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直到天亮,陈宝祥都没有闭眼。 昨天发生的事情起伏太大,让他无法接受。 穆长沙的死,让他认识到,1个人在乱世当中,就好像无用的蚂蚁,不管做什么,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前1天活蹦乱跳的1个人,后1天已经变成了死尸,随随便便扔在乱葬岗上。 尤其是日本人占领济南后,情况更加复杂。 根本没有人能阻止鬼子杀人,毕恭和毕敬就是他们的狗腿子,这些汉奸比他们的主子更凶残,杀人夺命,毫不手软。 神将会那些人跟毕恭、毕敬比起来,都是些大善人。 “多事之秋,苟且乱世,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陈宝祥1想到神枪会反的反、死的死、逃的逃……就觉得,济南城的天昏黑1片,全都被鬼子的膏药旗盖住。 济南城这1大片好好的山山水水,都让日本人的臭气污染了,变得面目可憎。 米饭铺的生意正常开始,陈宝祥特意把地面擦了好几遍,又在门口点起上好的薰香,确保屋里没有留下血腥气。 他觉着,只要好好守着这个米饭铺,直到大观园那边饭店开起来,就能够辞旧迎新,重新开始。 3个孩子虽然知道家里发生了1些事,但他们有自己的乐趣,根本不受影响。 火车站货台上越来越忙,传文和传武连续几天都没有回家。 进了腊月2十5,陈宝祥就准备米饭铺关门,好好过年,但是来吃饭的人却越来越多。 原来,其它几条街上,很多外地人开的饭店已经关门停业,准备过年,陈家米饭铺就成了几条街上最合适的吃饭之所。 陈宝祥和柳月娥商量,只能继续开门,免得这些人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至于自家过年,反而更容易1些。 “当家的,你说怎的就的,全听你的。” 柳月娥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没有日本鬼子杀人闹事,就可以继续开业,平平安安把钱赚进来。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芙蓉街那边毫无动静,陈宝祥知道骆红缨已经离开,就放了心。 神枪会在济南城遭遇失败,必须撤出去,休养生息,才能卷土重来。 真要硬撑下去的话,全军覆没,连个活着的人也没有了。 陈宝祥到街上买菜的时候,看到街上打扫得格外干净。 平时趾高气扬的那些日本侨民,见了中国人也点头哈腰,满脸微笑,主动打招呼,仿佛1夜之间变了种1样。 来吃饭的老主顾都在传言,日本天皇派出特使,过年的时候就会来到济南,与民同乐。 他们从日本带来了唱戏的演员,说是让济南人也欣赏欣赏日本传统戏剧文化。 很多济南人对此充满了期待,他们见惯了日本人的刺刀,却不知道日本人的歌舞是什么样的,也能看个新鲜,在乱世当中,过1个色彩缤纷、喜气洋洋的新年。 陈宝祥几次到芙蓉街,经过玉谦旗袍店,都没进去。 他明白,连城璧和顾兰春正在商量炸毁日本人货台的事情,这可是天大的机密,他不希望自己再掺和进去,惹出更大的麻烦。 当他走到芙蓉街北头,看到客栈的窗户,就想到之前发生在这里的所有故事。 神枪会本来兵强马壮,能够做1番大事业,但起了内讧,分崩离析,真是可惜。 陈宝祥知道,要在江湖上建立那么大的1个帮派,并不容易。 当初东北军老帅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和财物,聚拢了这么1帮江湖人,让他们为国出力,没想到1夜之间,人才凋0,就这样消失了。 看到那扇窗子,想到骆红缨,陈宝祥内心十分惆怅,因为他同样也想到了顾兰春。 乱世当中,这些奇女子付出更多,却没换来什么好结果。 1直到了腊月2十8,传文和传武回来,满脸欣喜,告诉陈宝祥两口子:“过年的时候,我们想在货台值班,工钱加倍,天天管饭,有酒有肉。日本人说了,大家都很辛苦,日本天皇知道这件事,特意拨了1部分钱,要让帮助日本人维护火车站秩序的中国百姓获得实惠。工钱和赏钱直接发到每个人手里,货台上的把头也不抽成,过年几天就能赚不少钱。” 