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唐·王翰《凉州词》 第二天两人先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楚楚赖在萧瑾瑜微凉的怀里,睡眼惺忪地搂紧萧瑾瑜的腰,蹭了几下,“王爷……疼……” 萧瑾瑜朦胧的睡意一下子被她吓没了,是,他昨晚喝了不少酒,还服了凝神散,不然不可能大病未愈就精神奕奕地撑下那么折腾的一整天,还在晚上…… 他之前是没经验,但到底是个成年男人,该懂的都懂,他就算醉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绝舍不得伤她,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是…… 萧瑾瑜刚紧张起来,就听到楚楚的下半句,“腰疼……” “……”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打着圈儿揉在她腰背上,楚楚被他揉得舒服了,像猫儿撒娇一样在他怀里蹭蹭,半睡半醒地发出浅浅的哼声,喃喃地道,“王爷……” “嗯?” “我是你的娘子了吗?” “是了。” “一辈子都是?” “嗯……” “那下辈子呢?” “也是。” “那下下辈子呢?” “你想多久就多久。” “我想永远都是……” “好……” “王爷,你真好……” 听到这个“好”字,萧瑾瑜突然想起昨晚被他忘干净的一件事。 萧瑾瑜就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物件,放到楚楚手心里。看清手里物件的时候,楚楚一下子没了睡意。 那是个红色缎面小包,那模样楚楚很熟悉,就是离她家最近的观音庙里的护身符。 “王爷……这是你求的?” 萧瑾瑜认真地点头,“都是照你先前说的……在生辰当日找离得最近的观音庙,念一个时辰平安经……” 看着楚楚满脸错愕,萧瑾瑜一怔,“我记得不对?” 对,很对,但是…… “王爷,你跪了一个时辰?” “嗯……放心,跪满时辰了……” 京里人要是知道素来不信鬼神的安王爷在观音庙里一连跪了一个时辰,念了一个时辰的平安经,就为了求一个符,估计整个三法司都要炸锅了。 萧瑾瑜去求符倒不是开始相信神佛菩萨了,只是他记得这事儿对她很重要,但凡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他就一定要满足她。 楚楚急忙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萧瑾瑜膝盖红肿着,小腿前侧一片淤红,昨晚竟然一点儿都没留意到。 楚楚心疼地轻抚那片扎眼的淤红,“疼吗?” 萧瑾瑜轻轻摇头,任她轻抚。 “王爷,我一定会对你好。” 萧瑾瑜浅浅苦笑,“我没那么好……有件答应你的事做不到了。” 楚楚一愣,抬起头来,“哪一件啊?” 萧瑾瑜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能把董先生找回来了……他死在秦郎中的地窖里,地窖着火的时候也把他的尸体烧化了。” 楚楚的手僵在萧瑾瑜没有知觉的腿上,萧瑾瑜却好像能感觉到从腿上传来的微颤,不禁把她搂进怀里,“对不起……” 那个温软的身子在他怀里僵了好一阵子,才听到一个带着浅浅哭腔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王爷,董先生是好人……” “嗯,我知道……他想揭发秦郎中的罪行,才被秦郎中害的。” “他真厉害……跟神捕一样厉害!” 萧瑾瑜轻轻蹙眉,抚着楚楚的头发,“楚楚,我得告诉你……这世上没有六扇门,也没有九大神捕……”感觉到怀里的人又僵了一下,萧瑾瑜忙道,“不过,董先生说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楚楚迷茫地抬起头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眼泪看向萧瑾瑜。 “只是,那些故事讲的都是安王府门下几个官员经办的案子……还有我办的案子。” 楚楚呆呆地看了萧瑾瑜好一阵子,最后两手捧住了萧瑾瑜的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真是六扇门的老大,玉面判官!我找着了……我找着六扇门啦!” 萧瑾瑜默默叹气,搂紧这个突然破涕为笑手舞足蹈的丫头,他刚才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你这样说……也对。” 楚楚高兴得都要哭了,对着萧瑾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像萧瑾瑜是件被她垂涎已久终于到手的宝物一样。 “王爷,你真好……真好!”楚楚紧紧抱着萧瑾瑜,好像生怕有人把他抢走了,“我一定年年都给董先生烧香,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我根本找不着你……” “嗯……算上我的那份。” “好!” 楚楚真想一直就这么在萧瑾瑜怀里赖下去,可到底还是隔不住肚子饿,她可是从昨天中午就什么都没吃过了,萧瑾瑜酒喝多了胃难受得很,又因为前夜服了凝神散而格外困倦,准备再睡一阵,还没重新合上眼就看到楚楚在妆镜前随手绾着头发,萧瑾瑜把楚楚叫到床边。 “怎么啦?” 萧瑾瑜从床上坐起来,让楚楚背对着他坐到他身边,抬手散下楚楚的头发,用手拢着重新给她绾了另一个更精巧的式样,这小丫头一下子就有了些少妇的韵味。 “王爷,你还会梳女人的头发呀?” “偷学的……”萧瑾瑜浅笑看着,“总想给你梳梳看,今天总算看见是什么样子了……真好看。” “那我以后都这样梳!” “好……” 楚楚刚出去,萧瑾瑜还没来得及躺下来,窗户一开,景翊稳稳地落了进来,勾着嘴角笑得内容丰富。 萧瑾瑜瞪都懒得瞪他了。 景翊不打自招,“我没上房梁啊,昨天晚上都是在窗户外面听的。” 景翊准准地接到萧瑾瑜递上的白眼,立即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不是我想听啊,安王府的人都要第一手消息,还得详尽真实有效,我要不认真点儿,就甭想回京城了!” 整个安王府的人…… 萧瑾瑜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黑。 他建什么不好,偏偏给这群兔崽子建起那么强大迅速的消息传递网…… 赶在萧瑾瑜开口之前,景翊赶紧自救,“萧玦想见你一面。” 萧瑾瑜果然微微怔了一下,转而静定如常,“有事?” “他有事儿也不跟我说啊……” “在哪儿?” “离他家最近的埠头。” “好。” 萧瑾瑜到的时候,一条船靠在埠头上,萧玦就在埠头上等着,松垮垮地靠坐在一张轮椅里,旁边站着一个英姿飒飒的高挑女子。 女子就站在风吹来的方向,刚好为萧玦挡开大部分冷风。 那身形他还记得,京中这样英姿飒飒的女子不多,大多姓冷。 萧瑾瑜惊了一下,心里一暖。 当年萧玦对这女子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一二的,若不是三年前……如今看到这幕,萧瑾瑜有种压在心里的大石突然被化为灰烟闪瞬消散的轻松。 越离近了,越觉得比起上次见面,如今的萧玦像是找到了魂儿,虽然还是那副苍白消瘦的模样,但眼睛里明显已有了神采。 “七叔……” “卑职冷嫣拜见安王爷。” 萧瑾瑜轻轻点头,女子很知趣地退到十步开外,走前迅速地帮萧玦理了理从腰间滑下的毯子。 萧瑾瑜看出来,萧玦腰间缠着一根柔韧的带子,将他瘫软无力的身子固定在轮椅中,那张围在他腰间的毯子既为他挡风保暖,也遮着那根带子,最大限度地保护着他的一点儿骄傲。 萧玦带着几分歉意微微颔首,“之前事态不明,言语冒犯七叔,七叔莫怪。” “无妨……准备去哪儿?” 萧玦浅浅苦笑,“去办个皇上的差事……不知怎么会落到我身上,只能尽力而为。” “尽力就好。” 萧玦在身上摸出个信封,手微抖着递给萧瑾瑜,轻笑,“七叔成婚,这个就当是我送的贺礼吧……但愿七叔不嫌弃。” 萧瑾瑜打开信封往里看了一眼,一怔。 看得出来,那是份房契。 萧玦补道,“惹出这么些是非,我应该是不会再回紫竹县了,那房子嫣儿已经收拾好了,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给你,偶尔来岳父家看看,还有个自己落脚的地方。” “好……我就收着了。” “还要多谢七叔,把传说中的医仙顾先生请来为我治病……” “举手之劳,你听顾先生的话,好好养病。” “那……七叔保重。” “嗯。” 女子走过来把萧玦和轮椅一并抬上了船,直到船划远,景翊才从树上轻轻落下来,抱手看着一脸风平浪静的萧瑾瑜,“你这么不冷不热的,是这辈子都不准备再见他了?” 萧瑾瑜微蹙眉心,轻抿嘴唇,“还是不见的好。” “你就不纳闷皇上给了他个什么差事?” 萧瑾瑜没答,直接把话岔了出去,“出门前刚收到京里一封密函,北疆有些麻烦,我需要去一趟……你随我去。” 景翊跟火烧屁股似的“噌”地往后一跳,“不去!这……这北疆都是带兵打仗的事儿,我一窍不通,你让我去干嘛啊!找吴江……让吴江去!” 萧瑾瑜眉梢微扬,“你是怕见打仗,还是怕见岳父?” 景翊退后三步,“还说我,你也没比我好哪儿去啊,楚家爷爷一说话你不也连大气都不敢出嘛!” 萧瑾瑜脸色一黑,这人到底悄默声地偷听了多少东西…… “你跟我去北疆……或者我给你爹去封信,跟他说说清楚……” 萧瑾瑜话音没落,景翊忙道,“别别别……我跟你去,跟你去!” “你要真不愿意去……” 景翊硬挤出一脸讨好的笑,“愿意愿意,求之不得……北疆嘛,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听说这时节那边很……很……很凉快嘛!” “那就好……收拾收拾,入夜启程。” “行行行……” 萧瑾瑜回到楚家就吩咐侍卫收拾东西,楚楚茫然地看着萧瑾瑜把他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收起来,“王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楚楚,我要去办点公事……”萧瑾瑜收好衣服,拉着楚楚的手,“你再在家里住一阵子,陪陪爷爷奶奶……我办完就来接你回京。” 楚楚一听就急了,慌地按住萧瑾瑜装衣服的箱子,“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儿去!” 萧瑾瑜轻抚着她的头顶,“听话……我要去凉州军营,那边在打仗,很危险,女人不能进。” 一想到刚刚才和他在一起就要分开,楚楚就已经百爪挠心了,这一急脑子里就闪出个念头,“那我就扮男人!” 萧瑾瑜哭笑不得,“不许胡闹……” “反正我就得跟你在一块儿!” “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不行!”楚楚紧搂住萧瑾瑜的脖子,“一天也不行!” 一想起之前一天一夜不见他的日子,楚楚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回了。 “王爷,我听你的话,全听你的,保证不给你惹祸,不给你丢人!你别把我扔下……” 萧瑾瑜默默叹气,他说一不二的本事在她这里从来都是没用的,“好,带你一起去……不过一切千万都要听话。” “我一定听话!” “还要记得,一旦到了军营,除了我与景翊,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楚楚立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 “这个回头再说……先收拾东西吧,天一黑就启程。” “为啥天黑走啊?” “要保密,迅速赶路,到军营之前不能让人知道。” “王爷,这……这到底是去干啥啊?” “抓鬼。” 第二章 楚楚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抓鬼?” 萧瑾瑜努力地想在这双眼睛里找到点儿恐惧的意思,但凡被他找到一点儿,他也有法子让她乖乖留在楚水镇,可惜找到的就只有兴奋和好奇。 “我还没见过活的鬼呢!” “嗯……” “不对不对……鬼本来就是死的。” “嗯……” “也不对啊,鬼怎么会死嘛!” “嗯……” “我都搅合迷糊了!王爷,你要抓的那个鬼,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到了军营就知道了。” 楚楚转身就要出门,“我得跟奶奶说一声去,她还准备今天晚上给你炖鱼汤呢。” “我去说吧……你不会撒谎。” “跟奶奶也得撒谎?” “事关重大,必须如此……日后我再向奶奶赔罪吧。” “好,奶奶肯定不怪你。” “嗯……” 楚奶奶惊讶地看着萧瑾瑜,“昨儿才成的亲,咋这就要走啊?” 萧瑾瑜嘴上说是要撒谎,事实上说出来的全都是实话,只不过是说一半留一半罢了。 “京里急召我去处理点公务,有些棘手,不得不马上动身……有违礼数之处,还望奶奶原谅。” 跟楚奶奶全面扯谎,他自己都觉得于心不安。 “倒不是啥礼数不礼数的事儿……”楚奶奶担心地看着萧瑾瑜仍然白惨惨的脸色,“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这就坐车……是回京城?” “要远一些……” “比京城还远?” “凉州。” 看着楚奶奶吓了一跳的模样,萧瑾瑜忙道,“您若是担心楚楚,可以让她留在家里……我办完事就立即来接她。” 楚奶奶微微一怔,笑着摆摆手,“你这傻孩子,哪有相公跟娘子分开过日子的啊……凉州那地方又荒又冷,楚丫头跟着你帮不了啥大忙,可你好歹每顿都能有口热乎饭吃……”楚奶奶伸手轻轻拍了拍萧瑾瑜的后脑勺,“你得疼惜自个儿的身子,身子垮了,那就啥都没用了……楚丫头还得靠着你呢。” 萧瑾瑜微颔首,“晚辈记住了。” 楚奶奶轻轻叹气,点点头,“那成……我去帮楚丫头拾掇拾掇,她还从没出过那么远的门……” “奶奶,”看着楚奶奶转身就要出厨房,萧瑾瑜沉声唤住她,“有件事想向您请教……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原谅。” “你这孩子,亲都成了,咋还这么客气……你说吧,想知道啥事儿呀?” “请问奶奶,当年京中审您娘家案子的是什么人?” 楚奶奶笑容一僵,“你……你问这干啥呀?” “只要卷宗还在,查办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就不难。” 楚奶奶愣了一阵,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罢啦,都好几十年了,那人早就没了……奶奶心领啦。” “但凡冤案,都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您即便不是楚楚的奶奶,我一样会查……”萧瑾瑜含着一抹清浅而执着的笑意,“您不给我线索,我还是会查,只是多耗些精力,多吃点苦头罢了。” 楚奶奶看着这个脾气比身体结实百倍的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就记得他姓秦,那会儿是刑部的一个大官。” “多谢奶奶。” 萧瑾瑜一说是因为公事要走,楚家的仨男人就全都爽快点头了,入夜启程之前,楚爷爷给萧瑾瑜搬了好几坛子泡好的药酒,楚奶奶给他们塞了好些自家腌晒的肉干鱼干。 真走起来,楚楚才知道什么叫赶路。 一连四天,只有吃饭的时候马车才会暂时停下来,其他时间都在飞速地跑着。 第五天到了一片荒郊野外的时候,两个侍卫被换成了八个侍卫,两匹几乎累断气的马也被换了下来。 除了紫竹县,楚楚就只去过京城,凉州这种地方她以前就只听说过几次,还都是镇上的叔伯大爷念叨打仗的事儿的时候顺口提起来的,她就只记得那是个冷得要命的地方。 楚楚很想问问萧瑾瑜,可萧瑾瑜早就受不住这样的车马颠簸,从第二天起就只能躺在床上苦忍着,吃点儿东西就会吐得厉害,但又不得不吃,于是连吃饭都成了一种折磨。 快到凉州地界的时候,晚上楚楚服侍他吃药,萧瑾瑜很困难却也很努力地往下咽着,一碗药还没喝进一半,前面喝下去的就全吐了出来,胃里抽痛的厉害,一时间汗如雨下。 楚楚心疼坏了,扶着他把手放在他胃上,小心地给他揉着暖着,“王爷,让马车停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萧瑾瑜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要紧……是我喝得急了……” 楚楚眨眨眼睛,摆出一脸委屈,“王爷,我都坐得难受了,再不停一会儿,我也吃不下饭了。” 萧瑾瑜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丫头打的什么心思,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轻轻皱起眉来,“要是不想坐车了,明天就让景翊带你骑马吧……” 楚楚扑到他怀里,像只刚抓到猎物的螃蟹似的,霸道地紧抱着他吐得发软的身子,“我不!我就跟你在一块儿!” 萧瑾瑜抬手轻轻拢她的头发,先前不想让她跟来,也是知道自己肯定受不了这样的颠簸,不管怎么小心也一定会病得一塌糊涂,萧瑾瑜不怕生病,却怕自己不得不依赖她的一双手过活,更怕见到她这样担心害怕小心翼翼的模样,每次见她这样,他都恨不得一口气把世上所有的药都吃进去,立马好起来。 楚楚被他抚得舒服了,像猫儿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累了就睡吧……”萧瑾瑜抚上她的脸,“再有一两天就到了……” “我不困,我再给你煎碗药去。” 萧瑾瑜搂住她,“明天吧……我困了……” “好。” “陪我睡……” “好。” 楚楚想从他怀里爬起来换衣服,萧瑾瑜却没松手,一手搂在她腰上,一手摸上她的衣带,“我帮你……” 萧瑾瑜胃还疼着,手有点抖,解衣带解得很慢,楚楚也不着急,就沿着他的锁骨深深浅浅地亲着,亲到一半就被中衣的衣襟挡住了,楚楚顺理成章地扒开了他的衣襟,从锁骨一直亲到肩头,又辗转向下。 “楚楚……” 楚楚抬起头来,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看着萧瑾瑜脸上微微泛红,嘴唇微启着,诱人得很,忍不住吻了上去,探着小舌尖不安分地勾描着他微凉的嘴唇,把他嘴唇吻得发热了,手就不由自主地滑到他腰上,熟门熟路地扒开他的中衣,解开他脐下的那个小结,干脆利索地把他脱了个干净,舔舔嘴唇,贪婪地在他光洁的身子上摸索着,像是在认真考虑从哪儿下嘴似的。 萧瑾瑜原本是因为被她照顾了一整天,心疼她累了,只是单纯地想照顾她一下,可被她这样一弄…… 萧瑾瑜喘息微乱,原本有点儿发冷的身子热得发烫了,清楚地感觉到下面一处热得尤其厉害……萧瑾瑜一向很能克制自己,可就在这一个人,这一件事上,好像定力两个字他根本就不认识似的。 胃上的疼痛被炙热烫的模糊了,萧瑾瑜成功地解开楚楚身上所有衣带,品赏珍宝一样地抚过她骨肉匀称的身体。 每次这样细致地看她,总能发现些新的惊喜,她的身子就像她的人一样,总是那么活色生香,永远没有枯燥乏味的时候……这副身子美好得让他心疼,心疼这样美好的身子竟然要被他拖累一生了…… 萧瑾瑜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过没有她的日子了,所以哪怕明知会委屈了她,还是自私地娶了她,要了她,把她据为己有,用仅有的力量保护她……她想要的一切,他无论如何都会满足她,她只要开心地对他一笑,他就满足了。 萧瑾瑜珍惜地吻着她,热烈而温柔。 “王爷……王爷……” 得到萧瑾瑜的回应,楚楚愈发放肆地在他身上求索,让他充满自己的身子,在自己的身子上任意索取。 她是他的,只是他的,只给他一个人,全给他一个人…… 两人都不知道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只知道等他们各自平静下来,外面也悄然无声了。 没有马蹄声,车辙声,甚至没有人声。 已经深夜了。 他没说过今晚可以停下。 萧瑾瑜下意识地把刚刚放开的楚楚重新搂回怀里。 “王爷……” 楚楚在他微红的胸膛上轻轻啄了一下。 萧瑾瑜微皱眉头,在她耳畔轻道,“别出声……” “唔?” 萧瑾瑜又静静听了一阵,最后脸色微沉,“景翊。” 没人应。 萧瑾瑜眉头微紧,“小月。” 也没人应。 终于有个声音忍不住了。 “王爷……刚才景大人一见冷捕头的马过来,掉头就跑了,冷捕头也追过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您先忙,先忙着吧……” 萧瑾瑜黑着脸默默叹了口气。 “王爷,”楚楚抬头看着他像是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憋了口气的样子,“小月是谁呀?” “冷月,冷大将军的小女儿,刑部的女捕头,你景大哥的夫人……”萧瑾瑜拍了拍她的脑袋,微微苦笑,“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小辣椒’。” 第三章 “小辣椒?!” 楚楚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九大神捕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她啦!” 萧瑾瑜使尽了全身力气才把楚楚搂了回来,扯好被子把她还光溜溜的身子裹好,哭笑不得地在她圆润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再怎么喜欢,也不用急着去跟人家这样坦诚以对吧…… 被打了屁股,楚楚吐吐舌头,一头钻进萧瑾瑜的怀里,“我说错啦,我最喜欢的是你!” 萧瑾瑜彻底没脾气了,“我知道……” 萧瑾瑜抬手轻扣了几下车厢壁,扬声对外面道,“他们一时回不来……今晚先停下歇息吧。” “是,王爷。” 楚楚趴在萧瑾瑜怀里道,“王爷,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吧,要不马车一跑你又什么都吃不下了。” “我不饿……”萧瑾瑜轻轻拍抚着她的腰背,试图哄她入睡,“太晚了,快睡吧……” 楚楚在他一侧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从他怀里挣开,抓起衣服眨眼工夫就一件件穿好了,“不饿也得吃,我是你的娘子,吃饭穿衣的事儿我说了算!”楚楚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又仔细塞了塞被角,“你先睡一觉,等饭做好了我叫你,吃完饭就吃药,吃了药咱俩再一块儿睡。” “好,听你的……” 因为一直惦记着见见那个让她崇拜已久的“小辣椒”长的是个什么模样,楚楚这一晚上睡得并不沉,第二天清早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下子就睁了眼。 萧瑾瑜因为几日来难得一夜安眠,睡得又香又沉,楚楚怕扰了他,不敢乱动,只得竖起耳朵听,还没听见说话声,就又听见另外一阵马蹄声,想是骑马的人勒缰绳勒得急了,马蹄声刚停就接上一阵响亮的嘶鸣,萧瑾瑜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王爷,是不是小辣椒回来了呀?” 能让景翊慌神慌到连马都勒不稳当了,除了冷月还能是谁,“应该是……”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看她啊?” “先起床……我叫她进来。” “好!” 楚楚迅速梳洗好,还很快地把马车里收拾了一下,既紧张又兴奋,俨然一副准备招待贵客的模样。 萧瑾瑜扬声唤冷月进来,外面有个清朗的声音干脆地应了一声,楚楚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车门一开,一团红影闪了进来,迅速关上车门,向萧瑾瑜屈膝一跪,“卑职冷月拜见王爷。” 萧瑾瑜看着跪得很像那么回事儿的冷月,清浅苦笑,“拜我也没用,你俩的事儿自己解决,我管不了……你留他一条活命就好。” 冷月答得干脆果断,“冷月明白。” “起来说话吧。” “谢王爷。” 冷月一站起来,楚楚才看清她的模样,下巴微尖,叶眉凤眼,英气里混着几分妩媚,高挑饱满的身子裹在一身红衣劲装里,手里抓着一把剑,整个人美得热烈如火,正跟楚楚想象里的小辣椒模样差不离,看得楚楚激动不已,“你……你就是小辣椒吧!” 冷月一愣,“我是什么?” 楚楚笑得甜甜的,“你是小辣椒,六扇门九大神捕里唯一一个女神捕!” 冷月一双精致的凤眼睁得溜圆,撞鬼似地看向萧瑾瑜。 她近来一直是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地跑,跑的还都是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她就只知道萧瑾瑜成亲了,还是娶了个与众不同的仵作娘子……至于怎么个不同法,冷月现在算是明白了。 萧瑾瑜浅笑,“她刚才还在说喜欢你。” 楚楚赶忙点头。 看着冷月一时半会是琢磨不明白了,萧瑾瑜沉声道,“这个你回头问景翊……现在你先说,凉州如今情况如何?” 冷月立时身姿挺拔地站好,微微颔首,“回王爷,我也是刚办完马帮的案子,想顺道看看我爹再回京,结果就遇上他营里这事儿了……这两天军心不稳,前线有点儿吃紧,我才出来迎迎王爷,确保安全。”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蹙起眉头,“上奏京师的折子上说,是突厥军队请了苗疆巫师对我军下了蛊。” “谁添了这么一句废话啊!”冷月骂完便道,“不过……那些事儿确实邪乎,有个小将军是把自己勒死的,有个是闷在澡盆里淹死的,还有一个是自己奔进篝火里烧死的,拦都拦不住……反正都跟中邪了似的。开始我也觉得下蛊这说法忒胡扯,但有一回我还真在阵前看见了那个苗人。” 萧瑾瑜微愕,“阵前?” “是,那个人骑了一匹白马,穿得乱七八糟的,隔老远一打眼儿就能认出来,那小子还一脸的无辜,我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能把眼睛眨得跟景翊似的……” 萧瑾瑜声音微沉,“你上阵了?” 冷月吐了下舌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久没正儿八经动过手了,看见了就没忍住……” “下不为例。” “是!” “你先回营,万勿声张,静观其变……务必保护好那些尸体,我晚些时候传书给你。” “是……”冷月突然想起件事,向萧瑾瑜一拜,“冷月谢王爷成全我二姐与吴郡王。” 萧瑾瑜轻笑,“谢不着我……是景翊做的。” 冷月撇了下嘴,“那也是你让他做的。” “这次还真是他自己的主意。” “那也是王爷管教得好!” “是你管教得好……” 冷月一拜而退,楚楚意犹未尽地扒着窗缝往外看,看着冷月利落地翻身跨上一匹健硕的枣红马,鞭子一扬,眨眼工夫就跑没影了。 “王爷,她会破案,还会打仗,真厉害!” 萧瑾瑜还没出声,就听马车外面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她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景翊,你进来。” 楚楚赶紧把窗口让出来,可景翊这回居然是规规矩矩地走了门,不但走门,还走得一瘸一拐的。 萧瑾瑜上下打量着他,景翊头发有点乱,但衣服还算整齐,一点儿都不像跟人交过手的,只是看起来累得惨兮兮的,“腿脚怎么了?” 景翊一屁股在桌边凳子上坐下,满脸怨念地揉着膝盖,“跪的。” 萧瑾瑜眉梢微扬,“你俩是去拜菩萨了?” “不是……被冷月罚的。” 萧瑾瑜轻勾嘴角,“你让皇上皇后准冷嫣出宫,促成萧玦与冷嫣,不就是为了在冷月面前讨个好吗……怎么,没用?” 景翊哭丧着脸,“我哪儿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 萧瑾瑜看着景翊侧颈上的两朵红,现在他可是比谁都清楚这种红印子是怎么来的了,“老法子也没用了?” “大冷天在荒天野地里折腾我一晚上都不带消火的……刚折腾完她就挖了一把蚯蚓让我跪,不能把蚯蚓压扁,也不能让蚯蚓跑出去,否则就把我的衣服一把火全点了……” 楚楚听得聚精会神,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那些蚯蚓怎么啦?” “蚯蚓好得很……我认错了。” “她原谅你啦?” “原谅了一部分吧……” “啥叫原谅一部分呀?” “她把外衣还给我了,把里面的衣服烧光了……” 萧瑾瑜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就穿着一件外衣,难怪骑马都骑不利索了。 楚楚一本正经地道,“那肯定是你认错认得不诚心,小辣椒可不是小心眼儿的人!” “她心眼儿是不小,又大又多……”景翊说着一脸怨念地看向萧瑾瑜,“你知道她在这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我要是早说了,你不就早跑了……”萧瑾瑜上下打量着景翊,“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还有力气办事吗?” “什么事儿?” “你乔装一下,混到军营里去。” 