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破夜色,桓宣箭一般地飞驰着。 最初的震惊和哀恸此时已经变成一种迟钝的哀伤和彷徨,火把照出一小片亮光,随即又被马蹄踏碎,夜色安静如死,心里却是滚油煎熬一般,片刻也不能安宁。 离她越近,越觉得不安。该怎么跟她说?她曾经历过一次与谢旃的死别,那次几乎要了她的性命,谁能想到还有第二次。 而她知道以后,又会怎么做?这是尤为让他不安的问题。她会想要去送别谢旃吧,她至情至性,绝不可能毫无表示。他自然会陪着她一道去,他与谢旃虽有龃龉决裂,但更有十数年生死相托的兄弟情分,他必须去送他最后一程。可在那之后呢? 火把飘摇着,晃出恍惚的光影,桓宣想不出来。在那之后呢?眼下他们如胶似漆,可那都是因为谢旃平安,她可以放心,可若是谢旃不在了,她对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吗? 心里来越不确定,望见大道另一头飘摇的火光,听见急促的蹄声从对面奔来,是谁像他一样深夜奔波,为的是什么事? 火光一霎时奔到近前,来人叫了声大王,惊喜着跳下马行礼,桓宣认了出来,是御夷晋王府的侍卫,心中立时就是一凛:“出了什么事?” 侍卫抬头:“夫人不见了。” 不安登时化成急怒,桓宣立眉:“你说什么?” 侍卫忐忑着低头:“下午夫人同李夫人到后院摘柞树叶,李夫人摘完出来夫人就不见了,周将军已经封锁了御夷所有出入口,现在合镇上下都在寻找,属下原是要赶去范阳给大王报信。” 她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了!又急又怒,脱口骂道:“混账!怎么办的差事!”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桓宣狠吸一口气:“回御夷!” 急怒也无用,只能先回去,勘察现场寻找线索,还原事发时的真相,才有可能找到她的下落。抽上一鞭飞也似地奔出去,自责到了极点,又惊又怒又怕。 他真不该丢下她一个在御夷,但凡在他身边,绝不会有这种事,哪怕他死了,也绝不会让她出事!握着缰绳的手发着抖,乌骓觉察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甩着头,跑出一道弯曲的弧线。这样不行,他是主帅,她还在等着他救,所有人都等着他拿主意,他若是慌了,这事没法办。 桓宣深吸一口气压下去,稳住心神。 她不见了,会去哪里?她乖巧懂事,绝不可能自己乱走,只可能是受人暗算。谁会暗算她,谁有这个本事,在御夷,在他作为根基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暗算她? 眯着眼,盯着黑沉沉的夜色。能混进御夷,能从晋王府带走她,除非是知根知底,对六镇部署极为熟悉。邺京那边没人有这个本事,豫州也不可能,除非。 呼吸有片刻凝滞,竟蹦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是谢旃?像上次一样,他死而复生,回来找她了? *** 傅云晚醒来时看见黑沉沉的四壁,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和车轮声,身体摇晃着,手脚酸软着,她在一辆小车上,天已经黑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昏倒前的情形一点点回到脑海()?(), 后颈上依旧是麻木肿痛的感觉()?(), 是刘止打昏她时留下的伤。 刘止要带她走()?(), 去江东。简直疯了! 惊惧到极点⊕[(.)]⊕?⊕%?%?⊕()?(), 死死咬着唇,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慌乱的心神一点点安定下来,默默分析当下的形势。 她的手脚没有捆绑,也不曾蒙眼捂嘴,至少眼下,刘止应该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也许她可以好好跟他谈谈,说服他送她回去。 