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夙还是在那池碧水前坐着,倒没说什么,只说了两句:“望顾真人大事既定,来年还能再来隙谷,教我们些青帝的法术。” 他这句话,听起来是要求,却已含了另一层意思,是希望顾清岚此番可以保住性命,来日还能再见。 顾清岚笑着答应下来,连月夙就又说了第二句:“北境地处偏远,群兽也已异变,大陆中央怕是更难分说,如此天灾之下,安有完卵,惟愿天道沧桑,怜悯众生。” 顾清岚也笑了一笑:“天行失道,自然以命抗之,拨乱反正,方有生机。” 连月夙默然不语,隔了许久才长叹一声:“那我就祝顾真人旗开得胜。” 路铭心这时还不知顾清岚那句“以命抗之”,会做到何等地步,她只知这日天气正晴好,阳光洒在眼前这人的白衣之上,照见他唇边浅淡笑意,如昙花梦影,过目难忘。 --------------------------------------------------------------------------------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师尊,我可以陪你双修! 顾先森:……不用。 路美女:师尊,那你陪我双修! 顾先森:…… 李大哥:每天都眼瞎! ======================= 多谢亲们地雷(づ ̄3 ̄)づ:月末、dingdingwood、湖湖、流星雨的城堡扔、遇水 44、第十一章 有信(1) ... 这又是在梦中,但这次顾清岚却发觉他并不是在青帝的记忆中,而是他自己的。 他眼前是寒疏峰被了层层积雪的紫竹林,霜雪压弯了那些修长的枝叶,沉沉地堆积成黑白相应的一片天地。 雪花仍旧纷纷扬扬落下,他站在这竹林前的回廊下,静对这一方庭院。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盈脚步声,她走近过来,在他身后几尺外的地方站定,清脆地开口:“徒儿已自掌教师兄处领命,今日下山历练,特向师尊辞行。” 他转回身,垂眸看向她,也不知从何日起,她在他面前除了这些恭敬却疏离的说辞,再也无话。 他按照先前的惯例,轻声叮嘱:“此去小心行事,不可贪功。” 她垂着头应了声,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下颌绷了绷,显是不以为意。 他有心再说,却知她大半听着不耐烦,更不会记住,就顿了片刻,将手中的一个小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你在山下用的凝冰丹,每日两颗,记得按时回山。” 她应了声,看着他的手,却并不上前靠近他,而是又咬牙绷紧了下颌。 他微顿了一下,抬手施了个小法术,那瓷瓶从他手中脱出,飞到她面前,她这才抬手接住,躬身行了一礼:“谢师尊。” 他压下喉间的咳嗽,开口说:“你退下吧。” 她又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开,仿佛他是什么令她厌恶至极的东西,多同他待上一刻,她就要不堪忍受。 他却一直没有转身,看着她纤细清丽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远。 他知道她已颇不耐烦同他见面,更是不愿走进他的卧室,所以知她要来辞行,干脆在外等她。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殿宇间,他才抬手掩住唇闷咳了几声,再看掌心时,已多了一团暗红血迹。 这记忆是在独首山试炼大会后,又过了一年还多。 她好像要将什么弥补起来一样,更加奋力修炼,为了平息她躁动的真气,每日所需的凝冰丹,也由原来的一颗增至两颗。 他终日闭关炼药,也仅能勉强支撑她所需,而自身的伤势亏空,却到了个危险的地步。 李靳曾来劝他,要他撒手不管,让她自己吃点亏,自然就知道厉害。 他却始终没有忍心,几次想对她开口,也在看到她冷漠厌烦的神色后就此作罢。 也就是在那天,他看着掌心的刺目血迹,开始想到,若是有一天,他终于支撑不下去陨落,那么她该怎么办? 他想了许久,心中蓦然冒出一个令他心惊的念头:若是他陨落前,将自己的金丹挖出为她所用,那么至少在数十年间,可保她平安无事。 他自己都被这个念头惊骇,忙闭目命自己不要再想。 是了,这是他的记忆……他还记着他为了她,曾有过那么疯狂的念头。 这并不是一个师尊,对自己弟子该有的感情。 教导徒弟,要悉心督促、行为师表,却不能一味迁就溺爱,甚至赔上自己性命。 他记得他随后就去了冰室闭关清心,还没抬步,却又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她惊慌地喊着一声“师尊”,从回廊那端快步跑了过来。 那日不是如此的,那日她一去后再不复返,半个月后才回到寒疏峰上,向他禀明此番历练之事。 眼前的她却恍急地跑来抱住他的身子,握着他的手看了看他掌心的血迹,眼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师尊……我不知你……”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知道这已不是他的记忆了,而是他的心魔,却轻声开口说:“心儿,你为何那般对我?” 她提起头看他,慌乱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泪先流了下来:“师尊,我不知……” 他从未想过要质问她什么,她也已解释过太多次,月沧澜欺骗在先,汲怀生鼓动在后……他对她也并无丝毫怨恨,责罚她也未必会让他好受,但这一切,也仍止不住那些心伤。 他仍是不由会想,为何会是他?要一再忍受这些令人难堪的背叛? ************************** 眼前光影变幻,突然又到了另一处地界,他认得那些雾霭般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峦,这是独首山。 他心生动摇,重新坠入了青帝的记忆中。 身侧是鼓噪的各路灵根法力,他正面对的,是自己多年来信赖器重的大弟子。 当年的绝圣真人还未有后来的封号,只是个被唤作洛宸的青年修士。 青帝满心不可置信,明白了什么,看着他道:“宸儿,你为何……” 青年上前了一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师尊,洛宸也不想如此,但你独尊修真界也太久了,未免叫人心生恐惧。” 他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答案,愕然许久,才能再次开口:“我从未想要妄自尊大……” 青年冷冷打断了他:“可魔修都迫不及待要助你登基了!青帝不过是个尊称,却并不代表道修能容你横行!” 他将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众多道修,有许多熟悉面孔,往昔曾用或憧憬或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如今却无一例外,眼中充满了戒备和畏惧。 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修士,大都如眼前的青年一般年轻,眼中更多了一层痛恨之色,和跃跃欲试。 他微抿了薄唇,丹田处痛如刀绞,血腥之气也一再自胸中翻涌,群山密林之灵却犹如感应到了他的危机,山风袭过,木叶沙沙作响,星点荧绿光芒从四方升腾而起。 他微动了动手指,知道即便魔毒发作,他若想让眼前的道修们陪他湮灭,也仍是易如反掌,而他却久久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