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晨起,洛阳轩里村苏家院落里天一亮就开始忙活。 看到苏虎、苏厉皆在收拾耧具、锄头,苏代有点儿纳闷,看向苏虎道:“阿大,地都锄过一遍了,今儿做啥?” 苏虎应道:“伊水边你哥新垦的那块地!” “咦,不是锄过了吗?” “是锄过了,”苏虎白他一眼,“可你锄净了吗?你没看到的小草不会再长大吗?” 苏代嘟哝:“哪有田里不让长一根草的?” 苏虎的脸阴起来,正要责备他,苏姚氏从灶房里走出来,急切说道:“他大呀,秦儿咋还没回来呢?这都半个多月了!” 苏虎恨恨道:“偷懒去了!” “他大呀,”苏姚氏为爱子辩护,“秦儿从不偷懒呀,干啥都是出死力的!” 苏虎剜她一眼,喘着粗气:“死力个屁!他这样儿,还不是你个老乞婆宠出来的?” “好了好了,”苏姚氏赔笑,“都怪我,待会儿给你熬碗顺气汤喝喝!” 苏虎没有理她,转对苏代道:“代儿,去,寻那鳖货回来!” “阿大,庄稼差不多锄完了,地里也没啥大活,叫我二哥回来做啥哩?” 苏虎眼一瞪:“叫他回来白吃饭,成不?” “代儿,”苏姚氏小声嗔怪道,“叫你去你就快去,对答个啥?” 苏代冲她龇牙一笑,扬扬手:“去喽!”就跑出门去。 鬼谷子心中有事,怕童子走不久长,就在入衢道后雇了驷马驿车,一路乘至虎牢关。 过关之后,鬼谷子不急了,让童子扛起招幡,优哉游哉,于次日迎黑赶到洛阳郊外。 将到洛阳时,童子一步一扭,显得吃力。 鬼谷子冲他笑道:“小子,走不动喽?” 童子小嘴一噘:“谁才走不动哩!” “那你扭来扭去,扭什么呢?” 童子面露苦相:“左脚打了个泡,疼哩!” “不是给你挑掉了吗?” “又打了一个!” “呵呵呵,你小子,待在山里,你觉得憋气,这下到山外了,好玩不?” “先生,”童子答非所问,“您说天黑之前能到洛阳,天就要黑了,咋还没看到呢?” “寻个高处就看见了!” 童子眼珠子四下一转,用幡子一指:“前面就有一个,还有房子哩!”说完,也不顾脚下疼痛,“噌噌”跑去。 童子一路跑到坡顶,看到一座庙宇,庙门关着。童子极目远眺,果然隐约看到洛阳的城墙与城门楼。 “先生,”童子指着城墙,兴奋叫道,“看到了,是道墙,就在前面,没多远!” 鬼谷子跟着也走上来,望望远处的洛阳城,又转向庙宇,见门楣上写着“轩辕庙”三字,转对童子说道:“小子,看来你是走不动了,这地儿不错,今儿就在这儿歇脚儿!” “好哩!”童子上前就推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童子走进院中,见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正殿大门敞开,便扭头道:“先生,有人住呢!” “哦?”鬼谷子也走进来,四下打量几眼,走进殿门。 大殿里,苏秦端坐于地,一扇殿门做几案,挥笔如飞,正在往简上抄写。由于天色渐黑,苏秦的眼睛快要凑到几案上了。 许是过于专注,苏秦对来人视若无睹。 土庙没有偏殿,只有正殿三间,中无隔墙,左右两根粗柱撑着屋顶,甚是空荡。正堂靠墙处坐着一尊泥塑的轩辕帝,面前摆着少许供品。 鬼谷子携童子在轩辕帝前跪下,拜过三拜。 童子的目光依旧盯在苏秦身上,小声强调:“先生,已经有人住了!” “他住他的,你歇你的嘛!” “好咧!”童子应过,将旗幡靠在柱子上,“噌噌”走到院中,抱来许多干草,在东侧麻利地铺出两个软榻。 鬼谷子走过去,在软榻上坐下。 苏秦已经不抄了,坐在那儿,既不看他们,也不与他们说话,两手一下接一下地刮着什么。 鬼谷子的一双老眼落在苏秦身上。 童子忙活完毕,终是忍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走近苏秦,在他前面蹲下。 天色黑定了。童子睁大眼睛方才看清,苏秦正用一把小刀聚精会神地刮着一柄木剑,每刮几下,还用一块破布擦几下,像是在抛光。一把木制剑鞘摆在旁边。 木剑本是儿童玩具。童子心里痒痒的,看有一时,见他仍旧一言不发,一门心思只在刮磨,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去摸旁边的剑鞘。 说时迟,那时快,苏秦陡然出手,迅速将剑鞘拿起,瞪他一眼,见对方是个孩子,遂将剑鞘移至膝上,朝童子咧嘴一笑,算是致歉,依旧刮擦他的木剑。 苏秦的过激反应使童子大吃一惊。见他发笑,童子知他并无敌意,正要问个明白,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 童子起身开门,见是一个跟那人差不多高下、差不多相貌的小伙子。 小伙子见是童子,怔了。 童子问道:“你找谁?” 小伙子应道:“找我二哥!” 是苏代。 “哦,知道了。”童子朝殿里一指,“在呢!” 苏代走进殿门,见到果是苏秦,惊喜道:“二哥,我在城里寻你一整天了,直到迎黑才打听出你住这里!” 苏秦头也不抬,依旧在刮他的木剑。 “二哥,阿大要你回去呢!你出来有些日子了,娘也想你哩!” 苏秦不作声,只是埋头刮他的木剑。 “二哥呀,”苏代急了,“你就死了这个心吧!阿大说了,富贵是好,可富贵不是咱庄稼人的!咱庄稼人是啥?是苍头,是臣仆,生就下田干活的命,咋能跟富贵人比哩?阿大还说,人家富贵人打小就习六艺,就读诗,就知礼,可咱呢?打懂事起,就晓得种地!” 苏代一口一个阿大,苏秦听得烦躁,朝他白一眼,起身,将刀具收起,将木剑小心翼翼地插入剑鞘,将抄好的竹简码齐,拔腿朝门外走去。 苏代一愣,紧跟出去。 童子追到庙门口,见兄弟二人已经一前一后走下台阶,走向山下。 童子回到殿里,颇为不解地对鬼谷子道:“先生,山外真是怪人多呀,你看那人,已经是个大人了,还玩木剑!人家对他说话,他一句也不应!” 鬼谷子瞄一眼苏秦所抄的竹简,转对童子道:“看看他的竹简,抄的什么?” 童子走过去,瞧一眼竹简:“是《易》!” 《易》不是寻常人可以读的,鬼谷子淡淡一笑:“呵呵呵,让你说对了,是个怪人。” 天色黑定,苏家中堂里焕然一新,几案漆光闪闪,几盏烛光照得满堂透亮。 苏虎走到里间,弄来一只高凳,站上去,从棚架上取下一个锦绸包裹,仔细解开,现出一个匾额,上刻“天道酬勤”四字。 苏虎小心翼翼地将匾额搬到中堂,在墙上悬好,退至远处端详有顷,觉得满意了,又从几案下面的抽屉中取出列祖列宗的牌位,依序摆好。 见一切布置停当,苏虎大步走到院中,拿回几根剥光皮的荆条,摆在显眼位置。 苏虎刚刚摆好,苏姚氏走进来,打眼一看,吃一惊道:“他大,又不是逢年过节,咋又摆弄起这些物事哩?” 苏虎白她一眼:“不是叫你杀只鸡吗,鸡呢?” “在锅里煮着呢!”