要不是膝盖疼得不愿动,景翊一准儿跳起来,眼睛瞪圆了盯着萧瑾瑜,“混进去?!” “不明白?就是装成普通军士,跟他们混到一块,别让人发现。” 景翊声音都发飘了,“王爷,你知道那是冷大将军的军营吧……” 一想起自己那个年逾花甲还把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的岳父老泰山,景翊腿脚都发软,还让他混到这个以军纪严明名扬四海的人的军营里,这要被他发现…… “冷将军见你不足三面,加在一块儿都不到半个时辰,只要你小心些,他认不出来。” “不行不行……”景翊一个劲儿摆手,“他不认识,冷月还认识呢!” “躲好就行了。” “我不会打仗,腿还疼着呢,怎么装啊……” “装个伤兵正好。” 景翊都快哭了,“想知道什么事让冷月传消息不就行了,还让我混进去干嘛啊?” “冷月太招眼,只能明察,鬼在暗处,还需暗访。” 景翊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可怜兮兮地看向萧瑾瑜,“王爷……我要是被冷将军抓了,你会救我吧?” “看情况吧。” “……” 第四章 景翊刚哭丧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楚楚就凑到萧瑾瑜边上,扯着他的胳膊,“王爷,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军营呀?” “不远了,”萧瑾瑜浅浅笑着,伸手轻抚她的脸,“坐马车坐得累了?” 楚楚赶紧摇头,“不累。” “我有点儿累了……凉州驿就在前面,在那里歇两天再去军营,好不好?” 楚楚欲言又止,抿抿嘴唇,看着萧瑾瑜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疲惫,使劲儿点了点头,“好。” 楚楚在去京城的路上见过好几处驿站,都是高墙大院,守卫森严,楚楚以为凉州馆驿也是这么个气派模样,下了马车才发现,凉州驿就是个建在荒天野地里的大破院子,沙土砌的院墙圈着几间年久失修的矮屋,只有门梁上挂着的那个写了“凉州驿”仨字的木牌子能证明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凉州驿。 到驿站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风沙很大,一众马蹄声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仍然清晰可闻。马蹄声还没落下的时候,一把胡子的老驿丞就已经迎出门来了,看见八个侍卫是清一色的御林军打扮,愣了一下,又见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小娘子,接着俩侍卫又抬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驿丞就更迷糊了,可看着那白衣公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一下马车就被风沙呛得直咳嗽,赶紧先把他们迎进那间勉强算作前堂大厅的屋子里了。 驿丞给萧瑾瑜端了热茶来,等萧瑾瑜止住咳嗽,把气喘匀了,才看着萧瑾瑜道,“这位大人……是京城里来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 驿丞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萧瑾瑜,“下官这几天没接着有京官要来的信儿啊……” “本没想在此停留,只是路上偶染微恙……打扰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得出来萧瑾瑜脸上清晰的病色,驿丞还是没松眉头,“那……请大人把官凭拿出来吧,下官得做个记录。” “没有官凭……”萧瑾瑜从身上拿出一块金牌来,“这个是否可用?” 驿丞接过那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牌,拿到灯焰边儿上仔细看着,看到正面的那个“安”字的时候还是一头的雾水,翻过来看到背面花纹的时候,“扑通”一声就给萧瑾瑜跪下了,“下官凉州驿丞周启拜见安王爷!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安王爷恕罪……” “是我失礼在先,还要谢谢周大人的热茶……请起吧。” 驿丞从地上爬起来,诚惶诚恐地把那块金牌双手送回,声音都有点儿发颤,“下官这就去给王爷收拾屋子……” “有劳了。” 驿丞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萧瑾瑜身边仔细照顾的楚楚,“敢问王爷……要备几间屋啊?” “给那八位将军每人备一间……我与王妃住一间就行了。” “是,是……” 房间里面跟外面看起来一样简陋得很,但明显是被驿丞尽力收拾过的,对于一个睡觉的地方来说已经足够舒适了。 驿丞小心地看着萧瑾瑜和楚楚的神情,“王爷,娘娘……边塞条件实在不比京城,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周大人客气了。” “王爷客气,王爷客气……王爷娘娘先歇着,下官这就去备晚膳。” “有劳了。” 等驿丞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楚楚才问萧瑾瑜,“王爷,这儿离军营有多远呀?” 萧瑾瑜漫不经心地道,“最多半个时辰的路程吧。”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军营呀?” 萧瑾瑜这才听出了点儿意思来,看着她一点儿事都藏不住的眼睛,“你很想去军营?” 楚楚抿着嘴唇点点头。 “军营可一点儿都不好玩……日子比这凉州驿还要艰苦多了。” “我不是为了好玩……”楚楚微嘟着小嘴,“我想去验尸。” “嗯?” “我想验尸,在小辣椒……不是,冷捕头,在冷捕头办的案子里验尸!”说着一脸恳求地看着萧瑾瑜,“行吗?” 萧瑾瑜的眉眼间晕开一抹浅浅的笑意,“现在不行,要再等等。” 楚楚伸出手来,轻轻地摸过萧瑾瑜微微发青的眼底,这些日子他就只有在昨天晚上睡了个囫囵的安稳觉,“我知道,你肯定累坏了,得好好歇歇才行。” “也不是太累……只是现在还不清楚军营里的情况,贸然去了容易坏事……等我弄清楚些了,马上动身。” “好!” 屋里很暖,萧瑾瑜身上的疲惫感被温暖又放大了一重,不管怎么强打精神,还是不知不觉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王爷,”楚楚轻推着他的手臂把他唤醒,“到床上睡吧,小心着凉。” “嗯……一会儿……吃了饭再睡……” “你饿啦?” 萧瑾瑜迷迷糊糊地把头挨到楚楚怀里,“想和你一块儿吃饭……” 楚楚看他困得眼皮抬都抬不起来了,捧着他的脸在他眼睛上亲了亲,“你先睡吧,我等着你,你睡醒了咱们一块儿吃。” 萧瑾瑜实在熬不过睡意,轻轻点头,“我在这儿睡会儿就好……” “不行,坐着睡觉一会儿又得腰疼了……还是到床上睡吧,我陪你睡。” “嗯……” 被子松松软软的,楚楚的身子又像个小火炉一样把他暖得很是舒服,萧瑾瑜一觉睡醒的时候天都大亮了,楚楚还被他搂在怀里,看见萧瑾瑜醒了,楚楚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脸,“你睡醒啦?” “什么时辰了……” “都快中午啦。” 萧瑾瑜突然记起来,“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我都答应你啦,等你醒了一块儿吃。” “对不起……”萧瑾瑜抚上她饿扁了的肚子,“饿坏了吧?怎么不叫醒我啊……” “你睡不好就没胃口,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我想让你睡得饱饱的,起来能多吃点儿。” “我一定多吃些……去叫驿丞准备饭菜吧。” “好!” 凉州本来就是个肉多菜少的地方,在这样临近边疆的偏远之地就更没什么蔬果了,驿丞端上来的几乎都是肉,烤的炖的酱的煎的,萧瑾瑜再怎么努力也没吃下多少,楚楚倒是吃得欢,把先前饿扁了的肚皮撑得鼓鼓的,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 萧瑾瑜都不敢问她吃没吃饱了,生怕她还要吃,自己又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一不小心把她撑坏了…… 驿丞来收盘子的时候,看着几个吃得精光的盘子又惊又喜,满脸的受宠若惊,“王爷,娘娘,这些要是不够,厨房里还有大半只烤羊呢!” “够了……烦劳周大人沏壶茶吧。” “哎,哎……下官这就去!” 驿丞回来的时候,屋里就剩萧瑾瑜一个人在桌边坐着了,驿丞给萧瑾瑜斟茶之后,萧瑾瑜请驿丞坐下,驿丞慌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下官哪能与王爷同坐啊!” “有些关于战事的情况想要向周大人请教。” “王爷言重了……您问,下官一定知道多少说多少。” “好……周大人可还记得突厥军队是何日来犯的?” 驿丞不假思索,“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到现在也有半年了。” “一直是冷将军带兵?” “可不是嘛,这些个突厥人,也就冷将军能压得住他们!”驿丞说出这句,接着就想起另一个人来,感慨道,“其实也不是……以前吴郡王也治过他们一回,打得比冷将军还狠呢,让突厥人正儿八经地老实了一阵子,就是不知道后来怎么调去南疆了,还出了那样的事儿……” “你见过吴郡王?” “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吴郡王还没封将军呢……跟您一样,来到下官这儿的时候拿出来的是个金牌,要不就凭下官见过的那点儿世面,哪能认得出皇室宗亲的牌子啊……”驿丞补道,“说起来……咱们军营没换将军,突厥人倒是换了。” “嗯?” “先前犯境的事儿是突厥的一个将军干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突厥三皇子来领兵了。” 萧瑾瑜轻轻点头,“不奇怪……突厥汗王传位不论长幼,只论战功,皇子顶替部下领兵以积战功也是正常。” 驿丞摇头,“听说那个将军是突厥大皇子那边儿的,把这立战功的机会让给三皇子,您说这还不奇怪吗?” 萧瑾瑜皱起眉头想了一阵,轻轻点头,“那周大人可知,现在突厥军队里的那个苗疆巫师是怎么回事儿?” “王爷,您别怪下官没出息……”驿丞脸色发白地道,“下官原来也不信邪,可这个巫师实在邪门儿的很……听说他就那么左挥挥手,右挥挥手,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人隔得老远都能听他的话,自己就能把自己杀了,都不用突厥人动手……这可是真事儿,冷将军都快为这事儿愁死了。” 萧瑾瑜冷然一笑,“这要真是个邪门巫师干的,那这也是个不长脑子的邪门巫师……” 第五章 萧瑾瑜慢慢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苦涩而无香,跟白水煮树叶似的。萧瑾瑜还是像品着上等好茶一样细细品着这口茶水的滋味,神色纹丝不变,“我若有那巫师的本事,一定先把冷将军除了,群龙无首,必定方寸大乱,一击即破,何苦一个一个从兵卒下手,自找麻烦?” 驿丞一愣,一脸恍然,“对啊,王爷说得对啊!” “再者……他到底是个苗人,不是突厥人,他若真有这般本事,突厥人凭什么相信他就不会把这本事用到自家身上?” “是,是,是……” 萧瑾瑜终于放弃了再喝一口茶水的念头,搁下杯子抬眼看向驿丞,“那这巫师害人之说,最初是如何传出来的?” “呦,您这么一说……”驿丞皱起眉头深思熟虑了好一阵子,“下官还真不大清楚,反正肯定是从军营里传出来的。” “为什么?” “咳……”驿丞苦笑,“王爷,您也看见了,这一片哪有个人影哦,除了前面的军营,就是小的一个人对着一院子牲口,要不是军营里的人传出来的,那就得是牲口传的喽……” 萧瑾瑜点了点头,神情松了一松,有点漫不经心地道,“这驿站里有多少马?” “十八匹,”驿丞说着挺起脊背来,一脸骄傲,“凉州驿穷是穷,破归破,但是个大站,军情急报全都从这里往京城发……下官在这儿当驿丞当了快二十年了,这些马有一多半是下官从小马驹喂起来的,全都是吃苦耐劳的好马,从来没误过事儿!” “这里有没有信鸽?” “也有,不过凉州这地方风沙大,鸽子不比马有准头,一般是那些小将军们想送个家信,就花点儿钱借只鸽子……这驿馆偏得很,朝廷给的钱少,可开销不小,总得给这些马啊羊啊的多准备点儿口粮钱,不然接连来个三五拨大官儿,它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萧瑾瑜突然想起点儿什么,在身上摸出张一百两的银票,“贸然叨扰,不合朝廷官员使用驿站的规矩,这些还请周大人收下,算是我等的借宿的费用。” 驿丞慌地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摆手,“王爷误会,误会……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萧瑾瑜把银票搁在桌上,“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还想借周大人的鸽子一用,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王爷尽管吩咐!” “不是公事……只是寄封家信。” “往京城送的话,交给今天送战报的马就行,还保险点儿。” “不往京城……往苏州。” “哦哦……好,好……您写,我给您挑只最快最准的鸽子。” “有劳了。” 驿丞匆匆忙忙出去,楚楚才从通向后院的小门钻进屋里来。 “王爷,你要往苏州送信?” 刚才在门口听见萧瑾瑜和驿丞在说话,她就没进来,在门口等着,正好听见萧瑾瑜跟驿丞说鸽子的事儿。 “嗯。” 楚楚偎到萧瑾瑜身边,“那……能帮我也送一封吗?” “给谁?” “给爷爷奶奶,我爹和我哥,告诉他们咱们已经到啦,让他们放心。” 萧瑾瑜抬手揽住楚楚的腰,轻笑,“傻丫头……你以为我是给谁送啊?” 楚楚眼睛一亮,“你就是给我家送的?” “那不也是我家吗……”,萧瑾瑜眉梢微扬,“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认账认账!”楚楚赶紧道,“是咱们家,我说错啦!” “说错了怎么办?” “唔……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头飞快地在萧瑾瑜脸颊上亲了一下。 萧瑾瑜还是不依不饶地看着她,“就这样?” 楚楚眨眨眼睛,吻上萧瑾瑜蔷薇花瓣一样的嘴唇,小舌尖在他细润的嘴唇上流连够了,就找准机会溜了进去,萧瑾瑜被她逗弄得发痒,想把这小舌尖缠住,可这小舌尖调皮得很,故意四下躲藏,怎么都捉不住,萧瑾瑜被逗得微恼,手上使劲儿一带,楚楚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跌进了他的怀里,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楚楚吓得魂儿都没了,这么突然跌在他身上,还坐在他格外消瘦的腿上,肯定把他弄疼了…… 楚楚慌地就要站起来,可萧瑾瑜把她抱得死死的,抓住楚楚慌神儿的时机,心满意足地把那小舌尖缠住了。 “唔……” 萧瑾瑜像是要报刚才的仇一样,似地愈发热烈地吻着,吻得楚楚都要喘不过起来了,一直把楚楚吻得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里,才满意地松了口。 楚楚趴在萧瑾瑜肩头,喘得胸脯起起伏伏的,“王爷……你坏……” 还是头一回被她说“坏”,萧瑾瑜嘴角一勾,“那就坏给你看看。”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勾勒着她软若无骨的小身子,在她几处敏感的地方点到为止,把她逗得周身酥麻,一个劲儿地在他怀里乱挤乱蹭,都快把他的轮椅掀翻了。 萧瑾瑜把她那两只在他身上乱摸的手扣住,浅浅地吻上她发红的耳根,“还敢说我坏?” 楚楚小脸憋得红扑扑的,脑子里除了立马把这坏心眼的人剥干净吃掉之外,就只剩下一团烧糊了的糨糊了,“唔……你好,最好……王爷……” “怎么好?” 楚楚抬起已经迷离的目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怎么都好……全都好……” “哪儿最好?” “你最好……” 萧瑾瑜刚松了松手,楚楚一下子挣了出来,像只逃出捕兽夹的饿狼似的,两眼放光地扑住萧瑾瑜,转身跨坐到他腿上,撕扯开萧瑾瑜的衣服。 萧瑾瑜被她吓慌了神,他没打算不给她,可也没打算这样给她啊…… 在客厅里,在他轮椅上…… “楚楚……” 萧瑾瑜又一次极其深刻地领会到了自作孽不可活的深意,这会儿的楚楚是绝对不会跟他讲任何道理的,他这样困在轮椅根本动弹不得,一点儿辙都没有,干脆老老实实闭嘴,一切随她…… 楚楚吃饱了,脑子也清楚了,一脸同情地揉着萧瑾瑜被她折腾得惨兮兮的身子。 唔,谁让王爷有时候根本就不像个病人呢…… 被她柔软的小手揉在腰上,还有意无意地在他敏感地地方拨拉几下,萧瑾瑜可怜的身子又有了反应,已经没有抓她手的力气了,萧瑾瑜只能一脸真诚地看向她,“楚楚,我错了……” “真的?” “真的……” “那以后不许欺负我。” “绝不欺负……” 萧瑾瑜快哭了,谁欺负谁啊…… “只能我欺负你。” 萧瑾瑜真要哭了,她还没欺负够吗…… “好……” “那你写信的时候别忘了把这个写上。” 萧瑾瑜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让他把刚才这事儿写给楚家人?杀了他算了…… “写你保证以后不欺负我!” “好……” 楚楚这才从他身上爬下来,揉着自己有点儿发酸的腰,从地上拾起刚才被萧瑾瑜扯下来的衣服,往身上胡乱一裹,“我洗个澡去。” 萧瑾瑜眼看着楚楚转身就走,“我呢……” 楚楚站在十步开外,扭过头来,“我知道你不愿意让人家帮你洗。” 被她折腾得一点儿力气都没了,衣服也都被她扯成片了,萧瑾瑜别无选择,“我愿意……” 楚楚对这个回答一点儿都不满意,撅起小嘴,“那我找侍卫大哥来给你洗吧。” 萧瑾瑜算是确定她是故意的了,但就是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我愿意让你帮我洗……” 楚楚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个笑模样,“那我也愿意帮你洗。” “谢谢……” 两人洗完澡之后,楚楚就去给萧瑾瑜煎药,等她端着煎好的药回屋来的时候,萧瑾瑜正坐在桌边看一本公文,微蹙的眉头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分外深沉。楚楚站在一边等萧瑾瑜把公文看完了,才走过去把药碗放到他面前,转身去取药酒。 萧瑾瑜把公文合起来,搁在桌上,“楚楚,我明天要去军营。” “唔?”楚楚蹲在他脚边,卷起他的裤管帮他往受凉之后有些发肿的膝盖上揉着药酒,“你已经搞清楚军营里的情况啦?” 萧瑾瑜微微点头,“差不多……” “要是还没搞清楚,在这儿再住几天也行,这儿的烤羊肉太好吃啦!” 萧瑾瑜浅笑,“那你就在这儿多吃几天……我办完军营里的事就来接你。” 楚楚倏地抬起头来,手停在萧瑾瑜的膝盖上,睁圆了杏眼,“王爷,你不带我去?” 萧瑾瑜抬手拍了拍桌上的那本公文,“这是冷将军送来的,我入军营必遵守的军规条令,其中一条就是不得携妻妾入营……但凡违反一条军规,冷将军都有先斩后奏之权。” 楚楚急得一下子跳起来,还没来得及张嘴,房门突然被叩响,紧接着传来冷月干净利落的声音,“王爷。” 萧瑾瑜不着痕迹地把裤管放下来,理好衣摆,才微扬声道,“进来吧。” 冷月像一团火一样闪身进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凝着眉头向萧瑾瑜递上一个折子本。 萧瑾瑜接过来,刚一展开就沉下了脸色,从头看到尾,脸色渐沉,眉心渐紧,“我知道了……你跟冷将军说,让他静观其变,我即刻动身,日落之前就到。” “是。” 冷月眨眼工夫又像一团火似地闪走了,楚楚小心地看着萧瑾瑜冷峻的脸色,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爷……” 萧瑾瑜轻轻吐纳,缓了缓脸色,拍拍楚楚的手背,“你安心在这儿,我留四个侍卫保护你。” 楚楚一把抓住萧瑾瑜的胳膊,“我不!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听话……军有军规,我也不能例外。” 楚楚扁着小嘴,不死心地嘟囔,“冷捕头是景大哥的娘子,她和景大哥怎么能一起待在军营里啊……” “景翊是乔装进去的……” 萧瑾瑜话音还没落就后悔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楚楚原本急得发红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我也能乔装!” 萧瑾瑜苦笑,他可不会天真地相信,这个白嫩水灵还凹凸有致的大姑娘能装成男人的模样还不被军营里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们察觉,“女扮男装进军营,被抓起来是要砍头的。” “谁说我要扮男人啦,”楚楚得意地眨眨眼睛,“我就现在这副打扮,你就跟冷将军说,我是你从王府里带来的大夫,反正军营里除了景大哥和冷捕头也没人见过我,这样我能帮忙验尸,也能每天给你煎药,还能每天和你一起睡!” 萧瑾瑜哭笑不得,“哪有大夫和病人一起睡的……” “那……不一起睡也行,反正能跟着你就行。”看着萧瑾瑜眉宇间有些犹豫的神色,楚楚赶忙趁热打铁,“景大哥一个人在军营里当伤兵多危险呀,我要是给你当大夫,没准儿还能帮帮他呢!” “好……”萧瑾瑜一本正经地把右手小指伸到楚楚面前,“跟我保证,进军营后不到处乱跑,一切都听我吩咐。” 楚楚痛痛快快地把萧瑾瑜微凉的小指勾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 第六章 从凉州驿出来,马车赶得飞快,坐在马车里能清楚地听见急促又整齐的马蹄声。萧瑾瑜换好官服之后就合起了眼睛,轻皱着眉头,脸色白得厉害。 “王爷,”楚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到了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刚才冷捕头来,是不是军营里又死人了呀?” “不是……是突厥的三王子想请我喝酒……” 好一阵没听见动静,萧瑾瑜眉头紧了紧,睁开眼睛,正对上楚楚既满是担心又格外坚定的目光,微微一怔,“怎么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下头来,“我知道突厥,董先生讲过……突厥的人个个都是裹着狼皮的长毛大个子,杀人如麻,还会把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你别害怕,你要去见他们,我一定陪着你。” 萧瑾瑜伸手揽住她的腰,牵起她扶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把她细嫩的手背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这丫头明明就害怕得要命,居然还强作冷静来安慰他…… 萧瑾瑜心里既疼又暖,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放心,突厥人确实能征善战,但他们也是人……冷将军已经跟他们打了好几年的仗了,如今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真的?” “嗯…” “冷将军可真厉害!” “是冷将军带兵厉害…”萧瑾瑜眉心沉了沉,把楚楚的手往自己手里心使劲儿攥了攥,“不过……楚楚,你千万记住,军营里除了我和景翊,还有冷月,任何人都不要信,冷将军也不行……” 楚楚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吧。” “嗯……” 马车在离军营最远的第一道关卡前停住,萧瑾瑜本以为是要接受检查,刚想开窗交代一下,就听见从车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王爷。” 萧瑾瑜皱了皱眉头,“进来吧。” 话音刚落,马车里就闪进来一团火。 冷月一丝不苟地向萧瑾瑜拜了一下,才道,“王爷,虽然那伙儿突厥人承诺在见到你之前绝不动兵,但我爹担心他们使诈,还是留在军营里以防万一,让我带人来迎迎你。” 萧瑾瑜微微点头,“军中情况如何?” “因为先前自杀的事儿,又一时不打仗,有点儿乱……”冷月微扬下巴,明朗地笑了一下,“王爷放心,我给你当侍卫,肯定比景翊强。”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替景翊说两句,楚楚就已经点起头了,“对!景大哥自己都说过,他不会打,就只会跑,肯定比不过你!” 冷月突然意识到楚楚的存在,叶眉一蹙,为难地道,“王爷,营里有军规……” 萧瑾瑜把声音放低了些,“还需楚楚帮忙检验尸体,就让她以王府大夫身份入营吧……我与她分帐就寝便可。” “那就多谢娘娘了……”冷月笑得有点凄凉,“以往军营里死人都是战死的,草席子一裹葬在军营边儿上就行了,根本就不用验尸收尸,这回死的人都放在一个单独的营帐里了,派人专门守着……我爹待他的兵跟亲儿子似的,平白死这几个将军,可把他心疼坏了,这几天一直脸黑脾气臭,还得请王爷多担待。” 萧瑾瑜轻轻点头,“你来赶车,进了军营不要停,直接去停尸的营帐,楚楚负责验尸……请冷将军去那见我。” “是。” 萧瑾瑜要跟楚楚一块儿去看看,可不管他保证离尸体有多远,楚楚都是一口的不答应,本来答应让他在帐门口等着的,可楚楚刚出去就看见外面起了风沙,索性连马车也不让他出了。 人被她结结实实地按在榻上,轮椅又被她推到了最远的角落,萧瑾瑜哭笑不得,“楚楚……我这样见冷将军,不合规矩……” 楚楚雪上加霜地扯来一条厚厚的被子,把他从腰往下裹了个严严实实,拿了杯热水放到榻边的矮几上,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是大夫,我说了算。你要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了!” “好……那就冷月陪你,行不行?” “行。” 楚楚跳下马车,钻进帐子,冷月已经在帐里了。 看着楚楚挽起袖子把头发重新绾成一个光溜溜的髻,围上围裙,戴上手套,一下子变成一副很是正儿八经的模样,冷月忍不住道,“这些事儿我也懂一些,给你搭把手吧。” 楚楚满脸惊喜,“你还会验尸呀?” 楚楚想说董先生没说过小辣椒还会验尸,想了想就没说出来,董先生说的到底是戏本,真人可就在她面前呢! 冷月拢起头发来,露出一脸得意,“以前跟王爷学的……要不是后来嫁给景翊那个混蛋,不能再住在安王府了,我肯定有机会把王爷那些验尸的本事全学来。” 楚楚怔怔地看着冷月,盯着她美得张扬的侧脸,扫了几眼她那被一身红衣劲装包裹得让人想入非非的身子,心虚地抿了抿嘴唇,“你以前……住在王爷家呀?” “住过挺长一段日子,王爷这人难伺候得很,但挺有意思的,那会儿我就觉得安王府最好玩儿,连过年都不愿回家……”冷月漫不经心地说着,扫了眼摆在地上的三个盖着白布的草席,“王爷说都听你的,你说吧,先验哪一个?” “就……就最早死的那个吧。” 冷月走到其中一个草席前,面不改色地掀了白布,露出一具已经脱干净了的尸体,死的是个年轻男人,在腐烂得斑斑驳驳的皮肤下还能看出健壮匀称的骨肉。 楚楚跪到尸体旁边,从尸体的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查看,从头顶一直看到脚趾,脑子里留下的居然连一点儿尸体的影子都没有。 整个脑壳里就只有一团酸溜溜的糨糊。 王爷让冷月住在他自己家里,还教给她查案验尸…… 冷月人长得漂亮,有本事,又是大将军的女儿,王爷连这么好的姑娘都瞧不上,要不是有皇上的那道圣旨逼着,王爷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娶自己这样的吧…… 冷月看她直勾勾地盯着尸体,眼睛里亮闪闪的,小脸惨白,咬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冷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头,“楚姑娘……怎么了?” 