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车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很快听见刘止的回应:“娘子。” 果然是他。傅云晚定定神:“你要带我去哪里?” 门开了,刘止一低头坐进来,门扇开合之间傅云晚看见驾辕上赶车的男人,车边还有别的马蹄声,刘止并不是一个人。 呼一声,刘止吹亮火绒,点着了灯。一小团微弱的光亮在他手里,火苗飘摇着,将他一张脸照得阴晴不定:“带娘子去看看郎君,娘子不能让郎君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我跟你去。”傅云晚紧紧掐着手心,努力平稳着声调,“我一开始就打算跟你去,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至少得跟大将军说一声。” 必须跟他说一声,他们之间并不是毫无芥蒂,尤其是牵扯到谢旃。她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她不能留他在不安焦虑中挣扎。 “告诉他,娘子还走得了吗?”刘止吹熄了灯,“娘子不必再说,安心休息,很快就到了。” 他退出去关了门,傅云晚叫了几声没人回应,门窗都从外面锁着,逃也无从逃起。心绪沉重到了极点,车子走得飞快,颠得人几乎要散架。于惶恐无助中再又想起桓宣,王府肯定已经发现她失踪,肯定已经报给了他,他现在,是不是在到处找她? 又急又忧,鼻尖发着酸,深吸一口气忍回去。眼下胡思乱想也没用,刘止不像是会跟她好言好语商量,得想个办法尽快脱身,或者至少,给他传个消息,让他知道她在哪里,让他知道她并不是要抛下他。 御夷。 镇将周淮汉伏地请罪:“发现后立刻封锁了全镇所有出入口,又排查了这三天内所有出入的人,所有可疑的都押在将军府审问,但是今天早上有四个从范阳过来买马的军汉没找到,属下已经派人沿途缉拿。” 六镇产马,扮成买马的军汉最不容易让人起疑,来人很清楚这边的风俗。那荒谬的念头又再蹦出来,是谢旃吗,他死而复生,来找她了?可谢旃,绝不至于这样卑劣。心里突然一动:“可有个比我矮半个头,浓眉毛方下颌,白净面皮的?” 周淮汉反复盘查过多次,早将那四个人的相貌记得滚瓜烂熟,忙道:“是有这么一个,但是黑脸膛大胡子。” 刘止。一霎时心如明镜,胡子和肤色都可以作假,他去江东时就弄过,但个头眉毛骨相这些很难改变,那人是刘止,刘止来了,给她带来了谢旃的死讯。 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她听了消息,抛下他去江东了? 顾不上说话,飞步走去卧房,案上的书摊开放着,给他的信写了一半,榻 上放着针线筐, 里面是快给他做完的单衣。没有一件不与他相关, 可她不在。她跟刘止走了, 是要抛下他吗。深吸一口气:“封锁国中所有关隘, 全力寻找夫人!” 翻身上马,向往南的大道奔了出去。夜风猎猎吹透胸膛,她是是抛下他走了吗?曾经的如胶似漆,情动时耳边关于生生世世的许诺,难道她都不要了?手又开始抖,猛地一拽,稳住自己。 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能胡思乱想,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她。 翌日傍晚。 车厢里暗下来,傅云晚紧张地等待着。 整整一天门窗都是锁闭,只有天不亮时刘止开门送进。锁在里面不知时辰,只能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判断现在天快黑了,入夜后也许会投宿,也许到那时候她就能找到机会。 傅云晚耐心等着。车子依旧走得很快,颠簸摇晃,让人疲累到了极点,一阵阵发呕。饭菜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放在边上一股不新鲜的气味,越发让人想吐。 傅云晚死死咬着唇,又突然灵机一动,用力敲门:“停车,停车!” 门开了,刘止背后是昏暗的天空,果然要入夜了,傅云晚捂着嘴:“我想吐,你让我下去。” 