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栏杆叹十声, 鸳鸯枕上劝情人。 好哥哥, 一路野花休要采…… 不知哪条船上传来小曲,河上的晨雾都浓郁得缠缠绵绵。 晏珣坐在船头的甲板上背书,身体跟着船身有节奏地摇晃,像是为顺风而来的歌谣打节拍。 小玄猫乌云蹲在他脚边,歪着脑袋啃小鱼干。 晏珣一开始还细心地掐头去尾,只留下中间最好啃的鱼身。 谁知乌云不领情,乌溜溜的小猫爪一按,把鱼头和尾巴都压在爪下。 嗯……猫似主人,是只勤俭节约的小喵没错~~ 卢墨轩拿着一本《金瓶梅》过来,见喵喵声和小黑猫靠在一起,调侃:“下一趟扬州,你不聘个小娘子,倒聘一只猫,真不像年轻人!” 晏珣说:“猫多好啊!不用花心思哄、猜它心里想什么,有小鱼干就满足了。” “小孩子!”卢墨轩摇头,“等你到令尊的年纪,就知道女子的妙处。说起来,你爹会纳顾大官人的养女吗?” 顾轻侯信心十足,卢墨轩却觉得未必。 这对父子都有些不走寻常路。 晏珣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其实,他也不知道老晏会不会要小妾。 毕竟,单身久了就会觉得,右手挺好。 他转移话题:“卢叔来得正好,我有个问题向您请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段话我理解得不知道对不对……” 卢墨轩只是老童生,但经营书坊多年,读过很多书。 给晏珣解惑,已经足够。 说到学问,卢墨轩也正经起来,听完之后说:“你理解得虽不透彻,但总体没有错误。有一点,止于至善,不是说‘至善’是终点,而是说‘至善’是开端……” 一个耐心讲,一个认真听。 晏珣偶尔提问,都是关键的地方,好为人师的卢墨轩讲得很舒服顺滑。 见晏珣言之有物,卢墨轩有些诧异:“你已经读到《大学》了?” 明明三天前还在向他请教《论语》! 晏珣脸微红:“只是囫囵吞枣,先通读一遍。考汪氏族学不是要至少通读四书嘛!” 卢墨轩问:“你真的要考进去?东家不是说嘛,可以让你以亲戚的身份进去旁听。” 晏珣认真地说:“进汪氏族学可以走后门,县试呢?县太爷又不是我‘亲妻’。我要给家父做个榜样,读书做学问要脚踏实地,不可以图谋捷径。” 他要使劲卷! 以手不释卷的勤奋,卷得老爹不好意思! 卢墨轩忍着笑:“少年人有志气!” 哈哈! 听说过老子给儿子做榜样的,没听说儿子给老子做榜样的! 晏珣盘腿而坐,一手撸猫一手捧着书,又开始之乎者也,不知不觉客船回到了高邮。 站在高高的河堤上,俯瞰满城炊烟,竟已到了饭点。 运河上打鱼的渔船也渐渐回来,几条船排成阵势,鱼鹰栖息在木架上,被客船惊扰得“噼噼啪啪”,摆出临战姿态。 晏珣归心似箭,无心欣赏江南水乡独特的景色。 他和卢墨轩一起,往岸上搬运行李。 顾大官人和汪东篱答应他的钱都给了,足足一百两巨款! 有钱了要做什么? 买买买! 让老晏看看他的儿子多有出息、能养家了! 老晏还有什么借口不读书?! 行囊中,还有一只黑油油的小猫。 这一趟满载而归,晏珣两只手实在不够用,就在码头请了个挑夫。 码头上熙熙攘攘,有远行归家的人,有来往的客商、卖力气的挑夫,也有做小买卖的摊子。 “小哥!来点卤煮下水,还有锅盔!”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汉子招呼。 晏珣用半生不熟的山东话回复:“不用!俺回家去吃!” 挑夫听着,笑问客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晏珣也背着一筐行囊,乐呵呵地说:“我是本地人呢!家住平安坊仓米巷,你跟着我走就是。” 要回家啦!真呀真高兴! 挑夫怔了怔,“平安坊?是晏半仙住的那个平安坊吗?” 晏珣:……?!! 不是吧! 他爹又干了什么? 这才回来多久,随便一个挑夫都知道爹的大名? “老兄,你……怎么知道晏半仙?实不相瞒,那是我爹!”晏珣忐忑地问。 “哎哟喂!”挑夫更震惊,看晏珣的目光都带着崇拜:“原来是半仙的儿子,难怪和常人长得不一样!” 看着就精神,跟龙王爷的女婿似的! “你爹了不得啊!他当堂请女鬼上身,替鬼告状。” ……什么鬼? 老晏你到底在搞什么? 一天一篇文章,你肯定没写! 晏珣好气啊! 俗话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他爹至死是个熊孩子! 他忽然同情祖父祖母,你们不容易啊! 挑夫的嗓门有些大,同一个方向的路人听到声音都凑过来:“晏半仙的儿子回来了?前两天好一场热闹,你没赶上!” “就是!比社戏还好看!你爹真是个能人!” “嘿!就说你不是跑路,这不就回来了!” 晏珣无语望苍天。 你们看戏当然高兴啦,我爹是那个唱戏的啊! 在路人的左一言右一语中,晏珣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老晏的气总算是消了。 爹是受害者! 事出有因,不是爹主动惹祸。 嗯……爹这一次应付得漂亮,看来上回在临清吃的亏,让他长进了。 小珣摸了摸下巴,老怀宽慰。 随即又升起对陈湛夫妻的怒火……欺负他爹就是欺负他,这件事没完! 从金大娘那里,他已经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老爹想必是从土地庙道士那里知道详情。 道士装神弄鬼吓唬陈家,什么内幕不晓得! 本来,他们作为路人,也不是非得替天行道。 但人不打狗,狗要咬人,这就不能忍了。 “老贼,欺我太甚!”晏珣握紧双拳,“家父坦荡君子,一心读圣贤书,来年就要考院试。他平日算命卜卦,不过是为人解忧。好好一个读书人,凭白被人诬陷,岂有此理!” 不管怎么样,先维护爹的名声,跟爹同仇敌忾。 “可不是嘛!”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晏小哥!这个仇要报啊!” “嘿!陈湛吃了五千两的黑心钱,得叫他吐出来!” “吐出来也到不了晏小哥手里啊!” “听说了吗?吴主簿告了假,不知去了哪里……你们说,他是不是去搬救兵?”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百宝箱,重点又转移了。 到底是财帛动人心。 晏珣听到吴主簿搬救兵,心中一动…… 莫非,这件事的根源是本地人主簿和外来的县令斗法? 陈湛恐怕还是会被放出来。 不管别人怎么样,爹是无辜的。 晏珣更多的是对父亲遭受无妄之灾的心疼。 唉,不知爹会不会有创伤后应激反应。 给老晏放个假,让他尽情撸猫治愈吧! 一路思索着走到仓米巷,晏珣听到前方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从自家传出的。 “爹!我还没回家,你就摆席了?” 晏珣站在家门口,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