楚楚这才倏地晃过神来,怎么看着看着尸体就想到王爷身上去了啊…… “没,没怎么……他死得怪可怜的。” 冷月微微皱了下眉头,“那照你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说着补了一句,“不是自杀,对吧?” “不知道……” 楚楚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把尸体翻了个身儿,一寸寸地摸着看着,看着看着神情又恍惚了。 这人的身子算是男人里比较细滑的,可比起王爷的身子还是差得远了…… 冷月说王爷难伺候,那就是说她以前伺候过王爷吧,她懂得多,肯定要比自己伺候得好…… 平日里王爷只要自己能动,就死活不肯让她伺候,楚楚还没从仔细想过为什么,这么想着,兴许是因为她伺候的不好,也兴许,王爷嘴上不说,但跟楚水镇里的人一样,到底还是介意她是个仵作,嫌她晦气吧…… “楚姑娘……”冷月好奇地看着她在一具尸体上温柔认真地抚着揉着,“这是什么验尸法啊?” “啊?”楚楚愣愣地看着几乎被自己揉破皮的尸体,惨白的小脸腾一下就红了,“这是……这是我家家传的法子,不告诉别人。” “哦……” “你看见的,也不能跟别人说。” 冷月认真地点点头,“好。那你用家传的法子……查出来这人的死因了?” “就,就快了!” 萧瑾瑜在榻上靠了没多会儿,就听见车门外传来一声沧桑又响亮声音,“末将冷沛山恭迎安王爷。” 萧瑾瑜把身子坐直了些,理好衣襟,才道,“冷将军,请进来说话吧。” 车门一开,钻进来一个披挂整齐的老将军,须发斑白,精神矍铄,一手托着精钢头盔,到萧瑾瑜榻前利落地一拜,“拜见安王爷。” “冷将军免礼。” 站起身来看清楚萧瑾瑜裹着被子靠在榻上的模样,冷沛山愣了一愣,在他的印象里,这人的身体一向不好,却还从没以这副样子见过人。 看着冷沛山的神情,萧瑾瑜带着一丝歉意微微颔首,“偶染微恙,让冷将军见笑了……” 冷沛山忙低头把目光错开,“末将不敢。” “冷将军,”萧瑾瑜的声音平稳清冷,没有一点儿抱病虚弱的意思,“我本无权过问战事……既奉皇上之命来此查案,不得不向冷将军请教几句。” “是末将上书求皇上请王爷来的……王爷不辞辛苦至此,末将定全力配合,知无不言。” 萧瑾瑜点点头,沉了沉声,“请问冷将军,这一役若无此波折,单论两方实力,如何?” 冷沛山倏地抬头,错愕地看向一脸平静的萧瑾瑜,“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瑾瑜静静定定地看着冷沛山,“我的意思是,依冷将军多年征战经验看,实话实说,这一仗要是正儿八经的打,我军与突厥,谁输谁赢?” 第七章 冷沛山脸色沉得厉害,每一道皱纹里都夹着一丝阴云,“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说着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突厥老贼就仗着自己那点儿骑兵,居然派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崽子来应付事儿……” “冷将军说的小毛崽子……是突厥三王子阿史那苏乌?” “还能有谁!”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看着一点就着的冷沛山,“据我所知,冷将军说的这个小毛崽子……十三岁起冲锋陷阵,骁勇善战,到如今二十五岁,从没打过败仗,如此战绩,我倒觉得更像个沙场豪杰。” 冷沛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冷沛山哪儿来的火气,萧瑾瑜当然清楚。他征战沙场大半辈子了,前前后后跟突厥打了不知道多少场仗,突厥那边的将军越换越年轻,他自己却一年老过一年,原本见萧玦一战震突厥,以为平定突厥之乱的日子近在眼前了,哪知道……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在这儿顶着,越打越憋屈。 何况,如今这个小毛崽子还弄来一个苗疆巫师,一声不吭就把军营搞了个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萧瑾瑜不过想提醒一下这个气炸了肺的老将军,情绪是不能用来打仗的。 萧瑾瑜轻咳了几声,把话拐了出去,“冷将军以为……那三名将军是否有可能自杀身亡?” “不可能!”冷沛山脖子一梗,瞪圆了眼睛,“我军里没有这种孬种!” 萧瑾瑜仍然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证据呢?” 冷沛山麻利地从铠甲里摸出一个信封,愤愤地往萧瑾瑜身上一丢,“这就是证据!” 信封上写着一个详细到户的地址,和一个看起来就是女人的名字,萧瑾瑜不与他计较礼数,不动声色地打开信封,拿出信纸看了一遍,轻轻皱起眉头。 这是封家书,写给妻子和年满周岁还没见过一面的孩子的,满纸都是温柔的牵念。 冷沛山有道理,有这样牵挂的人,谁想死?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冷沛山突然跪到萧瑾瑜榻边,往他腿上一趴,“哇”的一声就哭开了,“他们死得冤枉……请王爷做主啊!” 萧瑾瑜吓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这个趴在他腿上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老将军,萧瑾瑜一时间赶也不是哄也不是。 总不能像对楚楚那样,抱抱他亲亲他吧…… 萧瑾瑜只得硬着头皮道,“冷将军……我一定彻查此事,给全军将士一个说法。” “谢王爷!” 冷沛山抹着眼泪爬起来,看着萧瑾瑜见鬼似的脸色,脸上一热低下头来,“末将失仪……请王爷恕罪!” “没有,没有……” 冷沛山抽了抽鼻子,“这些部下一个个比末将的亲儿子还亲,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末将心里疼得慌……” “我明白……” “王爷,那突厥的龟儿子……您见不见?” 萧瑾瑜端起榻旁矮几上的杯子,“等等再说……劳烦冷将军先在营中为我和我随行的大夫安排个住处。” “是。” 楚楚被领进萧瑾瑜的寝帐的时候,萧瑾瑜正坐在案边翻公文,楚楚把几页纸搁到案头上,一声不吭地站到一边,埋着头不看他。 “楚楚……”萧瑾瑜随手翻了下那几页尸单,微蹙眉头,“你确定,这三个人都是自杀?” “你要是不信,就让别人验去吧。” 楚楚的口气让萧瑾瑜微微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担心道,“楚楚……怎么了?” “没怎么……” 萧瑾瑜搁下手里所有的东西。“过来。” “我刚摸完尸体,没洗澡。” 自从楚楚知道他身上有尸毒,不能挨近尸体,只要是碰过尸体,她一定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来见他。 萧瑾瑜愈发觉得不对劲儿,心里微微发紧,“楚楚,到底怎么了?” 萧瑾瑜不问还好,这么温柔关切地一问,楚楚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红,转身就往外跑,“没啥……我煎药去!” 军营里规矩既多又严,要做饭只能在伙房,要煎药只能在医帐,萧瑾瑜的药也不能破例。楚楚拿着包好的药去医帐,刚一掀帐帘走进去,医帐里倏地一静,接着就是一阵子叮铃桄榔。 满医帐的男人争前恐后地抓起离身边最近的东西,手忙脚乱地遮住因为治伤而裸露在外面的身体,脸盘一个赛一个红,眼睛却又一个赛一个亮,全都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刚剥了壳的嫩菱角一样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论模样论身段都比冷月差远了,可冷月是刑部的捕头,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一品太傅大人家的宝贝儿媳妇,就是天天在他们眼前晃悠,他们都不敢多看一眼,这个小丫头从长相到打扮都像是隔壁人家的妹子一样,在这森冷的军营里蓦地添了一抹只有家里才有的温柔。 堆积如山还支离破碎的死人楚楚都见识过了,被一群裹着绷带的大活人盯着,楚楚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笑盈盈地走到一个站在药柜前面的瘦老头儿面前,声音甜甜地道,“大爷,我是跟王爷一块儿来的大夫,我想给王爷煎服药。” “好,好……”老头儿抬手指了指窗边那排熬药的灶台,对着灶边那个手里拿着蒲扇傻愣愣看着楚楚的毛头小子喊了一声,“吴琛,给……给这姑娘生个灶!” 楚楚满脸笑容地添上一句,“我叫楚楚,楚楚动人的楚楚。” 那个满脸烟灰的年轻人赶忙应了一声。 楚楚把药包拆开,倒进药罐子里,加上清水搁在一边泡着,想看看火生好了没有,一低头就看见蹲在灶边的吴琛仰着脸,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你看我做什么呀?” 被楚楚这么一问,吴琛忙把头埋了下去,一边往灶膛里塞了一大把柴草,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你长得好看……” 楚楚一愣,立马笑得甜甜的,“谢谢你!” “不,不客气……” 楚楚把药煎上,看着医帐里又开始忙活开的仅有的两个年轻大夫,和满屋子东倒西歪等人救治的伤兵,凑到正在飞快地配药的老大夫身边,试探着问道,“大爷,有啥我能帮上忙的吗?” 老大夫忙道,“不敢,不敢……楚姑娘是伺候王爷的人。” 楚楚抿了抿嘴,目光黯了黯,“王爷不愿意让我伺候……您要是信不过我的手艺,我帮着烧开水剪绷带也行!” 反正她不愿闲着,一闲下来,肯定满脑子又全都是王爷了。 老大夫刚一犹豫,就听安静的医帐里传来一声大叫,声音甭提有多熟悉了,“楚丫头,还真是你啊!” 楚楚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看见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服靠坐在床上的景翊。 景翊他乡遇故人一般激动万分的提醒着楚楚,“你不记得我了?咱俩在村里长大的啊……” 楚楚脑瓜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过来,比景翊还激动地叫起来,“呀!二狗哥!” 景翊脑门一黑,算了,二狗就二狗吧,她能反应过来就不容易了…… 景翊硬着头皮把嘴角使劲往上扯,“是我啊!从你出村起都多少年没见着你了……你都给王爷当大夫了啊!” 楚楚赶紧冲了过去,像模像样地喊着,“二狗哥,你咋在这儿呀!你……你受伤啦?” 景翊偷偷地向楚楚抛了个表示夸奖的媚眼,在一众伤兵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把楚楚拉到身边坐下,“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腿摔了一下,大夫还没来得及给我看呢,要不你帮我看看?” “行!” 楚楚一撩景翊的裤腿就看到他小腿上那一大片青赤,差点儿笑出声来,当大夫的或许看不出来,她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看起来跟真伤一模一样,连水洗也洗不掉印子,根本就是用榉柳树的树皮贴在身上,拿火把熨出来的。 光是郑县令的衙门里就出过好几场这样弄出来的诬告官司了。 楚楚伸手摸了一下,景翊无比应景地把腿一颤,很像那么回事儿地“嘶”了一声,摆出一副疼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模样,楚楚好不容易才憋住笑,一本正经地着急道,“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啊,再不治,你的腿可就保不住啦!” 景翊配合地做出一脸惊慌失措,“那怎么办啊!” 楚楚像模像样地安慰着,“你别急……好好躺着,可千万别动,正好王爷那里有配好的药,就治这样的伤,待会儿我把王爷的药送过去就回来给你上药,敷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就没事儿啦。” “能在这儿见着你真好……” “楚姑娘……”一旁看了半天的老大夫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朝着楚楚作了个揖,“楚姑娘,前些日子刚打了场大仗,医帐里大夫少病人多,还都是些重伤的……楚姑娘,您要是方便,就帮把手,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楚楚没有治疑难杂症的本事,皮肉伤这种事儿她可拿手得很,一听老大夫这么说,楚楚答应得甭提多痛快了。 “没问题!” 楚楚帮几个伤兵止血上药包扎,药煎好了,就跟老大夫打了个招呼,先给萧瑾瑜送药去了。楚楚端着煎好的药回到萧瑾瑜帐里的时候,正听到萧瑾瑜静静定定地对站在书案前的侍卫说,“告诉冷将军,我同意见阿史那苏乌,只有今晚,过期不候。” “是。” 侍卫退出去,楚楚才把药碗搁到萧瑾瑜面前。 看着楚楚比先前明显高兴许多的模样,萧瑾瑜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楚楚的高兴一直很纯粹,纯粹得能把身边的人感染得跟着她一起高兴起来。 “楚楚……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吧。” “是要去跟那个突厥王子喝酒?” 萧瑾瑜点了点头,见她脸上闪过几分犹豫,便道,“你若不想去,可以留在营里。” 楚楚轻抿嘴唇,“跟他喝酒……会喝到什么时辰呀?” 萧瑾瑜微怔,“你有事?” “也没什么事儿……我这就去洗澡换衣服。” 第八章 楚楚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出来,看到梳洗一新的楚楚,萧瑾瑜心里微微一颤。 这丫头仔细地描画了眉眼,点了红唇,还扑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梳起了一个华丽而不沉重的发髻,穿着一套鲜亮的鹅黄衣裙,好心情全都写在了那张白里透红的脸上,好看得让整间昏暗的营帐都亮起来了。 萧瑾瑜莞尔一笑,这才当了几天王妃娘娘,就已经知道给他撑门面了。 马车在黑如漆冷如冰的夜里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了一个临时搭建在两军交战处的帐子外面。四野空阔得连根草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间帐子,还有帐边桩子上拴着的一黑一白两匹马,帐门外也不见任何守卫。 搀萧瑾瑜下车之前,侍卫拧着眉头低声道,“王爷,可需我等找个地方暗中保护……恐防有诈。” 若只有他自己,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让这些侍卫统统回去,可这会儿……萧瑾瑜看了眼正好奇地扒着窗口往外看的楚楚,迟疑了一下,“留一个人等在马车上吧……没有我的消息不得妄动。” “是。” 帐子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帐里的摆设从用的到看的一样都不缺,还都是中原的式样,连面对面坐在桌边的两个男人也都是中原富家子的打扮。 一个深眼窝高鼻梁的男人在面对帐门口的位子上坐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面前的酒杯,另一个男人背对帐门趴在桌上,一听到有人进来,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帐门口,眼神很客气,但还没客气到起身相应的地步。 萧瑾瑜向那个深眼窝高鼻梁的男人微微点头,“苏乌王子。” 对方以同样深度点头笑了一下,“安王爷。” 萧瑾瑜又看向那个唇红齿白,脸蛋圆嘟嘟,眼睛水灵灵的少年人,“都离先生。” 对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呲起白牙人畜无害地一笑,一声没吭。 楚楚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史那苏乌身上,这个突厥人根本没有董先生说得那么吓人嘛,反倒更像是刚才听老大夫说的那样,这人的眼睛像狼眼一样又深又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又密又长,鼻梁像小山一样又高又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裹着结实匀称的骨肉,真就像一只正当年的狼一样,既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又让人觉得害怕,不敢靠近。 阿史那苏乌微眯着眼睛,像狼盯着迷迷糊糊走进自己包围圈的小羊羔一样打量着楚楚,“这是……安王爷的见面礼?初次见面就收安王爷这么重的礼,怎么好意思嘛……” 楚楚还没反应过来,萧瑾瑜已经脸色一阴,冷冷硬硬地回了过去,“这是本王的大夫,楚姑娘。” “大夫?”阿史那苏乌勾起一抹略带邪气的笑,深深地盯着楚楚,“我还以为有本事给安王爷看病的大夫都是白胡子老头儿呢,原来还有这么白嫩水灵的……” 萧瑾瑜脸色又阴了一重,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发作了。 就见都离一步窜了出来,张开手臂挡在楚楚面前,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地盯着阿史那苏乌,一张脸气得鼓鼓的,活像个刚出锅的肉包子。 眼前突然窜出个人来,楚楚吓了一跳,不由得往萧瑾瑜身边躲了一下,哪知道都离也跟着她挪了一步,还是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 “行了行了……”阿史那苏乌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都离这才坐了回去,不忘扭头警告地瞪了楚楚一眼,把楚楚吓得缩到了萧瑾瑜身后,才满意地回过头去。 阿史那苏乌扶着额角苦笑了两声,“不好意思,这小子不懂事儿,吓着你们了……安王爷,楚姑娘,请坐吧。” 一个方桌四个座位,阿史那苏乌和都离对面坐着,阿史那苏乌左手边的上座已经撤去了椅子,显然是留给萧瑾瑜的。 在这种是敌非友的宴会里被他人预先排好座位,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细想,楚楚已经坐到了阿史那苏乌右手边的位子上,还把椅子往阿史那苏乌身边挪了挪。比起这个长得英武说话温柔的突厥王子,她才不愿意挨着那个凶巴巴还不说话的包子脸呢! 萧瑾瑜别无选择地在阿史那苏乌左边落座了。 阿史那苏乌像是很满意楚楚这样的选择,在给萧瑾瑜倒酒之前先给楚楚满了一杯,转头看着萧瑾瑜明显发阴发冷的脸色,笑道,“一直听人说安王爷是个不拘小节的大度君子,不会还跟自己人讲究主子下人那一套礼数吧?” “不会……”萧瑾瑜清清冷冷地看向对面的楚楚,“她不会喝酒,本王替她喝就好。” 阿史那苏乌浓眉微挑,转头看向楚楚,“楚姑娘,你愿意吗?” 楚楚抿抿嘴唇,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么还能让他替自己喝啊,看着萧瑾瑜隐隐发白的脸色,楚楚摇了摇头,“不愿意。” 阿史那苏乌扬起嘴角,对萧瑾瑜耸了耸肩,“突厥的男人是不会强迫女人的,安王爷的意思呢?” 萧瑾瑜微微蹙眉,又不动声色地展成一脸平静,“好。” 阿史那苏乌脸上的笑意比两条剑眉还浓,“安王爷果然是君子。” 阿史那苏乌给楚楚和萧瑾瑜倒好了酒,好像都离不存在似的,直接对两人举杯道,“久闻安王爷大名,今天终于有幸见上活的了……还要感谢安王爷想得这么周到,把这么漂亮的楚姑娘也带来了……”说着叹了口气,“安王爷肯定能理解,像你我这种年纪,要是一年半载看不着个女人,那可比掉脑袋还难受啊……不说这些废话了,喝酒,喝酒!” 阿史那苏乌一仰脖子就把一大杯酒灌了进去,楚楚刚想尝尝这突厥的酒是个什么滋味,就被萧瑾瑜警告地一眼看过来,怏怏地搁下了杯子。 萧瑾瑜碰都没碰面前的杯子,满面冰霜地看着喝得有滋有味的阿史那苏乌,“苏乌王子如此诚心致书相邀,还不惜以暂时休战为代价,就为请本王来喝酒?” 阿史那苏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汉字是写得丑了点儿……不过意思应该还是挺清楚的,就是请你来喝酒的,要不我干嘛一个人都不带啊……”说着瞥了眼正直勾勾盯着一桌子酒菜的都离,“他不算数。” “本王不是带兵的,你请本王也没用。” 阿史那苏乌一愣,笑得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下去,“安王爷,敢情你们汉人打仗还带请客商量的啊……我可没这个意思,就是对汉人很有兴趣,你是皇帝的儿子,我是汗王的儿子,这会儿汉人军营里就只有你才够资格跟我说话,跟我喝酒,我不请你还能请谁啊?” 萧瑾瑜牵起嘴角冷然一笑,“苏乌王子此言差矣……如今的突厥汗王曾与我先皇和谈,兄弟相称,苏乌王子就当与我当今圣上同辈,算下来还是本王侄子辈的,你够不够资格与本王说话,与本王喝酒,还得本王说了算。” 阿史那苏乌噎了一下,放声笑了起来,“我听人家说,占安王爷的便宜是会遭报应的,还真准!”阿史那苏乌满上自己的杯子,又举了起来,“叔叔就叔叔,叔叔在上,侄子敬你一杯!” 轮到萧瑾瑜被他噎着了,见过死皮赖脸的,还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 阿史那苏乌一饮而尽,又兴致满满地斟满了一杯,对楚楚道,“敬楚姑娘。” 楚楚看向萧瑾瑜,见萧瑾瑜没在看她,抱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玫红的酒液酸酸甜甜的,还带着果香,一点儿都不苦不辣,好喝得很,楚楚忍不住多喝几口,把一整杯都喝进去了。 萧瑾瑜想拦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阿史那苏乌满意地笑看楚楚,“怎么样,突厥的酒比中原的酒好喝吧?” “好喝!” 阿史那苏乌笑着又给她满了一杯,还伸手摸了摸楚楚的头顶,目光里满是宠溺地看着她,“随便喝,管够。” 萧瑾瑜刚要开口,本来紧盯着菜盘子的都离突然一眼瞪向阿史那苏乌,阿史那苏乌立马怏怏地缩回了手。 萧瑾瑜脸色沉得厉害,端起面前的酒杯,“苏乌王子既是请本王喝酒,那就由本王奉陪到底了。” 阿史那苏乌勾起嘴角一笑,自满酒杯,“安王爷请。” 萧瑾瑜一口把满杯的酒灌了下去,眉头旋即皱了起来,这东西酸酸甜甜的,连一丝酒气都没有,这是……“葡萄汁?” 阿史那苏乌“噗”地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杯子里的葡萄汁都笑得洒了出来,泼得他自己满身都是,就差躺到地上打两个滚了,阿史那苏乌一直把嗓子都笑哑了才搭着萧瑾瑜的肩膀道,“谁说安王爷喜怒不形于色啊,这才到哪儿啊就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安王爷你放心,就你这身子骨,我要是跟你拼酒,外面等着你的那个人还不得跟我拼命啊!” 萧瑾瑜脸上一阵黑一阵白,毫不客气地拨拉开趴在他肩上笑抽了的阿史那苏乌,冷脸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史那苏乌彻底笑够了,才给自己和萧瑾瑜重新满上葡萄汁,勾着嘴角道,“我就想跟你说一声,你们军营里闹鬼死人的那档子事儿跟我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萧瑾瑜一怔。 阿史那苏乌品酒似地浅抿了一口葡萄汁,看着桌对面还在眼巴巴盯着菜盘子的都离,“这小子根本没那本事……他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什么巫师,是我那醋坛子女人的亲弟弟,怕我在军营里耐不住寂寞跟别的女人鬼混,特地派来盯着我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烦得很……你放心,他不懂中原话也不懂突厥话,除了拦着我勾搭女人之外就光认吃。” 楚楚好奇地盯着这个包子脸,试着加了块烤兔子肉放进都离面前的空碗里,都离抬起水灵灵的眼睛看了楚楚一眼,抄起筷子就埋头大吃起来。 这人吃东西的模样可一点儿都不凶,像个饿坏了的大胖兔子似的,吃得白嫩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玩儿极了。 楚楚又往都离碗里夹了几块肉,都离看向楚楚的眼神终于从满是敌意变成了满是感激。 阿史那苏乌向萧瑾瑜无奈地耸耸肩,“看见了吧,就这点儿出息。” 萧瑾瑜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让你少走点儿弯路呗。” 萧瑾瑜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儿,两军交战得正火热,敌军首领特意安排这么一出就为了提醒他不要走错方向,这种事萧瑾瑜就是想信也没法信。 “为什么?” “我跟萧玦交过手,我服他……我知道他服你。”阿史那苏乌嘴角微扬,目光却凌厉起来,“你们军营里乱成那样,我就是打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没意思……我也好奇,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萧瑾瑜眉梢微挑,“你若想知道此案真相,需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你说。” “休战五日。” “五天就够?” “不够再说。” “……好!” “苏乌王子要是没别的事,本王还有公务在身。” 阿史那苏乌耸耸肩,“安王爷还是先好好养养身子吧,但愿下回不用请你喝葡萄汁了。” “没有下回了。” 阿史那苏乌看向楚楚,楚楚还在饶有兴致地往都离碗里添菜,看他两眼放光地大吃大嚼着。 唔,比看王爷吃饭满足多了…… 阿史那苏乌微眯眼睛看着楚楚,“楚姑娘要是喜欢,把他带走养几天好了,顺便看看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楚楚还没回话,就听萧瑾瑜斩钉截铁地道,“不必了。” 第九章 楚楚一上马车就是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马车走不多远她就扒着窗缝往外看几眼,好像恨不得长出翅膀一下子飞回军营似的。 萧瑾瑜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他不是小心眼的人,这要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楚楚在心里藏点什么事儿不告诉他,他也不会去问,可这会儿显然不是用一般情况处理问题的时候,“楚楚……你急着回去有事?” “嗯……”楚楚又扒着窗缝往外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我得回去救人。” 萧瑾瑜一愣,送到她手上的人还有能救的? “救什么人?” “营里的伤兵。医帐里光是伤得不能动的人就有二三十个,只有三个大夫和一个伙计,根本忙不过来,再重的伤也都是寥寥草草地包一下,连给他们换药都顾不上,好多人的伤口都开始发烂流脓了,有几个都快不行了……”楚楚偷偷瞄了一眼萧瑾瑜有些发紧的眉头,“你要是想让我伺候你,我就晚些时候再去。” “不用……”到底有景翊在医帐里,他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早点回去歇着,注意安全。” “哦……好。” 直到沐浴更衣完毕,批完最后几本加急公文,一个人躺在寝帐的大床上,萧瑾瑜才隐隐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什么不大明智的决定。 萧瑾瑜在一片冰凉的被窝里翻来覆去折腾半天都没法入睡,总觉得床上好像缺了点什么,烙饼烙到四更天的时候,萧瑾瑜终于不得不承认,睡不着,就是因为缺了那个枕边人。 “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大半夜忽然听到萧瑾瑜丝毫不带睡意的声音,赶忙闪进帐来,看到萧瑾瑜衣衫齐整地坐在帐里,愣了一愣才道,“王爷有何吩咐?” “楚楚可回寝帐了?” 