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们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她的敌视,这个阶层的人,本能地厌恶一切可能凭借自身魅力挤进上流阶层的女人。 雷动的掌声里,孙菀缓缓返回沙发里坐下,端起自己那杯香槟。耳边传来太太们议论余小菲的声音,多是毁谤之词,比如说她中学肄业后就混迹北京酒吧夜店,做了多年的骨肉皮,才被某位拍文艺片的导演带入影视圈;又比如说她的干爹、干哥哥简直可以排到一百号开外,实在是豪门阔太眼中的“鬼见愁”…… 最后有人尖酸地总结道:“外面的男男女女偏都买她的账,连林达这等才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这样的妖孽,我看天都收不走了。” 孙菀默默抿着杯中冰冷的香槟,直到有人拍她肩膀,才醒神回眸看去。 卓临城绅士地朝她伸手,眸光深深,“女士,可否赏光。” 孙菀微笑点头,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舞曲换成《闻香识女人》里著名的Por una cabeza。孙菀不擅长探戈,跳得小心翼翼,唇线紧绷——好在她这表情很适合探戈顾虑重重的气质。 一曲舞完,她深深陷在卓临城有力的臂弯里,低喘着与他对望,他的眼睛里有要狠狠吻她的欲望。 这时,一道红色的倩影出现在他们身侧,他们同时回头望去。 余小菲点头朝他们致意,然后转向孙菀,仰面道:“孙小姐,幸会。” 她的肩膀端得很正,昂着头的样子有种咄咄逼人的傲慢,若是旁人以这种姿态示人,定会引得对方反感,但是由娇小柔弱的她做出来,反倒让人觉得那是一位淑女应有的高贵风度。 孙菀在她的容光里怔了一下,“幸会。” 余小菲眼帘一垂,眼睛里眯出些漫不经心的笑意,语调平和地说:“孙小姐是否介意我借卓先生跳支舞。” 隔这么近对视,孙菀这才发现,电影里文艺得近乎放肆的余小菲,现实里也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神经质。这种神经质会不经意从她眉梢眼角流露出来,攫住身边人的全副身心。 孙菀对她莫名畏惧,勉强一笑,“当然不介意。” 余小菲粲然一笑,昂着头转身,朝卓临城伸手,“好久不见。” 他们跳的是支慢华尔兹,乐声缠绵老迈,似乎永无曲终之时。卓临城舞姿僵硬,样子像在出神,余小菲头垂在他臂弯附近,像一枝哀艳的玫瑰。 孙菀忽然想去透透风。犹豫了一下,她起身穿过人群,往盥洗室走去。 刚踏进盥洗室的大门,孙菀就见一条由女士组成的长队延绵到门口。她不想惊动那些人,径直朝大厅外走去。 电梯下到空旷的一楼,她终于看见了冷清的员工洗手间,走近一看,洗手间外还人性化地配备了化妆间。 洗毕手,孙菀走进化妆间关上门,从手包里找出粉饼,开始补妆。 几个年轻女孩唧唧喳喳地走进了隔壁洗手间,“真想去楼上看热闹,大婆对小三,不知道会不会火光四溅。” 这样一句话骤然将孙菀钉在了原地。然而隔壁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余小菲真是卓总的三儿吗?天涯上不是说余小菲和舒泽是一对吗。” “千真万确,那天晚上我们都看到了,卓总半夜带余小菲过来的时候,余小菲就穿了个睡衣——”声音压低,“还凸点了。” “外面不是都说卓总很爱老板娘吗?再说,平时从没见卓总带余小菲过来啊。我不信卓总是会找三儿的人。” 八卦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一个女声不甘示弱地渲染,“我听专门给卓总收拾房间的华子说,卓总经常带余小菲过来的。他们每次来都走VIP电梯,我们看不到而已。” “这样啊……真幻灭!” 门后,孙菀天旋地转,连月来的甜蜜在一秒之内化为不堪,身体骤然冷了下去,心也冷了下去,连吸进腔子里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她竭力压制翻滚的情绪:疼痛、无助、愤怒、绝望、恶心,捂着嘴深深吸气。她对自己说,这是流言,只是流言,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她久久地站着,外面的喧闹渐行渐远,仍保持着一手拧着门把手的姿势。直到腿有些发麻,她才缓缓拧开门,朝外间走去,那么巧,正好遇见向这边走来的Holly。 “卓太太,您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Holly关切地上前扶住孙菀。 孙菀摇了摇头,忘记礼貌,机械地往前走。 Holly跟上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卓总下来。” 孙菀又摇头,理性终于回归,“我胃不舒服,要先走,他忙,不要打扰他,你一会儿帮我知会他一声。” Holly见她几乎站立不稳,很不放心,“那我开车送你。” “不用。” “卓太太,您这样我很难做的。” “那多谢。” 坐在Holly温暖的雅阁里,孙菀的双腿不停发抖。Holly透过车镜看了她好几眼,在一间奶茶店前停车。片刻,她雷厉风行地将一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递给后座上的孙菀。 Holly坐回驾驶室,“需要先载您去医院吗。” 孙菀紧紧捧着那茶,“不要紧,只是胃痛。” Holly实在担心,“不如我带您去喝粥养养胃。这附近……”说着,她低头去搜粥店。 就在这时,孙菀忽然抬起头,缓缓道:“我记得余小姐家附近有家粥铺很好,不如你带我去。” Holly顿了半晌,“好。不过余小姐住哪边。” 刹那间,孙菀听见心底传来什么坍塌的声音,抽了口冷气,“你不知道吗。” Holly有些抱歉地一笑,“您还记得具体位置吗。” 孙菀将脸侧去一边,不让她看见自己失态,“算了,我也不记得了。” 深夜,孙菀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很冷静,眼眶却在发热,抬手遮住眼睛,压抑地抽泣了几声,又停了下来。 她想起某种感冒药有让人沉睡的作用,便爬起来取了两粒和水吞下。大片的白色药片卡在喉咙里,她艰难地下咽,直到眼睛鼻子红透。 孙菀倒回床上,听着时钟走字的声音,渐渐沉入半昏睡里。朦胧间,有人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将手探到她颈下。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为这个温馨动作意乱情迷,但这一刻,皮肤上生理性地立起排斥的鸡皮疙瘩。 “睡了?”他的声音传来,在她听来,那惺惺作态的爱怜真叫人反胃。 她假装醒不来,索性连呼吸都停掉。 卓临城将要落去她肩上的手收回,习惯性地将脸埋入她的肩窝,沉沉地睡去。 第14章 红玫瑰与白玫瑰 次日,孙菀去向老夏请年假,老夏被她坚决的表情噎住,不悦地打起官腔说:“虽说社里也规定给新人年假,但在社里这么忙的时候请假,会不会显得特立独行了点。” 孙菀在他对面埋头默坐了一会儿,“既然这样,请您同意我辞职。我去打辞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