苏姚氏小声嘟哝,“他大,你这是为啥哩?” “为你的那个二小子!”苏虎没好气地应道,“我算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根本没往庄稼上放!” 听到是为这事儿,苏姚氏心疼起那只鸡来:“你个糟老头子呀,好端端的下蛋鸡,你怎么能”眼睛落在荆条上,吃了一大惊,放软声音,半是恳求:“他大,你你想咋的?” “咋的?”苏虎气呼呼地吼道,“就让他跪在列祖列宗跟前,对天子赐的锦匾起个毒誓!” 苏姚氏嘟哝道:“都是自家骨肉,起啥毒誓哩?” “不让他起毒誓,他就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也就不会老老实实地伺候庄稼!” “起誓就起誓,你弄荆条做啥?” “让他长点儿记性!” 苏姚氏急得直跺脚:“老天呀” “去去去,”苏虎横她一眼,“别在这儿啰唆,看看鸡煮熟没?” 苏姚氏给他一个白眼:“他阿嫂在煮哩!火候不到,急死也是白搭!” “那你就到村口看看那个鳖货回来没?” “晓得了!”苏姚氏没好气地应一声,抬腿走出。 苏姚氏刚到村口,就见两个黑影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紧忙招手叫道:“是秦儿吗?” 说话间,苏秦已经走到跟前,头低着:“嗯!” “秦儿呀,你总算是回来了,把娘想死哩!” 苏秦仍旧低头。 “秦儿呀,”苏姚氏急切地叮嘱,“待会儿到家了,该认错时你就认个错,千万不能与你阿大犟嘴!” 见母亲话中有话,苏代惊讶道:“娘,咋哩?” “你阿大在摆中堂哩!” 苏代心中一震:“摆啥中堂?” “教训你二哥呀!”苏姚氏半是责怪道,“老头子让鬼迷了,又是洗又是涮,从后晌一直倒腾到这辰光,又让我杀了只下蛋鸡,我还以为是来了啥个稀奇客哩,没想到是” “二哥,”苏代转对苏秦,“要是这样,你还是别回去了吧!” “我你”苏秦看下苏代,又看向苏姚氏。 “我编个谎儿,就说没有寻到你!” 苏秦连连点头,在他肩上重重一按,朝苏姚氏鞠个大躬,一个转身,大踏步走了。 望着苏秦远去的背影,苏代眼珠子一转,对苏姚氏道:“娘,我先回,你过会儿再跟上,就装作没见到我!” 苏代大步流星地回到家里,远远看到苏虎守在院门口,忙迎上去:“阿大,我回来了!” “咦,人呢?”苏虎看向后面。 “阿大,别看了,”苏代做出个苦脸,“我在洛阳城里寻了个遍,连一个影儿也没看到!” 苏虎蒙了。 “咦,阿大,家里来稀客了?”苏代装作不知,大步走向中堂,见鸡已摆好,香也燃起,苏厉已在堂前跪着。 “稀你娘个脚!”苏虎这也回过神来,眼睛一横,冲他吼道,“你个白吃饭的,洛阳也就屁大个地方,他能飞到天上去?” “阿大呀,”苏代做了个鬼脸,“是天子之都啊,不能带脏字!” 苏虎自知失言,呼哧呼哧喘会儿粗气:“这个逆子,气死我了!” 说话中,苏姚氏也走回来,见苏虎气得面红耳赤,假作不知:“咦,代儿,你啥时候回来了?” 苏代看向她,做个怪脸:“娘,我刚到家!” “你二哥呢?” “没找到呀。” “他大呀,”苏姚氏转对苏虎,轻叹一口气,“秦儿这辰光还没回来,你看这” 苏虎呼哧呼哧又喘几口,黑起脸,气冲冲地走到院外去了。 “厉儿呀,”看着他的背影,苏姚氏偷偷乐了,小声对苏厉道,“你也起来吧,先把东西收起来,等秦儿回来了再摆!” “行。”苏厉应过一声,爬起来收拾中堂。 翌日晨起,天刚麻麻亮,苏秦就拿起扫把打扫庙院。里里外外全扫一遍,苏秦将殿门安到门框上,又将捆好的竹简挑在肩上,“咯吱咯吱”地出庙去了。 童子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走出庙门,方才小声道:“先生,那人走了!” “小子,你想一直守在这个庙里吗?” 童子摇头。 “那就跟着他呀!”鬼谷子朝庙门外努嘴。 童子紧忙拿起幡子,跟出庙去。鬼谷子优哉游哉,跟在后面。 将近午时,烈日炎炎。 苏家谷田里,苏虎、苏厉、苏代父子三人仍在劳作,挥汗如雨。 正干活中,苏虎冷不丁放下锄头,望着苏代道:“代儿,昨日去王城,看到啥热闹了?” “嘻嘻,”苏代亦停下锄头,“阿大呀,您咋也问这个哩?” 苏虎脸一虎:“问你啥你就说啥,打啥岔哩?” “是是是,”苏代连连点头,“要说热闹,大着哩。秦国、魏国,还有燕国,三国都派使臣来聘娶长公主,满城人都在议论呢!” “唉,”苏虎吸一口气,低头忖道,“近来只顾忙活庄稼了,这么桩大喜事儿,竟是一丝儿不知!”眉头一紧:“怪道那小子没有魂哩,莫不是他思春了?”豁然开朗:“嗯,定是这般了。这小子前年就已入冠,我在他这年龄,早为人父了!嗯,是了,若是有个媳妇守着,他没准儿就收心哩”越想越觉得理顺,便将锄头搭在肩上,转对二子:“你俩慢慢锄,我有个事儿,得回去一趟!”说完,大步走了。 苏虎走进自家宅院,将锄头靠在墙上,动作极大。 苏姚氏正与苏厉妻在院子里拧被单,一人握住一头,使劲拧水。 “他娘,”苏虎看向苏姚氏,“过会儿再拧,先到鸡棚、鸭舍抓只鸡、逮只鸭!” “他大,你”苏姚氏吃惊地望向他,“这又是干啥哩?鸡、鸭都在生着蛋哪!” 苏虎白她一眼:“要你去,你就去,啰唆个啥?” 苏姚氏嘟囔几声,放下手中活计,与苏厉妻一道走到后院,不一会儿,一人拎只鸡,一人抱只鸭,回到院里。 将鸡鸭放下,苏姚氏心疼不已,抱怨的眼神凝视苏虎,嘴唇动几下,似要说句什么,又止住。 苏虎没有理她,自去寻来两根绳子,将鸡、鸭的腿绑上,一手提溜一只,大步出门,走向位于村西头的媒婆麻姑家。 苏虎站在柴扉外面,大声叫道:“大妹子,在家不?” 麻姑听到喊声,系着围裙从灶间里走出,见是苏虎,夸张地嚷道:“天麻麻亮听见几只喜鹊儿喳喳喳叫,妹子就琢磨有稀客,这不,老哥儿说到就到了嗬!”扬扬白乎乎的手,“这在和面哩,我就不沾手了,老哥自己开门,院子里坐!” “好哩!”苏虎推开柴扉,走进院子,将鸡、鸭放到地上。 麻姑扫一眼仍在扑腾的鸡、鸭,明知故问道:“老哥儿呀,恁忙的天,你不下田干活,绑着这俩小东西来妹子这儿,想干啥哩?” “呵呵呵,还能干啥?给大妹子补补身子呀!” 麻姑也不客套,开门见山:“老哥儿呀,直说吧,是哪个?” “托大妹子的福,老大已经结亲,这该老二了!” “唉,老哥儿呀,”麻姑长叹一声,瞄一眼鸡鸭,“这鸡这鸭,你还是拎回去吧,妹子消受不起哩!” 苏虎略显惊讶:“咋哩?” “还能咋哩?”麻姑出口如发连弩,“要是为你家三公子跑个腿儿,大妹子二话不说,可这位老二,说话口吃不说,走路也不拿正眼瞧人,一天到晚心儿不在肝儿上,看着就让人揪心哪!” 见她将话说得这么直接,好面子的苏虎面现不悦:“听说东庄有个少条腿的,大妹子都给玉成好事了呢!” “老哥儿呀,”麻姑儿苦笑,“人家只是少条腿儿”指心:“这儿不缺眼哪!” 