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吧, 宋庭回了宣屿的公寓。 宣屿是独生女, 一直同父亲住在市郊别墅。跟宋庭订婚后, 自己搬出来住了。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置了一套公寓, 一百四十平, 双向朝阳,格局极好。 每到周末,宋庭就过来陪她。从这里过两条马路就是盛宣本部, 偶尔宋庭加班晚了,不回自己家, 便过来住。 两人同在一家公司做事, 志趣相投,再加上宋庭对宣屿格外宽纵, 相处十分融洽。 他一进门就抱住了她,把她压在玄关用力亲吻, 过了好一会儿, 直到宣屿喘不上气开始推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他朝她笑了下,进屋换衣服去了。 宣屿觉得宋庭今天不一样,很不一样。 她说不上来。 就觉得他浑身上下不对劲儿。刚才他进来的时候,能够明显地闻到, 他身上有酒味。 他回来后, 照常吃饭, 洗澡,靠在沙发椅里看资料,一切都如常。但这种平静掩饰不了他眼底的沉郁。 “晚上见谁了?怎么不高兴?”宣屿问。 “没见谁。”不知是酒精的作用, 还是因为什么,他的声音有几分低哑。 “哈——”宣屿轻笑了声,“那就是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 “开心,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能不开心吗?”他笑笑,意有所指。 宋庭有他自己的标签,他在人前一向彬彬有礼,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从不犯浑。 只有这时候,才能冒出一两句浑话。 但宣屿爱听,她认为这是宋庭格外有魅力的地方。他在心里,早已将自己跟其他人做了划分,他待自己,亦与别人不同。 心里欢喜,嘴上还是骂了句:“无赖……” 他笑,浮在脸上,未至眼底。 夜里,宣屿睡不着,轻手轻脚下了床,她披了件睡袍,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到阳台拨了一通电话。 对方是宋庭的司机,依照宣屿的指示每天汇报宋庭行踪,从宣屿这里拿另一份工资。而宣屿,从司机那里得知宋庭晚上离开公司后,去了一家地下酒吧。听他说,是见了一个老朋友,聊得挺好,还喝了几杯。 再多的事情司机也不清楚。但宣屿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老朋友?他有什么老朋友?除了孝然那个女人,还能有谁? 她看着床上那张俊朗,此刻正熟睡的脸庞,突兀的,冷冷地笑了出来。 这两天宣屿没闲着,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段然。她起初虽没把这个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愣头青当回事,但还是对他一出现就替孝然解围这事儿耿耿于怀。费劲儿调查一番,结果关于这个人,所有信息加起来不满两页纸,当中还有一些废话是用来凑数的,所以能够用来参考的数据更是寥寥。只查到他姓名,年龄,连籍贯都没有。另外就是最近两年他在瑞典西海岸的海鲜市场卖过鱼,后来在非洲哈纳斯野生动物保护基地当过志愿者,在这之前的经历全是空白…… 宣屿看着手中资料,认定他没有背景,心中暗喜。 关上电脑,叫上司机和保镖,出了公司。 大约十分钟,车子停在距离盛宣不远的一座办公大楼门口,而孝然正从大楼里走出来。 这时已经是立冬,天气明显的冷了起来。 她穿了一件浅驼色羊绒大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牛仔裤,vans的帆布鞋,头发重新修理过,刚过耳边。她双手放在大衣口袋,微微低头,半张脸都埋进毛衣领口,更显得她的脸小巧精致,巴掌大小。 宣屿看着她走过来,有几秒的愣怔。 眼前的人,不仅形象气质,就连长相,都跟当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白天鹅一般,有一头乌黑亮丽长发的孝然,判若两人。 宣屿降下车窗,探出头,叫住了孝然。 孝然停下脚步,往车里看,看到宣屿,皱了皱眉:“你有事么?” 宣屿笑盈盈的:“还真有点事,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聊的。” 宣屿讽刺的一笑,挑眉:“说不定,从我这里,能听到宋庭的消息呢。” 孝然一听,拉开车门上了车。 宣屿稍稍一怔,盯着她的脸,声调立马高起来:“你还真想知道他的消息?!” 