楚楚的寝帐离他的帐子不远,侍卫守在他的帐子外面肯定能看得到那间帐子里有没有光亮。 “还没有。” “你随我去趟医帐……我找那几个大夫问几句话。” 侍卫一愣,看着眼睛里有些血丝的萧瑾瑜,试探着道,“王爷,这都四更天了……” “这会儿他们不太忙,说话方便。” “是……” 萧瑾瑜进医帐的时候,医帐里绝大多数的伤兵是睡着的,三个大夫坐在椅子上睡得东倒西歪的,脸上满是过度疲劳之后的倦容。 楚楚正弯腰站在一个伤兵的木板床前,袖子高挽着,全神贯注地为一个昏迷中的伤兵处理伤口,伤在大腿根上,因为先前处理得粗糙,下身已经溃烂成片,散发出阵阵恶臭,惨不忍睹。楚楚凑得很近,目光干净坦荡,脸上既看不出嫌恶,也看不出同情怜悯,虔诚专注的模样让萧瑾瑜一下子想起她第一次帮他擦洗身子的情景。 萧瑾瑜承认,他确实并不情愿被她照顾,但也不得不承认,被她照顾是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幸福到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跟别人分享那种滋味。 “咳……”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惊醒了三个睡得很浅的大夫,惊觉了站在楚楚身边给她帮手的伙计,唯独楚楚不见丝毫反应,仍然全神投入在眼前的伤口上。 萧瑾瑜扬手示意四个人不要出声,对侍卫低语了一句,径自推起轮椅出了医帐,停在医帐外的空地上,一个透过从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楚楚身影的位置。直到侍卫带着那个睡眼惺忪的老大夫来到他面前,萧瑾瑜才把目光挪开。 “草民……” 老大夫刚要跪拜,萧瑾瑜就摆了摆手,“免礼了……我只问一件事,你想清楚仔细回答。” “是。” “据仵作检验,先前亡故的三位将军生前都受过刀剑伤,他们可曾到医帐来医治?” 老大夫拱手答道,“是……全是草民治的。” “他们也都在医帐里住过?” “那倒没有……三位将军伤得轻,就拿了些药回去让手下人帮忙敷,每天来医帐里煎回药……”老大夫转头看了眼光线昏暗的医帐,叹了一声,“在医帐里住的都是些伤得没法伺候自个儿的小兵,这也就是在冷将军的营里,要搁到别的营里,哪还管这些人的死活啊……还要多谢王爷大恩大德,准楚姑娘来医帐帮忙,这一宿可救了好几条人命了。” 萧瑾瑜脸上隐隐有点儿发烫,看了眼医帐中那个娇小的身影,“是她救的人,不必谢我……我想看看那三位将军生前用的都是什么药。” “草民这就去取方子。” “不要方子,无论口服的还是外敷的药,全都照原样各配一例,尽快送到我寝帐里。” “是。” 萧瑾瑜回到寝帐就坐到书案后随意翻着桌面上一切有字的纸页,翻到楚楚白天送来的那张验尸单,看着上面秀气的字迹,想到这字迹的主人,一时出了神,连楚楚走进帐来站到他书案前都没有察觉。 “王爷……王爷?” 萧瑾瑜蓦地回过神来,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楚楚,愣了一愣,心里无端地暖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楚楚还穿着那身沾着血污的衣裳,连袖子都没放下来,一手拎着几包药,一手拿着两个白瓷药瓶,“我来帮徐大爷送这些药来……”楚楚把药搁到书案上,看着刚才被萧瑾瑜一直拿在手里看起来没完的验尸单,抿了抿有点儿发干的嘴唇,“我还想跟你说,我想再验一回那三具尸体。”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微低着头,轻轻拧着眉头,“我那会儿看着就是自杀的,可今天晚上听景大哥和几个伤兵聊那三个死人的事儿,有个伤兵说那个姓张的将军跟他是同乡,不识字,死的前两天还让他帮忙给家里人写信呢……不知道是不是我验得不够仔细,我想再验验。” “可以。” “那我等天亮了就去验,我先回医帐了……”楚楚看看萧瑾瑜有些发白的脸色,“你快睡觉吧,吃完早点我就给你送药来。” 不等萧瑾瑜出声,楚楚已经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萧瑾瑜突然发现,从验尸回来之后,这丫头好像就没再对他笑过。 第十章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楚楚才端着药碗来到萧瑾瑜的营帐里。 萧瑾瑜还是坐在书案后,前夜送来的药全被拆了封,齐齐地摆在书案上,萧瑾瑜轻轻皱着眉头,手里拈着一片虎杖仔细地看着。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萧瑾瑜抬起头来,一眼就落在楚楚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上,她这副模样表示她刚刚大哭过一场,哭了恐怕足有一个时辰。 萧瑾瑜心里一紧,“怎么了?” 楚楚低着头搁下药碗,揉揉眼睛,“没怎么,就是没睡好……王爷,你还没吃饭呀?” 萧瑾瑜扫了一眼摆在一旁桌子上的早点,一口没动,早就凉透了。 萧瑾瑜看着楚楚红肿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有点胃疼,不吃了。” 楚楚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清楚得很,这个人胃疼起来绝不像他说的这么轻巧,要是再不忘胃里垫点什么,一天下来保准把他折腾得连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想凑过去给他揉揉,突然想起点什么,怏怏地把刚想迈出去的一步缩了回来。 “要不……我去给你煮碗粥吧。” “不用……”萧瑾瑜没再追问,只看着楚楚空空的两手,轻轻紧了下眉头,“这回验出来,还是自杀?” 楚楚没答,只揪着手指尖小心地道,“王爷,我想求你一件事。” 萧瑾瑜向来听不得她说这个“求”字,“你说。” “王爷,我想剖尸。” 萧瑾瑜一怔。 楚楚抬起肿得发沉的眼皮,满脸认真,“我刚才去仔细验了一遍,可是看着还是自杀。尤其是那个勒死自己的人,脖子上的勒痕从力气大小和方向上看,怎么看都是他自己弄的,可我还是觉得徐大爷说得对,心里有惦记的人,谁舍得死呀……所以我想剖开看看。” “看什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怎么也得看看他们胃里的东西,看看他们死前吃没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瑾瑜垂下目光看了眼面前铺开的一排药包,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他还没有她想得那么直截了当。 萧瑾瑜想了片刻,淡淡开口,“我可以下准验批文……但你要老实告诉我一件事。” 楚楚毫不犹豫地点头,比起撒谎,她更擅长说实话。 萧瑾瑜静静看着她,声音沉了沉,“我让你生气了?” 楚楚被问得一愣,萧瑾瑜深邃的目光像是一直看到了她心底里去了一样,看得她一阵心虚,低下头来,抿了抿嘴唇,小声地道,“没有……” 萧瑾瑜翻出她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回敬给她,“仵作说谎死后是要被阎王割舌头的。” 楚楚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声,“反正都说了好几回了……” “那就是说,说没有是撒谎的。”萧瑾瑜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生气?” 楚楚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好半天没出声,萧瑾瑜也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耐心十足地等她开口。 楚楚只得抿了抿嘴唇,“我……我要是说实话,你也得跟我说实话。” 萧瑾瑜点头。 楚楚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你老是不愿意让我伺候你……你是不是嫌我是仵作,晦气啊……” 萧瑾瑜好一阵子没说话,楚楚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正撞上他阴沉一片的脸色,慌忙把头垂了回去。 又过了一阵子,楚楚才听到萧瑾瑜明显冷了一层的声音,“你告诉我,仵作是干什么的?” 楚楚愣了愣,不知道萧瑾瑜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但想起萧瑾瑜的脸色,还是乖乖地答道,“验死验伤的。” “验死验伤做什么?” “查人是怎么死的,怎么受伤的。” “查这些做什么?” “抓凶手,给人洗冤报仇。” “那你告诉我,这些事晦气在哪儿?” 萧瑾瑜苦思冥想了一晚上,还特意把冷月叫来问了一遍那天在停尸营帐里她跟楚楚说了些什么,所有自己可能惹到她的地方都想了,结果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藏在她脑袋瓜里的竟是这个。 萧瑾瑜实在是气不打一出来,声音冷硬得吓人,“你身为仵作,自己都嫌自己做的事晦气,还做它干什么……从今天起你再也别碰仵作的事,我天天躺在床上让你伺候,行不行?” 眼看着萧瑾瑜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楚楚赶忙奔过去,拉住萧瑾瑜气得微微发抖的胳膊,“王爷,你别生气!”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挣开楚楚的手,“凭什么?” “我……我错了!” 看着楚楚急得掉下眼泪来,萧瑾瑜也冷硬不下去了,瞪了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写三千字的反省,回头连同剖验的尸单一起交给我。” “我,我不会写……”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 “唔……行!”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一瞬间就破涕为笑的人,从怀里拿出手绢递给她,“就为这事哭成这样?” 楚楚拿着萧瑾瑜的手绢胡乱抹了把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挨在萧瑾瑜身边小声地道,“那些伤兵知道我也管验尸,就都不让我给他们治了……连我给他们熬好的药都被他们偷偷倒了……” 萧瑾瑜想起昨晚她给人治伤的时候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失落,既气不过又心疼得很,伸手把她圈在身边,抚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们配不上。” 楚楚抹干黏在脸蛋上的眼泪,展开一个暖融融的笑容,“没事儿,反正还有那些昏迷不醒的,我就努力把他们救活吧!” “我替他们谢谢你” 楚楚看着萧瑾瑜缓和下来的脸色,舔了舔嘴唇,“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当然。” “那……那三千字能不写了吗?” “不行。” 楚楚本想立马就去剖验,萧瑾瑜看着她显然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就以需要先跟冷沛山商量为由把她打发回营帐睡觉去了。楚楚一走,萧瑾瑜就带侍卫去了医帐,刚靠近医帐就听见里面一阵此起彼伏的喊声。 “滚!滚!滚啊!” “快滚!滚!” “滚啊!再不滚老子今天晚上炖了你!” 侍卫全身绷紧,手按刀柄一步从萧瑾瑜身后闪到了前面,警惕地听着帐里的动静。 “……抽他!使劲儿抽!” “你个山炮,别打脑袋……抽大腿啊!闪开我来!” 看着萧瑾瑜一脸的云淡风轻,侍卫低声道,“王爷,卑职进去看看。” “不急,等等……” “是。” 萧瑾瑜不急,医帐里面的人可是越骂越急了。 “你滚哪儿去……回来!你给我滚回来!” “你他妈再不听话老子睡了你媳妇!” 侍卫实在听不下去了,“王爷……” 萧瑾瑜终于点了点头。 侍卫一闪就冲了进去,“住手!” 话音还没落定,人就傻在原地了。 七八个裹着绷带的人在医帐的一片空地上围了个圈,圈里面有三个人并排趴在地上,每人手里都拿着根笤帚苗,脸红脖子粗地拼命拨拉着几只正在努力滚粪球的屎壳郎。剩下那些起不来床的,也都瞪大了眼睛拼命扭着脖子观战。 一个两条腿上都裹着厚厚一层绷带的小将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张脸急得紫红,头也不抬地使劲儿拨拉着一只明显偏离赛道的屎壳郎,“不能住手……不住手这兔崽子都不往正道上滚!” “快看快看!马上……这只马上就到了……又是这只……” 有人这么一叫,本来就一张娃娃脸没有存在感的侍卫立马被满帐的人当成了空气,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又全投给那几只屎壳郎了。 “快!快滚!快滚!赢了赢了赢了……赢了!” “唉……咋又是他啊!” 欢呼声混着叹气声,就听到一个人笑意满满地道,“承让,承让,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 就看近半数围观的人哭丧着脸冲着人堆中央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低下头来,不情愿却依旧整齐响亮还拖着长腔地喊了一声,“爷爷……” 众人的脑袋刚低下去,帐门处突然传来几声清冷的咳嗽。 侍卫半掀着门帘,萧瑾瑜就坐在门口,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被围在中间享受众人山呼爷爷的那个人的脸,其实不看他也知道,除了景翊,也没别人敢在冷沛山的军营里干出这种聚众赌屎壳郎的事儿来了。 看到萧瑾瑜似笑非笑的那张脸的瞬间,景翊“蹭”地从人堆里站了起来,腿脚麻利得都对不起缠在两条腿上的那层厚厚的绷带。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景翊身上,侍卫闪身出去,落下门帘,推着萧瑾瑜离开,动作又快又轻,好像这俩人从来没在帐门口出现过似的。 景翊抄起地上的拐杖,撇开满地的孙子和屎壳郎,高一脚低一脚地奔了出去。 “哎,二狗子,你干啥去啊……你还没应声呢!” “尿急尿急……” 景翊沿着萧瑾瑜的轮椅印子一瘸一拐地追到马厩后面的干草垛边上,萧瑾瑜已经支远了侍卫,靠着椅背松散地坐着,饶有兴致地把一根柔韧的草叶绕在指间玩弄。 景翊抱着拐杖笑得像棵没包住心的大白菜似的,“王爷,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啊……你招呼一声我过去就是了嘛,你说这大冷天的还让你跑这么一趟……” 萧瑾瑜抬眼看看他这副很像那么回事儿的伤兵打扮,“二狗子?” “娘娘赏的名儿,平易近人嘛……” 萧瑾瑜把目光移到景翊裹着绷带的小腿上,“你是怎么骗得大夫给你裹成这个德行?” 景翊抬了抬长腿,“我之前光用了榉柳树皮做假伤,娘娘说不够真,又偷偷拿巴豆汁给我抹了一遍,抹完就肿起来了,就被裹成这样了……” 萧瑾瑜眉梢微扬,“你怎么知道用榉柳树皮作假?” 景翊顿时觉得脊梁骨上刮过一阵小凉风,“那什么……” 萧瑾瑜冷着一张脸,“你在军营里见过小月了?” 景翊扫着萧瑾瑜的下身笑得意味深长,“食色性也,王爷你又不是不明白……” 萧瑾瑜赏给他一个饱满的白眼,“你还记得这是在什么人的军营里吧?” 冷沛山的那张脸在脑海里一晃,景翊立马可怜兮兮地靠在拐杖上,站得比萧瑾瑜还晃晃悠悠的,“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看在我伤成这样还舍命给你刺探情报的份上……” 萧瑾瑜没有一点儿可怜他的意思,“说吧,那些屎壳郎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那不是看这群孙子不知好歹,替娘娘出口气嘛……这鬼地方也找不着蛐蛐啥的,正好有个徐老头养了一罐子疗肿恶疮的屎壳郎,反正军营只说不能赌博不能斗鸡斗蛐蛐,又没说不能赛屎壳郎滚粪球……”景翊越说越得意,“老天爷都保佑我逢赌必赢,这回我挑的那只实在太听话了,拨拉到哪条道上就照着那条道滚直线,从来都不瞎拐弯,我还没出千呢就连赢四场了……” “那这群孙子都告诉你什么了?” “他们都是些虾兵蟹将,说的那些话里瞎猜的比知道的多,倒是徐老头说过,死的那三个人先前都长过恶疮,都是用这些屎壳郎治好的,听说这些小玩意儿管用的很,那徐老头叫它们什么来着……铁甲将军!”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瑾瑜眉头一皱,景翊立马站得笔直,“我回去接着问那群孙子!” “等等,还有件事……楚楚是仵作这事,是她自己跟医帐里的人说的,还是有什么人在医帐里传开的?”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马上查!” 第十一章 楚楚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一骨碌爬起床来,匆忙拾掇一下就奔去了萧瑾瑜的寝帐,刚一进帐子就见萧瑾瑜坐在书案后面,一手翻着案卷,一手拿着半块馒头慢慢啃着。 “王爷,你怎么光啃馒头呀!”楚楚一把夺过萧瑾瑜手里的馒头,才发现这半块馒头已经没有热乎气了,“他们怎么拿凉馒头给你吃啊!” “早上刚拿来的时候还挺烫的……”萧瑾瑜笑了笑,“军营里粮食比银子金贵,浪费了可惜。” 楚楚这才发现,桌上到现在还摆着那几样早点,其中就有一盘馒头,白天来的时候盘子里是两个,这会儿少了一个。 “那也不能这么吃啊!” 楚楚把桌上的碗碟全收到托盘里,端起来就去了伙房,回来的时候这些冷饭全变了模样,馒头切成了片,裹上蛋液煎得嫩黄,牛肉片撕成细丝,又切了些青菜丝和冷粥煮在了一起,那碟咸过了头的咸菜疙瘩切成小丁就倒进炒锅里,和两把毛豆二两肉丁炒了一盘菜,香喷喷热乎乎地摆到了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一样尝了几口,突然可惜起安王府这些年倒掉的剩菜剩饭来。 楚楚看着萧瑾瑜吃得有滋有味,得意地笑着,“这可比凉馒头好吃吧!” “嗯……你吃过饭了吗?” 楚楚摇摇头,“我想先去医帐里帮帮忙,回来再吃。” 萧瑾瑜不察地蹙了下眉头,轻轻搁下手里的筷子,微微抬头看向楚楚,“楚楚……你验尸的事,是谁告诉医帐里的人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一下子他们就全都知道了。” “那几个大夫也知道了?” 楚楚点点头,声音里有点失落,“有两个大夫也不愿意跟我说话了……”话音一转,楚楚又扬起笑脸来,“不过徐大爷和吴大哥是好人,他俩都说验尸是也是救人,是积德的好事儿,我晚上坐在草垛后面哭的时候,吴大哥一直陪着我来着,他怕我坐在外面冻着,还把他自己的衣服披给我了……我刚才去医帐里看了一眼,徐大爷说他昨天晚上冻发烧了,在他们大夫住的帐子里歇着呢,我一会儿煮个汤去看看他。” “你们……你们昨晚说过些什么?” 楚楚看着萧瑾瑜不知怎么就白起来的脸色,忙道,“我什么都没跟他说!真的!我一直哭,他就一直坐在我旁边看着,一个字都没说。” 萧瑾瑜轻抿了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刚要开口,帐帘突然掀开,带进一股夹着沙粒的冷风。 “王爷,出事了!” 冷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感觉到帐里气氛不大对劲,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索性低头一跪,“王爷恕罪!” “说。” “景翊……景翊疯了!” 萧瑾瑜静默了一阵,“哪种疯?” “真疯……我俩在营地外面烧火烤羊肉,烤着烤着他就要往火堆里跳!” 萧瑾瑜一怔,楚楚也惊得瞪大了眼睛,“那景大哥怎么样啦?” “我一急就把他打晕了……”冷月抬起头来,满眼焦急地看向萧瑾瑜,声音却低了一重,沉了几分,“王爷……那贼人怕是盯上景翊了。” “出去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冷月毫不犹豫地摇头,“他抱我出去的……他的轻功应付军营里这些人绰绰有余。” “回来的时候呢?” “我背他回来的……这里的哨防我清楚,肯定都避开了。” “景翊现在何处?” “在我床上,还昏迷着……” 萧瑾瑜眉心微紧,“传大夫了?” “没敢……”冷月抿抿发干的嘴唇,“他那些乱七八糟男人女人的事儿我爹知道得比我都清楚,早就卯着劲儿要削他了……” “我去看看……”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回医帐,等我吩咐。” “哦……好。” 没进帐子之前,萧瑾瑜就接连考虑了十几种可能,并且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在听萧瑾瑜吩咐办事的这百十号人里,比武功,景翊是当仁不让的倒数第一,但要比细心谨慎,就是唐严这样的老江湖也要差他一截。 所以他才放心地让景翊潜进军营来,却没想到…… 在景翊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诱他中招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他百般警惕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在冷月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能理解向来处事冷静果断的冷月怎么会慌成这个样子。 进到帐子里,一眼看见床上的景翊,萧瑾瑜从身体到表情全都僵了一下。 那个把冷月急得眼睛发红,把他惊得手心发凉的人,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乱,一条长腿荡在床边,鼾声大响,口水流了一枕头,就只有左脸上的一个五指印能证明冷月确实在短时间内对他动过粗。 一时间冷月和萧瑾瑜都愣在原地。 不用摸他的脉都看得出来,这人哪是昏迷,分明是睡着了,而且还睡得正美。 冷月先在怔愣里回过神来,脸颊“腾”地涨红了,“王爷……刚才,刚才他还不是这个德行呢!” “嗯……” 萧瑾瑜相信,刚才冷月那副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绝对不是逗他玩儿的,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就没准儿了。 冷月看着萧瑾瑜半信半疑的神情,心里一急,捏着拳头就冲了过去,“景翊!你给我起来!” 床上的人在香甜的睡梦里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唔……” “起来!” 景翊连眼睛都不睁一下,伸手就把床边人拽进了怀里,“烤好了吗……” 被萧瑾瑜和楚楚目不转睛地看着,冷月挣不开景翊的束缚,一张脸涨得通红,“烤你姥姥!” “老了不好吃了……” “……你给我起来!” 景翊无赖地把脸埋在冷月饱满的胸峰间,箍在冷月背后的手滑过她窈窕的腰肢,轻巧地扯开她的衣带,熟门熟路地溜进衣服里,冷月还没来得及推开他,景翊已经迅速在这副精美绝伦的身子上挑起了一片片火热,“吃饱了就起……” 景翊挨得太近,想抽他一巴掌都抽不着,这人又撩拨得太是地方,冷月顿时酥软得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喘息凌乱不堪。 “景翊……唔……你……混蛋……” 景翊手上又使了点儿坏,冷月最后一点儿清醒也被烧得灰飞烟灭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景翊肌骨均匀的身子…… “混蛋……” 萧瑾瑜眼睁睁地看着景翊心满意足地把到手的猎物压到床上,等到他正要动手享用的时候,不慌不忙地干咳了两声。 景翊迷迷糊糊中没在意,冷月却像是被一盆子凉水从头浇到脚,一下子醒过了神来。 当着王爷的面,她居然…… 一时羞恼,冷月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把景翊踹了下去,“你混蛋!” 景翊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幽怨地捂着摔得生疼的屁股,“你才混蛋……” 冷月生怕他嘴里再吐出点儿什么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扯好就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揪着耳朵就把景翊拎了起来,一直拎到萧瑾瑜面前,“睁眼!说人话!” “唔……唔?”迷迷糊糊地扫到萧瑾瑜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景翊眯成缝的狐狸眼顿时睁得溜圆,“王王王王……” 萧瑾瑜冷眼看着他,“你是被狗咬了?” “不是不是……你怎么在这……这,这,这……这是哪儿啊?” 冷月下狠手把他耳朵又拧过半圈,“装!再装!” 景翊一手捂着生疼的屁股,一手捂着更疼的耳朵,满脸无辜泪眼汪汪地迷茫看着四周,“谁装了……不是在烤羊肉吗?” 冷月甩开他的耳朵,狠瞪过去,“你不是想把自己一块儿烤了吗!” “唔……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小月,”萧瑾瑜眉梢微扬,“你刚才没对他的脑袋下狠手吧?” 冷月一愣,“没有……吧。” 景翊立马应景地贴到冷月身边,整个人软塌塌地靠上去,把下巴颏粘到冷月肩膀上,“好疼……” 冷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到底没舍得把他推开。 萧瑾瑜看向正在使出所有赖皮的本事以求活路的景翊,“景翊,你真就只记得烤羊肉了?” 景翊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烤羊肉之前呢?” “点柴火。” “再前呢?” 景翊摸上冷月的细腰,“就你刚才看见那样……” 冷月黑着脸一肘子顶过去,景翊趴在她身上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景翊这么一叫,冷月突然想起些什么,一个激灵,迅速扫视了一遍整间帐子,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坏了……” 萧瑾瑜轻蹙眉头,“怎么了?” “我背景翊回来之前在篝火附近发现了那个苗人巫师,就一并把他抓来了……”冷月皱眉看着床尾处松松地落在地上的一段布带,“应该是刚才趁我出门的时候逃了。” “他可懂武功?” 冷月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懂武功,也不会说人话。”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速速去找,务必在其他人遇上他之前把他找到。” “是。” 萧瑾瑜慢慢推着轮椅从冷月的寝帐出来,不急不慢。已经交代下去的事情他绝不会忘,但一般也不会去多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否则早几年前就活活累死了。 这件事上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可有件事他还没来得及习惯。 从冷月的帐子里出来,萧瑾瑜直接去了军营里大夫们合住的营帐。近日来几个大夫一直在医帐里没白没黑地忙活,这顶帐子也就成了大夫们暂放细软的地方,侍卫帮萧瑾瑜掀开帐帘的时候,帐子里就只有吴琛一个人,披着厚厚的被子盘坐在一张窄小的木床上,借着小炕桌上的一根蜡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侍卫清了清嗓,“吴琛,见过安王爷。” 看见帐子里突然进来两个人,吴琛已经吓了一跳,再听见侍卫这么一句,吴琛慌得裹着被子就从床上滚了下来,连带着炕桌一块儿掀到了地上,蜡烛突然熄灭,帐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吴琛哆哆嗦嗦的声音,“小民拜……拜见安王爷!” 声音未落,侍卫已擦亮了随身的火折子,重新点起蜡烛,照亮了吴琛的满头大汗,也照亮了萧瑾瑜一片惨白的脸色。 