刘止皱眉,递过一个盒子:“吐里面吧。” “不行……”话没说完,傅云晚呕一声,急急扑向车门,刘止一把抓住,看她干呕几声吐了些清水,一时也摸不清是真是假,只得劝慰道:“娘子再忍忍,快到了。” 快到哪里了?一天之内应该出不了范阳范围,可刘止敢走范阳经过吗?傅云晚吐着,断断续续问:“是要住店吗?” “不住店,娘子在车上睡吧。”刘止道。 心沉下来,他竟不肯住店,是完全不给她机会了。一边吐着,一边悄悄观察四周。苍灰的暮色罩着大片旷野,看不见什么山,空气里湿湿的说不出是什么气味,一切都这么陌生,但她能感觉到不像是往范阳去的道路,那条路她走过,大地尽头总是连绵不断的山色,可这边只是一望无际的旷野。那么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好了吗?”刘止催促道。 “我,我还得方便一下。”傅云晚涨红着脸。 虽然是借口,自己也觉得难堪到了极点,同行的都是男人,万万没想到竟然要在这种场合下说这种话。然而刘止不肯放她下车,也唯有找这个借口。 刘止犹豫着,许久:“停车。” 车子停住,傅云晚急急往道边走,窝了太久手脚发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手撑了下地面,手掌沾了土灰,还有些细碎的沙子,北地都是干硬的泥土地,怎么会有这么多沙子?脑中蓦地一闪,想起桓宣说过,若是从御夷一直往东,就能入海。 她从书上看过的,沿海地带土壤多沙。刘止绝不敢走范阳,西南又是邺京所属也不好走,但走海路,能直通江东。 心脏砰砰乱跳起来,若是走海路,又让桓宣上哪里找她?他一定急坏了 ,还会很不安吧,他虽坦荡,但上次她抛下他去江东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结,这情形,太相似了。 急怕到了极点,听见树丛外面的动静,刘止背转身守着,催促道:“快些。” 傅云晚努力平静了心神。不能慌,她必须想个法子,知会他。 蹲下去装作解衣,拔了头上的簪子,又摘下一只戒指,一只耳坠,若是放在显眼的地方,又怕被刘止发现,可埋起来又怕桓宣找不到。思来想去一咬心,将簪子扎进树丛边缘的土壤,露出祖母绿的簪头,耳坠浅浅埋在土地,戒指找了另个方向,套在灌木的枝丫上。 一边弄一边偷看,只有刘止跟着,他离得不算近,也许偷偷能溜走呢。蹲着身子走出去两步,刘止突然动了,傅云晚立刻停住,心跳快到了极点,又突然想到,她根本不认得道路,亦且东边,还有柔然人。 若是落到柔然人手里,那就不止是死了,他们一定会用她要挟桓宣。若真是在东边,跟着刘止反而安全。 一步步又挪回来,换到另外一处方便了,起身上车。 刘止很快过去检查,傅云晚涨红着脸,又是难堪又是紧张,每一呼吸都像一年那么长,车子终于启动,刘止开门,丢进来簪子和耳坠:“这种把戏,娘子以后不要再做。” 傅云晚捡起来,心砰砰乱跳,他没发现戒指。宣郎啊宣郎,快点找到吧。 *** “大王!”身后凌越在叫,桓宣勒马停住,凌越追过来,“方圆二百里都没发现娘子的踪迹。” “再找!”桓宣叱骂一声。 焦躁到了极点。整整一天半了,她在哪儿?此时已全然顾不得她是不是要抛下她,满心里牵挂的都是她的安危。 这次不比上次,上次有景国大军护送,有谢旃,绝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可这次只有刘止那几个。有他在,刘止不敢走范阳,那就只能往西,取道代国。那边乱成那样,上次连他带着她回来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刘止又怎么能确保她万无一失! 恨怒自责,胸中似有火烧。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下?为什么没有时时刻刻带她在身边?假如他再慎重些,假如他不是整天忙着征战,就绝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催马向前,听着奔雷般的蹄声,心中突然一动。不,并不只有范阳和代国两条道路,还有海路。 刘止不敢走范阳,走代国又不安全,海路却能直通江东。