这分明是数落苏秦既口吃又缺心眼,实实在在是个废物。苏虎颇为不悦,脸色阴下来。 “唉,”似乎意识到过分了,麻姑儿略带歉意地解释,“不是妹子不肯帮忙,是这个忙实在不好帮呀!你家老二名声太响,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莫说是家境殷实的,纵使寻常人家,也不好寻呀。不瞒老哥儿,为东庄做媒时,妹子也为你家老二留了个心眼,顺口打问过几家,可人家闺女宁愿嫁个少腿的,也不肯嫁他!” 苏虎从袋里摸出几块布币,塞给麻姑,脸上堆笑道:“肯不肯嫁,还不全在大妹子这张金口上?这桩好事儿老哥儿谁也不托,就托给大妹子了!” “唉,”麻姑将布币收入囊中,长叹一声,“也只有妹子这人,嘴皮儿硬,心肠儿软。老哥儿既然放下这个狠话,妹子也只好为你家老二豁出去了!” 苏虎躬身揖道:“有劳大妹子了!” 王城大街上,童子扛着招幡儿,两只大眼左转右转,不无新奇地打量着两边连绵不绝的店铺。 鬼谷子被他好奇的举动逗乐了:“呵呵呵,瞧你小子,眼都使不过来了!” “先生,”童子兴致勃勃道,“我们这是到王宫了!” 鬼谷子故作惊讶:“哦,王宫在哪儿?” 童子指着两边的店铺:“这不是吗?” 鬼谷子捋须长笑:“呵呵呵,这哪儿是王宫呀?” “咦,”童子一怔,歪着头,“这些房子又高又大,一个个连在一起,比咱的山洞长多了,不是王宫,又是什么?” “呵呵呵,你小子呀,这些是店铺,比王宫可就差远喽!” “啊?那王宫在哪儿?” 鬼谷子指向一直走在前面百步开外的苏秦:“跟着那人,不定你就看到了!” “先生,为什么您老让我跟着他呀?” “你不是说他怪吗,让你看看他究竟是怪还是不怪!” “他一直不说话,能不怪吗?” “不说话就一定怪吗?” 童子盯向苏秦的木剑:“他是哑巴吗?还有他的那柄剑!” “剑怎么了?” “剑是木头的!” “剑为什么就不能是木头的呢?” “木头的剑怎么杀人?” “为什么要杀人?” “咦?”童子惊讶了,“剑不用来杀人,要它何用?” “杀心哪!” 童子眼睛忽闪几下:“杀心?先生,心怎么杀?” 鬼谷子指向苏秦:“你问问他,就晓得怎么杀了!” “可他不说话!” “你怎么晓得他不说话?” “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听见他说过话!” “你没听见就等于他不会说话吗?” 童子似又发现什么,指向苏秦的木剑:“先生,看!” “看什么?” “他的剑是怎么拿的?” “背着呀!” 童子指向街上背剑的人:“先生,看看人家是怎么背的?剑柄朝上,挂在腰里,可他的呢?剑柄朝下,斜在背上!” 鬼谷子故作惊讶:“咦,是哩!” “先生,看,他拐弯了!” 前面是十字街口,苏秦消失在左侧街道上。 童子显然来劲了,加快脚步,追上。 鬼谷子依旧优哉游哉地跟在他背后。 靖安宫里,周王后依旧昏睡,几个御医轮流望诊,无不迷茫。周显王焦急地看向年纪最长的御医。老御医面色沉重,轻叹一声,朝他摇头。 显王抚摸王后的脸,泪水流出。 老御医长叹一口气:“唉,已经是第十五日了!” 王后长睡不醒,最急的是雪公主,坐在木榻上一直抽泣,圆润的肩膀随着她的抽动而微微起伏。 雨公主打外面回来,见姐姐哭得这般伤心,赶忙过来,轻叫:“阿姐” “雨儿,”雪公主涕泣,“母后母后若不醒来,阿姐可就悔死了!” “咦?”雨公主不解道,“母后之病,是秦人、魏人逼出来的,与阿姐何干?” “若是没有阿姐,秦、魏就不会逼亲,父王就不会为难,母后也就不会” “不管有没有阿姐,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雨儿你说,母后她会不会”姬雪顿住,似乎不敢说下去。 “阿姐,我有主意了!”雨公主眼珠子一转,“母后喜欢听琴,尤其是《高山》《流水》,要不,我们这就为母后弹奏此曲。母后听到此曲,不定就会醒过来呢!” “甚好!”雪公主抹去泪水,转对雨公主,“走!” 苏秦一路走至太学,在门口放下担子。一个守门老丈迎住苏秦,一脸笑容,显然是熟人了。苏秦朝他鞠躬,老人还礼,摆手让他进去。 童子指着苏秦道:“先生,他进那一家了!” 鬼谷子朝太学里努下嘴:“想不想进去看个稀奇?” 童子点头:“想。” 二人走近,果是高门大院,气势巍峨,门楣上赫然刻着“辟雍”二字,童子惊得合不拢口。 “小子,张着口做啥?”鬼谷子冲他笑道。 “啧啧啧,王宫就是不一样!” “这也不是王宫!” “啊?”童子震惊,“不是王宫,这是哪儿?” 鬼谷子指向门楼的匾额:“看那儿!” 童子认不出,指向“雍”字:“辟后面那个字是啥?” “雍!” 童子挠头:“辟雍,啥意思?” “就是太学。” 守门老丈迎出,看向童子的幡子。 鬼谷子拱手,老丈还礼道:“先生,是要进去看看吗?” “守藏室还在否?” “在在在,进门右转,拐两个弯就到了。” “谢了!” 老丈伸手礼让:“先生,请!” 走进大门,童子左顾右看,一切皆是新奇。 “小子,你东瞅西瞧,瞅啥哩?” “啥叫守藏室?” “就是先圣老聃治学的地方,先圣是守藏史,”鬼谷子指向远近房舍,“这些地方全归他管!” “管啥哩?” “管书呀。那楼里到处是书!” 童子做个苦脸:“童子最烦的就是书了,一看见竹简头就发蒙!” “呵呵呵,”鬼谷子乐道,“说说,你最不烦的是什么?” “花啦草啦鸟啦鱼啦风啦雨啦什么的,再就是一个人待着,跟先生一样。” “看来你是不喜欢守藏室喽!” 童子指向前方,兴奋道:“先生,看那儿!” 鬼谷子顺眼看去,是苏秦。 两百步之外,苏秦端坐于一幢房舍的墙根下,两眼微闭,神情痴迷,双手架在前面,就似抚琴一般,脑袋还一晃一摇的,极是投入。他的那担竹简就搁在十步开外的大树后面。 “先生,他这是做啥?”童子纳闷道。 “你猜猜。” 童子豁然开悟:“他在弹琴!” 话音落处,一阵琴声破空而至,悠扬激荡,绕梁不绝。童子眼睛闭上,倾心去听。 鬼谷子走到树下席地而坐,听有一时,微微点头:“嗯,有点儿长进了!” “什么长进?”童子插进来。 “琴哪,弹得不错了呢!” “哼,”童子不屑道,“比先生可就差远了!” “哦?你且说说,他差在哪儿?” “听他琴声,童子只能看到小鸟、流水、清风、草木,却嗅不到花香,听不出蝶舞!” “呵呵呵,”鬼谷子捋须笑道,“你呀,弹得不咋的,求得却是高哩!