大娘一脸的指使之气,身上是七八成新的苏缎袄子,心下已经猜到她的身份,遂含笑道:“有劳这位姐姐带路了。我们四小姐这几日也天天念叨着说想见大娘与哥哥姐姐们。” 陆大娘一双锐利地眼滴溜溜在唐宁慧身上转了一圈,笑吟吟地道:“难得四小姐有心。夫人啊,也记挂着四小姐,挂念的紧。这不,昨儿晚上,还与奴才一起赶制四小姐的袄子,说是要亲自缝制一套衣裳给四小姐做见面礼。如今看来啊,是母女连心,彼此记挂。” 朱碧青抿嘴笑笑,心里头却越发惶恐了起来。她自然知道陆大娘是唐陆氏当年的一个陪嫁媳妇,进唐家后,随着唐陆氏掌权,这陆大娘也成了唐府下人中的第一号人物。原先朱碧青不过是听听而已,到了此刻,这寥寥数句,朱碧青已经知道了这陆大娘可不是一般人物。陪嫁媳妇都已经如此了,唐陆氏的手段就可想而知了。 忆起鹿州时,隔壁的汪夫人知道她要回宁州祖宅地时候劝她的话:“青妹妹,你我隔墙而居这么些年了,我也知道你的为人,不是那些会耍手段争宠惹事的狐媚子。可是古今之事,不是恶妇欺善姑,便是刁姑气善嫂。我是真心实意地劝你一句,宁愿在鹿州带着宁慧吃糠咽菜,也不要回富贵宁州去。再说了,你在鹿州,你们家唐老爷也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朱碧青的曾祖父当年曾在翰林院供职,几代都是书香世家。可是在她祖父那一辈,因给当时的慈溪太后递了折子,惹恼了太后,便被摘了顶子不说,还下了大牢。朱碧青的父亲朱经纶走遍了京城,找遍了祖父的同庚同年同乡,变卖了所有的家当才把奄奄一息的祖父从牢里捞了出来。朱家由此便开始衰败了下来。 后来在京城实在待不下去了,祖父和父亲朱经纶一合计,便变卖了宅子回鹿州老家。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回乡途中又遭了流匪,除了一些书籍等不值钱之物,全部家当都被洗劫一空。到了鹿州后,幸得有几间祖屋和几亩田产,这才得以温饱。 朱经纶到鹿州安顿下来后,便在鹿州书院谋了份差事,又娶妻田氏,上侍奉老父,下哺育幼儿,倒也其乐融融。鹿州虽不若京城繁华,但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亦有另一番景色。到了鹿州的第二年,朱田氏产下一女。朱老爷在自己书房钱远眺青山如碧,一抹夕阳如染,便给呱呱坠地地孙女取名为朱碧青。 一直到朱碧青十五岁那年,朱家在鹿州也算颇有薄名的书香之家。可偏偏那一年,朱碧青的父亲染了急病,延医用药,不见半分好转。大半年后,便扔下朱家老小而去。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入不敷出,再加因治病而借贷的银子,本就清贫的朱家一下子陷入了困顿。不得已,朱田氏只好托了相熟的人做媒。 朱田氏对着朱碧青泪珠子扑簌簌落下:“阿青,但凡娘有一丁点的法子,也绝不会做这样子的事。”朱碧青亦知道娘的难处,落泪道:“娘,我知道家里难,弟妹都要吃饭。我不怪你。我心甘情愿嫁人的。” 十六岁的朱碧青如初夏新荷,娉娉婷婷出水间。那媒人秀嫂子有一个儿子,当年曾送进鹿州书院师承朱经纶,所以对朱家一直颇为敬重。知道朱家境况,得了朱田氏所托,便极热诚地去办事了。 几日后便来朱家,压低了声音对朱田氏道:“我手头有几户人家,你先参详参详。城北陈家的小儿子,与你们阿青年岁相当,只是那陈夫人是鹿州出了名的厉害,是个难相与的主。若是你们早些年,那陈夫人或许会收敛些,如今,如今……” 秀嫂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朱大嫂你听了切莫生气,如今你们家的光景,我怕你们阿青嫁过去会吃亏受气。” 朱田氏点了点头,感激地道:“秀嫂子说的是。俗话说宁喝开眉粥,莫吃愁眉饭。这样子的富贵人家,我们如今是高攀不起的。” 秀嫂子又说了几家,都是普通的温饱人家。朱田氏一时也难以定夺,瞅了一眼内屋,道:“夜里我跟阿青说说,探探她的口风。“ 秀嫂子点了点头:“好,好……”欲言又止了半刻,终于又道:“朱大嫂,我手头还有一家。我先把情况说与你听听,你若觉得不好,听过便忘记,不要当真,也莫生我的气。” 朱田氏替秀嫂子斟满了茶水:“秀嫂子,你但说无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朱家如今的光景,不过是白白顶了一个读书人家的名声,哪里还有什么里子。我除了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什么也不会,还欠了你们这多的银子,现在日愁夜愁的,不知道怎么能把债还清了,怎么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 秀嫂子见朱田氏说了这些的体已话,这才放心地道:“有一个宁州姓唐的商人,在鹿州经商多年。那唐老爷是个厚道的人,对外说的很清楚,说自己在鹿州已有发妻,也有两个女娃子。因在鹿州无人服侍,所以想在鹿州娶一房姨太太。” “朱大嫂,你切莫怪我说这个。