“凌越!” 凌越立刻拍马跟上,桓宣沉声道:“从御夷往东,向入海方向沿途搜索,命你部下豹隐即刻赶往昌黎,往南搜索所有港口码头!” 昌黎往北有柔然人出没,刘止谨慎,必定不会走。虽然入海,难免也要到港口码头补给淡水食物,那里最可能找到线索。 拨马往东,恨得重重一拳砸在心口。他怎么早点没想到?真是蠢透了!大海茫茫,若是一次带足补给上了船,如何能够找到她?可海上并不比陆地安全,渤海几处岛屿都有海盗盘踞,又且风浪无眼,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她一个从不曾走过海路的弱女子又该如何承受 ! 紧紧咬牙()?(), 颌骨上露出刚硬的线条。快点()?(), 再快点?()_[(.)]?4?_?_??()?(), 他一定要找到她()?(), 便是她要抛下他去找谢旃,也是他毫发无伤地送她过去! 第三天清晨。 车子停住,傅云晚昏沉着抬眼,门开了,刘止进来扶她:“到了。” 傅云晚慢慢下车,趁他不备,手藏在袖子里丢下另一枚戒指,又一脚踩进沙里。视线里是水天一线的海面,鸥鸟鸣叫着飞过,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气味,她猜对了,刘止果然要带她走海路。 可她不能走海路,大海茫茫,桓宣如何能够找到她? “坐船走,顺利的话八九天就到了。”刘止道。 “我坐不了船,一坐就想吐。”傅云晚低着声音。 这是她想了许久的法子,刘止顾念谢旃,应当不会看她吐成那样身体垮掉,如此就能逼着他改走旱路,给桓宣机会找到她。 刘止皱眉,并不相信:“上次娘子去江东时坐过船,并没吐。” “海上不是江河,太腥气,我闻到这个气味就想吐。”傅云晚转过脸,果然吐了。 刘止等她吐完,扶着上了船:“娘子忍耐忍耐,习惯就好了。” 大船离开码头,驶进海中,水花翻腾着追在后面,傅云晚扶着船舷,呕吐不止。起初是假装,到后来是真的要吐,怎么都止不住。咸腥的海风,摇晃的船身,船上并不算新鲜的食水,每一样都会引发一阵强烈的呕吐,到傍晚时整个人都吐到虚脱,倒在床上起不来。 刘止送过几次晕船药,傅云晚趁人不备全都倒了。不能吃,吃了不晕船了,还有什么机会上岸。 可刘止却是狠,眼睁睁看她吐成这样,依旧不松口。 天又黑下来,傅云晚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浪涛声,难受到极点,这几天里头一次落下泪来。想桓宣。想他安稳可靠的臂膀,想他宽厚的胸膛,想在他怀里痛哭一场,让他拍抚着,把这些天的哀伤痛苦疲惫全都哭出来。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他的怀抱就是她最安稳的港湾。 宣郎啊宣郎,你在哪里?你找到我留下的表记了吗? *** 昌黎。 侍卫飞跑过来:“大王,路边树枝上找到了这个!” 绿松的戒指,边上围一圈小珍珠,是她的,他见她戴过。桓宣一把夺过,心脏抽疼起来。路边树枝上。戒指便是掉,也该掉在地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挂在树枝上。是她留下的,留下给他指路,她不是自愿走的,刘止强行带走了她。 让他飘摇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几乎对她生出感激。她并不是要抛下他,他们那些山盟海誓,那些如胶似漆她都不曾忘,她到最后还在给他写信,还在给他做衣服。紧紧攥着戒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红着一双眼,翻来覆去看着。 刘止。上次在兖州就是他拿话逼住了,迫得她不得不走,这次又强行带走了她。他性子褊狭对谢旃死心塌地,他疯了一样带走她,是为了送别谢旃吧,毕竟谁都知道,谢旃一生情丝都系在她身上,谢旃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 失去了她。()?() 心里突然一凛,谢旃已经不在了,便是带她过去,憾事也难以弥补,那么刘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种让人一刻也不得安宁的心悸又来了,桓宣拍马往东,凌越迎面赶来:“在码头找到了这个!”