这么说吧,他能奏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愧为人师了!” “咦,”童子盯住他,“听先生话音,想是认识这个奏琴的了?” “认识。” “这先生还没见到他的面,怎么就说认识他呢?” “听琴哪!” “先生怎么认识他的?” “早些年,他几番进山,想拜为师习琴!” “先生收他没?” “收了!” “这他是先生的弟子,童子怎就没见他进过谷里,也未听先生讲过他呢?” “也没有收!” “唉,”童子晕头了,“先生,您一会儿收了,一会儿没收,到底是收了还是没收?” “呵呵呵呵,”鬼谷子发出几声笑,“收是不收,不收是收!” 空空荡荡的天子太学里,琴室大概是唯一有人气的地方,宫廷琴师正在指教十来个学子习琴。这些学子端坐于席,各人面前摆着一把琴,琴架旁边是琴谱。张仪坐在最后一排,两眼眨也不眨地盯视这个据说是天下第一琴的琴师。 琴师弹完《高山》,将琴轻轻朝前一推,双目微闭,侃侃说道:“古之善琴者,有伯牙,有子期,有钟仪,有师旷。古之琴曲,有《高山》,有《流水》,有《阳春》,有《白雪》。老朽方才所弹,乃伯牙之《高山》” 琴师讲没多时,众学子已是东倒西歪,昏昏欲睡了。琴师止住话头,重重咳嗽一声:“唉,既然不想听,你们就自己练吧!今天习练《高山》,琴谱就在架上!” 众学子你推我搡,纷纷坐直身子,两手抚琴,丑态百出,琴音杂乱无章,唯张仪端坐不动。 琴师摇头,复叹一声:“唉,朽木不可雕也!” 张仪发出一声哂笑。 琴师睁眼,盯向张仪:“你为何哂笑?” 张仪朗声回道:“伯牙之曲,学生七岁就已习之,还请先生另教雅曲!” 学子们皆来劲了,瞌睡全醒,哄笑起来。 琴师气结,手指张仪:“你你这狂生,你且弹来!” 张仪双手抚琴,铮然弹之,果是音韵俱在,与那琴谱一丝儿不差,乍一听无可挑剔。琴师苦笑一下:“好吧,你既会此曲,可以另选曲目习练!” “另选何曲,请先生示教!” 琴师朗声道:“你且听之!” 琴师抚琴弹奏。 琴师刚刚弹完序曲,张仪脱口而出道:“此乃《陬操》,为春秋儒者仲尼所作。先生再换曲来!” 琴师略一沉思,又换一曲,刚弹几下,张仪又道:“此乃《太公垂钓》,周公旦所作。请先生再换曲来!” 想是不曾料到这些败家子中竟然有此高才,琴师吸一口长气,睁大眼睛盯住张仪。 众学子以为先生被难倒了,纷纷起哄。 “先生,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琴哩,怎么不弹了?” “快弹曲来,我们等得不耐烦哩!” “哈哈哈哈,教不了就撂挑子嘛,赖在这儿混饭吃呀!” “啧啧啧,张兄弟,好样儿的!” 琴师一脸涨红,手指众学子,身体打战:“你你们” 正在此时,张仪似是听到什么,打了个手势,口中“嘘”出一声。 众学子停住喧嚷,所有目光看向张仪。 张仪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墙,在一大堆竹简里选出一捆最大的,悄悄移近窗台,轻轻打开窗子,用力掷出。 竹简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苏秦头上。 苏秦猝不及防,抱头惊叫:“哎哟!” 红衣学子听到声音,大叫:“快,窗外有人!”接着“噌”地起身,直奔门口。 众学子纷纷推倒琴架,争先恐后地跑出来。苏秦遭此惊变,未及逃走,众人已涌了出来。苏秦惊呆了,傻傻地低头坐在地上。 红衣学子戏谑道:“嘿,没想到会是你小子,在这里做什么?” 苏秦手足无措:“我我我” 看着苏秦的狼狈样儿,众学子无不开心,纷纷加入,竞相调侃:“瞧这穷酸样儿!瞧这手,又粗又糙,瞧这身衣服,啧啧啧啧,种田的还想学琴!”“是呀是呀,穷小子,琴是尔等粗人所能学的吗?” 有人学着琴师的样儿,捋下还没长出来的胡须:“呜呼哀哉,礼坏乎,乐崩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乎!” 众学子爆出更大的哄笑。 “穷小子,知道我们来这里要交多少钱吗?你一枚铜板不掏就想习练琴艺,这叫偷师,你晓得吗?偷就是窃,偷师就是盗窃,你晓得吗?” “对呀,让这臭小子交钱,不能白偷!” “咦,你不是抄书吗,行头哩?” 众学子开始寻找竹简。 一紫衣学子手舞足蹈道:“找到了,在这里!”说着挑着两捆竹简过来。 红衣学子从他手中拿过一捆,哗地拆开,猛踹一脚,竹简四下乱飞。另一捆也被众学子拆开,竹简满地皆是。 苏秦怯怯地蹲在地上,不敢吱声。 学子们又开始调侃起来。 “穷小子,说话呀,哑巴了?” “偷东西,输理呀,他不敢说!” “来,我喊,大家跟上哟。”红衣学子冲苏秦挥拳头,“小偷小偷小偷” 众学子齐挥拳头,声波一浪接着一浪:“小偷小偷小偷” 苏秦面红耳赤,又被逼急了,口吃得愈加厉害:“我没没没没” 见苏秦说不出个囫囵话,红衣学子来劲了,惊呼道:“听呀,小偷是个口吃!” 众学子无不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原来是个口吃!” 苏秦将头低下,任这帮泼皮如何嘲笑,只不作声。 琴师看不下去,拨开众人,在苏秦跟前停下,对众学子解释道:“诸位学子,你们误会了,是老朽请他来的!” 听是此说,众学子面面相觑。 “咦,先生,”专与先生过不去的张仪跳出来找别扭了,“这就得有个讲究了!你请他做什么来着?” “请他抄书来着!” “抄的书呢?” 琴师在地上瞄一圈,捡起一册:“就是这册,他是送书来的!” 张仪盯住他,目光逼视:“先生是请他送书,不是请他学艺,对不?” 琴师有点儿尴尬:“这” 张仪手指苏秦:“他在窗外偷艺断非一日,我留心他好几日了!” 琴师急了:“是我请他来听的!” “先生,你凭什么请他?” 红衣学子跟着附和:“对呀,你凭什么请他?” 琴师手哆嗦着指向众人:“你你们这群朽木自己不读书,连别人窗外听一听也不让吗?” “先生,”张仪阴阴一笑,“你讲过不止一次,君子要堂堂正正,先生既然请他来听讲,就该让他堂堂正正地坐到教室里,似这般躲在墙外,不是小偷,又是哪般?” 琴师语塞:“你” 红衣学子拍拍张仪肩膀:“我说张兄,甭与先生扯嘴皮了,来个痛快的!”说着“唰”地叉开两腿,“穷小子,爱学习好呀,本公子成全你,只要你肯从我这裆下钻过去,本公子就替你交足学费,让你堂堂正正地坐在学堂里!” “钻哪,臭小子!”一黑衣学子走到红衣学子身后,也叉开腿,从囊中摸出一块金子,“连我这裆一道钻了,这块金子就白送你!” 众学子纷纷站作一排,叉开腿,只有张仪原地站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热闹。 苏秦出身卑微却志向高远,显然受不了这等侮辱,呼呼直喘气,额上青筋暴出,头低得更低了。 青衣学子见他不买账,扫一眼众人:“臭小子不肯赏脸,怎么办呢?” 黑衣学子恨恨道:“揍他!不花钱就想听琴,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众学子齐围过来,纷纷作势要打苏秦。