孝然没接话,安静的坐着。宋庭在她眼里已经是一根草了,只有她宣屿还当个宝。她对宋庭没兴趣,不过或许能听到盛宣的一些消息。 孝然跟宣屿俩人坐在车后座,副驾驶上,是宣屿的保镖,一个穿着西装,剃平头,身形魁梧的墨镜男。 一路也没怎么说话。彼此都在琢磨对方心里想什么,仿佛谁先开口,就落了下风。 车子在l市郊区的野生动物园门口停下。保镖下去买了票,自驾进园区。 孝然问:“找我什么事?” “别急呀。”宣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咱们好久没见,想你了,找你聊聊天。” “这么虚伪的开场白就省了吧,说重点。”孝然说道,半点废话也没。 宣屿被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愣了下,看了孝然好一会儿才说:“好啊,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你废话。”她语气转冷,脸色也变了,“孝然,我一直以为你老实,其实你挺有心机的,看着正经,装可怜倒有一套。上回jo秀场,还有成氏的庆功宴上,又是找人拍照,又是挑拨成泽给我难堪——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有多少人黑我?” 孝然冷冷一笑:“很好,大家都长了眼睛。” 宣屿:“……”她不服气:“你以为这样宋庭就能回到你身边?” 孝然反问:“你觉得全天下都稀罕你的宋庭?” “不然呢?”宣屿冷笑,“你前天晚上不是见了他么?你们聊了什么,想破镜重圆啊?” 孝然听得皱眉,道:“你神经有问题。” 宣屿再次无语。正要发作,又压下来。冷静片刻,装作很若无其事地笑了:“呵,别紧张,我开玩笑。”她稍微了下,用一种讥讽的语调说,“其实就算见面也没什么,朋友一场,他还是挺在意你的。” 宣屿的话,让孝然有一种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但她没有,而是给了她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说:“我也挺在意他的。” 宣屿秀气的眉毛立时凌厉地拧起来,她扭脸看了孝然一眼,那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孝然没看她,她将脸转向车窗外,漫不经心地看着动物园里猴山上活蹦乱跳的猴和逗猴的人群,忽然扭脸过来,不深不浅地朝她笑了笑:“别紧张,我也是开玩笑。” 宣屿的眉头凝得更深,她直勾勾地盯着孝然的脸,不确定她真的在开玩笑,还是存心气自己,抑或是根本还对宋庭不死心,想跟他旧情复燃? 她闷不作声好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孝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跟宋庭之间绝不可能,毕竟曲国彰是被宋庭间接害死,一条人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宣屿调整气息,露出得意的表情:“对了,忘通知你,我们要结婚了。” 孝然冷笑:“是吗,我以为你们早结了。” 宣屿心头一堵,孝然这话说的她十分别扭,她没想到,记忆中那个一贯生硬直接的孝然说话都会夹枪带刺了,她总不能输给她。 “宋庭说,要给我一场最完美的婚礼,所以需要时间准备。” 孝然只笑不语。 她的目光扫过来,犀利嘲弄如剥去尊严的刀。 宣屿觉得她瞬间被孝然眼中这把刀刺穿了。 她慌乱无措,这一刻,她好像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定定注视她好久,忽然说了句:“孝然,你变了。”她语气平和,没有挖苦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 孝然似乎把这当成是一句夸赞,于是她说:“谢谢。” 宣屿咬着嘴唇不语了。 败下阵来。 她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一轮,她彻彻底底败下阵来。 气氛开始变得沉默,谁都不再说话。 车子慢慢地在柏油路上行驶,车子通过安全电门,开到猛兽散养区,老虎园区的时候,宣屿突然说:“你知道八达岭动物园老虎咬人的事儿吗?” 这件事在当时影响很大,孝然当然知道,但她没说话。又听宣屿继续说,“这个社会是有规则的,不遵守规则的人,连畜生都容不下她。” 她扭头看着孝然,脸上笑盈盈的,眼神却犹如刀子般锋利:“所以那种挑战规则被碾死的人,真是活该啊!” 孝然皱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宣屿没说话,只是朝她诡异地笑了下。 