萧瑾瑜轻轻吐纳,一言不发地看了一阵这个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的小伙计,才清清冷冷地开口,“你是医帐的伙计,吴琛?” 吴琛磕了个头,不敢抬眼看那个发话的人,老实巴交的声音因为发烧和极度紧张而有些嘶哑,“回王爷,小民是吴琛……” 萧瑾瑜把目光落在随主人一块儿滚到地上的那本书上,“看的什么书?” 吴琛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舌头一个劲儿地打结,“回王爷……验,验尸的书……楚,楚姑娘说这本书讲得特别好,正好,正好徐大夫有,我就看看……” 萧瑾瑜眉梢微扬,“她平日里总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你不用往心里去。” “不不不……楚姑娘说得是实话,”吴琛抬起头来,露给萧瑾瑜一张憨厚里带着几分清秀的脸,目光既胆怯又认真,“这书是真的好,写得仔细又明白,配的图也清楚,只要是识字的就都能看懂……要是衙门里的人都把这本书背下来,那天底下就没有冤死的人了!” 萧瑾瑜轻轻牵起嘴角,看着摊开的书页上一张极为熟悉的配图,“谢谢……这是本王十六岁时所作,尚有不足。”抬眼看向呆愣住的吴琛,萧瑾瑜云淡风轻地道,“本王是来谢谢你昨晚关照楚姑娘,你好好养病,本王不扰你看书了。” “谢,谢谢王爷……” 萧瑾瑜还没回到自己寝帐门口,就被急匆匆奔来的侍卫迎面截住了。 “王爷,营里又死人了,冷将军到处找您……楚姑娘已经去验尸了。” 萧瑾瑜微愕,倏地想起冷月正满军营在找的人,“可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 “冷捕头可到寝帐找过我?” “没有。” 萧瑾瑜眉心微紧,“过去看看……” “楚姑娘刚才派人来说……不让您去。” “为什么?” “来人没细说。” “带我过去。” “是。” 侍卫把萧瑾瑜送到一间重兵把守的营帐外,刚掀开帐帘就冲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萧瑾瑜胃里一阵痉挛,还是凝着眉头把轮椅推了进去。 刚进到门口就看到地上血泊一片,壁上顶上血迹斑斑,楚楚就跪在血泊中央,挽着袖子,神情专注地在一个男人大开的肚膛里翻找着,不时地往外取点东西,两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 血水还在男人温热尚存的身体里成股地往外淌着,这被剥净衣物开膛破肚的男人就像一只新宰的羊,正在被掏去肚膛里的一切杂碎,等待洗净,摆上烤架…… 萧瑾瑜注意到男尸肚皮上那几道被粗暴割开的口子,创面粗糙且紧缩,这人被剖开的时候还活着,还有知觉…… “楚楚……” 听见萧瑾瑜的声音,楚楚一下子抬起头来。 楚楚的头虽然抬了起来,一双手还插在尸体的肚膛里,托着一把被砍得断成了几截的肠子。 “王爷!你怎么进来啦!” 萧瑾瑜脸色发白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楚楚,“楚楚……这人,怎么死的?” “这屋里全是血,你快出去……我验完了一块儿告诉你!” “楚楚……”萧瑾瑜胃里突然抽痛得厉害,“谁剖的?” 楚楚抿抿嘴唇,怯怯地看着紧皱眉头满脸冷峻的萧瑾瑜。 “不是我剖的……” “谁剖的?” “他……他自己剖的!” 第十二章 萧瑾瑜怔怔地看着地上血肉模糊面目狰狞的尸体,胃里的抽痛都静止了,不是他怀疑楚楚的话,只是…… “楚楚……这些伤口,都是他自己剖出来的?” 这人是被剖开的,但不是一刀剖开的,那片肌肉结实紧绷的肚皮上斜开了三道口子,其中一道是从上腹一直剖到两腿之间,楚楚的一双手就是埋在了这道最长最深的口子里。 “应该是,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断气……”楚楚小心地把那一捧肠子安置好,把手抽出来,抓起尸体同样血淋淋的手插进那个血洞里,“那会儿他就把手这样插在他自己肚子里乱搅合,好像要找啥东西……” 萧瑾瑜微蹙眉头,看着一股股浓稠的血水随着那只手的搅动从那血洞里翻涌出来,“找什么?” “我正在找呢,到现在还没找着什么跟别的尸体不一样的……” 萧瑾瑜刚想开口,突然听到帐中传来一个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 萧瑾瑜微惊,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摆在帐子角落的一张桌子底下还缩坐着一个人。 被阴影遮着看不清容貌,但看得出那人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怀里好像还紧抱着个什么东西。 “什么人?” 楚楚转头一脸同情地看过去,“王爷,你认识他……就是那个大胖兔子。” 萧瑾瑜一愣,“兔子?” “我忘了他叫啥了……就是那个突厥王子家娘子的亲弟弟,不会说话,光会吃的那个。” “都离?” “对对对!就是他!” 萧瑾瑜错愕地看在那个在桌子底下缩成球的身影,“他……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躲在这儿了,其他人都没留意他,我也不敢说……他好像吓坏了,我想着待会儿把尸体收拾好了抬出去再想办法让他出来。” “冷将军呢?” “冷将军开始说要看我验尸来着,我还没拨拉几下呢,他就哭晕了,让人给搀走了。”楚楚再次下手之前看向脸色发白的萧瑾瑜,“王爷,你赶紧回去吧,药都煎好了,就在屋里,再不喝都凉啦……我把那个东西找着了就告诉你。” 萧瑾瑜眉心微紧,轻轻摇头,“别找了……你把他的胃剖开。” 楚楚睁圆了眼睛,“王爷,你咋知道那东西在他胃里呀?” “不是找东西……我想知道他死前吃过什么。” “哦……好,不过你就只能坐在那边,我说你听,你不能过来。” “好。” 楚楚在一边摆放整齐的各式验尸工具中挑出一个小刀,干脆利落地剖开,把从创口涌出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滴不漏地接到一个大茶碗里,捧着茶碗,用一根筷子边搅合边道,“唔……也没什么,馒头,白菜……咦,这是啥呀?” “嗯?” 楚楚抓起另一根筷子,两根筷子在碗里夹起一根半透明的圆长条,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比粉丝粗,比米线细,还比面条透亮……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萧瑾瑜脸色微青,“粉条……” “啥?” “用地瓜土豆做的,易存放,军营里常吃……江南不多见。” 楚楚兴趣盎然地看了半天,还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看得萧瑾瑜心里直发毛,生怕她再好奇下去…… “楚楚……你要想尝尝,待会儿我让厨子专门做给你吃。” “好!” 楚楚又低头拨拉了一阵,“馒头,白菜,粉条,羊肉,还有茶叶沫子……他今天晚上吃的应该就这些啦,不过闻着有点儿药味,他应该还喝过药。” “什么药?” “这我就不知道啦……他身体好着呢,没啥毛病,就是背上有个伤口,可能养得不大好,周围生了几个脓疮。”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楚把茶碗搁下,“王爷,你还想剖什么地方呀?” “不用了……” “那我就继续找那个东西啦。” 萧瑾瑜眼看着楚楚又要把手伸进那个血洞里,直觉得自己肚皮上一阵发麻,“楚楚……不用找了。” “必须得找着!他临死都拼命往自己肚子里拨拉,肯定是要找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就因为到死都没找着,他才死不瞑目的……”楚楚抿抿嘴唇,眨眨眼睛,一脸的关切,“王爷,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 萧瑾瑜脸色微黑,“不是害怕……根本没有什么东西,不用找。” “你怎么知道呀?” “你把这尸体整理一下……”萧瑾瑜向桌子底下还缩成一团的都离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先把他弄出来,回寝帐我再告诉你。” 楚楚不死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王爷,要是现在收拾起来,是不是就要直接埋了呀?” 萧瑾瑜摇头,“结案之前不会下葬。” “那就好啦!” “嗯?” 楚楚笑得美美的,“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长得这么标准的男尸啦,还是他自己剖好了的,我就想多看几回!” “好……” 萧瑾瑜默默坐在一边看着楚楚仔细地把取出来的各种零碎一点一点填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把创口对合好,简单地缝上几针,还拿出手绢把尸体手上脸上的血擦干净,把尸体睁大的眼睛合上,才叫将士拿来担架把人抬了出去。 帐里满地都是血,楚楚还是只许萧瑾瑜待在门口那一小片干净的地方,自己把满手血污洗掉,走到桌子边,蹲下来看着都离。 “尸体已经抬走啦,你别害怕,出来吧。” 都离紧缩的身子发抖着,把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唔……你出来,我给你好吃的。” “你乖乖听话,我给你好多好多好吃的。” 萧瑾瑜忍不了了,“楚楚……他听不懂。” 楚楚吐吐舌头,“呀,我忘啦!” 楚楚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戳,都离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惹人心疼的“呜呜”声。 楚楚伸手轻轻地抚着他弓起来的脊背,“你别害怕,别害怕……王爷是好人,我也是。” 楚楚抚着抚着,都离的身子渐渐不抖了,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温柔声音的源头,看见楚楚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进了楚楚的怀里,连一直紧抱着的东西都不要了。 俩人这才看清楚,他一直揣在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凉透了的烤羊腿。 楚楚被他扑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顾不得屁股摔得生疼,慌地捂住都离的嘴,一手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别哭,别哭……让人听见就坏啦!” 楚楚摸着摸着都离就不哭了,楚楚刚把手从他嘴上拿开,都离就抽着鼻子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楚,哑着嗓子说了一声什么,楚楚没听懂,萧瑾瑜的脸却顿时一片青黑。 都离又重复了几声,楚楚迷茫地扭过头来看向萧瑾瑜,“王爷,他是不是说他饿了呀?” 萧瑾瑜懂几句苗语,懂得不多,偏偏都离说的这个词他听懂了。 “不是……” “那他说的是什么呀?” 萧瑾瑜用冷得能把人冻死的目光盯着黏在楚楚怀里的都离,“他叫你……娘……” 楚楚一愣,一下子乐开了花,“他真有意思!” 萧瑾瑜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有意思,扬声唤了个侍卫进来,“跟外面的官兵说,为保护营帐周围痕迹,让他们全都撤走……去跟冷捕头说,让她回去休息吧。” “是。” 萧瑾瑜转过头来,正看到都离就像刚才紧抱羊腿一样紧紧搂着楚楚的脖子,像只八爪鱼一样粘着楚楚不撒手,看得萧瑾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用尽了定力才强忍住命令楚楚把他扔到一边去的冲动。 那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他自己还没舍得这样抱过呢,他知道这副血淋淋的场面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可他已经将近两天没抱过自己的娘子了,看着自家娘子被人这样抱着,别说都离是个大男人,就算他真是个大兔子,萧瑾瑜也平静不了。 “楚楚……找绳子,把他捆起来。” 都离像是听懂了似的,把楚楚搂得更紧了,腆着脸红着眼睛,又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娘,眼泪扑打扑打地直往下掉,楚楚赶紧摸着他的脑袋,“你别哭,别哭……王爷,你看他多可怜啊,别绑他了吧……” 萧瑾瑜脸色又青了一层,“他是突厥军营里的人,还藏在凶案发生的地方,算是疑凶……再可怜仍有嫌疑。” “可那个人是自己把自己剖开的……再说了,哪有凶手杀人还把自己吓哭了的呀!” 萧瑾瑜的脸上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青黑,“楚楚……这里没你的活儿了,回去沐浴更衣吧。” 楚楚抚着又开始发抖的都离,他可真的是被吓坏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都哭红了,腮帮子惨白惨白的,实在可怜极了。 “好。”楚楚半扶半抱着都离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萧瑾瑜刚缓过半口起来,就听楚楚添了一句,“那我带他走,也给他洗个澡。” 第十三章 萧瑾瑜差点儿背过去,两手捏在轮椅扶手上,骨节凸得发白,一张脸阴沉得跟黑锅底似的,“不行。” “我不放他走,就给他洗洗澡……给他擦擦身子也行,你看他身上脏的!” “那也不行。” “为什么呀?” “他是男人……” 楚楚不解地拧着眉头,“你不也是吗……” 萧瑾瑜咬着后牙,“我是你相公。” “那……我都帮医帐里好多伤兵擦洗过身子了,你也没说不行呀。” 萧瑾瑜差点儿把牙咬碎了,他这会儿实在很想把她一把揪过来,按到地上照着她屁股狠抽几下,脑子里刚窜出这个念头,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还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而且明显是忍笑没忍住,突然笑喷出来了。 萧瑾瑜相信,就是把一家三代的胆儿都加起来,这营里甭管什么人都不敢在这种时候笑成这样。 转头看过去,阿史那苏乌已经趴在门帘旁边的帐壁上笑得快抽过去了。 帐外站着两个自家侍卫,居然没人注意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两个侍卫听到屋里乍起的陌生笑声,一惊,“刷”地拔剑拔冲了进来,眨眼间一个护到楚楚身前,一个护到萧瑾瑜身边。 阿史那苏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紧张,别紧张……没劲儿了,没劲儿了……” 萧瑾瑜脸色青白交替,“你怎么在这儿?” 阿史那苏乌确实笑没劲儿了,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没仗打,闲着没事儿出来溜达溜达……我就说嘛,这么水灵的姑娘怎么可能只当个大夫啊,原来是安王妃娘娘,失礼,失礼……” 萧瑾瑜一张脸冷得要结出霜了,“都离为什么在这儿?” “我哪知道啊……我出来晃晃,他就跟着,跟着跟着就没影了啊,我就是沿着他脚印儿找来的……”说着闪身过去一把把都离从楚楚身上揪了起来,侍卫还没回过神来,阿史那苏乌已经一手拎着手脚乱扑腾的都离,一手指着都离胸前的一摊油渍,“我看他的脚印在你们营外一个烤羊肉的篝火堆边上停过,估计是被肉味勾过去了,勾过去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吧……” 阿史那苏乌笑看着萧瑾瑜的那张冷脸,“我这就把他带走,省得给王爷添麻烦。” “不行。”萧瑾瑜声音一沉,“此处凶案发生时他在场,尚有嫌疑。” 阿史那苏乌看看地上的大片血迹,“安王爷放心,上回没跟你们说,他这儿有问题,傻子……谁给过他吃的他都喊娘,在我营里有规矩,就只有他姐姐派来管他的那个丫鬟能给他吃的。你看他现在这模样,像是刚杀过人的吗?” 萧瑾瑜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像不像和是不是是两码事。” 阿史那苏乌勾起嘴角,看向望着都离发愣的楚楚,“安王爷,我听说你们汉人军营里有规矩,无论官兵还是官员,进军营不能带媳妇,一旦被发现两个人就都得处死,有这回事儿吧?” 萧瑾瑜脸色一沉,阿史那苏乌笑意微浓,“你要是不让我走,我就出去嚷嚷,反正这军营里没人能困得住我,也没人能困得住我的动静。” “好……”萧瑾瑜紧了紧眉头,又恢复到满面静定安然,“你可以走,不过此案开审之日,你与都离二人要来此营中听审,只你二人。” 阿史那苏乌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安王爷,你已经把案子破得七七八八了吧?” 萧瑾瑜不答,“你走是不走?” “走走走……” 阿史那苏乌扬手砸在都离脖梗上,把晕过去的都离扛麻袋一样地扛在肩头,满眼笑意地看着一脸不舍的楚楚,“王妃娘娘喜欢他,留着养几天也行。”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你想站着出去,还是想躺着出去?” “安王爷息怒,息怒……” 凉风一闪,阿史那苏乌眨眼工夫就在帐子里消失了。 萧瑾瑜默默舒了口气,看着满脸失落地望着帐门口的楚楚,“楚楚……去洗澡,换衣服,然后来寝帐见我。” “哦……” 楚楚梳洗干净来到萧瑾瑜寝帐里的时候,萧瑾瑜正坐在书案边写折子,听见楚楚的脚步声,萧瑾瑜不停笔,不抬头,“把饭吃了,不许剩下。” 楚楚看了一眼一旁桌上摆着的碗碟,一碗豆角炖粉条,一盘青椒土豆丝,一盘烤羊肉,还有一碗棒碴粥,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还真饿坏了。 楚楚只当萧瑾瑜是叫她来吃饭的,也没多想,坐下就吃起来,她吃饱了,萧瑾瑜也把那道折子写完了,看着搁下筷子的楚楚,萧瑾瑜淡淡地说了一句,“自省再加一千字。” 楚楚一愣,低头看看被自己吃得精光的碗碟,“我没剩下什么呀……” 萧瑾瑜嘴角僵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个。” 楚楚皱起眉头来,她可没觉得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怎么又要自省了,“那是为什么啊?” “自省,就是让你自己想想为什么。” “哦……” 萧瑾瑜静静看着这个已经进入冥思苦想状态的人,“另三具尸体可以剖验了。” 一听这个,楚楚立马来了精神,“噌”地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验!” “等等……”萧瑾瑜在她拔腿就要走的时候及时把她叫住,“晚上看不清楚,明早再去验……今晚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儿呀?” 萧瑾瑜冷飕飕地丢出两个字,“侍寝。” 楚楚愣愣地看了他片刻,眨着满是迷茫的眼睛,“侍寝……是什么意思啊?” “脱掉衣服,到床上躺平,我告诉你。” “哦……好。” 楚楚彻底明白侍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萧瑾瑜就坐在书案后一本正经地批公文,神情严肃静定到好像昨晚那个把她生吞活剥不知道多少个来回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楚楚穿衣下床,看着端坐在书案后面的人,“王爷……” 萧瑾瑜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给王爷当大夫的……也能侍寝啊?” 萧瑾瑜笔锋一顿,脸色一黑,还没抬头,就感觉一阵冷风窜进来,同时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那得看谁当大夫了。” 看见景翊,楚楚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这人好像是出了点什么事来着……可现在这么看着,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哪像是出了什么事的呀! “景大哥!” 景翊笑着把一个公文本子放到萧瑾瑜面前,一屁股坐到桌边,顺手从桌上盘子里拈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边嚼边道,“昨晚的前后经过都写在里面了……我跟小月一块儿写的,保证没错。” 萧瑾瑜刚一打开,眉头就蹙了起来,纸上的字既不是景翊的也不是冷月的,一笔深一笔浅,歪七扭八,还赶不上阿史那苏乌写得规整,“这是你俩写的?” “如假包换。” 看着景翊笑得满面春光,萧瑾瑜眉梢微扬,“在哪儿写的?” “床上。” 萧瑾瑜脸色微阴,“小月呢?” “床上歇着呢。” “……” 萧瑾瑜皱眉看着公文本子里的字,看了一半就抬头看向景翊,“你昨晚没洗手?” 景翊一愣,“洗了啊。” “什么时候?” “你走了以后,我俩洗澡的时候。” 萧瑾瑜脸色微黑,“再往前。” “前到哪儿?” “摸完那些屎壳郎之后。” 景翊眯起狐狸眼,不急不慢地回忆着,“摸完以后……我就被你叫出去了,回去之后他们就已经收摊了……然后,然后就跟小月溜出去……好像是没有。” “但你吃过东西?” “烤羊肉嘛,总得尝尝熟没熟……”景翊脸色突然一变,“不对!我是用手抓的,然后还舔了舔手指头……” 萧瑾瑜看着脸色发绿的景翊,淡然点头,“这就是了……你再回医帐探一件事。” “还去?!”景翊哭丧着脸,“王爷,我昨儿晚上可差点儿就没命了啊……” “不是还差着一点儿吗……你去问清楚,那些屎壳郎是谁喂的。” “是不跟你说了吗,那个姓徐的老大夫养的啊……” “他养的,未必是他喂的。” “啊?” “你查清楚,谁负责给这些屎壳郎喂食,喂的是什么。” “王爷……屎壳郎,你说能喂什么?” 萧瑾瑜冷冷一眼看过去。 “成成成……我去,我去……” “还有,军营里所有用屎壳郎治恶疮的方子,全部拿来。” “是……” 看着景翊哭丧着脸飘出去,楚楚凑到萧瑾瑜身边,扯了扯萧瑾瑜的胳膊,“王爷,景大哥昨天晚上是怎么啦?” “立功了。” 楚楚睁大了眼睛,“立的什么功呀?” “现在还说不好……”萧瑾瑜又把目光埋回到了公文里,“你先去验尸,叫冷月跟你一起去,验完记得把尸单连同自省书一起交给我。” “哦……” 第十四章 楚楚去找冷月的时候,冷月正在沐浴,长发散落的半身影子隐约地印在一扇火红的丝质屏风上,再经过蒙蒙的雾气柔化,光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就把楚楚看得呆住了。 楚楚没进营帐的时候她已经听出楚楚的脚步声了,这会儿也隐约看见楚楚就在屏风前不远处站着,可半晌都没听见楚楚出声,冷月就出声问了一句,“楚姑娘?” 楚楚这才被她叫回了神来,“冷……冷捕头!” “楚姑娘有事?” “唔……” “急事?” “急……也不太急。” “等等啊,这就出来。” “哦……哦,好……” 楚楚眼睁睁地看着冷月窈窕饱满的影子从水里站起来,伴着“哗”的一声水响,一个绝美的侧影完整地投到火红的屏风上,长颈,丰胸,纤腰,翘臀,腰背线条流畅,双腿圆润修长…… “冷捕头……” 冷月擦着身子,带着淡淡的慵懒应了一声,“嗯?” 楚楚贪婪盯着这个影子咽了咽口水,“冷捕头……你要是死了,肯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尸!” 屏风上的影子清晰地僵了一下。 冷月从小到大也没少听夸人的话,这种夸法还真是破天荒的…… “谢谢……” 冷月穿好衣服出来,楚楚还盯在她身上,盯得她心里直发毛。 无论是在军营还是在安王府,她都是大男人堆里罕见的一抹艳红,对男人们如狼似虎的眼神早就见怪不怪了,这倒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看得脊梁骨发凉…… “楚姑娘……什么事?” “啊……我,我来找你剖尸的!” 冷月顿时感觉肚皮正中央迅速窜起一道冰凉,汗毛都立了一片,“剖谁?” 看着冷月见鬼似的神情,楚楚赶忙摆手,“不剖你!不剖你……”说着笑盈盈地补了一句,“这么好看的尸体,我肯定舍不得下手!” 冷月嘴角抽了一下,“谢谢楚姑娘……” “我就剖两个人,淹死的那个和烧死的那个,王爷让咱俩一块儿去。” “好。” 一进停尸的营帐,冷月向新多出来的那张席子上看了一眼,“这是昨晚死的那个?” “是呢……”楚楚掀开自己面前那张席子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几乎烧成炭块儿的焦尸,头也不抬地道,“那个人把自己剖开了,好像要在肚子里找什么东西。” 冷月眉梢微挑,转头看着蹲在焦尸身边收拾小包袱的楚楚,“找东西?” “嗯……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王爷说根本就没那个东西,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呢……不过我还是特别喜欢那具尸体。” 冷月默默向后退了半步,直直地盯着白布覆盖下模糊的人形,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为什么?” 楚楚把一个整齐插满各式验尸工具的布袋子展开摆好,扭头向那块席子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眼睛里全是满足的笑意,“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么标准的男尸啦!” “标……标准?” “嗯!你掀开看看就知道,可好看啦!” 冷月听得头皮直发麻,可又禁不住想看看到底这标准好看的尸体是个什么模样,单膝跪下把白布一掀,待看清这个标准好看的尸体,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转头见冷月愣愣地盯着尸体,楚楚得意地道,“我就说吧,他可好看啦!” “这……” 冷月“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桃花一样的脸色变成煞白一片了。 楚楚搁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来看着像是天塌下来正好砸到脑袋上的冷月,“冷捕头,你认识他?” 冷月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是谁呀?” “薛钦……薛太师的三儿子。” 冷月先前还在想,她爹再怎么爱兵,也不至于为一个小兵的死当众哭晕过去,现在算是明白了。 冷月明白了,楚楚还是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个好看的尸体,“薛太师是谁啊?” 冷月一怔,“你不知道薛太师?” 楚楚茫然地摇摇头。 “王爷没跟你提过?” 楚楚还是摇头。 冷月无声苦笑,把白布重新遮上,“薛太师是王爷的师父,王爷琴棋书画验尸断案全都是跟他学的,比亲父子还亲……你剖过他家四公子,薛越。” 楚楚这才一脸恍然,“对!我剖过,我帮王爷剖的第一具尸体就是叫薛越,他是被如归楼的许老板害的!” “这是薛越的三哥……平北将军,薛钦。” 楚楚抿抿嘴唇,皱起了眉头,“可是……王爷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呀。” “薛钦刚满十三岁就出来打仗了,在几个战场都待过,近几年一直在凉州军营,几乎没回过京,王爷应该没见过他……”冷月也拧起了眉头,“只要一着手查,王爷肯定会知道,恐怕……” 冷月没往下说,楚楚就明白了。她还记得,当时王爷听到薛越死讯的时候把一碗滚烫的姜汤泼了他自己一身,现在想想,那会儿他心里肯定特别难受…… 这回又是薛太师的儿子死,还死得这么惨…… “冷捕头……” 冷月紧了紧手里的剑,“放心,王爷一定没事。” “真的?” “嗯……开始验尸吧,不过我没剖过尸体,这个你得教我。” “没问题!” 楚楚带着尸单和自省书去见萧瑾瑜的时候,萧瑾瑜没在寝帐里,楚楚一直等到过了晚饭的时候,萧瑾瑜还是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大雪被烈风裹挟着,越飘越急,由点成线,由线成面,不多会儿就飘成了茫茫一片,从门口往外看去,连对面的营帐都看不清楚了。 