琴师气得胡子乱颤,手指他们:“尔等竖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雪公主抱着琴盒,雨公主背着琴,在后宫的小径上急匆匆地走着。将到靖安宫时,雪公主突然放慢脚步。走在前面的雨公主察觉到了,回过头:“怎么了,阿姐?” “阿姐有点儿担心!” “你担心什么?” “阿姐琴艺不精,若是弹误了,母后岂不更伤心?” “这”雨公主略略一怔,“有了,我们去请先生来,由先生弹奏!” “阿姐正是此意!” 姐妹二人拐向宫门,刚刚步入太学的大门,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一阵大似一阵的喧嚣声。 “阿姐,是先生的琴房!”雨公主细细一听,急道。 姐妹二人加快脚步,继而飞跑起来。 将近琴房时,姐妹二人眼前赫然现出吓人的一幕:众学子各自叉腿,站作一排,苏秦龟缩在地,一动不动。 红衣学子拉长腔:“一二三,钻钻钻!” 众学子合声:“臭小子,钻钻钻!” 黑衣学子拍手打着节拍:“四五六,裆下走!” 众学子附和:“偷艺贼,裆下走!” 青衣学子用脚跺着打节拍:“七八九,不钻是只狗!” 众学子附和:“不钻是只狗!” 张仪似乎觉得他们玩得过分了,大手一扬:“诸位,诸位,且听在下一句!” 众学子停下,目光射向他。 张仪手指苏秦:“此人是个呆子,看在先生面上,暂且饶他这次吧!” “咦,张兄呀,”红衣学子纳闷道,“好不容易有个乐子,你扫什么兴呢?今儿不让这小偷钻一个,本公子就让你钻一个!”将腿叉得更开,众学子发出更强烈的哄笑。 苏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嘴唇哆嗦,羞怒惧卑交加,佝偻着身子缩在地上。 张仪的目光落在苏秦屁股下的木剑上,灵机一动,悄悄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抽。 苏秦没有提防,剑被抽走。 张仪拔剑出鞘:“诸位请看,这是个什么物件儿?” 众学子一看,无不哄笑,纷纷扔下苏秦,赏起剑来。 黑衣学子从张仪手中抢过木剑,随手舞几下:“好玩,好玩,真是好玩!” 红衣学子接过来,掂在手中闪了几闪,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也叫剑?就这根破木棍儿,在下一扭就断!诸位看好了!”作势折剑。 眼见红衣学子就要折剑,苏秦陡然蹿起,饿狼扑食般冲上去,将他撞倒在地,反手一把夺回木剑。红衣学子恼羞成怒,打了个滚,翻身爬起,“呀呀”吼叫着一头撞向苏秦。苏秦不及躲闪,被他撞倒在地,众学子一哄而上,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好虎架不住群狼,不消一时,苏秦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扭个结实。红衣学子夺回木剑,气喘吁吁地狠踢了苏秦一脚:“你个臭种地的,竟敢在本公子面前耍横?诸位学兄,既然他不肯钻,我们就来个硬的!”说着又“唰”地叉开腿:“来,大家帮他钻!” 众学子纷纷手指苏秦:“对对,不钻也得钻!” 众学子拿住苏秦,将他按倒在地,眼见就要推他钻过去,张仪摆手道:“诸位诸位,钻裆没什么趣味,瞧我来个新鲜的!” 黑衣学子来劲了:“张兄快说,是啥新鲜的?” 张仪转对红衣学子:“仁兄,借他木剑一用!” 那学子将木剑递给他。 张仪接过,晃了几晃:“就是这把剑了!这小子不是视作宝贝吗?我们就给他来一个小子背剑!” 众学子齐声道:“好咧!” 几个学子扭牢苏秦,张仪解下身上腰带,将木剑插在苏秦背后,再将他的两手用腰带反绑在木剑上。 苏秦疼得额头渗汗,狼狈不堪,紧咬牙关,只不作声,怒视张仪。 张仪阴阴一笑:“诸位站作一个圈!” 众学子站作一圈。 张仪发声喊,陡地将苏秦推向对面学子。对方再发声喊,将苏秦推向下一学子。苏秦就这样被他们推来搡去,站也站不住,倒也倒不下。 望着他这狼狈样,众学子狂笑连连。 被晾在一边的琴师,急得不停跺脚:“尔等竖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不远处的大树下,鬼谷子闭目而坐,置若罔闻。 童子转对鬼谷子,急道:“先生,他们在欺负那个怪人呢!” 鬼谷子似已入定。 童子扯他衣襟:“先生?” 鬼谷子眼皮都没睁:“做什么?” “去救救他呀!” 鬼谷子故意打起呼噜。 童子正自惶急,一阵脚步声近,雪公主、雨公主飞跑过来,在离他们不远处站下,一边娇喘,一边看向琴室外的喧闹。 一阵芳香袭来。童子揉下鼻子,看向二位公主。 鬼谷子眼角微睁,瞟向二女。 看到不是欺负先生,二位公主嘘出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琴室外,众学子仍在推搡苏秦,边推边数:“三十五,三十六……” 二位公主走到张仪、琴师的背后,站在离他们仅有几步远的地方。 陡然看到两位公主,红衣学子就像见猫的耗子似的,悄悄离开圈子,溜向一侧。 众学子回头一看,无不如中邪一般,纷纷溜过去,凑作一个堆儿。 苏秦被他们推搡得头晕眼花,突然失去推力,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见学子们撒手,张仪起初不解,继而觉得身后有异,回头一看,整个儿成了只呆鸟。 琴师这也看到了,迎上去,躬身深揖:“老朽见过二位公—” 姬雪截住他,回一揖:“弟子见过先生!” 琴师明白了,再揖:“老朽见过雪姑娘!” 姬雨原本冷傲,此时生了气,俏脸虎起,不怒自威,手指苏秦,两道目光剑一般扫向众人,厉声道:“谁干的?” 众学子面面相觑。 红衣学子看向独立一侧的张仪,众学子也都纷纷看他。 姬雨走向张仪,冷若冰霜,一字一顿:“是你吗?” 张仪舌头竟是僵了,退后几步,嗫嚅:“我我” 姬雨杏眉冷竖:“还不快将这位公子解开?” 就如鬼使神差一般,张仪急到苏秦身边,为他松绑。 姬雨扫视众人,呵斥道:“瞧瞧你们这副德行,像是太学的学子吗?滚回琴房去!” 众学子个个就如触电似的,灰溜溜地走回琴室。 张仪解开苏秦,傻愣愣地站在苏秦身边,惶惶不知所措。 姬雨瞪他一眼:“还有你呢!” 张仪打个惊愣,这才明白是在责备他,急急溜向琴室。 姬雪转向琴师,问道:“请问先生,为何闹成这样?” “唉,是老朽无能!”琴师手指苏秦,“这位学子家贫好学,以抄书为生,老朽见他用心,就让他旁听学业,岂料他自忖身贱,只在窗外听讲,不想却被这些学子唉!” 