坐在副驾的墨镜男听了宣屿的话,突然下车开了后车门,把孝然拽了出来,然后自己上了车,锁了车门。并对宣屿点头示意完成任务,请看好戏。 宣屿吓一跳,冲墨镜男大吼一声:“你干什么?” 墨镜男被宣屿吼晕了:“不是要吓她吗?” 宣屿差点被墨镜男蠢死,她手里要是有根棍子,铁定一棒子抡过去。 “有这么吓的吗?真被咬死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不会吧。我们刚刚看了这边没有虎啊,而且老虎都是白天潜伏休息,晚上才出来活动。” “这是动物园,工作人员会根据游客入园情况放虎出来给人看,你当非洲草原呢。”宣屿气得咬牙切齿,“赶紧让她上车。” 墨镜男也害怕了,迅速去开车门。 这时,驾驶座的司机突然叫了一声:“大小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脸色唰的就变了。 一只西伯利亚虎,突然从丛林里走出来。 这是一只成年西伯利亚虎,棕黄色的身躯,背部和体侧有多条黑色窄条纹,前额上的黑色横纹中间略相串通,威风赫赫的一个“王”字。 宣屿傻了。墨镜男也傻掉了,手把着车门一动不动。 千钧一发,没有半点时间多想,孝然甚至来不及拉开车门。 那只虎,张开精壮的身躯朝孝然扑了上去。 车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宣屿甚至捂住眼睛。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震惊了她。 车后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孝然,用力推了她一把,然后飞快转身避开眼前的攻击。 那只虎没扑到他,但锋利的虎爪,在他左肩膀划出深深的一道爪痕,他的胳膊顿时鲜血直流,皮肉都翻出来。 孝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小声叫了下他名字:“段然?” 段然嘘了一声:“别说话。” 她没说话,摸到他右手,然后往他手里塞过来一把小小的弹~簧~刀。 段然微微一顿,攥紧那把刀。 这一刻,孝然的心提到嗓子眼,腿已经发软,但一动不动,也不敢出声。她本能的觉得,只要一跑,那只西伯利亚虎铁定立刻扑过来。 眼前这只虎,拥有火一样的目光,身体厚实而稳健,背部和前肢上强劲的肌肉在走动中起伏,巨大的四肢推动向前,尖硬的锯牙钩爪,试探性地伸出又缩回,爪鞘行走时一下下摩擦着地面。 段然知道这是它的捕猎方式。先是静伏,然后潜行至一定距离,再突然袭击,猛扑过去,咬住目标猎物的颈部,使猎物无法逃脱。 刚刚一瞬,这只虎差点叼住他。 段然在非洲野生动物保护基地做志愿者的时候,曾学习过。西伯利亚虎,猫科动物,感官敏锐,生性凶猛,但很少主动袭击人类。 除非,感觉到敌意,或者,还没有进食。 如果对方是一只狼,段然有足够信心。但是一只西伯利亚虎,段然只能跟自己赌运气。 他背靠车门,修长的脊背微微前倾,四肢舒展双腿左右错开,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 手中的刀,闪着白亮的光。而他的眼睛,深邃,冷静,漆黑一片。 孝然贴着车门,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段然。 车子里的三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墨镜男使劲吞了下口水,问宣屿,“现在让她进来吗?” 他说着想要开车门。 “别动。” 宣屿亦死死地盯着那只西伯利亚虎,下意识放低声音。她害怕,任何的动静,都会打破这种平静,让那只猛虎立刻扑向段然。 她厌恶孝然,巴不得她这辈子过不好,但不敢拿人命开玩笑。 后面所有自驾车,全部停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俩人一虎,相互僵持,只是半分钟的功夫,孝然却觉得好像几天几夜那样漫长,煎熬。 大冷的天,额头密密麻麻一层汗。 这只虎没再扑过来。一辆巡逻车拉响警报冲上柏油路,对它进行了驱赶。并用对讲机呼叫另一辆巡逻车进行支援。这个时间虎园区自驾车辆不少,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少人用手机拍下来,传到网上。虎园区饲养员也吓坏了,赶紧配合巡逻车将这只虎驱赶进了虎舍天井内。 段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收回~弹~簧~刀。肩膀上的血,沿着手臂,滴了一地。 