我只是觉得像唐老爷这般实诚的人如今不多见,有些人明明想着是想讨姨太太,对外却打着娶夫人的幌子,等生米做成了熟饭,才让你们知道,到时候不从也只得从了。我见过那唐老爷一面,不过而立之年,模样长的也好。因此他也挑的很,寻常女子无法入他的眼,所以他的事搁了一年多了,到现在都还未成。” “当然这是其一,其二是唐老爷对我说了,若是真有合意的,他愿意拿二百两银子做聘礼。” 朱田氏吃惊地抬头:“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家娶妻生子也不过一二十两而已。 秀嫂子:“朱大嫂,我岂会骗你不成。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给娃他爹烧制吃食了。你好好思量思量。若是觉得都不大妥当,我再留意留意。” ☆、第11章 朱田氏把秀嫂子送到了门外,这才折回小厅,准备把茶盏收了。这时,朱碧青掀了帘子出来,垂着头,低声道:“娘,我愿意给那唐老爷做妾。” 朱田氏“啪”一声重重地搁了搁茶盏:“你一个姑娘家的胡说什么呢?知不知道羞耻?就算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我也绝不让你去给人家做小。” 朱碧青侧身站着,低低道:“娘,家里头如今是什么境况,我又岂会不知。就算我和你可以不吃饭不喝粥,可弟弟妹妹们都还小,都还在长身子。家里米缸已经空了,弟妹们连厚棉衣都没有一件,怎么过这个冬天。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当初跟邻里间借来给爹看病的银子总得还他们一些。当初大家也是敬重爹是个读书人,看我们走投无路地太可怜了,才慷慨解囊的借给我们的。可是,那么一笔银子,我们母女两人帮人缝补十年二十年亦是无法还清的。这几年收成不好,大家手头都不宽裕,隔壁祥伯家年底就要给儿子娶媳妇了,桥头楚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吃糠咽菜才省下那点钱,秀嫂子家虽然家境好些,可也是靠秀嫂子一张嘴两条腿跑遍鹿州给人家说亲的那点茶水谢礼……” 提起那些欠债,朱田氏黯然地坐了下来:“我晓得。可是……你若是委身去给人做妾,你爹若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死也不瞑目哪。我虽然不识几个大字,可也知道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朱碧青:“娘,饿死是小,失节是大。可是爹爹就留下了阿宝一条血脉,若是饿死了阿宝,娘一样没脸在九泉下见爹。”想着双腿一蹬,撒手而去的朱经纶,朱田氏泪水淋淋。 “娘,若不是不得已,女儿我怎么会好端端地愿意去给别人做妾星。可是我们有了那二百俩银子,你跟弟妹们就可以吃饱穿暖了,再等两年,就可以送阿宝去私塾念书识字,日后还得让他进书院,不能让他埋没了祖宗的名声。他日阿宝若是有福,指不定中个状元光耀门楣。有了这笔钱,妹妹们长大成人,也不比像我这样为了几个聘金匆匆嫁人。” 那个时候,朱碧青包括中华大地的所有人不知道科举制度在不久即将废除,连皇帝都会没有了。 朱碧青垂泪道:“娘,你就当女儿我不知羞耻便是了。”朱田氏拥着她,泪流满面:“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不日,秀嫂子带了朱碧青上街,进了一家绸缎铺子。唐秋冯在店后,掀了帘子,便愣住了。 朱碧青那日穿了半旧的白底蓝花布右襟衫,深蓝长襦裙。侧头凝视着秀嫂子手里拿着的布料,嘴角淡淡地一抹笑意。 唐秋冯只一眼便决定了,后来对秀嫂子说:“去合一下八字。若是合是最好,哪怕是八字不合,我也要娶她。” 秀嫂子去庙里合了八字,庙里的师傅掐指一算,说了句:“是对鸳鸯的命。命里有一女娃子,那女娃若是能活过八岁这个关口,便是极富贵的命。” 秀嫂子便拣了好听的回。唐秋冯便全力准备迎娶之事,不几日置下了一院落,下聘娶亲,在年前便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新婚那晚,朱碧青才第一次见了唐秋冯,红烛下,她含羞地低头。唐秋冯果然与秀嫂子说的分毫不差,一身红袍,相貌堂堂。 唐秋冯从小亦饱读诗书,因年长多岁,对温柔可人的朱碧青既爱又怜,平日里对朱家亦是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唐秋冯在鹿州的日子,两人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朱田氏除了觉得委屈女儿做妾外,对唐秋冯只觉得无可挑剔的。经常对着女儿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青,是我们祖上积德。” 到了第三年初夏,朱碧青产下了一女,唐秋冯便按了前头两个女儿的名字,取名唐宁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