姬雪心里生出莫名的感动,凝视苏秦一眼,径直走过去,对苏秦深深一揖,语气温柔、祥和:“这位公子,莫与这帮纨绔子弟一般见识!”回转身子,两只如水的眼睛望向琴师:“先生,自明日始,就让这位公子坐进教室听课,一应费用由弟子支出!” 琴师深鞠一躬:“老朽谨听吩咐!” 苏秦翻身爬起,两膝跪地,叩首:“苏苏苏秦谢谢谢” “苏公子不必言谢!”姬雪听他口吃,轻声问道,“敢问苏公子家居何处?” “城城城东轩轩轩里” “苏秦!”姬雪念叨一声,又喃喃重复几遍,似要记牢这个名字,又似不是,“苏秦苏秦” 苏秦仰脸凝视姬雪,似要记牢恩人的容貌。 苏秦再叩:“敢问姑姑姑娘芳芳芳芳名?他日若若是得得得意,苏苏苏秦定定定定有厚厚厚” 已到这步境地,还在想着回报,姬雪不由再次望他一眼,见他眉目端正,贱而不卑,更有一身傲气,心中一动,眼光落在被张仪解下后弃在一边的木剑上,走过去,弯腰拾起,端详有顷,看向苏秦:“此剑可是你的?” 见她在意这把木剑,苏秦满脸羞红,低下头去,有顷,微微点头。 “是你自己做的?” 苏秦再次点头。 姬雪将剑抽出,再审一时,插入剑鞘,赞道:“真是一柄好剑!精诚之作啊!”款步走到苏秦跟前,双手将剑递给苏秦,报出名字:“姬雪敬重苏公子勤奋上进之心,望苏公子在此好好习读,早日出人头地,成就功名!” 苏秦抱剑于怀,泪水夺眶而出,连连叩拜:“苏苏秦谢谢谢” 见苏秦流泪,姬雪轻叹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丝绢,弯腰为他擦拭。 苏秦不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紧闭两眼,泪水更如断线的珠子,越发不可止落。 姬雨显然觉得姬雪过分了,过来扯住她的胳膊:“阿姐” 许是看到苏秦的窘迫、不屈、感恩和泪珠,许是联想到自己受人摆布、无法掌控的命运一如面前这个口吃,姬雪心中一酸,不仅没有走开,眼中反倒滚出泪来。 姬雪的泪水如珠子般滴落下来,砸在苏秦的额头上。 苏秦觉得有异,伸手一摸,抬头一看,见是姬雪在落泪,以为那泪水是为他流的,不由分说,将头一下接一下地重重磕在草坪上,放声悲泣:“姬姬姬姑娘” 姬雪欲哭不能,欲忍不住,一个转身,捂脸快步跑开。那块丝绢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掉在苏秦怀中。 姬雨急叫:“阿姐—” 姬雪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姬雨怔了下,走到琴师跟前,拱手,悄声:“先生,我和阿姐是来求请先生为母母亲奏曲!” 琴师拱手:“老朽从命!” 姬雨礼让:“先生,请!” 琴师、姬雨扔下苏秦,匆匆离去。 张仪与众学子躲在琴室里,或隐在门边,或挤在窗台上,无不踮着脚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紧盯草地上发生的这幕。看到琴师、姬雨渐去渐远,众学子总算缓过神来,七嘴八舌道: “乖乖,简直就是天仙下凡!那臭小子真有艳福!” “大家评评看,她们二人,哪个更美?” “这还用说,当然是那个没骂人的!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对呀,她是何人?” “没见过世面了吧?她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美女,大周天子的长公主,人称雪公主,秦、魏、燕三国争聘的,就是她!” 一语惊煞众学子,所有人都呆了。 琴室里静得出奇,所有人似乎全都屏住了呼吸。 好半天,黑衣学子咂舌:“啧啧啧,怪道方才在下丢了魂呢!那另外一个呢?” 红衣学子不无得意道:“雪公主之妹,大周天子的二公主姬雨,人称雨公主!” 黑衣学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环视左右:“不瞒诸位,本公子来此,名为学艺,其实就想一睹天下第一美女的风采!哈哈哈哈,不想今日得偿夙愿矣!” 青衣学子击掌道:“太是了,在下来此,也为一睹芳容。挨这顿骂,值!” 红衣学子手指窗外:“看,那个口吃!” 众人这才想起苏秦,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的草地。 草地上,苏秦缓缓站起,将姬雪的丝绢纳入袖中,将地上的竹简一捆接一捆地捡起来,挑在肩上,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倒背木剑,精神抖擞地大步而去。 紫衣学子盯住苏秦:“诸位看清楚没?方才雪公主落泪了,是为这小子!” 红衣学子醋意横生,骂道:“他娘的,便宜这叫花子了!我说诸位,咱们这就出去,追他回来,揍他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黑衣学子长叹一声:“唉,要去你去吧,本公子这得回房睡一好觉,不定能梦见两个小美人儿呢!”见张仪仍盯着姬雨消失的方向:“咦,张兄,人都没影儿了,你还发啥癔症哩?” 张仪缓过神来,没睬他们,撒腿就朝外面跑去。 张仪跑过鬼谷子师徒所在的那棵大树,不一刻儿,就消失在拐弯处。 童子指向拐弯处:“先生,他在追人家呢!” 鬼谷子缓缓起身:“走喽!” “先生,哪儿去?” “为你挣枚铜板呀!” 姬雨、琴师一前一后,快步走向王城偏门。 张仪尾随于后,紧追不舍,直到二人走进宫门。 张仪怅然若失。 自发病以来,王后在床榻上一躺半月,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若不是体内尚存温热,鼻孔尚有气息,整个就如死人一般。 眼见王后日日沉睡,周显王茶饭不思,日日责成御医查出病情,抓紧诊治。宫中御医,有能耐的早到他国谋生去了,留下来的多是庸医,遇到这种怪病,根本无从下手,莫说是瞧出病因,即使脉象,也无一人摸出。当姬雨引领琴师走进靖安宫时,几个御医仍在宫外合议,个个神色茫然,人人愁容满面。 姬雨与琴师走进大门,在珠帘外面摆开琴架。宫正见状,怦然心动,传令众御医暂回太医院讨论,又拐回宫里,安排众宫女守在宫里,吩咐琴师起奏。 人海茫茫,知音难觅。对于琴师来说,王后不仅是衣食之源,更是难得的知音。但凡有事,无论是喜是忧,王后总要使人请琴师弹奏,且每次必点俞伯牙的《高山》《流水》。这两支曲子,莫说是姬雪和姬雨,即使宫人,也多听得熟了,因而,只要琴声响起,只要是这两支曲子,大家准知是琴师到了。 