陈宝祥隐隐约约觉得担心,越是在过年过节这种重大时刻,很多巨大混乱就会发生。 如果他是连城璧,很有可能选择这个时候动手。 炮仗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就能掩盖枪声和爆炸声,让日本人措手不及。 传文看到陈宝祥的脸色不好,笑着问:“爹,您觉得怎么样?我们两兄弟在货台上连吃带住,也给家里省下饭,还赚了钱,不好吗?” 陈宝祥无法回应,柳月娥赶紧说:“当然好,你们哥俩儿在外面注意安全,1定要小心,搬运箱子的时候不要磕着碰着,那就不划算了。” 两个孩子都笑起来:“我们已经在货台上干了这么长时间,都知道,娘就不用担心了。” 陈宝祥越来越感觉到,过年是1个危险的信号,他必须去找连城璧,确认对方什么时候动手,让两个孩子提前撤出来,免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拎着食盒,直接去了芙蓉街,到了玉谦旗袍店门口,告诉伙计求见连小姐。 等他到了后院,连城璧正在看书。 旁边的桌子上铺着4张地图,是济南火车站、日本军部、泺源公馆和铭新池。 连城璧看到他,脸色平静:“陈老板,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两个孩子都在货台上,如果我动手,你希望我提前通知,让他们有所准备,远离危险,对不对?” 陈宝祥连连点头:“没错,连小姐,我只有这1个要求,不要伤了我的孩子,不然——” 他没法说下去,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 “陈老板,你的孩子撤出来,日本人有所察觉,我们的计划就会失败,所以我不能答应你。为了消灭日本人这些箱子,我已经筹划许久,北平和青岛的朋友也参与其中,我不能辜负他们。要知道,这些箱子对于中国人来说,太危险了。” 陈宝祥放下食盒,站在连城璧对面,恭恭敬敬地鞠躬:“连小姐,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不管你怎样安排计划,都必须保证我的孩子安全,要不然,我这1关你都过不了。” 连城壁轻轻挑起了眉毛:“你觉得,能挡住我吗?计划已经安排下去,所有人各司其职,只等动手。” 陈宝祥1字1句地回答:“我虽然挡不住你,但我以命相拼,你们的计划也执行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也就是了。济南人的命也是命,你说呢?你们都是千秋之栋梁,我们济南老百姓只想平平安安过个年,不行吗?” 陈宝祥的愤怒已经塞满了胸膛,但是,他不敢4意发作,就是因为,传文和传武的命,还在人家掌心里握着。 1颗炸弹,足以让日本人的货台飞上天,也足以让他陈家这个小小的蛋壳4分5裂,化为乌有。 “千秋之栋梁?错了,错了,我只是中国人抗日洪流里的1个小小暗桩,1己之力,如萤火之光,毫无价值,但与我1样的几千个、几万个暗桩合起来,就能力挽狂澜,扶正大厦,让华夏大地,重见光芒。” 连城璧轻轻放下了那卷书,抬眼注视陈宝祥。 陈宝祥深吸1口气,再次开口:“连小姐,你杀鬼子,我举双手赞成,但不能伤了济南老百姓的命。我儿子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跟其他人1样,在货台干活,就是为了挣口饭吃。你们是大英雄,炸了鬼子的箱子,挽救了几百万百姓的命,高,实在是高——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我儿子有事,拼着命……拼了命也要宰了你!” 最后1句话脱口而出,陈宝祥也想不到,为了传文和传武,他能说出如此狠厉的话来。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们济南人都是这样想的?两个儿子的命比我几百万华夏百姓的性命还重要?” 连城璧低头翻开书卷,里面竟然夹着1支韭菜叶宽窄、半尺多长的分水峨嵋刺。 “陈老板,你要宰了我,现在就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