楚楚还是挺喜欢雪的,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雪,大得像是要把天地间所有的事物全都冰封起来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反而可怕得很。 听侍卫说凉州刺史来了,是薛太师的二儿子,薛茗,萧瑾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楚楚就觉得这雪更可怕了。 楚楚刚想出去迎迎他,给他拿条毯子,萧瑾瑜就被侍卫送了回来,进门的时候从头到脚都被雪落白了,脸色也是白的,似乎比雪还要白。 “王爷!” 楚楚奔过去才发现他身上居然已经裹了一条厚厚的毛毯,一直裹到胸口,把手臂也裹了进去,楚楚帮他揭了落满雪的毯子,看见他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手炉。 萧瑾瑜有点迷离地看着她,雪花化成水滴挂在他细密的睫毛上,朦胧中看清楚楚的模样,伸手捉住了她的一只手,“冷不冷……” “我不冷……王爷,你喝酒啦?” “没喝多少……” 楚楚拂去他头发上的积雪,把他搀到床上,把炭盆拉到床边,脱掉他被雪打湿的外衣,给他裹好被子,喂他吃了两颗解酒的药。 “你这些天一直胃疼,怎么能喝酒呀……” “要赔罪……”萧瑾瑜紧拉着楚楚的手,嘴角是带笑的,眼睛里却满是苦涩,“昨晚死的是薛钦,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我都不知道……薛茗说得好,我不光是个瘸子,还是瞎子,聋子,傻子……” “才不是呢!才不是呢!他胡说八道!”楚楚心疼地抚上萧瑾瑜的眼睛,“冷捕头都告诉我了,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不能赖你!” 萧瑾瑜还是苦涩地笑着,“只能赖我……” “王爷,”楚楚抿抿嘴唇,“我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自杀了,我已经跟冷捕头说过一遍了,冷捕头也觉得就是这样。”说着坚定地补了一句,“绝对不赖你。” 萧瑾瑜微怔,勉强把身子坐直了些,“你说。” “我剖开那个淹死的和那个烧死的,就是想看看那个淹死的吸了多少水,那个烧死的吸了多少灰。” “嗯……” “我发现那个淹死的吸进去的水,和那个烧死的吸进去的灰,比死人吸进去的多,比活人吸进去的少。” 萧瑾瑜皱起眉来,那几杯接连灌下去的酒已经让他脑子犯晕了,他把楚楚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才得出一个结论。 “你是说……他们死前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 “对啦!” 哪儿对了…… 萧瑾瑜倚在床头哭笑不得地揉着胀得发疼的太阳穴,“不死不活……那是什么?” “行尸走肉。”楚楚认真地道,“我本来说是活尸体来着,冷捕头说叫行尸走肉更合适点儿,我也觉得冷捕头说得这个词更好。”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拉着楚楚的手,“楚楚,我头晕……你说清楚些,好不好……” 楚楚抬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敲门一样地轻敲了两下,“王爷,你真是喝醉啦……你想呀,一个人要是死了以后扔进水里火里,肯定就不喘气了,那就什么也吸不进去了。要是这个人活着,还能知道自己在干嘛,被淹在水里烤在火里的时候肯定得挣扎,一挣扎就紧张,一紧张喘气就快,吸进去的东西就很多。” 萧瑾瑜总算听懂了几句,点了点头。 “我剖的这俩人确实吸进去东西了,可吸进去的东西比正常淹死烧死的人少多了……应该是像平常人一样慢悠悠地小口喘气,一直喘到死的。” “不会是因为很快就死了吗……” 楚楚摇摇头,“那个烧死的人死的时候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就是可惜那个人功夫太好,一下子就窜进火里了,他们找水来救的时候也晚了……听师父说,那些看见他烧死的人都说,他是喊了声娘跳进去的,进去以后抱着一根大木棍子就不撒手了。” “可找到原因了?” “他们被下药了。” “什么药?” “冷捕头说出好几种药丸药粉来,我倒是觉得有种花最像。”楚楚抿抿嘴唇,看着眉心微蹙的萧瑾瑜,“王爷,你知道洋金花吧?” 第十五章 萧瑾瑜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洋金花,咳嗽,气喘,风湿,疼痛,痉挛,跌打损伤,这种花主治的毛病他身上全都有,就像是老天爷专门为他量身造出来的似的,但这种产于天竺的药至今在京城里还是个稀罕物,且不说这味药有多少人能用得起,就是知道这味药的人在京城里也是寥寥无几。 萧瑾瑜轻皱眉头,“你知道洋金花?” “以前不知道……就是先前顾先生给你开的方子里只有这个药我不认识,我就问他了,是顾先生跟我说的,这是个好药,对你的病尤其好,但这也是个毒药,不能乱吃……他说这个花是长在佛祖家里的,那地方叫竹……竹什么来着……” “天竺……” “对,天竺!那边的人问这种花叫陀螺。” “曼陀罗……”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我也不知道为啥叫这个……” 萧瑾瑜轻咳,“叫什么都好……你知道这药的毒性?” 楚楚点点头,“顾先生跟我说了,这种花全身都是毒,籽最毒,还是甜的,人吃上几粒就会发疯,跟鬼上身一样,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但是只要把毒发那段时候熬过去,醒过来,那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只不过干过什么事儿说过什么话就全都不记得了。” 萧瑾瑜轻轻皱着眉头,他向来不信邪门歪道,但这回的事确实邪得很,尤其是在楚楚得出那个行尸走肉的结论后,他不得不承认,目前来看,在诸多可能里,毒药迷乱心性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和冷月一样,他所想到的毒都是价值不菲的成药,并且效果也只是类似,多多少少总是有些出入。 但如果是用洋金花的籽…… 楚楚看着若有所思的萧瑾瑜,贴进他怀里,舔舔嘴唇,“王爷,年三十那天晚上,你就是中了这种毒吧?” 萧瑾瑜一愣,“嗯?” “我看着就像……你那会儿大半夜的爬出去找我,抱着我就不撒手,一个劲儿地要我亲你,亲了好几遍都不够,还非得提前娶我,我要是不答应你都要哭了,结果你醒了以后就全不记得啦!” 萧瑾瑜听得脸上直发烫,哭笑不得地在楚楚屁股上轻拍了一下,“我是喝醉了……” “那你现在醉了吗?” “没有……” “那你想让我亲你吗?” 萧瑾瑜噎了一下,说想,脸皮厚度不够,说不想……那是骗人的。 眼看着萧瑾瑜窘成了大红樱桃,楚楚黏在他怀里,捧着他的脸咯咯直笑,“王爷,你还是脸红的时候最好看啦!”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怀里的人,把话岔了出去,“自省书带来了?” “当然带来啦!”楚楚一溜烟地奔到书案边,回到床边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叠纸页,笑嘻嘻地交到萧瑾瑜的手上。 萧瑾瑜翻过放在最前面的两份验尸单,刚扫到楚楚那份自省书的第一页就愣了一下,再往后翻几页,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纸页上写满了排得整整齐齐的小楷字,字数不用一个个地去数,看几眼就知道是不多不少正好的四千字,因为一共二十页纸,一页纸上十列字,每列字都由五个四字短句组成,总共一千个四字短句,前七百五十个是清一色的“我喜欢你”,后二百五十个是清一色的“你吃醋了”,清楚明白,一目了然。 萧瑾瑜的脸上黑红交替,“楚楚……这是自省书?” 楚楚上下睫毛对剪了一下,答得一本正经,“是你说的,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啊。” 萧瑾瑜抽出一张写满了“你吃醋了”的纸,“这个呢?” “是你说让我想想你为什么罚我的……”楚楚努了努嘴,“反正景大哥和冷捕头都说你就是这么想的,错不了。” 她还拿这事儿去向景翊和冷月讨教…… 萧瑾瑜直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硬着头皮顶回去,“我没那么小气……” 楚楚撅着小嘴站起身来,“那我去给吴大哥煮汤去了。” 楚楚刚一转身,萧瑾瑜心里就倏地空了一下,醉意恍惚间突然有种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那种痛苦他九岁那年经历过一回,直到如今还在自责,实在不想再经历一回。萧瑾瑜慌地一把抓住楚楚的手腕,“你别走!” 一急之下,萧瑾瑜的脏腑间突然窜起一阵剧痛。他记得顾鹤年叮嘱过,经脉伤损调养不易,最忌心绪不稳,可这会儿他管不那么许多,只管紧抓着楚楚不松手。 楚楚被他突然白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探在床边的身子,“王爷,你怎么了?” 萧瑾瑜不由分说地把楚楚硬拉到怀里,紧紧抱住,“你别走……” “我……我刚才瞎说的,我往后不对别人好了,就对你一个人好。” 萧瑾瑜使劲摇头,把楚楚抱得要多紧有多紧,“别对我好……” 楚楚只当他是酒劲儿上来说醉话,索性不接他的话,就躺到他身边任由他抱着,感觉到这个紧紧抱着她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楚楚以为他睡着了,却突然听见他轻轻说了一句,“楚楚,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别急着一下子对我那么好,先攒着,慢慢来,不会厌烦得太早……” 楚楚一时没听明白,但萧瑾瑜轻得像片薄云一样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王爷,我保证跟你过一辈子,一辈子都对你好。” 萧瑾瑜的声音轻如梦呓,“慢慢来……” 楚楚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但看他后半夜吐得几乎虚脱,胃疼得一直蜷着身子发抖,还拉着她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就知道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喝得不多。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的时候,萧瑾瑜头疼得直想把脑袋往墙上磕,再看到趴在他身边正笑嘻嘻看着他的楚楚,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楚楚热乎乎的小手在萧瑾瑜的肚皮上慢悠悠地打转,“王爷,你还难受吗?” 萧瑾瑜警觉地看着这个笑得不大对劲的人,声音有点发哑,“没事了……就是喝多了,吃点药就好。” 楚楚笑盈盈地眨着眼睛,“王爷,我昨晚跟你说了啥,你还记得吧?” 胃病犯起来之前的事,萧瑾瑜还记得清楚,但看着楚楚这副模样,不禁犹豫了一下,“只记得……你说的验尸的事情。” “记得这个就行,那你还记得昨晚你跟我说过啥吗?” 萧瑾瑜答得毫不犹豫,“不记得……” “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楚楚笑得美滋滋的,“不过景大哥跟我说过,你喝醉的时候说的话最算数了。” “我……我说什么了?” “你说,”楚楚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你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萧瑾瑜一张苍白的脸“刷”地一下从右边耳根红到了左边耳根。平心而论,这事儿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孩子,前几年他甚至想过等身体好些的时候就收养个孩子,可身子偏偏一年差过一年,照顾自己都越来越吃力,这就成了一个越来越不现实的愿望,不现实到他几乎已经彻底死心了……他还没摸清楚楚楚是否有当娘的意愿,唯恐让她为难,从没跟她提过。 “你要是不愿意……” 萧瑾瑜话没说完,楚楚就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直叫,“我愿意!我愿意给你生!生多少都行!” 萧瑾瑜脸红得冒烟,胃都顾不上疼了,“好,好……不急,小心让人听见……” 楚楚吐了吐舌头,声音放轻了些,可还是抑制不住激动,“王爷,你说,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我这就给奶奶写信,让奶奶帮我在楚水镇的那个观音庙里求求,求什么得什么,可灵啦!”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抚着她激动得发红的脸颊,他很想告诉她,别说是生儿子,就是她给他生只兔子,只要是她生的,他都一样当掌上明珠捧着,当心头之肉疼着,但这话他肯定说不出口,“你别急,别急……我都喜欢,不必麻烦观音娘娘了……” “那我一样给你生一个!” “好……” “不行……两个不够,王府太大了,我想生五个,多子多福!” 萧瑾瑜看着她乐得发晕的模样,胃痛都消减了,轻轻抱着她,“随你生,生多少我都养得起……只是当娘辛苦得很,你当真愿意?” “我当然愿意啦!”楚楚扁了扁小嘴,声音轻了几分,“我从小就想跟别人一样有娘,可我连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就一直想,我要是当娘,一定当世上最好的娘。” 蓦地想起楚楚的身世,萧瑾瑜心里一疼,轻轻抚着她的身子,声音微沉,“楚楚……我也没见过我娘。” “你还是比我强……你知道谁是你娘,我都不知道我娘是谁……” 萧瑾瑜浅浅苦笑,“我也不知道……” 楚楚一愣,从萧瑾瑜怀里抬起头来,“王爷……你不是上上个皇上的儿子吗,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呀?” 话到嘴边,萧瑾瑜还是犹豫了一下,清浅一笑,抚上楚楚红润的脸颊,在她柔润的嘴唇上落下一个酒气未消的吻,沿着她光滑的后颈摸上她骨肉均匀的脊背,“我昨晚那么说……也那么做了?” “可不是嘛,我不答应,你都肯吃药。” 萧瑾瑜欲哭无泪地合上眼睛,无声叹气,“楚楚……以后我喝醉的时候,不用搭理我……” 楚楚摸着萧瑾瑜光洁却消瘦的身子,想起他昨晚拖着这副病身子硬喝了那么多酒的原因,好一阵才回给萧瑾瑜一句不搭边的话,“王爷……我相信你。” “嗯?” “王爷,别管那个薛大人怎么说你,你肯定能把那个凶手抓出来,给薛太师的儿子报仇。” 萧瑾瑜浅浅苦笑,“嗯……” 第十六章 萧瑾瑜声音刚刚落定,帐帘倏地一开,一个脸色铁青的青年人带着两个中年人径直走了进来,“抓凶手?我还真是长见识了,敢情鼎鼎大名的安王爷是躺在床上搂着自家大夫抓凶手的!”说着往床对面的桌子边一坐,两眼冒火地盯着裹在被子里的两个人,“抓啊!我看着你抓!” 楚楚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萧瑾瑜怀里缩了一缩,可听到这几句带刺话,立时就按捺不住了,只是被萧瑾瑜紧搂在腰上,动弹不得,刚想张嘴,就听萧瑾瑜静静定定地道,“薛大人请帐外稍候,本王更衣后与你详谈。” 青年人冷笑,“更什么衣啊,安王爷身上还有东西可更吗?” “薛大人……” 青年人冷眼看着正狠狠瞪着自己的楚楚,“安王爷,你是被这个野丫头糊住脑子了吧?” 萧瑾瑜脸色一沉,“来人。”帐外的侍卫闪身进来,萧瑾瑜冷厉地看着那人,不冷不热地道,“请薛大人帐外稍候。” “是。” 不等侍卫走近,青年人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带着那俩中年人拂袖而去。 “下去吧……” “是,王爷。” 萧瑾瑜轻皱眉头合上眼睛,楚楚小心地看着萧瑾瑜发白的脸色,抚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王爷,你别生气……” “对不起,下次不会让人随便进来了……” “王爷……那个薛大人,是不是就是薛太师家当刺史的那个儿子啊?” 萧瑾瑜轻轻点头,“嗯……凉州刺史,薛茗。” “你是王爷,比刺史大,他这样说你,就不能治他的罪吗?” 萧瑾瑜无声轻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他只是喝醉了……我去办事,你在帐里帮我写好尸单。” 想着薛茗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楚楚搂上萧瑾瑜的腰,“王爷,我能不能陪你去啊?” “不行……这是公务。” “我是你的大夫,还是仵作!我能帮你谈公务!” 萧瑾瑜浅笑,在她头顶轻吻,“你是我的娘子……我得洗个澡,帮我拿身干净衣服吧。” 楚楚搭了把手,小心地扶他坐起身来,“我帮你洗吧。” “不用……” 侍卫送萧瑾瑜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风雪也小了不少,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也没有萧瑾瑜脸色白得厉害。 楚楚一直等在萧瑾瑜的寝帐里,见萧瑾瑜回来,赶忙迎过去,“王爷,你回来啦!” 萧瑾瑜像是累坏了,虚软地靠在轮椅里,勉强扬了扬嘴角。 楚楚担心地看着他,“王爷,薛茗是不是为难你了?” 萧瑾瑜微微摇头,“他回刺史府了……” 楚楚伸手抓起萧瑾瑜搭在扶手上的手,这双早晨还在她身上温柔抚摸的手这会儿冷得像冰块一样,僵得握都握不起来,楚楚心疼地把这双手捧到嘴边哈气暖着,“你去哪儿了呀,怎么冻成这样啊?” “去几个案发的地方看了看,还有景翊出事的地方……我答应薛茗,明天日落前结案……” “王爷,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啦?” “还要等几个回话……初验和复验的尸单都理好了?” “都弄好啦,保证没错!” 萧瑾瑜微微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王爷,我熬了点儿粥,在小炉子上热着呢,你吃一点儿暖暖身子吧。” “好……” 楚楚转身去盛粥,把粥端来的时候,萧瑾瑜正靠在轮椅上紧皱着眉头,脸色比刚才还要白,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身子微微发抖着。 “王爷,你怎么啦?” 萧瑾瑜没答,只是把手伸给了楚楚。在外面冻了几个时辰,回到帐里一暖,风湿一下子就犯了起来,这样的疼法,恐怕几个大骨节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了。 看到萧瑾瑜肿起来的手腕,楚楚二话不说把他搀到床上,喂给他几颗药,拿来药酒小心地给他揉着。 关节肿得厉害,轻轻一碰就会疼得全身发颤,萧瑾瑜咬着牙一声不出,渗出的冷汗把身下的床单浸透了,嘴角还勉强牵着一丝笑,满目歉意地看着眼圈微红的楚楚。 楚楚给他仔仔细细揉了两遍,又把他疼得发僵的身子按摩了一遍,才给他擦了擦汗,把两床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到他虚弱的身子上,“王爷,你好点儿了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不疼了……” “你想喝粥,还是想睡一会儿啊?” “喝粥……” “我喂你吃吧。” “好……” 楚楚重新盛了碗热粥,坐在床边慢慢喂他吃,萧瑾瑜明显没有胃口,吃得很费劲儿,还是努力吃着,一直把整碗粥都吃干净了。 萧瑾瑜歉意地看着楚楚惊喜的神情,“结了这个案子,我一定好好养身体……你帮我……” “王爷?” “得生个健康的孩子,不能像我这样……苦了你……” 楚楚一愣,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头扎进萧瑾瑜的怀里,“谢谢王爷!” “该我谢你……” 萧瑾瑜躺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发起烧来,裹着两床被子还冷得发抖,炭盆搁在床边也不管用,楚楚就钻进被子里抱着他,小火炉一样热乎乎的身子把萧瑾瑜暖得既舒服又安心,挨在她怀里不多会儿就睡熟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烧也没退,头晕头痛得厉害,身子疲乏得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萧瑾瑜往那个温热得恰到好处的怀抱里蹭了蹭,把这热源搂紧了些,舒服地轻哼了一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本想在这美好的怀抱里轻吻几下再接着睡一会儿,可刚吻了两下就觉得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这怀抱暖是很暖,可似乎宽了些,瘪了些,硬了些,并不像先前那么软绵绵的,闻上去也没有那股熟悉的皂角苍术的气味,倒是有股格外香甜的胭脂味……腰背的线条粗硬了不少,皮肤光滑细腻却失了几分柔软……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虚软无力的身子,虽然已经极尽温柔,还是明显比楚楚那双温软的小手硬了许多,也大了许多…… 要不是楚楚,谁敢躺在他的床上,还这样抱着他! 萧瑾瑜赶忙睁眼,抬头对上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景翊……松手!” 景翊指指萧瑾瑜还紧搂在他腰上的手,“王爷,你得先松手啊……” “……” 萧瑾瑜刚松开手就呛咳起来,咳得身子发颤,骨节中刚消停下来疼痛又肆虐起来,眨眼工夫就出了一身冷汗。 景翊伸手顺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要不……你再抱一会儿?” 被一道恨不得立马把他端上剖尸台的目光瞪过来,景翊迅速扶萧瑾瑜躺下来,翻身滚出被窝一直滚到床角,抱头蹲好。 萧瑾瑜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身上仅有的力气和睡意一起散得干干净净,侧头看着全身上下只有一条亵裤的景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沉声道,“说……干什么?” 景翊头也不抬,声音里满是怨念,“抱过瘦的没抱过这么瘦的,抱紧点儿就硌得全身骨头疼,我能干嘛啊……” 萧瑾瑜脸上五色交杂,心中万马奔腾,这会儿景翊要是离他足够近,鉴于没有揍他的力气,萧瑾瑜一定毫不犹豫地咬他一口。 萧瑾瑜声音阴沉一片,“我问你进来干什么……” 景翊抬头眨着满是无辜的狐狸眼,用一种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的动静道,“不进被窝怎么给你暖身子啊……” 萧瑾瑜盖在被子里的手默默攥起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问你……进我寝帐来干什么!” 景翊更委屈了,“你不是说一旦查清随时来报吗……” 萧瑾瑜脸色铁青,“你这是在报告吗?” 景翊满眼幽怨,“我是要报告啊,可你家王妃娘娘非要让我等你睡够了才再说。” 萧瑾瑜这才留意到楚楚压根不在寝帐里,“她人呢?” “给你煎药去了,怕你冷,让我上床替她给你暖身子……” “……!” “我这也是奉命办事儿,王爷你得体念下情啊……” 这事儿要没有他那宝贝娘子的吩咐,借给景翊十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干,萧瑾瑜只得深深呼吸,“说,查到什么了。” “那什么……”景翊抿了抿薄唇,指指萧瑾瑜身上的被子,“进去说行吗?” “不行。” 景翊抱膝坐下缩成一团,满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一脸冰霜的萧瑾瑜,“冷……” 可惜他这模样萧瑾瑜见多了,“下去,穿衣服。” 景翊怏怏地爬下去,慢条斯理地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在那身脏兮兮的军服里摸了一阵子,掏出两张纸放到萧瑾瑜床头的矮几上,“那罐子屎壳郎是徐大夫养的,医帐里的大夫伙计谁有空谁喂,就用军营里的马粪……军营里常用的带屎壳郎的药方都在这儿了。”说着满脸怨念道,“要不是徐老头跟盯贼似的老盯着我不放,我也不至于这会儿才给你送来。” “盯你?” “就怕我碰他那些屎壳郎……他说上回赌完之后,我拿的那个屎壳郎就死了。” 萧瑾瑜眉心轻蹙,“只你拿的那个死了?” “是啊……所以我一问屎壳郎的事儿他就瞪我。” “你再回去一趟……拿几个屎壳郎来。” 景翊一愣,“啊?” “还有……明日未时在中军帐开堂审案,”萧瑾瑜轻轻合上眼睛,“相关文书会送至冷月处,明日我主审,你做堂审记录。” 景翊“噌”地跳了起来,动作之快都对不起他小腿上裹的那层厚厚的绷带,“我做记录?!” “要么你审,我做。” “不是不是……”景翊快哭出来了,“王爷,你也知道这是谁的军营……看在我给你暖身子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吧!” 萧瑾瑜毫不犹豫,“今晚把相关文书都整好,明日审完立即整合卷宗,务必于两日内送入宫中。” “王爷,这都三更了啊……” “嗯……先把屎壳郎送来吧,小心行事,别惊动任何人。”萧瑾瑜扫了眼景翊光溜溜的上身,“明日听审的除了冷将军,还有凉州刺史衙门和突厥王子阿史那苏乌……你记得穿好衣服。” 景翊一愣,“你让阿史那苏乌到营里听审?” “堂审还需他帮个忙。” “他能答应来吗?” “能。” 第十七章 景翊刚走,楚楚就端着药碗钻进了帐子,笑嘻嘻地溜到床前,“王爷,你醒啦?” 舍不得瞪她,萧瑾瑜索性闭起了眼睛。 “我看见景大哥出去啦。” 萧瑾瑜不出声,那只温软的小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怎么还这么烫呀……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出点儿汗,能好一点儿。” 听这关切担心的动静听得心疼,萧瑾瑜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已经出汗了……” “啊?”楚楚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下他身上的衣服,还真是湿漉漉的,“是不是被子盖得多了,热的呀?” “吓的……” “吓的?”楚楚眨眨眼睛,满脸同情地摸上他惨白的脸,“你做噩梦啦?” 睡前还是被心爱的女人抱着,一觉醒来却是躺在一个大男人的怀里,他还迷迷糊糊地在人家怀里那样抚摸磨蹭……这能比做噩梦差多少? “差不多……” 楚楚抚着他汗淋淋的额头,心疼地看着他,“是不是又梦见你姐姐不要你了?” 萧瑾瑜一愕,身子一僵,怔怔地盯着楚楚,“你怎么……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说的呀,就是昨晚上你喝醉的时候,有一阵子抱着我喊姐姐,一个劲儿求我,说你往后自己照顾自己,不给我添麻烦了,让我别走,别嫌你……”看着萧瑾瑜愈发惨白起来的脸色,楚楚赶忙就此打住,“王爷,你别生气,我胡乱猜的……” 萧瑾瑜轻轻吐纳,看着楚楚满脸担心的模样,勉强扬了扬嘴角,“已经生气了……” “啊?” “以后不许让别人抱我……” 楚楚忙道,“不让不让!以后再也不让别人抱你啦!” “喂我吃药……” “好!” “然后抱我睡觉……” “好!” 楚楚被身边动静惊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身边人正小心而吃力地坐起身来。 “王爷……” 萧瑾瑜在她额头上轻吻,“我就在这儿看点东西,你睡就好。” “你还发烧吗……” 萧瑾瑜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不烧了。” 楚楚翻身窝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是要查案子吗?” “嗯……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楚楚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扶他坐好,把枕头垫在他腰后,下床把烛台从桌上拿到床头矮几上,才爬上床钻进被窝重新窝进他怀里,“我陪你看。” 