孝然伸手按住他胳膊,却止不住血更多的流出来。她看着他的肩膀,衣服被撕烂,血肉模糊。她狠狠皱眉,抿紧了唇,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脸色发白,眼里却带着笑。 “这么巧。”他说。 几分钟后,一辆奔驰中巴车载着救援人员赶至老虎园区内。将段然和孝然带上了车,随后拨打了120。 段然上车之前,突然扭头,看了车里的宣屿一眼。 宣屿被他看得打了个冷战。 她说不好那个眼神,就像猎人盯住猎物,冰冷的,残酷的,带着杀意。 看着救援车离开,宣屿已经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她的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墨镜男扭头,看着宣屿,不敢吭声。 宣屿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从今天起离开公司,我不想再见到你。记住,我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 心狂跳不止,声音还能保持冷静。 事情到了这步,墨镜男也知道这事的严重,他耷拉着脑袋,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段然被送到医院急诊,随后推进了手术室。他肩膀上的抓伤不轻,都看到骨头了。 孝然看着手术室的门慢慢合上。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漆黑的走廊里,感觉世界很空旷,天地之间,只剩她自己。 她一直等在手术室外。走廊很静,四周弥漫着酒精和消毒~药水的味道,她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双手使劲地按着膝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颤抖。却还是忍不住想起段然肩膀上的伤口,皮肉都翻出来,血肉模糊的一片,触目惊心。 她紧抿了唇,心乱如麻。 段然为什么突然出现,他不是去见蒋暮了吗?是什么时候回到l市,又为什么豁出命来救自己? 无数个疑问冒出来,却理不出万分之一的头绪。 她埋下头,用手按住了眼睛。 手术做了两个小时五十分钟,段然被推了出来。他这次是局部麻醉,所以全程都是清醒的。 看到孝然的那一刻,他安心似的笑了笑。 孝然看到他笑,心里更酸了。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段然被送到病房。是一个大开间,六张床,除了段然,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的家属正忙来忙去。 孝然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段然一直看着她,止不住地笑。 他觉得自己太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虽然她前脚刚回l市,他后脚就跟来了。 但他还是想她,非常想。 他想起他们在绵阳的时候,一起去超市采购,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坐在沙发里聊天,听对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过去,孝然偶尔也会给他一个白眼……这辈子都没有过那么安静快乐的时光。 孝然看着段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他笑的有点不正常,一阵一阵的,冒着傻气。 孝然问:“疼不疼?” 段然说:“有点。但能忍住。” “让我看看。” 段然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孝然重复道:“让我看看。” 段然笑说:“你这种要求……” 话没说完,孝然直接上前拉下了他的被子。 段然在手术中脱掉了上衣,被孝然这么一拉被子,整个上身都裸~露在她面前。 突如其来的凉气让段然一怔,孝然也怔住了。 她终于明白段然为什么不愿意给她看了。 不只是因为他肩膀上的伤,他整个上身露出来,孝然才发现他身上居然布满旧伤,胸前和手臂都有明显的疤痕。 但他身体线条修长而硬朗,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脖颈都有经得住打量的弧线。肌肉坚韧有力,肩胛骨也优雅的凸起。左肩膀上的白纱布和小麦色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竟然有邪恶的意味。