()?() 又一枚戒指,也是她的。她果然走的海路。“传令豹隐,控制七里海、遂西、碣石!” ?想看第一只喵的《托妻》吗?请记住[]的域名[(.)]???$?$?? ()?() 从昌黎往南最近几个可补给的港口就是这些,无论刘止会不会上岸,他都必须抓住这一线机会。 第四天傍晚。 傅云晚吐了两天,已经不能下床,刘止又送来了晕船药,还没走近便又激起一阵强烈的呕吐,刘止不敢再过来了,踌躇着唤她:“娘子,吃药吧。” 傅云晚起不来,躺在枕上闭着眼:“我要下船。” “不行,”刘止拒绝,“这边下去紧挨着冀州,大将军会追过来的。” 耳边呜咽一声,傅云晚哭了,发着抖捂着脸:“若是郎君还在,绝不会眼睁睁看我受这般苦楚,没想到郎君刚走,你竟这般苛待我!” 刘止心下一恸,手抖起来:“娘子!” 想辩又无话可辩,听见傅云晚越来越高的哭声,刘止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砰一声撂下碗:“明天我送娘子上岸。” 门重新关上,刘止走了,傅云晚松开捂着脸的手,眼泪顺着眼梢,骨碌碌落下来。 她不得不这么说,刘止只对谢旃死心塌地,唯有搬出谢旃,才有可能逼他答应。她竟这样利用了谢旃。 自责到了极点,沉着一颗心。又想谢旃会理解她的,眼下这一步绝不是他所愿,假如这样能让她脱困,谢旃必定不会介意被她利用,毕竟,是谢旃啊。 第五天一早。 桓宣驻马海边,看着惨淡破败的遂西港,连年战乱,百业凋敝,此时港湾里零零散散泊着几艘小船,并不见傅云晚的踪影。 她在哪里?桓宣睁着满是血丝一双眼,数日奔波焦虑,整个人像一张拉了太久的弓,随时都可能绷断。她在哪里?她一向单纯柔善,刘止又是谢旃的亲信,她不会太防着刘止,可他不能。 谢旃已经不在了,刘止这样强行带着她走,难道真的只是想要送谢旃一程? 听见马蹄声和凌越激动的喊声:“在碣石发现了刘止!” 咚!心脏重重一跳,桓宣拍马迎上去追问:“夫人呢?” “夫人也在。” 咚!听见清晰的,心跳的响动,桓宣加上一鞭冲出去,又回头吩咐凌越:“你去歇歇,换一批人跟着我。” 他必须亲身过去,绝不能假手别人,但凌越这些人跟着他奔波数日,早该休息了。 “让他们休息吧,我跟着大王,我撑得住。”凌越不肯走。 桓宣没再多说,催着马匹破风而去。快点,再快点,她还在等着他吗,他一定毫发无伤地找到她! 碣石。 傅云晚扮做农妇,跟着刘止在一处偏僻的渔村投宿。手上原本戴了四个戒指,都在沿途找机会留下了,此时手缩在袖子里不敢露出来, 头上的簪子和耳坠太显眼()?(), 刘止每天都看着没法丢()?(), 所以在船上的时候撕了几片里衣打成结()?(), 悄悄又丢在来路上。 刘止搀扶她进了房里。傅云晚这些天吐得太厉害?()_[(.)]???*?*??()?(), 进房便倚在榻上动不得,下了船也还像在船上,摇晃眩晕不能安生,听见外面人声走动,刘止和那些手下正在门外戒备。 天一点点黑下来了,饭菜送来了,虽然吃不下,傅云晚还是努力吃了几口。她得调养好身体,如今已经到了陆地,她得想办法跟桓宣会合,这样病着什么都做不成。 入夜时刘止送来了洗漱的水,皱着眉吩咐:“娘子,后面的路不好走,离冀州太近了,前面又是代国属地,我们……” 突然立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戒指呢?” 傅云晚心里咚的一跳,低眼,看见自己光秃秃的手。到底被发现了。极力平静着神色:“我没戴戒指。” “胡说,你从御夷来的时候戴了,我看见了,你是给大将军留了消息!”刘止变了脸色,一把拖过她,“即刻上船,走!” 傅云晚挣扎不过,被他拖着出门,再顾不得,大声叫喊起来:“救命,救命啊!” 刘止捂住她的嘴,塞了块帕子,四周安静到诡异,廊下没有人,那些跟他一起来的人都不见了。去哪里了?手腕上突然一疼,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袖箭射中了他,刘止低呼一声松开手,看见傅云晚踉踉跄跄往边上跑,看见房前屋后无数黑衣人跳出来,到处都是兵器的冷光,是桓宣,他追上来了。 