萧瑾瑜轻笑,“好。” 萧瑾瑜拿过景翊留在床头的两页纸,浅蹙眉心细细看着。楚楚本来就是想陪陪他,想着他风湿犯得厉害,活动起来极其困难,要是想拿点什么她还能及时帮帮他,可就是迷迷糊糊地往纸页上扫了一眼,楚楚也皱起眉头来。 “王爷,这是药方吧?” “嗯……” “你不是要查案子吗?” “嗯……我在找凶器。” 楚楚一愣,抬头看着萧瑾瑜认真的神情,抿了抿嘴唇,“王爷……是不是我验错了啊?” 萧瑾瑜微怔,“嗯?” 楚楚坐直了身子,“王爷,他们不是因为中洋金花毒自杀的啊?” 萧瑾瑜伸手把一脸失落的楚楚圈回怀里,在她圆滑的肩头轻抚,带着浓浓的笑意颔首看着她,“你不是总说,你验的肯定没错吗?” 楚楚抿着嘴唇,贴在他怀里小声地道,“我就怕万一验错,那个薛刺史又得说那种话了……” 萧瑾瑜浅浅苦笑,顺着她柔软的脊背,“薛茗是个好官,清正廉明,嫉恶如仇,就是性子太直,脾气太急,常常口无遮拦……他在京里任职三年就把大小官员全得罪光了,薛太师没法子,才求皇上把他调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当官的。” 楚楚气鼓鼓地道,“那他现在也不能在凉州当官了。”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撅起小嘴,“因为他把咱俩也得罪啦!” 萧瑾瑜差点儿笑出声来,摸着楚楚的脑袋,“傻丫头……他来军营之前还不知道薛钦的事,是驿丞告诉他我到军营来了,他怕我住在军营里受不了,来接我去刺史府住的,我没答应,他就生气了……” 楚楚半信半疑,“真的?” 萧瑾瑜微微点头,“那天喝酒回来的时候外面下大雪,我不拿手炉不盖毯子他就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 “那……那他干嘛催着你结案呀?” 萧瑾瑜苦笑,“他说凉州的雪一下就是好几天,我再磨蹭下去非冻死在这儿不可……” 楚楚摸着萧瑾瑜单薄的身子,“他还真是好人。” 如今在她眼里,对王爷好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好人。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在这墙头草的小腰上轻拧了一下,“我就这么不济吗……” 楚楚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看得萧瑾瑜差点儿翻白眼。 “王爷……我要是没验错,那洋金花不就是凶器吗?” “这凶器在哪儿?” “在……在凶手那!” 萧瑾瑜啼笑皆非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那凶手在哪儿?” 楚楚一愣,一骨碌爬了起来,睁圆眼睛盯着萧瑾瑜,“王爷,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啊?” 萧瑾瑜淡淡地摇摇头,那股静定劲儿好像楚楚问的是他吃没吃饭似的。 “你,你不是说,天黑之前就得结案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已经交代下去了,未时开堂,全营的人一起听审,阿史那苏乌和薛茗也会来。” 楚楚急了,扒上萧瑾瑜的肩膀,看着这个满脸淡然的人,“你还不知道谁是凶手,怎么审案啊!” “凶手在堂上现找就好……要是升堂之前能把凶手害人的法子搞清楚,可以审得快一些。”萧瑾瑜浅浅苦笑,再次把那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拉回怀里,“不然耗得久了,恐怕又得晕在堂上了……” “凶手害人的法子……不就是下毒吗?” “怎么下的毒?” 楚楚抿抿嘴唇,“这个从尸体上看不出来,我不能瞎说。” “这回还真要从尸体上看……” “啊?” “死的这几个人都是将军,常年出生入死,心思细密得很,往往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想在他们身上打主意很难……”萧瑾瑜把手里的两张纸拿到楚楚眼前,“他们死前都受过伤,用过药,最可能动手脚的就是这些药。” 楚楚盯着纸页看了一阵,“这些方子里……怎么都有屎壳郎呀?” “都是军营里用来治恶疮的方子……他们四人死前都用过带屎壳郎的方子治恶疮,未免打草惊蛇,我没让景翊细问,只拿来了这些可能的方子。” “唔……”楚楚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其中一行,“这个!应该是这个!” “为什么?” “只有这个方子是用醋调药末往身上抹的,我记得,除了那个烧死的,其他三个尸体上都有醋味!我第一回验尸的时候就闻见了!” 萧瑾瑜眉心微紧,“怎么没见你写在尸单上?” 楚楚小脸一红,埋到萧瑾瑜怀里,“我还以为是我吃醋的味儿呢……”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你吃谁的醋?” “谁伺候过你,我就吃谁的醋……”楚楚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显然没把她这话当回事儿的人,“我知道我伺候得不如他们好,不过早晚有一天我能超过他们!” 萧瑾瑜轻轻蹙了下眉头,脸上的笑意隐了下去,迟疑了一下,才道,“楚楚……不是你伺候得不好,是我不想让你伺候我。” 楚楚身子一僵,一骨碌爬了起来,“为什么呀?” 萧瑾瑜静静看着她,“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而是我想名正言顺地对你好。” “那我想伺候你,也是想对你好!” 萧瑾瑜认真平静得像是在公堂上阐述案情一样,“这不是一回事……伺候人是苦差事,尤其是我这样身子不方便还总生病的,伺候一两天一两年兴许还受得了,十年八年就会厌烦了……到时候你真的厌烦我了,我却习惯被你伺候了,让我怎么办?” “谁说我会厌烦你呀!” 萧瑾瑜静静定定地点头,“日子久了,会的。” 楚楚直觉得冤枉得很,急得脸蛋都涨红了,“不会!就是不会!你……你没证据,不能冤枉我!” “有证据……”萧瑾瑜浅浅苦笑,“就是我昨晚喊的那个姐姐。从我记事起就是她一个人在照顾我的起居,像亲生母亲一样对我好,一直到我九岁的时候,突然就嫁人了,还高高兴兴地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她说总比在宫里伺候人强……楚楚,我被最亲的人嫌过一回,不想再有一回了……” 楚楚突然想起来萧瑾瑜醉酒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让她别对他太好,先攒着,慢慢来,这会儿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楚楚抿了抿嘴唇,冲着萧瑾瑜眨眨眼睛,“那好吧,往后咱俩就不在一块儿睡了,也不在一块儿吃饭,咱俩谁也别亲谁,谁也别碰谁,谁也别跟谁说话了。” 萧瑾瑜一愣,“为什么?” 楚楚撅着小嘴爬出萧瑾瑜的被窝,拉开叠在床尾的另一床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一个翻身背对着萧瑾瑜蜷起身子,“我怕老是跟你在一块儿,你厌烦我呗。我要是习惯跟你一块儿睡,一块儿吃饭了,你让我怎么办呀?” 萧瑾瑜哭笑不得,“楚楚,不许胡闹……” “你不相信我,我才不相信你呢。” 楚楚眼睛一闭,还当真不搭理他了。甭管萧瑾瑜怎么讲道理,楚楚全当没听见,萧瑾瑜急得咳嗽起来,她也没反应,萧瑾瑜碰她,她就装作睡着了,好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是不理他了一样,到底萧瑾瑜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丫头犟起来可一点儿都不比自己差,“楚楚……我相信你,全听你的,好不好?” 楚楚等的就是这句话,一骨碌爬起来,心满意足地钻回萧瑾瑜的被窝里,脸上那副早知道结果就是这样的神情看得萧瑾瑜差点儿翻白眼,好气又好笑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你要是敢半道不管我了,我一定抓你严办。” “没问题!” 萧瑾瑜板起脸来,把手里的纸页放到她脸前,“起来,先伺候我把这事儿办完……你刚才指的这个方子是外敷用的,洋金花能起作用吗?” 楚楚赖在萧瑾瑜怀里不起来,“当然行啦,顾先生说过,洋金花的毒敷在外面跟吃下去效果一样,就是毒发慢一点儿。” “顾先生还说什么了?” “唔……他说只要你好好养身子,想生几个孩子都没问题!” 萧瑾瑜脸色一黑,“楚楚……我问的是洋金花。” “哦……那就没啦。” 萧瑾瑜细细地看着那个方子,这方子很简单,把活屎壳郎放到蜜汤里浸死,焙烧成末,用醋调匀敷到挑破的疮上就行了。 屎壳郎,蜜汤,醋…… “楚楚,洋金花毒对虫子有效吗?” “我也不知道……” 萧瑾瑜轻叹,折起了手里的纸页,“只能试试了。” “试什么呀?” “你还想睡吗?” 楚楚摇摇头,一想到案子就兴奋,哪还有什么睡意。 “咱们赌一场吧。” “赌什么呀?” “屎壳郎。” 第十八章 不知什么时候屋里桌上多了只反扣的碗,楚楚照萧瑾瑜的话掀开一看,果真有两只肥嘟嘟的屎壳郎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王爷,这是哪儿来的呀?” “景翊……抓的。” 楚楚把这两只黑乎乎的小东西抓进碗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不死心地扒着光溜溜的碗壁,徒劳地把圆乎乎的身子往上拱,“王爷,怎么赌呀?” 萧瑾瑜松散地靠在轮椅里,“在桌子上画两条线,把它俩放在线上,赌哪只先爬到头。” 楚楚皱起眉头看着碗里这两只四下乱爬的黑胖子,“它们……会爬直线吗?” “爬歪了就拨回线上去,继续爬。” “唔……”楚楚指着一只手脚并用拼命扒拉碗壁的屎壳郎,“我看它劲头大,肯定爬得快!” 萧瑾瑜浅笑,“随你选……不过我得给我的那只下毒,洋金花毒。” 楚楚咯咯直笑,“那你可得把它看好了,可别跑到一半就自杀啦!” “好……” “那咱们赌什么彩头呀?我可没钱!” “不赌钱……”萧瑾瑜在楚楚身上扫了一眼,“赌衣服吧。” “衣服?” 萧瑾瑜轻勾嘴角,刚才被她硬生生地将了一军,不找补回来一点儿实在有点不甘心,“谁输了谁脱。” “好!” 楚楚在地上画了线,萧瑾瑜把楚楚留给他的那只放到一个茶杯里,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往茶杯里倒了一小撮粉末,等这只慵懒的屎壳郎在里面慢悠悠地拨拉了一会儿,就掏出手绢把它捏了出来。 “王爷,准备好啦?” “嗯。” “一,二,三……开始!” 两只屎壳郎刚爬了两步楚楚就傻了眼,萧瑾瑜的那只虽然爬得不急不慢的,可就是乖乖沿着直线爬,她的这只爬得倒是挺快,可就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把她忙活得出了一头汗,到底还是萧瑾瑜的那只先爬到了底。 萧瑾瑜用手绢捏着,气定神闲地把两只屎壳郎收回碗中,笑着把气鼓鼓的楚楚拉到身边,“我的彩头呢?” 楚楚这才在他满眼的笑意里反应过来,“王爷!你……你早就知道呀!” “不确定……所以才要试试。” 楚楚急红了脸,“你……你耍赖!” 萧瑾瑜笑意微浓,“愿赌服输,仵作行的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楚楚咬咬嘴唇,眨眨眼睛,突然伸手揭了萧瑾瑜盖在腿上的毯子,萧瑾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楚楚三下五除二地扒了个干净。 “你……” 楚楚理直气壮地看着无力还手的萧瑾瑜,“你光说输了的脱,又没说脱谁的!” “……!” 未时不到,楚楚跟萧瑾瑜一块儿去中军帐的时候,诸将士已经按级别围着帐子四面列队站好了,黑压压齐刷刷的全是人,一眼看不到边儿。 跟薛茗说得一样,雪细细碎碎地下了一夜都没停,天亮之后又飞起了鹅毛大的雪片,这一片将士们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一个个纹丝不动,满面阴云,看得楚楚心里直打鼓。萧瑾瑜倒是脊背立得笔直,一张脸上清冷静定,一路过去目不斜视,好像这群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中军帐四面帐帘都卷了起来,老远就能看见帐中朝南摆着一张案台,案台左右两边摆了几张红木大椅子,帐中已经站了不少人,楚楚打眼就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冷沛山和薛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脸冷,其余几个下级官员一个比一个紧张,明明是大冬天,风吹着雪飘着,这些人脑门上的汗珠却是一个比一个饱满。 不说别的,单说这案子是安王爷奉皇命大老远赶来亲查亲审的,就绝对值得这些人紧张了。 楚楚紧跟在萧瑾瑜身边,一身利落的仵作打扮,冷沛山把他们迎进去之后,站在一边的薛茗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安王爷是犯了什么毛病,升堂审案还带得带着大夫。” 萧瑾瑜把楚楚往身边护了护,看着众人不急不慢地道,“本王向诸位引荐,这位本王正月初奉旨迎娶的王妃,奉皇上密旨作为本案仵作参办此案,因不愿扰乱军营秩序,特以本王随行大夫身份入营,今日需她以仵作身份上堂作证,特向诸位陈明其身份,以示正大光明……”萧瑾瑜从身上取出一个压着御用印鉴的信封,交给身边侍卫,“皇上密旨在此,冒犯之处还请冷将军见谅。” 军令如山,但再大的山也是皇上家的,冷沛山盯着楚楚愣了半晌,才把那声娘娘喊了出来,哪知楚楚连连摆手,“我是来当仵作的,还叫我楚丫头就行啦!” 一想起那晚楚楚在薛钦肚子里翻箱倒柜的时候那种满脸兴奋两眼发亮的模样,冷沛山这个砍过无数脑袋的老将也禁不住全身冒寒气,“使不得使不得……您当仵作,也得是娘娘……” 冷沛山话音未落,站在他旁边的薛茗就皱起了眉头,不冷不热地打量着楚楚,“安王爷倒是一劳永逸,找媳妇还找了个会安排后事的……” 萧瑾瑜脸色刚一沉,就听帐外传来一声朗笑,“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安王爷活剥了你!” 楚楚扭头一看,一身突厥盛装的阿史那苏乌由两个汉军将领带着走进帐来,身边跟着一身苗人打扮的都离,都离见到楚楚就龇牙一笑,萧瑾瑜冷着脸把楚楚拉到了身边。 阿史那苏乌眯眼看着萧瑾瑜,笑得意味深长,“安王爷,气色好多了嘛!” 萧瑾瑜不冷不热地回过去,“劳苏乌王子挂念。” “冷将军,”阿史那苏乌转头看向盯着他两眼直冒火的冷沛山,目光柔和亲切得像看着分别已久的媳妇似的,“别来无恙啊。” 冷沛山冷哼了一声,拳头在身后捏的咯咯直响,楚楚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磨牙的动静。 阿史那苏乌含笑看着一脸冰霜的薛茗,“听说薛大人是出了名儿的暴脾气,这些年一直给薛大人添麻烦,薛大人能忍到这个份儿上,我还真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初次见面,带了两坛突厥的好酒,上回宴请安王爷的时候就喝的这个,王妃娘娘喜欢得很,薛大人可千万别嫌弃啊!” 薛茗脸色一阴,眼睛里立时聚起了火气,一句话刚到嘴边,余光瞥见一个往中军帐走来的身影,一愣,眼睛里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萧瑾瑜本来还在犹豫,是把薛茗的话拦下来,还是让他俩掐上一会儿热闹热闹,看到薛茗突然直愣愣地盯向帐外,也顺着薛茗的目光看了过去。 外面鹅毛大雪静静地飘着,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女子穿着一袭石榴红的盛装长裙,手里擎着一把红油伞,不疾不徐地向大帐走来,长长的石榴裙滚着雪白的兔毛边,一直拖到雪地上,地上的积雪足有没过脚腕的深度,这女子却脚步轻盈得像踩着云彩慢慢飘来似的。 茫茫白雪里,这女子就像朵怒放的石榴花,媚而不妖,清绝出尘,娇艳得让人心疼,热烈得让人心动,萧瑾瑜坐在大帐里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全军将士向这个女子投来的如狼似虎的目光。 阿史那苏乌也眯眼看着,看得都离气鼓了腮帮子,在他眼前上蹿下跳地摆手阻挡,让阿史那苏乌一把把他揪到了身后。薛茗就像被抽了魂儿一样直勾勾地看着,看着这女人走到帐边轻轻地抖落伞上积雪,把伞收起来立在帐边,颔首款款走到萧瑾瑜面前委身跪拜,“拜见安王爷。” 声音柔而不弱,谦恭中带着一分浅浅的怯懦,颔首跪拜时几缕青丝垂下,如瀑的黑发在肩背上铺展开来,薛茗还从没对任何女人有过的感觉,连她的正脸都没看清就直觉得五脏六腑化成了一片,身子和脑子都在发热,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差点儿就要冲过去把她搀起来。 萧瑾瑜浅浅蹙着眉头,据他所知,这军营里总共就两个女人,一个是站在他身边正两眼锃亮地看着这个美人的楚楚,一个是被他派去办事的冷月。这女人不及冷月饱满,但比冷月还要高挑,举手投足间清逸远多于柔媚,这样看着,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萧瑾瑜脸上波澜不兴,含混地回了一句,“起来吧。” “是。” 第十九章 女人一抬头,萧瑾瑜一怔,一张脸瞬间阴成了黑锅底。 就算有这样精致清丽的容妆包裹着,萧瑾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景翊那双楚楚可怜的狐狸眼。 知道他怕冷沛山,还不知道他居然能怕到这个地步…… 这会儿让他换回去也来不及了,尤其看到薛茗那样魂不守舍的眼神……替他请来的圣旨也白请了。 萧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起发抽的嘴角,向众人道,“新入安王府掌管卷宗的小翊姑娘……此案一经审结,卷宗需立即呈入宫中,就直接由小翊姑娘来做堂审记录了。” 冷沛山眉头微紧,“这姑娘是何时来的?也没见安王爷吩咐……” 景翊默默低头向后缩了一步,萧瑾瑜气定神闲地瞎编胡扯,“小月昨天接来的,就跟小月住在一起了。” 冷沛山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怠慢姑娘了。” 景翊一丝不苟地浅浅一拜,“不敢。” 阿史那苏乌把都离扯在身后,正儿八经地在景翊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最后盯着景翊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微微垫起的胸脯,眯着眼睛笑道,“安王爷,你们汉人成天天说自家物阜民丰,怎么女人的身子一个比一个平啊?” 景翊嘴角抽搐了一下,额头隐隐发黑。 萧瑾瑜眉心微蹙地看向景翊的胸脯,想必是有冷月倾力相助,这么看着已经比他上回扮女人的时候像样多了…… 楚楚抿了抿嘴唇,低头偷偷往自己胸前看了看。 眼看着薛茗甩给阿史那苏乌一道冷得足以杀人的目光,萧瑾瑜及时轻咳两声,“既然人齐了……升堂吧。” 萧瑾瑜往案台后面一坐,满帐的牛鬼蛇神立马都消停下来,阿史那苏乌在案台左手第一位落座之后,众人就按品级该坐的坐该站的站了。楚楚规规矩矩地站在最末位,远远地看着不怒而威的萧瑾瑜。 萧瑾瑜声音微沉,“一切繁文缛节免了……只有一样,本案特殊,为保今日顺利审结此案,扰乱公堂者,立斩。” “是。” “来人,请死者。” 萧瑾瑜声音刚落,八名将士抬进来四个盖着白布的担架,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看着四个担架,冷沛山粗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薛茗抿起了微干的嘴唇,都离早就缩到了阿史那苏乌的椅子后面,眨着满是恐慌的眼睛。 “四名死者,正五品将军程昱,正四品将军张鹏,从四品将军钟祥,正三品将军薛钦,经仵作检验……皆系因病身亡。” 楚楚抿了抿嘴唇,薛茗身子僵了一下,阿史那苏乌眉梢微挑,冷沛山差点儿跳起来大喝一声“不可能”,但碍于萧瑾瑜说在前面的话,只得把一张脸憋成了荔枝皮。 萧瑾瑜像是丝毫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静静定定地道,“来人,请医帐大夫三人,伙计一人。” 四个人被带上来的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白得厉害,尤其是看到缩在阿史那苏乌身后的都离的时候,有个身形瘦小的大夫一下子钻到了一个身宽体胖的大夫身后,两条腿哆嗦得路都走不顺溜了,冷沛山一眼狠瞪过去,小大夫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小大夫这么一跪,剩下的三个人也都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王爷饶命!” 萧瑾瑜轻咳了两声,云淡风轻地看着堂下的四个活人,“别急……你们之中就只有一个该死,那个该死的喊饶命就可以,其他人不用喊了。” 堂下顿时没动静了。 “冷将军,”萧瑾瑜淡淡地看向脸色由荔枝皮变成了黑锅底的冷沛山,“这四人可都是你营中医帐里的人?” “回王爷,正是。” “他们是如何被选来的?” “三位大夫是皇上命太医院精心挑选的,这伙计是在凉州城的一个医馆里找来的,原先也是个大夫。” 萧瑾瑜轻轻点头,向堂下扫了一眼,“几位既然行医经验丰富……苏乌王子,可否允许这几位给都离先生瞧瞧?” 阿史那苏乌转头看了看还缩在他身后的都离,“行啊,反正他毛病多得很。” 听阿史那苏乌这么一说,吴琛一怔,赶忙磕了个头,“王爷明察……小民医术浅薄,不敢跟三位大夫相提并论……” “不用怕……”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只要小心些,都离先生不会随便对人施法的。” 这话一出,四个人的脸全都白了一层。 吴琛硬着头皮磕了个头,“是……” “一刻内未出诊断结果者,与凶手同罪……你们所写的诊断结果皆会收入卷宗呈到皇上面前,务必要字迹清晰。” 四人立马争先恐后地爬起来,齐刷刷地冲向都离,都离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再往后缩,就被阿史那苏乌一把拎到了前面,阿史那苏乌板着脸用苗语对都离低斥了几声,众人都没听懂,都离倒是立马安静了下来,麻利地挽起袖子把左胳膊伸了出来。 四人匆匆摸过都离的手腕,奔到一张桌子前迅速写下诊断结果,果真在一刻之内齐齐地交到了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草草地在纸页上扫了一遍,转头看向阿史那苏乌,阿史那苏乌看向都离,都离抿抿嘴唇,眨眨眼睛,干脆利索地抬手一指。 萧瑾瑜看着被都离指着的吴琛,抽出一张纸页,“我记得你叫……吴琛,对吧?” 吴琛愣了一愣,“是……是。”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你知道都离先生为什么指你吗?” “小的不知。” “因为你给他摸脉的时候手最稳。” 冷沛山一愣,错愕地看向勾着嘴角的阿史那苏乌,这事显然是萧瑾瑜和阿史那苏乌商量的好的,但这个冷脸铁面的王爷和这个嬉皮笑脸的兔崽子怎么就搞到一块儿去了…… “都离先生没冤枉你……你们四人交上的诊断里你的字不是最好看的,但是最清晰工整的。”萧瑾瑜沉下眉心,冷然看着这个脸色微微发白的人,“他们都怕都离,比怕皇上还怕……只有你不怕,因为只有你知道都离根本就不会什么法术,苗疆巫师施法害人的流言就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对吧?”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聚在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熬药伙计身上。刚才他还低着头白着脸缩着身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会儿倒是静定了许多,一张既明朗又老实巴交的脸实在没法让人相信这是个把全军营搅合得乌烟瘴气的杀人凶手。 楚楚更是难以相信,那个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陪她在外面冻了一晚上的好人,怎么看都不像会害人的……可她如今更不信,王爷会平白冤枉好人。 “回王爷,”吴琛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小民不怕,是因为小民祖上三辈都是大夫,向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事儿。” “是吗……刚好,本王也不信。”萧瑾瑜牵起一丝比外面冰雪还凉的浅笑,“依你看,这四个人要不是被邪门歪道害死的,那该是怎么死的?” “回王爷,小民刚才在外面听见王爷说了,这四个将军是病死的。” 萧瑾瑜眉梢微挑,“本王是这么说的吗?” 吴琛一愣,众人都愣了一愣,萧瑾瑜转向景翊,“本王刚才是怎么说的?” 景翊颔首看着记录簿,用一种既温柔又笃定的声音道,“回王爷,经仵作检验,皆系因病身亡。”说罢抬起头来,很像那么回事地冲萧瑾瑜谦恭温婉地一笑。看得萧瑾瑜很想丢给他一个白眼。 薛茗却被这一个笑容看得晃了神,一时间连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正开膛破肚地躺在堂上的事儿都忘了,直到萧瑾瑜咳了两声,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景翊像是看出了薛茗的异样,雪上加霜地特意对他柔柔一笑,薛茗的一张冷脸“刷”地红透了,整个身子像是突然栽进了一片干柴烈火里。 好在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长得很没有凶手气质的凶手身上。 “吴琛,你可听明白了?” 不只吴琛没听明白,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明白的。 “小民愚钝,请安王爷明示。” “本王只说这四人乃系因病身亡,从没说过这四人是病死的。” 一群大夫迷茫相望,阿史那苏乌都快哭了,他本来觉得自己的汉文已经学到跟汉人差不哪儿去的程度了,现在听着萧瑾瑜的这句话,顿时有种想把这群汉人一口气全灭了的冲动。 “他们身上确实都有病,还是一样的病……不过他们不是病死的,而是你利用了他们这种病,蓄意谋杀。”萧瑾瑜看向正听得入神的楚楚,一直含在目光里的冷意浅了些许,“楚楚……” 楚楚赶紧一步站出来,“在!” “告诉他们,这四名死者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楚楚向下跪的吴琛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是!” 第二十章 楚楚不急不慢地走上前去,挽起袖子带上白布手套,蹲下身子伸手揭开了盖在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看着尸体清清亮亮地道,“这个人张嘴瞪眼,颈前面有交叉的勒痕,勒痕浅而淡薄,往左右两侧偏前的方向使劲儿,是被勒死的。这人就死在他自己的床上,是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勒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没咽气,但是已经晚了,断气的时候是那天晚上的子时刚过。” 楚楚一边说一边在光溜溜的尸体上比划着,萧瑾瑜眉心微蹙,众人的脸色隐隐发白,楚楚的一张小脸却因为兴奋泛起了红晕,干脆利索地掀了第二张白布。 “这个人两眼凸出,两手握拳,身上有白疱。”楚楚说着摸出一把剪子,“嚓嚓”几下剪开了尸体胸口上原本仔细缝合好的一道创口,伸手扒开了尸体的胸膛,指着里面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零碎道,“剖验发现,这人的胃里和气管里都有水,肺上有血点儿,是淹死的。” 