此刻,面对知他用他、不久前还曾有说有笑、而今却浑然无觉的高贵王后,琴师百感交集,两手抚琴,将《高山》《流水》弹奏得淋漓尽致,于清幽中加一丝悲凉,于舒婉中添一分哀怨,听者无不动容。 帘后,姬雨跪在王后榻前,握紧母亲之手,侧耳贴在母后胸上,倾听她的缓慢心跳。在琴师快要弹完时,姬雨听到王后心跳加剧,强而有力,当即激动万分,颤声叫道:“先生,母后有反应了!” 得知王后竟有反应,琴师更是激动,抖擞精神,两手鼓琴,从《高山》起始,直到《流水》,将曲子又弹一遍。《流水》不及弹完,姬雨感到王后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姬雨更紧地握住王后,将脸贴在王后脸上,轻声呢喃:“母后,母后” 姬雨连叫数声,王后终于从长睡中缓缓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 姬雨热泪盈眶,哽咽:“母后,您醒了,母后,您终于醒了,母后” 王后朝姬雨微微一笑,重又合上眼皮。 宫正喜不自禁,急切地吩咐宫人:“快,奏报王上,娘娘醒了!”略顿:“慢,我去奏报!”说完撒腿跑出。 琴声欢快,流水声声,琴师似入忘我状态。 王后睁眼,对姬雨吃力一笑:“雨儿!” 姬雨颤声叫道:“母后” “雨儿,母后母后这是在哪儿?” “在宫中呀,您看”姬雨边说边四处指给她看。 “是吗?”王后环视左右,“是哩。看来,方才所历,皆是虚境!” “母后,您已经昏睡半个月了!” “是吗?”王后闭目少顷,渐渐回到现实中,长叹一声,“唉!” 姬雨指向珠帘之后的琴师:“母后,是先生弹琴,将您召回来了!” 王后微微一笑:“雨儿,代母后谢谢先生!” 姬雨“嗯”了一声,侧耳听了一会儿,小声道:“母后您听,琴声多么欢畅,先生太高兴了!” 王后侧耳听琴,琴师正入佳境,两眼闭合,十指翻飞,完全忘我。 王后听有一时,猛地想起什么:“宫正呢?” “在呢。看到母后醒了,宫正亲去禀报父王。父王无时不在挂念母后,刚刚还在这儿!” “母后知道。”王后嘘出一口气,笑道,“雨儿,母后有件急事,你马上去办!” “雨儿谨听母后!” “你到街上走走,为母后寻访一人。母后估算,他该来了!” “寻访何人?” “一个白眉毛的老丈,眉毛有这么长!”王后拿手比画了个长度。 姬雨吃一大惊:“这么长呀?” 王后点头。 “若是见到他,雨儿要请他入宫吗?” “不用。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见到他在就成!” 姬雨点下头,欲走,却又恋恋不舍。 王后催道:“去吧,雨儿,这事儿要紧,不要对任何人讲!” 姬雨点头,在王后额头轻吻一下,疾步出宫,远远看到周显王、宫正、内臣三人从御书房匆匆赶来。另一条道上,姬雪及几个御医也赶过来。姬雨放下心来,拐向另一条小径,撒腿跑去。跑有一段,姬雨似是想到什么,拐向自己的闺房。 姬雨匆匆跑进,对侍女道:“春梅,快,拿衣饰来!” 春梅看向他:“小姐,什么衣饰?” 姬雨白她一眼:“你笨哪,我要出宫!” 见是出宫,春梅一脸兴奋:“好咧!”便麻利地拿出一套商女服饰,为她穿上,自己也换了一套平民的侍女服。 洛阳市集一角,人声鼎沸,到处是摊位与铺面。 张仪、小顺儿悠然闲逛。正走间,一阵幽香袭来。顺儿夸张地连吸几口气,抬头一看,是姬雨二人脚步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张仪在他头上敲一下,一努嘴,脚步加快。 顺儿紧跟其后。 姬雨头戴遮阳斗笠,肩披纱巾,腰悬宝剑,沿大街一路走去,两眼不停搜索。 姬雨二人转过街角至另一街道,春梅惊道:“公”捂嘴:“快看那人!” 姬雨顺手势看去,是在学宫里遭人羞辱的苏秦。苏秦挑着竹简缓缓走着,木剑倒背,两眼不停地瞄向街道,显然在寻一块适合他摆摊抄书的摊位。 春梅盯住那把木剑,低声道:“瞧那人的剑,是倒着背的!” 姬雨瞄过去,扑哧笑了,遂放慢脚步,将斗笠拉下一点点儿,免得被他认出。 苏秦走到十字路口,停下来若有所思。站有一会儿,他从袖中摸出姬雪的丝绢,放在掌心审看一时,又放在胸口处,闭眼喃喃几句,似在祈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纳入袖中,抬头走去。 前面一处显眼位置摆着个算命摊位,招幡正在风中飘。童子笔直地站着,鬼谷子端坐于地,两眼微闭,似在打盹。行人来来往往,有的直走过去,有的扫视招幡一眼,没有一人停下看相。 童子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实在憋不住了,低下头去,轻声对鬼谷子说道:“先生,童子的肚子叫得越来越欢实了!” 鬼谷子瞥到苏秦走过来,嘴一努:“呵呵呵,你小子运气好,看,送铜板的来了!” 童子看向苏秦,做个苦脸:“啊,他呀!” “站直,打起精神,热情接客!” 童子站直身子,打起精神。 苏秦认出二人,见他们旁边有块空场,遂放下担子,挤出个笑,朝鬼谷子揖个礼,指指旁边空地,希望能在这儿摆上摊位。 鬼谷子似是没有感觉。 童子得了鬼谷子的话,以为他是为占卦来的,热情说道:“喂,这位大哥,是算命还是打卦?” 苏秦看向童子:“我我我”指指旁边空位,“想想” 童子将招幡晃几下,发出“嚓嚓”的声音:“客人,请看招幡!” 苏秦看向招幡,见上面书着一副对联:“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 “这位大哥,”童子一心想做这笔生意,“就占一卦吧,我家先生的卦灵着呢!” “我我”苏秦再次看向旁边空位。 姬雨的眼睛早已瞟见鬼谷子的两道白眉,压住狂喜,急走过来,在苏秦后侧几步外站定。看到有人算命,路人也有停下来的,不一会儿,苏秦身边围起七八个人。张仪赶到,专门站在姬雨身侧,却又不敢靠她太近。 童子不看别人,只盯苏秦:“大哥,占一卦吧,不定鹏程万里呢!” 许是“鹏程万里”四字刺激了苏秦,苏秦朝鬼谷子鞠一躬,蹲下:“先先先” 鬼谷子眼睛未睁,声音却出来了:“年轻人,欲求何卦?” 许是周遭人多了起来,苏秦愈见紧张:“我我” “远可观过去未来,近可求旦夕祸福,大可问人生机运,小可见婚丧嫁娶!年轻人,你欲卦什么?” “就就就就请先先先生卦卦此生机机机” 苏秦“机”不出来,众人哄笑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鬼谷子不由分说:“年轻人,请付卦金!” 苏秦伸手入袖,边摸边问:“请请问先先生,多多少卦卦卦” “人生机运,一金;婚丧嫁娶,十铜!” 苏秦掏钱的手僵住了。 “年轻人,欲占什么?” 苏秦尴尬不已:“我我” 更多的行人围拢来,张仪引小顺儿挤到了最前面。 “先先生我”苏秦愈见窘迫,转身欲逃。 鬼谷子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年轻人,观你是来求问人生机运的,伸出手来!” 鬼谷子的声音如有一股神力,苏秦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鬼谷子搭到苏秦脉搏上,微闭两眼,似在诊病。 这般看相别具一格,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咦,大家快看,打的是看相的幡,干的是把脉的活!” “各位各位,有谁见过把脉算命的?算命先生瞬时变郎中,哈哈哈哈!” 众人跟着哄笑。 张仪早忘了站在一侧的姬雨,两眼圆睁,紧盯鬼谷子搭脉的手。 “诊”有一时,鬼谷子松手,微闭双眼,朗声道:“年轻人,你天赋异禀,贵至卿相,老朽恭贺你了!” 众人无不愕然。 有人手指苏秦,讥笑道:“就他?”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贵至卿相?哈哈哈哈,瞧瞧这个乡巴佬吧,还是个口吃,哈哈哈哈,哪位见过口吃卿相?”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有人认出苏秦来了,揶揄道:“咦,这不是轩里苏家的二小子吗?什么贵至卿相呀,他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儿,不肯种田,一到农忙就逃,他的阿大差点儿让他气死了!” 不知是谁接口道:“没几下子,怎能叫作天赋异禀呢?”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 苏秦不羞不恼,朝鬼谷子缓缓跪下,连拜三拜:“谢谢谢先生吉吉言!可晚晚晚生没没没有一金”摸出一枚铜板,恭恭敬敬地放在鬼谷子面前:“只只此一枚铜铜币,不不不足以酬酬先先” 鬼谷子微微睁眼,瞥他一下,复又闭上:“年轻人,老朽要的就是你的这枚铜板,至于余下酬金,待你官至卿相时,再付不迟!” 苏秦叩首:“晚晚晚生谢谢谢” 人群中猛地爆出一声冷笑,众人视之,是张仪。 姬雨也认出张仪,吃一大惊,忙将斗笠斜在脸上。 张仪显然也早认出姬雨,刻意瞥她一眼,冲鬼谷子略一抱拳,朗声说道:“看相的,你这话讲得也忒大了点吧!” 鬼谷子眼睛未睁,淡淡说道:“年轻人何出此言?” 张仪手指旗幡:“那招幡上写的是,‘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鹏程万里一时无法验实,谁都可以胡诌。晚生敢问,旦夕祸福,先生可能算准?” “当然!” 张仪眼睛一眨:“若说旦夕,晚生有点为难先生。晚生且问,一月之内,在下可有福祸?” 鬼谷子微微睁眼,看下张仪,复又闭上:“一月之内,倒是无事,有事只在一月之后。” “之后多久?” “从命相上看,是三十日!” “你是说,我两个月之内有事?” “命相如此。” “什么事儿?” “人生大悲!” “你”张仪勃然震怒,“一派胡言!好吧,我再问你,依你所说的这位贵至卿相的年轻人,一个月之内可有福祸?” “没有。” “两个月呢?” “人生大喜!” 张仪彻底震怒:“什么?我是大悲,他却大喜,”又看向众人:“诸位说说,天下可有这等巧事儿?” 众人皆是不信,七嘴八舌。 “不可能!” “一听就是胡谄!” “哈哈哈哈,这般算命,我也会!” 张仪冷笑一声:“老先生,观你眉毛,想也有把年纪了,这般信口胡谄,却为哪般?”目光瞥向地上的那枚铜币:“哈哈哈哈,在下明白了,想是为了那枚铜币吧!” 童子显然被他最后一句激怒了,二目圆睁,气呼呼道:“哼,谁稀罕那枚臭币!” 张仪看向童子:“你小子,不为臭币,又为什么?命尚未算,先让掏钱,天底下可有这般做生意的?” “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对了,你的命已经算过了,掏钱!”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几声,“掏钱?我的命是算过了,可我这鼻子眼儿全不信哪,我没有信,你又怎么让我掏钱呢?” 鬼谷子睁眼又看张仪一眼,再次闭上,语气肯定:“命数如此,信与不信,年轻人自便!” “算命的且慢闭眼!我再问你,六十日之内,如果先生所言并不灵验,该当如何?” 鬼谷子没有睬他,依旧闭目。 “哈哈哈哈,”张仪再次大笑,“我就晓得你是一派胡言,不然的话,为何不敢接话?” “年轻人,老朽在此候你六十日就是!” “好!”张仪重重点头,转向众人,左右拱手,“诸位看客,你们权且做个见证。六十日之内,若是灵验,在下向这位老先生磕三个响头,付卦金一镒!若是不灵验”瞟一眼童子身边的招幡儿:“你的这个小招幡儿,在下可就扯下来了!” 童子瞪他一眼:“你敢!” 观众再爆哄笑。 鬼谷子声音沉沉道:“年轻人,待到那时,怕是你就没了这份儿心气!” “哈哈哈哈,”张仪仰天一阵狂笑,又像变戏法似的瞬间止住,冷眼直逼鬼谷子,“君子一言!届满六十日,此时此地,晚生敬候先生!” 张仪出足风头,转身一看,却是傻了,身边佳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不见踪影了。 “闹剧”结束,人群渐散。鬼谷子缓缓站起,显然早已明白苏秦所为何事,呵呵笑道:“年轻人,这块地儿让给你了!”转对童子:“小子,捡起你的铜币,买饼吃去!” “好咧!”童子应一声,捡起铜币,收起招幡。 鬼谷子在前,童子在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一条街道。 苏秦看看鬼谷子留下的地儿,又看向鬼谷子二人远去的背影,眼前浮现出轩辕庙中的情景:三人同住一殿,雄鸡啼晓,鬼谷子依旧不睡,只在那儿坐着。 苏秦忖出鬼谷子是个奇人,不再摆摊了,挑起担子,紧追鬼谷子而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张仪守在原地,望着姬雨可能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小顺儿小声道:“主人,人都走了!” 张仪回过神,抬眼望去,见苏秦挑担走开,心中一动,努下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