此外,那些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不但没有破坏这种美感,反而变成了意味深长的注脚。 “你怎么会这样?” 孝然问得不清不楚,段然却全明白。他说:“你觉得呢?” 孝然没说话。她伸出手,摸了下他肩膀上的纱布。 “为什么救我?” “难道看着你死?”段然用右手把被子一点点拉上去,遮住那些疤痕。 孝然深深地皱眉,不知该说什么。又听见段然说,“其实也没什么,就算这只手废了,用一条胳膊换你一命,值。” 段然的话,听得孝然心头一震。 她默然半晌,一双眼眸微不可察地垂了下去。段然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但她此前对男女之情的所有领悟都是来自宋庭,而宋庭是个极会表达自己的人,就算送上一束花,也要反复强调他的爱。可段然呢,命都快搭进去了,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她反而不懂了。 “如果换做别人,你会这样吗?” 段然一双漆黑的眼睛深深注视着她,听她这么问,他不答反问:“如果我说会,你能好受一点?” 段然这样说,孝然本该轻松,可不知怎么,心里头又觉得不舒服。 段然苦笑:“孝然,我就是个俗人,没文化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还没有蠢到豁出自己去救不相干的人。”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我的命,只能给我在乎的人。” 孝然的目光抬起来,对上他的眼睛。她觉得,她心里有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你这样,我还不了。”良久,孝然才低声说。 “不用你还。” “我不喜欢欠别人。” “你陪我坐一次摩天轮。” 孝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陪我坐一次摩天轮。”段然认真地说。 孝然微微蹙眉:“你多大了。” “有些幻想,跟年龄无关。” 孝然没再说话。过了会儿,她说:“好。” 任何事,她都会权衡利弊。 什么是她承受得起的,什么是她必须保持距离的。 她很怕那种模糊不清的东西,比如人情。 所以她答应段然的要求,这样就不用忐忑,觉得自己欠了谁,该怎么偿还。 她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段然轻轻叫她一声。 “孝然。” “嗯?”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刀?” “刀?”这会儿,孝然游走的意识才被拉回来,想了下,说:“习惯。” “习惯带刀?” “对,防身。” 段然皱了皱眉,一个小姑娘,听过防身带防狼喷雾,防身手电,真没见过几个带刀的,真遇到什么事,把握不好,反而更危险。 “你带一把弹~簧~刀,是打算怎么防身?”段然的语气重了几分,“如果你遇到什么人,力气比你大,把刀抢过去,你怎么办?” 孝然不经意皱了一下眉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知道,真遇到危险,脱不了身的话——”孝然停了下,眼睛抬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敲击着段然的耳膜。 “那就一起死。” 段然本来半躺着,听孝然这么说,突然坐起来,这么一动,牵到了伤口,一阵痛意袭来,他咬着牙吸了口冷气。 孝然问:“你没事吧?” 段然冷着眉:“以后身上不许带刀。” 孝然垂着眼看他,没接话。下意识摸了下兜,才想起来之前把刀给了段然,于是问他:“我的刀呢?” “没收了。” “……” 这时,孝然的手机响起来,拿起接听,对方问:“孝然,你在哪儿?” 孝然答:“医院。” 那头的成泽顿时急了:“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段然。”孝然说,“他受了点伤,现在在xx医院……”话没说完,对方急忙挂了电话。 孝然看了段然一眼,道:“成泽来了。” 段然用手撑住额头,露出痛苦而纠结的表情。 孝然觉得好笑:“你刚刚面前是一只老虎,也没这么害怕,你怕成泽干什么?” 段然说:“刚才那只是公的,她是母的。” “……” 成泽没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左边口袋别着三支la钢笔,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档案夹,翻到段然那一页,又看了看他的床头卡,核对他的名字:“段然。” 