萧瑾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中午那碗热腾腾的羊杂汤,胃里不禁一阵抽搐,她只说上堂的时候需要看着尸体说,可也没说是这么个看法…… 众人的脸色已经白得可以向萧瑾瑜看齐了,几个大夫跪在地上埋头直打哆嗦,薛茗的一张大红脸也白成了石灰色,都离干脆缩进了阿史那苏乌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害的阿史那苏乌一张脸又黑又白。 楚楚仔细地合起了那道口子,继续清清亮亮地道,“据冷捕头说,他是洗澡的时候脑袋扎进澡盆里淹死的,因为当时有几个人就在他帐里等着找他谈事情,一直等在他帐里,所以能确定他是自己把自己淹死的。他是晚上亥时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小半个时辰了。” 众人还没在刚才的血肉模糊中缓过劲儿来,楚楚又利落地揭开了第三张白布。 “这个人全身焦黑,四肢蜷曲紧缩,外皮上有凝固了的油脂,里面的肉都熟透了,各种内脏也焖熟了八九成……” 午饭吃了满满一盘子烤羊肉的阿史那苏乌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一遍遍地咒骂着自己年少无知时过于旺盛的求知欲,吃饱了撑的学他娘的什么汉文,这会儿活该听得这么清楚明白…… 楚楚小心地扒开焦尸身上那道从喉咙一直延伸到小腹的剖口,从上到下地指过去,“尸体口鼻,喉咙,气管和肺里都有烟灰,说明他是被烧死的。冷捕头也证明,他死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他是喊着娘自己冲进火里活活烧死的。” 薛茗惨白着一张脸,紧张地看向景翊,景翊正低着头飞快地记录着楚楚说的每一个字,比起各种尸体,被萧瑾瑜勒令返工重做卷宗还是可怕得多……看着面不改色的美人,薛茗脸上一阵发烧,心里一阵惭愧,赶忙立直了脊背冷下了脸,硬着头皮直视焦尸,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楚楚掀了最后一张白布,“他是自己把肚子剖开,割坏了几个内脏,失血过多死的,我赶到的时候他还没咽气,两只手还插在自己肚子里来回拨拉呢。” 看着楚楚扒开薛钦的肚子,一样一样指出里面各种零碎上的刀口,一时间众人直觉得头皮发麻肚皮发冷,阿史那苏乌默默把视线投到了对面冷沛山的身上,才发现冷沛山正青着脸色红着眼圈默默盯着自己,顿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楚楚抿抿嘴唇,“他们都是自杀的,但都不是他们自已愿意自杀的。” 阿史那苏乌听得额头微黑,汉人说的夫妻相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这俩人连说话绕弯子的弯法都是一样的…… 景翊看着自己写下的话,想到过两天皇上看到这些句子时候的脸色,默默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中毒了,中了洋金花的毒,脑子迷糊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在众人消化这句话的空当,楚楚掏出针线,迅速把薛钦大开的肚膛缝好,利落地把薛钦从担架上翻了过来,背面朝上,露出了薛钦背上一道长长的刀伤。 阿史那苏乌眉头微挑,他记得这道伤,这伤还是他用弯刀亲手砍的。 楚楚指着刀伤周围的几个脓疮,“这四个人生前都长了恶疮,毒就是通过敷药,下在这些疮上的。” 萧瑾瑜淡淡地看向已经被楚楚这轮剖尸吓懵了的吴琛,“吴琛……据本王查证,这四人治恶疮的药都是从你手里给出去的,你可还记得所用的是哪个方子?” 吴琛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四具尸体,脸色惨白,“不……不记得了。” “军营里治恶疮的方子就那么几个……想起来了吗?” “没有……” “这些方子里都有一味屎壳郎,要将其制成末使用,这一步都是你来做的……要不是你手脚不利索,让其中一只没用的也沾到毒药,阴差阳错差点儿害死一个赌屎壳郎的伤兵,兴许升堂还要再迟些时候……想起来了吗?” “没……没有。” 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楚楚,他对验尸也颇有兴趣,你就仔细跟他说说吧。” “是!他们用的方子是把活屎壳郎泡在蜜汤里淹死,然后烧成末,放在醋里搅合匀敷在疮上。我验尸的时候就闻见一股很淡的醋味,”楚楚摸出一把小刀来,看着紧咬牙关的吴琛,“我可以挖一个疮下来,放在火上烤烤给你闻,肯定还能闻见!” 吴琛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不用了,我……我想起来,想起来了……” 萧瑾瑜浅浅冷笑,“还想起来什么了,说吧。” 吴琛抿起发白发干的嘴唇,温和的眉头沉了下来,看向四具尸体的目光也从恐惧变成了冷厉,“我想起来……这四个人都是混蛋,贱骨头,狗娘养的!” 没等薛茗和冷沛山跳起来,萧瑾瑜把手边的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说人话。” 吴琛冷笑,“他们干的不是人事,让我怎么用人话说他们?” 冷沛山铁青着脸,“你他妈……” “冷将军!”萧瑾瑜一眼瞪过去,一字一句道,“扰乱公堂者,立斩。” 冷沛山捏着拳头咬住了牙,一双虎目狠狠瞪着一脸冷笑的吴琛,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楚楚也错愕地看着他,刚才心里还抱着那么一点儿,兴许这是王爷施计引诱真凶的,可现在听吴琛说出这样的话,楚楚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冷将军,”吴琛勾着嘴角看向冷沛山,“你还是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这几个宝贝将军吧,你拿他们当儿子,他们可是拿你当傻子呢……你肯定不知道,你这几员猛将早就是突厥家的看门狗了。” 薛茗一怔,冷沛山脸色倏地一沉,“胡扯八道!” 萧瑾瑜没再瞪向冷沛山,只是看着吴琛蹙紧了眉头。 吴琛满目嘲弄地冷笑着,“你只知道他们花钱到凉州驿寄家书,你就没查查,那些家书都寄到哪儿去了?”看着冷沛山错愕的神情,吴琛笑得更冷了,“我看冷将军连凉州驿的驿丞被人换过都不知道吧?”说着看向薛茗,“刺史薛大人?” “不可能!”薛茗脸色阴沉一片,拍案而起,“本官自上任起每十日必去一次凉州驿,凉州驿驿丞每日必向刺史衙门呈递公文,逢军情紧急时一日五报十报也是正常,每道军情急报皆准确无误发至京师,从未有误,本官见他比见自己亲爹次数还多,他是真是假本官还看不出来吗!” 吴琛静静定定地听薛茗吼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薛大人当然看不出来,因为在您上任之前这人就已经被人暗中换掉了。” 薛茗身子一僵,错愕地盯着这个眉目温和的青年人,“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薛大人,我还可以告诉你,驿丞在把那些军情急报准确无误发至京师的同时,也把自己抄下来的那份准确无误地发给突厥人了。” 吴琛玩味地看着脸色青白交杂的冷沛山,“冷将军,看在你管我吃管我住的份儿上,我索性告诉你,你要是不信我这些话,就在这四个贼子的屋里搜搜,要是搜见什么家信,就拿水泼湿了再看看……看完你就知道,凭你的领兵经验,凭你手里的兵马数量,怎么就啃不下突厥这块贱骨头了。你跟他们商量怎么打,他们可转头就跟突厥人商量去了!” 冷沛山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胸口,有封家信就在他铠甲里放着…… “我要是在他们死前告诉你,这会儿躺在堂上的肯定就是我了。” 萧瑾瑜眉心紧成了一个川字,“你到底为什么杀他们?” 吴琛嘲弄地笑着,围着自己的嘴唇慢慢添了个圈,“向安王爷学习,为民除害啊……您说,为军营铲除这样的卖国求荣之徒,该判个什么罪才好?” 萧瑾瑜脸色阴寒,“吴琛……你是什么人?” 他升堂前确实已经让人查了这四个大夫的底细,吴琛的底细确如冷沛山所说,就是凉州城里一个医馆里籍籍无名的大夫,身家干净得连个沾得上边的亲戚都没有。可现在这么看着,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我是什么人?”吴琛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子,才抬起了头来,“我还以为安王爷趁着吃醋的劲儿就已经把我祖宗八辈都查清楚了呢……安王爷,您实在太嫩了点儿,还是回京再向您那位恩师多学两年吧,省得保不住他老人家的儿子,还丢尽了他老人家的脸皮子!” 吴琛说完就盯着阿史那苏乌放声笑起来,刚笑了三声,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大幅抽搐,侍卫刚要上前,一直没出声的阿史那苏乌突然沉着脸色喝了一声,“别碰他!” 侍卫一滞,吴琛已经七窍流血断气了。 阿史那苏乌在众人的愕然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来,“他在嘴唇上涂毒了,剧毒……别直接碰他的身子,拿绳子拴着脚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吧,免得祸害活人。” 冷沛山这才回过神来,“砰”的一拳擂在手边的方桌上,“阿史那苏乌!你他妈不用在这儿装模作样!” 阿史那苏乌扯开黏在自己怀里的都离,静静定定地看向同样静静看着他的萧瑾瑜,“安王爷,我要说这事儿跟我屁大的关系都没有,你信吗?” 萧瑾瑜没答,向堂下扫了一眼,眉心缓缓舒开,沉声道,“来人,把尸体都抬下去……落下帐帘,冷将军,薛大人,苏乌王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楚楚,先把都离带到我寝帐里去。” “是。” 待众人散去,帐帘落下,帐中燃起了灯,橙黄的光线并没把冷沛山和薛茗的脸色映得柔和起来,看那两人的脸色,要不是萧瑾瑜在这儿,他俩一定会扑上去把阿史那苏乌撕成碎末末。 萧瑾瑜掩口轻咳了两声,才缓缓开口,“苏乌王子,我记得你已有四五年没与我军打过仗了。” 阿史那苏乌点点头,“萧玦被调走之后觉得打着没意思,就去西边打吐谷浑去了,这几年一直是我大哥阿史那图罗的军队在跟你们打。” “那你为何突然回来?” 阿史那苏乌浓眉轻蹙,“我大哥在一场仗里受了点伤,损了不少兵马,我父汗大怒,把他撤回来把我换上了。”阿史那苏乌静定地看向冷沛山,“这事儿冷将军应该很清楚。” 冷沛山狠瞪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冷将军,你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心里应该有数……”阿史那苏乌一字一声,“这四个将军要是帮着我的,我现在已经能打到你们皇上家门口了。” 冷沛山紧咬着牙,一声没出。 阿史那苏乌看向萧瑾瑜,“安王爷,这个吴琛要是我的人,我今天也没必要来自找麻烦……还就带着都离一个人来。”说着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薛茗,“薛大人,你在凉州当刺史当了快十年了吧,按刚才那个人说的,换驿丞那会儿我最多也就十三岁,我要是那会儿就有这样的心眼儿和本事了,现在也不至于还在这儿跟冷将军耗着。” 薛茗看向萧瑾瑜,萧瑾瑜一张脸上静得不见任何波澜。 “苏乌王子……”萧瑾瑜淡淡地道,“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请回吧。” 阿史那苏乌转头就走,走到帐帘边上停了一停,“安王爷,你还是早点离营吧,案子结了,也该打仗了。” “好。” 看着阿史那苏乌掀开帐帘大步走出去,薛茗沉着脸色看向微微蹙起眉头的萧瑾瑜,“安王爷,他说你就信?” “如果突厥那边捣鬼的真是阿史那苏乌,迟早能把他抓回来……如今无凭无据,若贸然拿他,激怒突厥汗王重兵压境,纵是冷将军的兵马顶得住,边境的百姓可受得住?”萧瑾瑜眉心紧了紧,“打仗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一点,外敌好御,内鬼难抓……薛大人,你最好立即带人去凉州驿看看。” 薛茗一怔,一惊,匆匆出帐。 萧瑾瑜看向脸色青黑如铁的冷沛山,“冷将军不必自责……此事主谋者是个心思缜密且手眼通天的人,若不是因为什么非下手不可的理由,恐怕再有十年你我也未必可知。” 冷沛山突然听出点儿味来,错愕地看向萧瑾瑜,“王爷……你说,这事儿主谋的,是咱们朝廷的人?” 萧瑾瑜轻轻点头,脸色微沉,“冷将军,你可知这四人中洋金花毒为何会自杀,为何会选这四种不同死法自杀?” “请王爷明示。” “我让小月查了这四人的背景,程昱,五年前原配妻子遭强暴,在家中自缢身亡,张鹏,三年前家乡大水,半数亲人溺死,钟祥,四年前家中失火,老母亲葬身火海,薛钦……他夫人千里迢迢来凉州陪他,给他怀了个孩子,生产的时候因为难产母子都没留住……据说他有一次醉酒的时候骂老天爷不长眼,说这么危险的活儿为什么不让爷们儿干……” 看着冷沛山恍然的神情,萧瑾瑜沉声道,“洋金花毒产生的幻觉实际上是放大的渴望,若不是有这样的背景,他们或许不是如今这样的死法……也或许中毒后的反应根本就不是自杀。吴琛选洋金花毒,一定对他们的过去了如指掌。” 冷沛山拧起剑眉,“这些事儿都不是什么秘密,突厥人连咱们驿站的驿丞都能换,查出这些事儿来应该也不难。” 萧瑾瑜轻轻摇头,“这些事他们或许能查,但驿丞不是他们想换就能换的,还换得这么恰到好处,前凉州刺史离任与薛茗上任之间最多只差了一两日,还有萧玦突然由凉州调到南疆,阿史那苏乌紧接着就转头去打吐谷浑,你与阿史那图罗久持不下,突然就大胜了一场,突厥马上就换来了阿史那苏乌……都太巧了。何况隐瞒身份并非易事,连小月也没查出吴琛的身份有疑,此人必有靠山。” 萧瑾瑜看着脸色微白的冷沛山,“冷将军,你尽管专心打仗,薛茗必会将凉州驿的事安排妥当……我必须马上返京,你千万记得,谨防小人。” “是……安王爷保重。” 萧瑾瑜回到营里的时候,楚楚已经沐浴更衣完毕,还把两人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正坐在桌边等他。 “楚楚……” “王爷,”楚楚迎过去把萧瑾瑜冷得发僵的手捧到怀里暖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青白的脸色,“侍卫大哥说咱们马上就得走。” 萧瑾瑜轻轻点头。 “王爷,那个吴琛……到底是什么人呀?”楚楚满脸歉疚,“我都没看出来他这么坏,还拿他当好人呢……” “不怨你,谁都没看出来……不过,他兴许是真的想对你好。” 萧瑾瑜起初也怀疑吴琛接近楚楚是有所图谋的,甚至怀疑楚楚验尸之事也是他在医帐里传开的,但景翊查下来,这事儿跟吴琛毫无关系。萧瑾瑜记得很清楚,那晚在大夫们的寝帐里,吴琛说起楚楚的时候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那种神采,就是功力深厚的戏子也装不出来。 楚楚努了努嘴,“我才不愿意让那种人对我好呢。” 萧瑾瑜把楚楚往身边揽了揽,一根绷紧的弦在楚楚身上传来的温热中渐渐松了下来,几乎冻僵的身子上也有了暖意,“这个案子破了,你功劳最大……回去我替你向皇上请功。” “才不是呢!我要是第一次验尸就仔细验好了,你肯定早就破案了,没准薛钦就不会死了……”楚楚抿抿嘴唇,“他是卖国投敌的坏人,可他也是你师父的孩子……” “案子就是案子,死者就是死者,凶手就是凶手……”萧瑾瑜轻轻抚上楚楚的眉眼,“要是有一天我成了死者,你也一样会剖开验我,验得一清二楚……对不对?” 楚楚紧紧搂住萧瑾瑜的脖子,“不对!” 萧瑾瑜浅浅苦笑,顺着她的脊背,“你是仵作……” “我是你的娘子!” “对……”萧瑾瑜笑意微暖,“你是我的娘子。” 番外·冰糖雪梨 景翊的娘子 景翊闪进帐里来的时候,冷月正在把叠好的衣服往摊在床上的包袱里塞,小小的包袱满得都快裂开了,衣橱里还躺着半橱子的衣服。 看到突然从背后投过来的人影,冷月头也不抬,“桌上那堆东西是王爷让人送来的,明天升堂之前记得折腾完……桌上那壶浓茶是给你泡的,半壶茶叶半壶水,足够你精神到明天晚上了。” 景翊往桌上那摞小山高的公文案卷上瞥了一眼,有气无力地从后面圈住了冷月裹得紧紧的细腰,下巴抵在她白生生的侧颈上,可怜兮兮地道,“折腾不完怎么办?” “急什么,到时候王爷肯定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 景翊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冷月腰间摸索,脸颊在她细嫩的脖颈上磨蹭着,引得冷月身子隐隐发热,没好气地一肘子把他顶开,扭头瞪他一眼,“还不干活去!” 景翊揉着被顶疼了的肚子,满眼委屈地望着冷月,“明天横竖得死……你就不能让我提前死在你的石榴裙下吗?” 冷月扬手向后丢出一条石榴红的大长裙子,“死去吧。” 好一阵没听到动静,冷月转头一看,景翊脑袋上盖着那条大裙子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跟刚送进洞房等着男人给揭盖头的小媳妇似的。 冷月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把给他揭了下来,正对上他一副委屈得都快哭出来的模样,“噗嗤”乐出了声,抬手在景翊胸口上擂了一下,“你是光长岁数不长出息啊!” 景翊幽怨地捂上被她砸疼了的胸口,“要出息干嘛,又不能当媳妇使……” 冷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向桌上的公文案卷扫了一眼,“你又不是第一回干这活,一晚上理十份的时候都有,就这么一份你叫唤什么呀!” “理卷宗死不了人……你爹也得把我活埋了。” 冷月一愣,“我爹知道你在营里了?” “王爷让我明天给他做堂审记录……” “呵呵,呵呵……”冷月一脸同情地伸手顺了顺景翊的头顶,“我明早出去给王爷办事儿,估计晚上才能回来,想要什么材质什么款式的棺材,我顺道给你买回来?” 趁着冷月把手抬起来摸他脑袋的工夫,景翊迅速在冷月腰上一揽,把她饱满的身子收进怀里,在她敏感的后腰上不轻不重地勾勒,低头凑到她耳边轻轻吹着热气。 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冷月的耳朵很敏感,再寻常的话只是要凑到她耳边说,都能把她说得脸红起来。长大以后更是,甭管她发着多大的脾气,只要对着她耳朵吹几口气,她就脸红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身子都会软在他怀里。 如今突然被他这样双管齐下地撩拨,冷月直觉得身子上迅速窜过一阵阵酥麻,还没来得及推开景翊,就连站都站不稳了,软塌塌地伏在他怀里,喘息微乱。 “混蛋……嗯……你……” 景翊一手搂着她绵软发颤的身子,一手变本加厉地在她身子上撩拨,眯着狐狸眼看她在理智与原始欲望的拉锯战中拼命挣扎着。 记得新婚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盖头一掀,一双凤眼瞪着他,死活不让他碰,景翊还就是不知死活,瞅准机会一把把她扯进怀里,重点位置重点对待,三下五除二就把洞房花烛夜这个老大难问题解决了,虽然第二天他跪了一整天的搓衣板,但是冷月也没能下得来床。 想想十八岁成婚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因为各地案子的事儿聚聚散散,每次见她,她的身子都比上回更让他惊艳,却也更加敏感……唯一不变的是,从新婚那晚开始,每到这种时候她对他的称呼就从直呼大名变成了大喊“混蛋”。 有一回就因为这个响亮的称呼,他家护院大哥三更半夜带着四个兄弟抄家伙就冲进花园里,把夏夜荷塘边上两个正坦诚相待你侬我侬的人看了个精光。 感觉冷月的身子在他怀里颤了一下,景翊低头吻住冷月柔嫩幽香的红唇,把一声“混蛋”及时地堵了回去。 这可是在他岳父大人的军营里,这会儿要是有人冲进来,可就不只是看看那么简单的了。 冷月本就喘不过气来,又被他吻得死死的,一张脸红晕满布,身上的酥麻感又深重了一层,不由自主地向景翊还安静着的下身上蹭去,想要这个混蛋干脆给她个痛快。 可景翊偏偏不肯,既不把这软成一片的人抱上床,也不停下手上那甜美的折磨,就只怡然自得地吻着她,像是吻着一朵最喜欢的花,既深且柔。 每一回不管开头是什么样,最终那个任人宰割的肯定是她,明明飞起一脚就能把他直接踹到帐门外面去,可她这种时候通常脑子里就只有这个混蛋骨肉均匀线条流畅的身子,早把自己精谙武功而景翊只会跑不会打的事实忘到姥姥家去了。 景翊慢慢放开她的嘴唇,吻上她微尖的下颌,细细吮着她修长雪白的脖颈。 冷月喘过了气来,又开始重复那个此时最能表达她内心感受的称呼,“混……混蛋……你混蛋……” 嫁给他之前她就知道他是混蛋,从小就知道。 景翊周岁生辰那天,景老爷子兴高采烈地邀请朝中好友参加他这模样最讨喜的小儿子的抓周仪式,哪想景翊什么都不抓,偏偏伸手就抓了冷夫人从几个月大的小冷月手上摘下来的银镯子,惹得众宾客一阵哄笑,他俩的娃娃亲也就这么定下了。 越是长大,景翊的风流名声就越响亮,恨不得全京城的女妓男伶都跟他有交情,害她爱他爱得神魂颠倒,却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直到洞房之夜她才知道这人还是清白身子,与男伶女妓厮混居然是为了学艺,学把她这个习武之人吃得死死的艺…… 于是嫁给他后,这人就成了货真价实的混蛋,只要是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甭管四下有没有人,随时,随地……虽然事后她总能把他收拾得哭天抢地求爷爷告奶奶,但这还是没法阻挡他越来越混蛋的发展脚步。 “混蛋……混蛋……” 冷月手抖得解不开他身上的任何一道束缚,只能意乱情迷地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 “混蛋……” 景翊再三确认这功夫了得的人确实已经没有一脚把他踹出去的力气了,才把手滑向她的腰带,一层一层退下她身上的束缚,露出她粉琢玉砌的身子,长颈,丰胸,纤腰,翘臀,线条流畅的腰背,圆润修长的双腿…… 安王府的人都知道萧瑾瑜的定力极强,却不知景翊才是那个定力最强的人,一直以来就只有在冷月的撩拨下他才会放纵自己……如果他想控制自己,就是冷月也奈何不了他。 美人他见得多了,比她美的也大有人在,可鲜有她这样美得活色生香,美得五味俱全,美得回味无穷,还美得极对他胃口的。 所以每每景老爷子训他不长脑子的时候,他都能有力回击,他打小就长了个很灵光很有远见的脑子,刚满一岁就为自己挑了个有才有貌有情有义还有滋有味的媳妇。 虽然把她据为己有的过程崎岖坎坷还险象环生,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他和她的宝贝儿子都抓过周了,两年前的事儿,小家伙儿抓了冷月拿出来的那块出入安王府的令牌。 想到那个还寄放在老爷子府上的小家伙儿,景翊手上的抚摸少了几分嬉闹,多了几分温柔。 景翊把她抱到床上,贴在她发红的耳根上轻道,“小月,再生个女儿吧……” 冷月深深浅浅地喘息着,“滚……” 景翊的手又恶劣起来,从后颈滑到脊柱,滑到后腰,一路向下…… “生……”冷月深呼吸憋足了一口气,用尽了力气揪住景翊毫不见凌乱的衣衫,“你他妈能不能先脱了衣服再生!” “……” 景翊看看自己这身装束,也难怪,他以前没穿过军服,她也没脱过……景翊利落地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刚摸上冷月光滑的肩膀,冷月突然翻身把他结结实实地压到身下,两手把他紧紧按在床上,凤眼瞪得溜圆,“混蛋!” “我……”景翊一怔,瞬间换上一张乖巧可人的笑脸,“我混蛋,我混蛋……” 冷月低头张嘴,狠狠地在他肩头上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还敢不敢了!” 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何况他压根就没把自己当过什么好汉,景翊腆着一张满是讨好的笑脸,“不敢,不敢……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这些日子不见,她怎么还学会欲擒故纵了…… 冷月细细地摸着景翊汉白玉一样细腻光滑的身子,一直摸上他下面一处,轻勾着嘴角看着景翊越来越不淡定的神情,“以前王爷老让我读点儿兵书,我就是懒得读……现在看来兵书里那些条条道道还挺管用的嘛。” “小月……” 冷月眉梢一挑,“叫什么?” “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 “乖……”冷月得意地侍弄着手中炙热胀大的一物,“说好了,完事儿之后该干嘛干嘛,你走你的黄泉路,我过我的奈何桥。” 景翊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唔……咱俩……顺道……” “……” 一得意说顺口了…… “领会精神!” “唔……” “景翊……” “嗯?” 景翊搂着怀里那个由猫变虎又由虎变了猫的女人,任她在自己汗淋淋的身子上细细摸着。除了生病受伤,这女人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乖成这样。 “你把我的衣服弄乱了。” 景翊额头一黑,“是你说脱了衣服再生的……” 冷月在他肚皮上掐了一把,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我说我刚才叠的衣服!” 刚才好不容易塞进包裹里的一堆衣服已经被他俩的一场云雨打回原形了。 景翊看着那条被冷月甩到他头上的石榴裙,嘴角一勾,“我知道怎么给你省点儿棺材钱了。” “啊?” 景翊抓起冷月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左胸上,抓起她的另一只手放到她的左胸上,“你有办法把我这个弄成你那样吗?” 冷月脸色一黑,一巴掌抽了过去,“混蛋!你成这样我怎么办!” “……不是,就……看起来这样。” 冷月脸色更黑,跨到景翊身上掐着景翊的脖子,“你学怎么勾搭女人不过瘾,还想装女人学学怎么勾搭男人是不是!” “……不是,不是……” “不是你想弄成……弄成我这样干嘛!” “你爹……” “你还想勾引我爹?!” “……不想,不想……我想让你爹认不出我来……升堂的时候……” 冷月这才松开景翊被她掐红了的脖子,没好气地扫了眼景翊平坦坦的身子,“就你这底子,弄成我这样的不现实……胸上就别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半截掉了反而麻烦,大冬天的多穿几件谁也看不出来,反正胸平得跟你似的女人海了去了。” “……那要弄什么地方?” 冷月白了他一眼,裹上衣服翻身下床,在一地狼藉里翻出几件扔到景翊身上,其中就有那条滚着兔毛白边的石榴红大长裙子,“这条裙子买长了,你穿着应该合适……穿好起来我再给你挑几件首饰,化化妆,保证倾倒众生……我爹除外。” 景翊隐隐黑线,拎起那条果然很长的裙子,“买长了你还带出来?” 冷月捡着地上剩下的衣服,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没带衣服出来啊。” 景翊看着还半满的衣橱,“那这些衣服……” “一路上买的啊!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爱买衣服……” “……” 景翊一边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下次办案得求王爷给个挣钱的差事了,就算老爷子财大气粗,他还是情愿自己挣钱养媳妇,养儿子,养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宝贝闺女…… 冷月抱手看着景翊慢悠悠地换衣服,景翊本来就长得秀气,这么穿上女人的衣服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景翊……这回要是哪个男人上钩了,三年之内不许告诉他你是男人。” “啊?” “不答应我就立马把你拎到我爹帐里去。” 景翊立马角色感十足地两手护胸,“别别别……不说,一定不说!” “唔……要是没人看上你,你就勾引勾引人家吧。” “……为什么啊?” “我就想看看我梳妆打扮的技术怎么样……反正你底子也不算太差。” “那……要有人跟我表白怎么办?” “你就告诉他,你二十二年前就已经是我冷月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