一时间急怒攻心,他们怎么敢!这样辜负谢旃,就连送他最后一程也不肯吗?刘止大吼一声拔刀,迎着无数刀光剑影,一跃扑过去抓住傅云晚。 傅云晚挣扎着抬头,他一双眼红得几乎滴血:“娘子既然不肯去陪郎君,那么我送娘子去!” 刀影落下,傅云晚拼命挣扎着,她不能死,她还要等桓宣!拼起全身力气重重一脚踩在刘止脚上,刘止没有退缩,刀依旧向着她落下,傅云晚闻到刀刃上冰凉的金属气味,眼前突然飚起血花,扑通一声,刘止倒下了。 傅云晚踉跄着摔出去,腰间突然一紧,落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嗅到热烘烘的男人气味,靠着那样坚实可靠的胸膛,抬眼,桓宣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在眼前,他低着头,声音那样温柔:“不怕了,我来了。” 不怕了,他来了。 眼泪涌出来,傅云晚紧紧抱住:“宣郎。” 所有的痛苦煎熬在这一刹那突然得以释放,身后刘止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一样扑上来又被他一脚踢开,他一手抱她一手握刀,回头:“刘止。” 一字一顿,似带着万钧雷霆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刘止浑身是血,挣扎着站住:“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辜负郎君!” 周围全是豹隐,已经绝不可能如愿,刘止横刀:“郎君,刘止无用,不能带娘子来陪你,那么刘止来陪你吧!” 血光飞溅,傅云晚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 傅云晚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桓宣抱着她坐在 车里,外面傅云晚怔怔抬手,摸他的脸:“宣郎。” ?第一只喵提醒您《托妻》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の.の? ()?() “我在。”桓宣低头,轻轻吻她,“不怕了,我以后都陪着你。”()?() 傅云晚紧紧抱着他,努力靠了又靠,还觉得不够贴近。他也紧紧抱着她,一下一下抚她的头发,轻拍她的肩膀,带着茧子的大手粗沙沙的,那样暖,那样让人安心,把人心上的哀伤一点点的,全都抹去了。()?() 傅云晚鼻尖酸着,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宣郎,我们去哪里?”()?() “去江东,去送送佛奴。”桓宣吻着她,轻声道。 眼泪涌出来,傅云晚重重点头:“好。” 去送送谢旃。他们一起。 桓宣一下一下拍抚着,在无尽的哀伤中,获得安宁。他们会一起去送谢旃,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他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数日后,建康。 车马在谢府门前停住,桓宣先下车,又搀扶傅云晚出来。 凌越提前进城安排过,此时府中并没有别的客人,看门的苍头奴认出来是他,惊叫着飞跑去后面报信,桓宣挽着傅云晚,快步向灵堂走去。 他曾经跟谢旃来过江东,门户都还记得,遥遥望见灵堂时,手里握着的手开始抖,挽着的人走不动,几乎摔倒。 桓宣紧紧抱,用身体做她的支撑:“绥绥。” 傅云晚沉沉吐着气,靠着他支持着,每走近一步,哀恸便多一分。看见黑漆漆的棺木,看见檀木的灵位,看见灵前鹤嘴炉里吐出袅袅的香烟。谢旃是真的不在了。 “能支持吗?”桓宣低着头,轻声问她。 “能。”傅云晚重重点头。 与他并肩在灵前跪下。三叩九拜,每一个动作都竭尽全力,渺渺烟雾里仿佛看见谢旃的笑脸,仿佛听见梦里他的说话,绥绥,我走了。 谢旃走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世上再没有手书飞白体,再没有午后窗下的兰花,那数年的相依为命,永远都成了过往。 “绥绥。”耳边有人在唤。 傅云晚含泪抬眼,桓宣握住她的手:“我扶你。” 那样温暖可靠的大手,就连虎口上厚厚的茧子都让人安心,傅云晚握住了,那哀伤飘摇的心,在这一刻,轻轻落到了实处。还有他呀,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将来的路,他们还会一起走过。 握他的手,十指相扣,扶着他站了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王夫人来了:“弃奴。” 她脸色苍白憔悴,神色却是平静,仿佛并不惊讶他们前来。桓宣拉着傅云晚一道行礼:“弃奴拜见伯母。” 王夫人哽咽着,细细打量他:“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桓宣顿了顿:“我还带了一个人。” 王夫人回头,看见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侍卫推进来,听见桓宣道:“他就是陈直。” 潜逃多日,还是被他抓到,今日便用他祭奠谢旃。 王夫人闭了闭眼,落下两行清泪,傅云晚攥着拳发着抖,死死盯住。 就是这么个男人,一个鼻子两只 眼睛,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竟然杀了谢旃。那么好的谢旃,竟然被他害了! 陈直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还是不服,啐了一口:“卖国的奸贼!我恨不得一口一□□吃了你们!都是你们里外勾结,害得北伐不成,兖州百姓无家可归,我恨不得再杀你们千遍万遍!” 桓宣一脚踢过,听见身边的颤抖的叱责声:“你胡说!” 是傅云晚。桓宣惊讶着看她,她脸色煞白,声音哽咽,眼中却冒着火:“谢家满门节烈,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谢伯父以身殉城,兖州早就化为尘土!谢郎君更是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若不是他牺牲寿元诈死回来筹划,北伐如何能胜,淮泗如何能够收复?他不攻兖州,是因为战局不许,国力不能维持,你算什么东西,你懂多少,也敢说他?就连你来到江东能苟活这么久,都是因为他安抚流民,许你们分田种地,许你们投军,给你们找出路,没有他你早不知道死在了哪里!可你竟敢,竟敢……” 嗓子哽住了,哀伤痛苦攫住,再不能说出半个字,余光瞥见王夫人的泪眼,桓宣搂过她,轻轻拍抚安慰,陈直跪在地上挣扎着反驳:“你说什么?什么诈死,什么国力不能维持,太子殿下跟我说过肯定能打赢,你女流之辈知道个屁!” 刷,桓宣一刀斩下他的手臂,又在心口一刀,冷冷说道:“推出去,剐刑。” 侍卫上前推走,陈直嘶叫着:“我不信,我不信!谢旃就是奸贼,我没有杀错,我是为民除害……” 越说越觉得苍白无力,这些日子四处躲藏,亲眼目睹侨村的兴旺,目睹百姓对谢旃的怀念哀悼,难道他真的错了?来不及多想,身上一阵巨疼,剐刑的第一刀,落了下来。 灵堂里。 王夫人看向桓宣:“多谢你为佛奴报仇。” 又看向傅云晚:“多谢你为佛奴正名。” 傅云晚落着泪说不出话,王夫人长叹一声:“你们快走吧,若是消息走漏,只怕有麻烦。” 话音未落,凌越闪身进来:“大王,景帝来了。” 门外传来整齐的步伐声,傅云晚心中一紧,看向桓宣,他神色平静,一如平常:“那就见见吧。” 禁军簇拥着御辇进门,景元和倚在辇上:“晋王。” 桓宣叉手为礼:“陛下。” 门外列队整齐,数千禁军将谢府团团围住,傅云晚紧紧拉着桓宣的手,一刹那间,想到了无数可能。无论是生是死,她都会跟他在一起,无论什么事,他们都会一同面对。 “没事,别怕。”耳边听见桓宣的声音,他低头看着她,神色温和。 让她悬着的心突然安定,向他重重点头。 御辇动了,景元和身体虚弱,不能下辇,便让人抬到谢旃灵前亲手烧了几陌纸钱,抬头时,看向桓宣:“晋王到江东,是有什么打算?” “送别故人。”桓宣淡淡说道。 景元和点点头:“故人情长,也许晋王需要多待些时日缅怀,江东此时风景正好,晋王不妨宽心多住几日,让朕尽尽地主