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头发短而规整,又瘦又高,长相清秀,白皙的面庞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段然说了句:“是。” 他点点头,飞快扫了眼他的病志,道:“没什么事,手术很成功。在医院观察一下,打两天消炎药。” 他声音清朗,语速不急不徐,不是孝然所熟悉的大夫爱训人的那种口气,反而有点像朋友之间寻常聊天,轻松而惬意。 孝然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医生,他真的没事吧?” 他转身刚要走,听到孝然的话,又转回来。看看她,又看看段然,笑了笑,露出一溜整洁雪白的牙齿:“放心,没事。” 孝然点头道谢,同时看清了他白大褂上的名牌,副主任医师,陈楚。 成泽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正好陈楚往外走,俩人迎面撞了一下,成泽跑得急,这一撞,直接撞在了陈楚的鼻子上。 于是,文质彬彬的陈医生惨叫一声,痛苦地蹲了下去。 他捂着鼻子,感到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滴到他手上。 低头一看,天,鼻血!! 成泽跟没事人似的,直接绕过他扑到了床边,双手捧住段然的脸,左转一下,右转一下。 “呀呀呀,快给我瞧瞧,伤到哪了?这么帅的一张脸,哪个天杀的敢碰你的脸……” 段然被成泽晃得头晕,伸手去扒拉她的手,道:“你别晃,脸没事,碰了下胳膊。” 听段然这么说,成泽松了口气,认真地说:“脸没事就行。” “……” 成泽说完又去掀段然的被子:“胳膊怎么了,给我看看。” 段然又往上拉被子:“胳膊也没事。” “啧,还害羞呢,咱们老夫老妻了……”成泽说着朝段然抛了一个飞眼。 段然:“……” 孝然:“……” 成泽坐在病床边上,缠着段然问这问那,直接把刚刚被她撞出鼻血的陈楚抛在了脑后。一旁的孝然看陈楚还在地上蹲着,赶紧过去问:“陈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过了好一会儿,陈楚才慢慢地站起来,他摸着鼻子,扭头看了一眼床边滔滔不绝的成泽,正巧成泽也看过来。 她看到陈楚稍愣了下,接着伸手一指,大声道:“呀,你流鼻血了。” “……” 段然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期间成泽停了所有工作在医院陪护,白天的时候还会招呼孝然过来聊聊天,到了晚上就急着赶孝然走以便专心跟段然“二人世界”。 文质彬彬的陈医生在被成泽撞出鼻血后好几天没出现。期间都是值班护士过来给段然换药,测体温。段然住院第四天,陈楚突然出现了,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刚一进门,成泽就没忍住指着他大笑:“你不是那个流鼻血的大夫吗以为带了口罩我就不认识你了啊哈哈哈天气太干了你在办公室放一个加湿器好了哈哈哈……” 陈楚被她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然后就再一次消失了。 第七天,段然出院,陈楚又一次出现,在病房里跟段然交代出院后注意事项,正好成泽办了出院手续进来看到陈楚又是一阵大笑:“陈医生你可来了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对了加湿器买了吗,没买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哈哈哈……” 于是陈医生话说一半,黑着脸走了。 段然出院当天,成泽给孝然打了电话,孝然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段然住院时,她就在家里给成泽和段然做些饭菜,自己却没什么胃口,知道段然出院了,心情才稍稍放松,佩妍见她脸色不对,问她,她怕佩妍担心,只说没事。 佩妍没有再问,她知道孝然不愿说的事,便问不出结果。 桌上手机叮的一声,佩妍拿起看了下,是一条推送广告,她删除了广告,又如往常一样打开微信,朋友圈显示成泽刚刚发过的一条信息,点开一看,三个字“我男人。”下面配了一张照片,背景显然是医院病房,雪白的床单和窗纱,成泽强行搂着段然肩膀咧开嘴笑,段然则是一脸的不情愿。成泽的身后,孝然正提着保温壶往杯子里倒水。 那一瞬,佩妍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